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殿
怜舟沅宁正低头批折子,沈复在旁边帮着研磨,偌大的宫殿内静得出奇,没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虽说世家上书反对均田令大多是为着对土地的垄断权不被垄断,但那些老臣所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凤伶建国尚不到三十年,根基不稳、积弊颇深,均田令绝不能彻底解决土地兼并。
只是徭役由中央接管,能握在手里的权力必然会大大增加。
“陛下!南宫才子他骤然晕倒,想来……怕是是不好了呀,现在阖宫上下乱成一团,奴才恳请陛下去主持大局。”
孙德阳见点翠急得记头大汗却又说不清事情原委,只好将他带到昭宁殿内。看到怜舟沅宁,点翠如通瞬间看到希望似的,一字一句道。
“身子不好就让太医去看看,朕能有什么办法”
被突如其来的吵嚷扰乱了心绪的怜舟沅宁面上有些不悦,重重地将折子合上、扔回桌上。
沈复只觉得点翠的伤心、焦急不像演的,且南宫珏为人固然纨绔,却不会用这些技巧争宠,遂停下手中研墨的动作,低声求着她道,“点翠心焦至此,想来南宫才子是真的病了,陛下不如去看看吧?”
怜舟沅宁握了握沈复的手,随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如今朝中用得到钱的地方很多,她正指着南宫珏能多些盈利,好充盈国库。若他此时卧病,的确是太不巧。
“那朕便去瞧瞧。”怜舟沅宁抬眸看向沈复那双深棕色的眸子道,“等晚上,朕到你那里。”
汇珍苑
南宫珏悠悠转醒,只觉得头疼欲裂,眼前金星乱冒。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他费力地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水……”
“小主!您醒了!”算珠几乎是扑到床边,手忙脚乱地端来温水,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一点点喝下。
方才太医来看了,说是急怒攻心又劳累过度,气血两亏所致,给南宫珏灌了药,又留下了一个方子,让伺侯的人抓了药好生调养。
“去……给我……拿块糕点。”南宫珏只觉得整个人还是晕得很,头也疼的很厉害。
绿豆糕就着水滑下喉咙,南宫珏的意识才稍稍回笼,他仰着头猛猛喘了两大口气,终于好受不少。
他猛地想起昏倒前的大事,一把抓住算珠的胳膊,力道大得让算珠呲牙咧嘴:“棉籽!点翠呢?棉籽的价格打听得怎么样了?快把点翠叫过来!”
“方才……奴才看小主……您病势汹汹,一时……拿不定主意,点翠去请陛下了。”算珠忍着疼,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
南宫珏听了,扶着算珠的手站起来,又要去捣鼓自已那些演算纸。
“陛下驾到——”殿外忽然传来内侍的通报声。
汇珍苑内顿时一静,殿内的人跪成一片,南宫珏微微愣了愣神,也“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年,他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些复杂的规矩。
“朕听说你身子不好,来看看你,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晕了?”怜舟沅宁挥挥衣袖,让众人起身。
南宫珏忽然眼睛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便往怜舟沅宁脚边一倒,刹那间换了一副泪眼,抽噎着道,“陛下,您有所不知啊,有人要断臣侍的财路啊……有人不想让臣……不,不想让陛下赚钱啊。臣侍本想着将‘肥皂’让大让强,远销海外,偏有人将最为重要的原材料油脂买断,臣侍急得一宿没睡啊,陛下!”
几个侍从虽觉得不合规矩,可主子的意思,让奴才的哪里敢妄自揣度。
怜舟沅宁低头看了一眼南宫珏,便知他这副样子虽有七分是演的,可三分被人算计的愤怒是真的不能更真了。
“买断了油脂?可知是谁人所为?”怜舟沅宁说话的表情十分平静,不带有一点情绪。
身边的人则哭喊得更加卖力,不只是泪水还是鼻涕,粘湿了怜舟沅宁的袖口,“正是不知道是谁,才觉得此人行事可疑的很,寻常人家哪里需要用到那么多的油脂。”
南宫珏行商是得了自已的许可,平日里怜舟沅宁也有意为他行些“特权”,眼下竟有人主动跳出来有意为难,怕不只是为了与他为难。
“你一向很有心思,若没有油脂,可还有变通的办法?”将他扶起来后,怜舟沅宁蹙了蹙眉,有些嫌弃地看了看自已的衣袖。
南宫珏精神一振,方才的哭腔瞬间收回,正儿八经分析起老:“陛下英明!油脂被断,臣侍就想到了植物油!凤伶国棉籽产量极大,价格低廉,正可用来榨油替代!臣侍已算过,成本虽略增,但若形成规模,利润依旧可观!只是……只是眼下急需大量棉籽开工,仓促间难以筹措……”
眼下朝局需要的正是这种能解决问题、能创造价值的人,怜舟沅宁的眼神不禁微微一动。
“棉籽么……”怜舟沅宁略一思索,“去年各地棉仓上缴的赋税中,有部分陈年棉籽尚未处理。孙德阳。”
“奴才在。”大总管立刻躬身。
“传朕口谕,着户部将去年国库中留存、尚未霉变的陈棉籽,尽数拨给南宫才子使用。价格……按市价的六成折算,记在汇珍苑的账上,从南宫才子日后肥皂的利润中扣除。”
南宫珏一听,简直喜出望外,国库的存货量大质优,价格还打折,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霎时间,南宫珏只觉得头也不疼了、身子也轻盈了,眼神柔和地看向怜舟沅宁,声音里都带着些谄媚,“臣侍多些陛下l恤~定然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行了。”怜舟沅宁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朕朝中还有事,你好好调理身子,改日再来看你。”
目送着女帝离开的背影,南宫珏感动得快要落泪,有了这一波棉籽,当前的困境就可迎刃而解了。
藏秀宫
宫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昂贵的迦南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顾元丞正端坐着,一手支颐,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逗弄着金丝笼里雪白的雀鸟。
那雀鸟被他的指尖轻轻一碰,便发出婉转悦耳的鸣叫,顾元丞狭长的丹凤眼微眯,微微扬了扬嘴角。
“主子,”心腹侍从玄夜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垂首恭敬地禀报,“城内的老臣来报,采购油脂的事已经悉数办妥了,一月之内,汇珍苑那边,定然买不到任何油脂。”
顾元丞看也没看玄夜一样,只专注于指间那根羽毛。
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办的不错。”
他此次投入这么多的财力自然不只是为了为难南宫珏,眼下凤伶国百废待兴,他想要的,是整个凤伶日渐衰颓,即便不能使澜清国重现,他也要掀起一处波澜。
“对了。”顾元丞的目光忽然转向身后的青圭,“让人给沈家的新家主递信的事儿,可办妥了”
青圭迅速跪在地上,生怕惹得顾元丞不悦,“汪御史那边来报,说信已经递出去了,想来沈大人不久就会回复。”
“好的很。”顾元丞深深地嗅了嗅屋内的迦南香,逗弄雀鸟的手指忽然停住,指尖看似轻柔地拂过那雪白柔软的羽毛,下一刻却猛地收紧,狠狠掐住了鸟儿的脖颈!那婉转的鸣叫瞬间化作一声凄厉短促的哀嚎,鸟儿细小的腿在空中徒劳地蹬了几下,便软软垂下。
既然前任凤伶国君没有斩草除根,那他顾元丞必然是要让怜舟家的人都看到,顾氏哪怕只剩下一个男子,也定会报仇雪恨。
只是顾元丞不知道的是,那封信没有寄到沈瑶手中,而是被沈复暗中拦下,现下已成了镜宸宫火炉内的一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