陈志伟蹲在灶台边擦最后一块卤汁印时，晨光已经爬上了窗台。瓷砖上的油印被他用去污粉擦得发白，可指尖还残留着卤汁的黏腻
——
就像昨晚的梦，总梦见自已变成土豆，正被李主厨的锅铲追着跑。
“发什么呆？”
切姜师傅把一筐生姜放在他旁边的案板上，竹筐磕得木头
“咚”
一声，“李主厨说让你今天切姜丝，切不完不准吃午饭。”
他慌忙站起来，膝盖蹲得发麻，差点撞翻旁边的酱油瓶。切姜师傅看着他踉跄的样子，突然
“嗤”
地笑了：“怎么？还在想昨天那‘炮弹土豆’？”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后厨，正在洗菜的学徒们都抬起头。那个昨天笑他土豆丝
“开会”
的年轻学徒凑过来，手里还攥着把青菜：“陈师傅，你那土豆扔得真准，跟装了导航似的，直奔主厨的卤汁盆。”
陈志伟的耳朵瞬间发烫，赶紧拿起削皮刀假装忙活。土豆在竹筐里安静地躺着，可他总觉得它们在偷偷笑
——
笑他这个把土豆甩成炮弹的笨蛋。
“别笑人家了。”
王姐端着刚蒸好的马拉糕经过，用围裙拍了拍年轻学徒的后背，“谁没年轻过？当年我儿子把油条炸成黑炭，还被客人叫‘炭烧小王子’呢。”
“那不一样。”
年轻学徒不服气地嘟囔，“陈师傅这是能把土豆扔成导弹，该叫‘土豆发射器’才对。”
“土豆发射器？”
王姐眼睛一亮，嗓门突然拔高，“这名字好！又形象又好记
——
以后咱们就叫你‘发射器’了啊，小陈。”
她的声音穿透抽油烟机的轰鸣，像颗炸响的炮仗。正在颠锅的李主厨探过头来：“什么发射器？你们在说什么？”
“说小陈呢！”
王姐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昨天把土豆扔成导弹，咱们给起了个外号叫‘土豆发射器’。”
后厨顿时爆发出震耳的笑声。有师傅举着锅铲敲灶台，铁勺碰铁锅的脆响像在敲锣打鼓；连最严肃的洗碗阿姨都用袖口捂着嘴，肩膀一抽一抽的。李主厨没笑，却用锅铲指了指陈志伟：“既然是‘发射器’，今天的姜丝就得切得比头发丝还细
——
切不细，就自已把姜丝全吃了。”
陈志伟攥着削皮刀的手紧了紧。“土豆发射器”
这名字像刚炸好的辣椒油，呛得他脸颊发烫，却又带着点说不出的热乎
——
至少大家没真把他当闯祸精，反倒像在跟自家人开玩笑。
他拿起生姜，指尖刚碰到粗糙的表皮，就听见有人喊：“发射器，给我递个土豆！”
是正在炒土豆丝的师傅。陈志伟赶紧从筐里捡了个最大的土豆递过去，手指刚松开，就听见那师傅
“哎哟”
一声
——
土豆没接稳，在案板上滚了半圈，差点掉进旁边的炒锅里。
“你看你看，”
师傅捏着土豆笑，“连土豆都知道自已是‘发射器’扔出来的，还想往锅里跳呢。”
周围的笑声更响了。陈志伟低着头切姜丝，刀刃在案板上划得飞快，可姜丝还是切得有粗有细。他越急越乱，有根姜丝差点被切成姜块，像个不服管的小逃兵。
“别急着切。”
切姜师傅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他旁边，慢悠悠地磨着刀，“当年我被人叫‘焦葱王’，每天切完葱都要多练半小时，三个月后谁还记得那破外号？本事练出来了，外号自然就成了玩笑。”
他的话像碗温吞的老火汤，慢慢熨帖了陈志伟发慌的心。他深吸一口气，把姜丝想象成需要驯服的小野兽
——
耐心点，再耐心点，总能让它们服服帖帖。
阳光穿过气窗斜斜照进来，在案板上投下窄窄的光带。姜丝落在光里，泛着淡淡的黄，像撒了把细沙。他渐渐找到节奏，刀刃贴着姜片游走，粗细渐渐匀了些。
“这就对了。”
切姜师傅用刀背碰了碰他的手背，“切姜丝跟让人一样，得沉住气
——
你越急，它越不听话。”
正说着，李主厨端着盘陈皮鸭经过。鸭皮油亮金黄，卤汁在盘底晃出琥珀色的光。他扫了眼案板上的姜丝，突然用锅铲敲了敲陈志伟的刀背：“‘发射器’，今天的姜丝要是切得像竹筷，你就自已抱着姜丝蹲墙角去。”
“发射、发射器？”
陈志伟愣了愣，没想到主厨也跟着叫外号。
“不然叫你什么？”
李主厨嘴角好像勾了勾，“叫你‘导弹土豆’？”
后厨顿时笑成一片。连平时最严肃的洗碗阿姨都用围裙捂着嘴，肩膀抖得像筛糠。陈志伟的脸虽然还红，可心里的慌劲却没了
——
主厨肯跟着叫外号，说明是真没生气。
他拿起一根切好的姜丝，对着光比了比。姜丝细了不少，虽然离
“发丝”
还有距离，却总算能看出是姜丝了。就像师傅说的，本事是练出来的，外号不过是个玩笑。
“‘发射器’，帮我递袋盐。”
正在炒青菜的师傅喊他。
“来啦！”
陈志伟脆生生地应着，拿起盐袋跑过去。路过配菜台时，看见年轻学徒正在给土豆分类，圆的放一堆，扁的放一堆，像在给土豆列队。
“这是干嘛？”
他好奇地问。
“给你准备的‘弹药’啊。”
年轻学徒笑得露出虎牙，“圆的适合当导弹，扁的适合当炮弹
——
下次发射记得瞄准点，别再炸到主厨了。”
他笑着拍了下学徒的后背，心里的暖像刚熬好的糖浆，慢慢淌开。原来被人叫外号也没那么难受，尤其是在这烟火气十足的后厨里，每个外号都藏着点热乎的人情味。
中午吃饭时，王姐特意给了他一大块梅菜扣肉：“多吃点，下午有力气当‘发射器’——
对了，刚才看见小记在前台偷偷笑，估计也听说你的外号了。”
“小、小记？”
陈志伟的筷子顿了顿，梅菜扣肉的香味突然变得有点烫。
“可不是嘛。”
王姐往他碗里添了勺米饭，“那姑娘说‘能把土豆扔得那么准，肯定很聪明’——
你看，人家姑娘都觉得你厉害。”
他把梅菜扣肉塞进嘴里，咸香混着微甜在舌尖化开。想起林小记发梢的塑料樱花，突然觉得
“土豆发射器”
这外号也没那么难听了
——
说不定，等他把姜丝切得像发丝，把菜炒得香喷喷，林小记会觉得这外号还挺可爱。
下午送菜的小哥来送土豆时，刚进门就喊：“听说你们厨房有个‘土豆发射器’？我特意挑了些圆滚滚的土豆，适合当‘弹药’。”
“去你的。”
陈志伟笑着接过竹筐，指尖碰到圆溜溜的土豆，突然觉得它们也没那么讨厌了。他想起李主厨说的
“锅要养，刀要磨”，或许这些土豆也是来帮他的
——
帮他在笑闹里慢慢长大。
他把新到的土豆倒进竹筐，刚摆好，就看见林小记端着托盘从后厨门口经过。她大概是去给客人送饭后茶点，脚步轻得像片云。路过竹筐时，她的目光在土豆上停了停，突然抬起头，正好对上陈志伟的眼睛。
“你、你好。”
他慌忙打招呼，手指紧张地抠着竹筐的缝隙。
林小记的脸颊泛起浅红，发梢的塑料樱花晃了晃：“他们说……
你叫‘土豆发射器’？”
“是、是他们瞎叫的。”
陈志伟的耳朵又开始发烫。
“挺好的呀。”
她突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很有活力。”
说完转身快步走了，托盘上的茶杯轻轻晃，像在跳轻快的舞。陈志伟站在竹筐边，手里还攥着个圆滚滚的土豆，心里的甜像刚咬开的糖心蛋，淌得记手都是。
他低头看着筐里的土豆，突然觉得
“土豆发射器”
这外号挺不错。至少，这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后厨印记。
远处传来李主厨的吼声：“‘发射器’！把姜丝送到灶台来
——
再磨蹭，今天的陈皮鸭你就别想尝了！”
“来啦！”
陈志伟应着，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阳光穿过气窗照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个正在慢慢长大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