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针落可闻。
朱标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父皇的话,暴昭的刀,钱家的血。
三者交织在一起,化作一柄无形的巨锤,将他二十年来所学所信的仁义道德,砸得粉碎。
【啧,太子爷这是三观被震碎了啊。】
摇篮里的朱宸砸吧砸吧嘴。
【也难怪,他从小接受的就是最正统的儒家教育,讲的是王道,是教化,是仁德。】
【结果老朱和暴哥直接给他上演了一出现实版的‘真理只在尚方宝剑的攻击范围之内’。】
【这刺激,可比什么四书五经猛多了。】
朱元璋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愈发冷硬。
他走到朱标面前,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标儿,你是不是觉得,咱太狠了?觉得暴昭,就是个滥杀无辜的屠夫?”
朱标的身体一颤,嘴唇哆嗦着,却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你告诉咱,对付一头饿狼,你是跟它讲道理,还是直接拿起棍子,把它打死?”
朱元璋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那钱步离,还有他背后那些士绅,他们是人吗?”
“不,他们是狼!是吸血的蚂蟥!”
“他们兼并土地,隐瞒人丁,鱼肉乡里的时候,跟百姓讲过仁义道德吗?”
“他们把良田变成私产,把自耕农逼成佃户,把良民逼成奴仆的时候,讲过王法吗?”
“没有!”
朱元璋猛地一挥手,声色俱厉。
“在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只有自己的宗族!”
“大明的江山社稷,在他们看来,就是个可以随意啃食的馍馍!”
“对付这种人,你跟他们讲道理,就是对咱大明亿万百姓最大的不道理!”
朱标的身体晃了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父皇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现实。
可
“可是父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此不经审讯,仅凭一言便抄家灭族这这会动摇国本啊!”
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地方官吏人人自危,酷吏横行,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动摇国本?”朱元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
“咱告诉你什么才是国本!”
他指了指殿外,那广阔的天地。
“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田种,安居乐业!这,才是咱大明的国本!”
“谁敢动摇这个国本,咱就动摇他的命根子!”
“至于酷吏”朱元璋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咱就是要用酷吏!”
“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
“咱大明这身子骨,刚从元末的乱世里爬出来,到处都是脓疮!不用猛药,怎么去腐生肌?”
“你那套温吞水的法子,是给太平盛世准备地!现在用,只会把脓疮养成绝症!”
朱标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感觉自己的理念,在父皇这套霸道无比的逻辑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一捅,就破。
【完了,太子爷被老朱给cpu干烧了。】
朱宸在心里默默吐槽。
【不过老朱说的也没错,对付流氓,就得用更流氓的手段。】
【朱标的仁慈,是君子之仁,可惜他面对的,是一群连人都算不上的畜生。】
【跟畜生讲仁义,那不叫仁义,那叫傻。】
胡惟庸府。
书房的气氛,比坤宁宫还要压抑。
“啪!”
又一只名贵的茶杯,在胡惟庸的脚下粉身碎骨。
他的面前,跪着好几个从松江府连夜逃回来报信的士绅管家。
一个个面如土色,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暴昭暴昭!”
胡惟庸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张平日里还算儒雅的脸,此刻扭曲得有些狰狞。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么做!”
徐达的拒绝,只是打他的脸。
而暴昭在松江府的所作所为,这是在刨他的根!
江南士绅,一直是他胡惟庸最重要的支持者和钱袋子。
现在,朱元璋放出一条疯狗,见人就咬,而且是往死里咬!
那个钱步离,在华亭县也算是一号人物,平日里跟松江知府都能称兄道弟,跟他也递过好几次投名状。
就因为一句话,说没就没了?
全家男丁充军,女眷没入教坊司。
这是诛心!
这是杀鸡儆猴!不,这是在杀猴给所有的鸡看!
“相爷!相爷救命啊!”
一个管家哭嚎着爬上前,抱住了胡惟庸的大腿。
“那暴昭就是个魔鬼!他立了个登闻鼓,谁去告状,他就给谁分地!”
“现在整个华亭县的泥腿子都疯了,天天堵在县衙门口,我们的人连门都不敢出啊!”
“再这么下去,我们我们几家,就都要步钱家的后尘了!”
胡惟庸一脚将他踹开,胸口剧烈地起伏。
他怕的不是几个士绅被抄家。
他怕的是朱元璋的手段!
这已经不是查案了。
这是在发动底层,去斗地主!
朱元璋用最简单,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将士绅和百姓,彻底割裂,推到了不死不休的对立面。
而他,胡惟庸,恰恰是站在士绅这一边的。
皇帝,这是在向他宣战!
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抵挡的方式。
他原本以为,自己和皇帝的斗争,是在朝堂之上,是权谋,是制衡。
可皇帝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他直接掀了桌子!
他直接跑到你家里,把你家的地基给刨了!
“来人!”胡惟庸嘶吼道。
“去请御史大夫陈大人,中丞涂大人,立刻来我府上!快去!”
他必须要想办法。
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暴昭这把刀,如果不挡住,下一个被砍的,就是他胡惟庸!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第一次发现,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那个他以为可以慢慢算计的对手,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可怕。
他不是在下棋。
他是在用刀,一刀一刀地,割你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