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威特的六月正午，阳光是淬了火的金箔，铺在整片枣椰林上。空气里浮着熟椰枣的甜香，混着被晒透的沙土气，连风都懒怠，只在宽大连理叶间蜷着，偶尔动一下，叶影便在地上晃出细碎的光斑。
顾盼盼蹲在最粗的那棵枣椰树下，相机镜头几乎贴住树干。她穿件浅卡其色棉麻衬衫，洗得软塌塌的，袖口磨出圈毛边，碎发被热风刮得贴在脸颊——那是张偏圆的脸，笑时轮廓会跟着柔和起来，眼下两颗淡褐色的雀斑很显眼，是去年在撒哈拉采风时被晒出来的。此刻她屏息盯着取景器，镜头里，深褐树皮裂着沟壑，像老银匠手背暴起的青筋，缝里嵌着几粒细沙，阳光斜斜切进去，沙粒边缘泛着金辉。
“麻烦让让。”
冷不丁一声，像冰棱落进温水里。顾盼盼手一抖，相机差点磕在树干上。她猛地回头，撞进一副黑框眼镜的反光里。
男人站在两步外，身量近一米九，肩背挺得笔直，是常年穿定制衣料养出的架子。身上那件浅灰衬衫看着普通，布料却是桑蚕丝混冰丝的，摸上去该是凉的，领口内侧绣着极小的“ls”暗纹，袖口收得利落，没一丝晃荡，腕上别着枚银质袖扣，刻着缠枝纹，在光下闪了闪。
他五官偏冷调，眉骨高，鼻梁直挺，唇线薄，正抿着。见顾盼盼看他，他微微偏头，眼镜滑了滑，抬手推回去时，指尖利落划过镜架。
“挡着采样点了。”他重复道，手里拎着个银灰色箱子，侧面印着“林氏绿科”的logo，箱盖敞着，里面钛合金探针、试纸摆得像手术刀，连土样袋都标着编号。
顾盼盼站起身拍了拍裤腿，沙粒簌簌往下掉。她往旁边挪了挪，没好气：“这林子又不是你家的。”
男人没接话，蹲下身时衬衫下摆绷紧，能看见腰线利落的弧度。他捏着探针垂直扎进树旁土壤，深度分毫不差，取土样时手指捏着试纸边缘，连指尖都没沾到土——倒像在实验室让精密实验，不是在沙漠野地。
“拍树？”他忽然开口，视线扫过她的相机屏幕。
“嗯，拍纹路。”顾盼盼举了举相机，“这纹路有故事，像沙漠的年轮。”
男人直起身，看了眼树干，又低头看检测仪屏幕，语气平得像念报告：“林氏数据库显示，此树37年生，胸径423厘米，土壤含盐量031，ph值778。树皮纹路是风沙侵蚀与温差导致的常规现象，无特殊叙事价值。”
顾盼盼噎了下。她跑过十几个国家拍人文，头回见人把“故事”拆成数据说。“你懂不懂感受？”她往前凑了步，相机快怼到他眼镜上，“老银匠打银镯的纹路有数据吗？我外婆缝被子的针脚有精度吗？”
男人抬眼，镜片后目光淡得像水：“银镯纹路涉及金属延展性参数，针脚密度关联布料张力系数。林氏实验室能测。”他顿了顿，补充，“林生辉，这个修复项目的负责人。”
顾盼盼愣了愣——林氏绿科？国内生态修复的龙头。她采访过他们集团的公益项目，听说老板独子留洋读了环境博士，年纪轻轻拿过国际奖。原来是这位“太子爷”。可再金贵，也不能这么煞风景。
“管你是林什么，”她梗着脖子，“树不跟你讲数据——”
话没说完，头顶“啪嗒”一声轻响。
两人通时抬头。
一颗红透的椰枣正从叶缝里坠下来，像颗被晒醉的玛瑙，不偏不倚砸在林生辉那只银箱子上。“咚”的一声闷响，箱盖“啪”地弹合，沾了道黏糊糊的枣汁。
林生辉盯着箱子上的枣汁，又抬头看晃悠的树枝，镜片后的表情第一次裂了缝——像是精密仪器卡了沙粒。他指尖下意识摩挲了下袖扣，没摸到，才想起刚才推眼镜时手蹭过，袖扣歪了。
顾盼盼先是僵住，跟着笑出声，笑得蹲在地上直捶腿：“哈哈……树嫌你说话不好听！替我教训你呢！”
林生辉捡起地上的椰枣，指尖捏着枣蒂转了转。枣子熟透了，皮软得能掐出水，甜香往人鼻子里钻。他沉默几秒，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软了点：“林氏数据库没记录过‘椰枣主动攻击人类’的案例，误差值超出预期。”
顾盼盼笑够了，直起身时眼角还湿着。她瞅着他捏椰枣的手——指尖沾了点枣汁，像沾了滴胭脂，倒比刚才那副“万物皆可测”的冷架子顺眼。
“喂，林总。”她伸出手，“顾盼盼，自由撰稿人，来拍沙漠里的‘活故事’。”
林生辉看了眼她的手，迟疑了半秒，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掌心——他指尖凉，沾着点椰枣的甜润。“林生辉。”他顿了顿，把那枚椰枣递过来，“数据显示，甜度值应该不错。”
顾盼盼接过来，椰枣在掌心暖乎乎的。风突然动了，枣椰叶沙沙响，像在笑。她咬了口，甜汁瞬间漫开，混着点阳光的暖。抬眼时，见林生辉正低头擦箱子上的枣汁，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