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那扇沉重的门,最终还是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打开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疲惫和一丝沉重的歉意,对着林晚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有言语,那个动作本身就宣告了最终的结局。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碎裂。林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褪尽,耳朵里嗡嗡作响,医生后面说的那些关于“大面积梗死”、“抢救无效”、“请节哀”的字眼,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地传来。她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雕塑,连眼泪都忘记了流。
眼前只有父亲那张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脸,被推出来,盖着刺眼的白布。那块白布,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她和他彻底隔绝在了阴阳两端。
十年冤狱,刚刚重获自由不过数月,还没来得及真正感受阳光的温暖,还没来得及修补父女间那布记裂痕的亲情,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说一声再见。命运就这样,以一种最猝不及防、最冷酷无情的方式,将他彻底带走了。
巨大的悲痛像一场无声的海啸,瞬间将她吞噬。她踉跄着扑过去,手指颤抖地触碰到那冰冷的白布边缘,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l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如通秋风中的残叶。支撑了她十年的恨意消散后,好不容易重建的、带着伤痕的亲情支柱,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将她重新抛入了冰冷的、名为“孤身一人”的深渊。这一次,比十年前更加彻底,更加绝望。
苏澈就在她身后一步之遥。在她扑向推车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肩膀时,硬生生地停住了。他看到她那瞬间被抽空灵魂般的眼神,看到她指尖触碰到白布时那无法抑制的颤抖。他紧抿着唇,下颌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痛惜、沉重,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任何搀扶都可能碰碎她仅存的、强撑的脆弱。他只能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如通一道沉默的壁垒,隔开周围嘈杂的目光,给她留出最后一点崩溃的空间。
葬礼是在军区大院附近的一个小殡仪馆举行的。没有通知太多人,只有几个林建国出狱后还偶尔走动、念着旧情的老邻居,以及闻讯赶来的几个林晚律所的助理。气氛肃穆而冷清。林晚穿着一身素黑的衣服,脸色比衣服更白,像一张脆弱的纸。她站在父亲的遗像前,遗像上的林建国穿着旧时的干部服,笑容温和,眼神里似乎还带着对未来的期许,与病床上枯槁的模样判若两人。这巨大的反差,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林晚的心。
她全程沉默,没有哭嚎,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父亲的遗像,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躯壳。苏澈一直站在人群边缘,穿着深色的便服,像一个沉默的影子。他处理着一些琐碎的杂务,低声和殡仪馆工作人员沟通,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林晚那单薄得仿佛随时会倒下的身影。当仪式结束,人群散去,林晚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时,他才走上前。
“林晚……”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林晚像是被惊醒,缓缓转过头,眼神焦距慢慢凝聚在他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光,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谢谢你,苏澈。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的拒绝清晰而脆弱。苏澈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明白,此刻的她,需要的是独自舔舐伤口的空间,而不是任何形式的靠近,哪怕是他。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有事,随时找我。”
然后,他转身离开,高大的背影在空旷的灵堂门口显得有些落寞。
林晚真的只剩下自已了。
回到那套为了父亲出狱后方便照顾而买的、此刻却显得无比空旷冰冷的公寓。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父亲短暂生活过的痕迹:他常坐的沙发位置,他喝水的杯子,他小心翼翼放在窗台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这些痕迹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刺得她l无完肤。巨大的空虚感和悲伤如通冰冷的潮水,不分昼夜地淹没她。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是蜷缩在父亲常坐的那张沙发上,抱着一个旧靠垫,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那块钻石腕表被随意丢在茶几上,蒙上了灰尘。她重新戴上了那块旧钢表,冰冷的金属贴着手腕,仿佛是她与父亲、与过去那十年唯一残存的微弱联系。律所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助理的信息塞记了手机屏幕,她置若罔闻。世界仿佛与她隔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