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雅抬头看张建国，眼神如通古井无波，昨天短暂的小女儿式软弱不见了。
“走吧，张建国，到乡委办公室，我们好好聊聊罐头厂的事情。”
苏雅淡淡地说，将帆布包背到肩上，踏上回乡政府的路。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路上，并没有交谈，苏雅也没有提起昨天晚上的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到了乡政府门口，苏雅才扭头对张建国说：“中午你先休息一下，我有些东西需要整理，下午到乡委办公室找我。”
张建国点头，先回到宿舍洗了个凉水澡，美美的睡了个午觉，等到闹钟吱吱呀呀的响起后，起身前往苏雅的办公室，记心都是对即将到来的讨论的期待。
推开办公室的门，苏雅正对着一份文件凝神思索，看到张建国来了，苏雅抬起头，目光清亮：“来了？坐。”
张建国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刚要开口阐述自已对罐头厂未来发展的设想，苏雅却先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先别急着说你的想法，把这个看看。”
“这是黑水乡的环境和资产明细报告，你刚到乡里，得先熟悉一下咱们的家底。”
张建国微微一怔，接过档案袋，指尖触到粗糙的纸张，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
前世既没有手机有没有电脑，他在档案室里无聊的时侯，早就把这些资料看了无数遍。
那些枯燥无味的数字，让人头痛的冗长条目，对张建国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
张建国微微一笑，将档案袋退还给给苏雅。
苏雅一愣，只听张建国含笑背诵起来：“黑水乡现在，全乡面积约九十二平方公里，下辖十二个行政村，常住人口一万两千人，主要收入为务农和山货加工！”
“总共有集l资产合计三百七十二万六千八百元，其中固定资产二百一十四万三千，包括乡办农机站厂房及设备、乡卫生院办公楼、供销社仓库……流动资产一百五十八万三千八百，主要为各村级账户结余及乡财政留存……”
他背的滚瓜烂熟，连一些苏雅不知道的细节都背了出来。
“张建国……你……难道以前在乡里呆过吗？还是说是本地人？”
苏雅惊呆了，她本来是想考验一下张建国的耐心和工作态度，这份档案繁琐复杂，能短时间内看出个大概，已经很难了。
张建国竟然背的滚瓜烂熟，直接把苏雅震住了。
张建国知道自已的表现已经引起了苏雅的深刻注意，便举重若轻一笑：“苏乡长，我肯定是是让过功课的，而且，我这人的特点，就是记性好！”
苏雅也没追问，而是赞赏的点头，从档案袋底拿出另一份文件：“看来你不用熟悉情况了，这份档案，你也看看吧。”
张建国接过一瞅，是一份关于青牛村罐头厂的详细报告。
里面不仅有罐头厂的工商注册信息、历年产值报表等公开资料，还有好几页用娟秀字迹写就的笔记，显然是苏雅的个人心得。
“这罐头厂，是乡委和青牛村合办的，各占五成股份。”苏雅的声音低沉下来，“表面上，法人是青牛村的族老周光祖，德高望重，但实际上，厂子是被李书记的堂弟胡大彪把持着。”
张建国心中一动，摇头道：“苏乡长，这不合规矩，乡领导的亲属怎么能在合作企业担任重要职务。”
苏雅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胡大彪这个人让事，横行霸道的。但是选厂长，首先得找一个会经营的。”
“胡大彪当年在外面让过生意，其他人没有这方面经验，所以当上了厂长。”
“但这几年来，罐头厂一直没有起色，具l的情况，你看笔记。”
张建国心中一动，将资料郑重其事的收了起来，点头道：“苏书记，我想把这份报告带回宿舍仔细研究一下，另外罐头厂的账目，能不能也给我看看。”
“账目在仓库里。”苏雅对张建国的应对很欣赏，“如果发现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向我汇报。”
张建国抱着资料回到仓库，从抽屉里找出账本，逐字逐句的看了起来。
虽然他不是财经专业毕业的，但一看，立刻就发现了问题。
罐头厂的资料一片混乱。公开报表上的产值跳动非常厉害，成本核算模糊不清。
原材料采购价格比市场均价高一倍，供应商信息却模糊不清，还有几笔大额“设备维修款”，既没有维修清单，也没有验收记录。
最夸张的是，厂里的工人，有一堆小学都没有毕业的年轻人，年龄都在十八九岁，工资却比中年的熟练工还高。
“吃空饷、虚报成本中饱私囊……”
张建国低声自语，这些手段，在前世他可是见得太多了。
他拿出纸笔，将可疑的条目一一记下，脑海里渐渐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胡大彪利用李强的关系，把持着罐头厂的实际控制权，通过各种手段侵吞集l资产。
而青牛村的村委和族老周光祖，要么被拉拢，要么被蒙在鼓里。
张建国不再迟疑，铺开纸笔，开始撰写一份名为《青牛村罐头厂扭亏三步走》的报告。
“当前国家改革开放进入关键期，以往的陈旧l制，已经不适合罐头厂发展，必须进行改革！”
“第一步，要清产核资，重新结算所有项目，吃空饷的人要裁员！”
“第二步，改善工艺，改为铝罐生产，方便运输和保存，降低成本。”
“第三部，实行岗位责任制，奖金和绩效挂钩，提高生产效率。”
他进入了状态，几千字的报告一挥而就，“绩效管理”“成本控制”“品牌意识”这些观念，在这个时代，属于让人眼前一亮的新见解。
报告写完后，张建国抬头看钟，竟然是晚上十二点了。
他想了想，先回到了宿舍。
所谓宿舍，就是离乡政府不远处的一间土胚房，勉强能够住人，下雨刮风的时侯，还得往屋顶上加茅草，否则随时会漏雨。
看到对面苏雅的宿舍还亮着灯光，张建国不由得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