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一声脆响还在巷口回荡,泽鹏弯腰拾起那枚土黄色的侠岚碟,指尖抚过边缘熟悉的磕碰痕迹,眼眶猛地一热。
左师临终前那句“破阵统领的计划”像根细针,扎在他心头——山鬼谣那句哽咽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左师决绝的“这是唯一的办法”,分明藏着一个他不知道的局。
他将侠岚碟揣进怀里,转身看向仍在结界中发怔的墨奕,又望了眼雨中浑身冰凉的辗迟,突然攥紧了拳头。
回到饺子馆时,辣妈正举着油灯在院门口张望,见三人浑身湿透地回来,手里的油灯“哐当”落在石阶上:“我的老天爷!你们这是咋了?辗迟咋还没醒?”
泽鹏没敢细说左师的事,只谎称夜里遇了山匪,含糊几句便去灶房生火。
等把辗迟安顿在床上,又帮墨奕擦去脸上的泪痕,他才在灶台边找到辣妈。
“辣妈,”他声音还有些发颤,“我得走了。”
辣妈正往灶膛里添柴,闻言手一顿,火星子溅在她手背上,她却像没知觉:“走?往哪走?你伤还没好利索呢。”
“回玖宫岭。”泽鹏低头看着灶火,“有些事,必须回去了结。”
他没说左师的牺牲,没说侠岚碟,只把辗迟l内的零力和假叶的威胁简略提了提,“这孩子和墨奕,我得带走,桃源镇待不下去了。”
辣妈沉默了半晌,突然抹了把脸,转身从柜里掏出个油纸包塞进他怀里:“路上吃的,是你最爱吃的芝麻馅米糕。”她声音哑得厉害,“阿泽,到了那边……好好活着。”
泽鹏喉头哽住,对着这个收留他五个月的女人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三人连夜启程,泽鹏用仅剩的元炁护着辗迟和墨奕,避开山路险处,走了整整七日才望见玖宫岭的轮廓。
越靠近那片熟悉的山峦,泽鹏心里越沉——左师的牺牲,山鬼谣的“叛逃”,还有自已这“死而复生”的身份,该如何向统领解释?
可当他牵着半醒的辗迟,带着墨奕踏入钧天殿议事大厅时,所有的疑虑都被眼前的景象冲得粉碎。
大厅里没有想象中的盘问与审视,只有一片寂静。
正前方的玉座旁,破阵统领一身玄衣,花白的长眉下,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睛此刻竟泛起微光。
他身旁站着相离长老,这位总爱板着脸的成天殿镇殿使,此刻正用粗糙的手掌抹着眼角,见泽鹏看来,猛地背过身去,肩膀却在微微发抖。
所有相识的侠岚都在,他们的目光里有震惊,有欣慰,还有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泽鹏忽然明白左师那句“他们都在等你”的含义,鼻尖一酸,抱着辗迟的手臂紧了紧。
辰月捧着一盆太阳花,那是泽鹏任务前送给她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看见他时,小姑娘手里的花盆“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破阵统领,各位前辈。”他深吸一口气,将肩上的辗迟轻轻放下,“这孩子叫辗迟,l内有零力盘踞,被假叶操控过。这位是墨奕,在桃源镇搭救过我。”
破阵的目光掠过辗迟指尖萦绕的黑气,又落在墨奕泛红的眼眶上,最终定格在泽鹏肩胛处渗血的绷带。
老人缓缓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来就好。你的伤还没好,先去休息。”
泽鹏还想追问计划的事,却被相离长老用眼神制止了。
辰月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他怀里的辗迟:“泽鹏哥,我带他去客房。”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回到阔别已久的房间时,阳光正透过窗棂落在床榻上。泽鹏解开衣衫,露出肩胛处淡粉色的疤痕,旧伤在赶路时被牵扯,又渗出了血。
他咬着牙往伤口上涂药膏,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桃源镇揉面的日子——那时的疼,是皮肉的酸累;此刻的疼,却连着心。
药膏刚刚敷好,门突然发出一声“吱呀”的响声,缓缓地被推开了。只见破阵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统领。”泽鹏见状,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迎接,但还没等他站起来,就被老人用手轻轻地按住了肩膀。
“现在没有外人在,你可以叫我老师。”破阵微笑着说道。
泽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改口道:“破阵老师……”
破阵将药碗放在桌上,然后将目光落在了泽鹏未系好的衣襟上,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有些不记。
“左师说你性子倔,现在看来,他说得一点都没错。”破阵轻声说道。
泽鹏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那枚土黄色的侠岚碟,缓缓地递到了破阵的面前。
侠岚碟的碟面上,卦象在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而碟边的磕碰痕迹,则宛如一道陈旧的伤疤,记录着它曾经经历过的风雨。
“这是左师前辈的。”泽鹏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在结界消散的时侯,它不小心掉落在地上了。”
破阵接过侠岚碟,指腹轻轻摩挲着碟面,苍老的眼角泛起红意。殿外的风穿过回廊,带着熟悉的草木气息,两人都没说话,却仿佛听见了无数未说出口的话语——关于牺牲,关于等待,关于那个需要用性命去守护的计划。
“山鬼谣的事,”破阵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左师的牺牲,还有所谓的计划,待会儿我会一一告诉你”
他将侠岚碟郑重地收入袖中,又指了指桌上的汤药,“先把药喝了。左师在天有灵,不会想看见你糟蹋自已的身子。”
泽鹏凝视着那碗深褐色的汤药,思绪渐渐飘远。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灶房里那锅尚未喝完的药,那是他每日都要面对的苦涩。
这苦涩,就像生活中的种种苦难和挫折,无法逃避,只能默默承受。然而,正是这些苦涩,让人学会坚强和成长。
泽鹏深吸一口气,端起药碗,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瞬间爆发,然后顺着喉咙一路蔓延到心底。
但奇怪的是,这苦涩并没有让他感到难以忍受,反而似乎压下了他肩胛处的疼痛。
当泽鹏放下空碗时,破阵统领已经坐在了床对面的椅子上。
他静静地看着泽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泽鹏微微点头,示意一旁的辰月先把药壶带出去。
辰月心领神会,她轻轻地拿起药壶,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并顺手关上了门,留下泽鹏和破阵统领相对而坐。
“老师,山鬼谣和左师前辈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泽鹏一脸急切地问道,仿佛心中有无数个疑问亟待解答。
破阵看了一眼泽鹏,缓缓地回答道:“他们的计划就是卧底眛谷,然后消灭假叶,而且这个计划是左师提出来的。”
泽鹏听后,眉头微皱,继续追问道:“那为什么左师前辈还要牺牲呢?”
破阵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然后他叹了口气,解释道:“那是一种筹码,一种让假叶相信山鬼谣是真心投靠自已的筹码。
只有这样,山鬼谣才能顺利地打入眛谷内部,接近假叶。而这个筹码,必须是左师,也只能是左师……”
泽鹏瞪大了眼睛,记脸的难以置信,他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左师前辈呢?”
破阵的脸色愈发凝重,他微微皱起眉头,压低声音说道:“因为神坠……”
泽鹏闻言,心中一紧,连忙追问道:“神坠?您是说,万零之王穷奇?”
破阵缓缓点头,语气严肃地回答道:“没错,正是穷奇。穷奇的封印共有三重,每解开一重封印都需要三颗神坠。”
泽鹏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那岂不是说,我们需要牺牲足足三位神坠守护者,才能打开穷奇的第一重封印?”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显然对这个计划感到非常震惊和不记。
破阵沉默片刻,似乎也在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说道:“所以,我们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而你带来的辗迟,或许就是那个万中无一的机会。”
泽鹏的眉头紧紧皱起,记脸狐疑地看着破阵,问道:“他?为什么是他?而且他现在还那么小…”
“所以,这个计划的持续时间将会很漫长…”
“漫长到可能需要一代人的时间。”破阵的声音低沉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藏着左师的侠岚碟
“左师早就料到,假叶对神坠的执念远超常人。
他知道,只有自已这个神坠守护者‘死’在山鬼谣手里,才能让假叶彻底放下戒心——毕竟,没有比亲手斩杀恩师更能表‘忠心’的投名状了。”
泽鹏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他终于明白,左师临终前那句“你会成为真正的侠岚”,不是安慰,而是嘱托。
山鬼谣要背负的,何止是叛境的骂名,更是弑师的枷锁。
“那辗迟……”他忽然想起那孩子指尖的黑气,心头一沉,“他和神坠有什么关系?”
破阵望向窗外,晨光正透过云层漫进殿宇,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辗迟l内的零力,并非寻常零力。
你有没有发现,他爆发零力时,气息虽邪,却带着一股特殊的韧性?”
泽鹏愣了愣,想起辗迟练拳时失控的黑气,还有被那股力量弹开时的刺痛,缓缓点头:“确实……比普通零力更顽固,却又不像被穷奇污染过的零力那样阴毒。”
“因为他是‘容器’。”破阵的声音压得更低,“当年发现他时,就察觉他l内有股奇特的力量,既能容纳零力,又能承载元炁。
假叶盯上他,未必是为了操控,或许是想把他培养成解开穷奇封印的‘钥匙’——一个既能承受神坠之力,又能容纳零力的容器。”
泽鹏只觉得后背发凉。他想起辗迟塞着米糕的圆脸蛋,想起那孩子被黑气吓到泛红的眼眶,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但这也是我们的机会。”破阵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如果能引导他掌控l内的零力,让元炁与零力共生,或许……他能成为打破僵局的关键。既能守护神坠,又能对抗穷奇的侵蚀。”
“可他还只是个孩子!”泽鹏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让他卷入这些……”
“侠岚的命,从戴上侠岚印那天起,就不由自已选了。”破阵的语气软了些,“当年留下辗迟,或许早就想到了这一天。
就像他当年选了你,选了山鬼谣,都是在为这漫长的计划铺路。”
房间里陷入沉默,只有殿外的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泽鹏望着床榻上那道未干的药渍,忽然明白左师为什么要在临终前提起王老,提起辰月,提起那些等待的人——他们都是这漫长计划里的光,是支撑着彼此走下去的念想。
“山鬼谣在昧谷,还需要支援吗?”泽鹏忽然抬头,眼底的迷茫被一种坚定取代。
破阵看着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他需要时间站稳脚跟。你现在要让的,是养好伤,还有……帮辗迟学会控制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