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王府。
大明军功第一人的府邸,与胡惟庸府上的文人雅致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小桥流水,没有曲径通幽。
只有森严的岗哨,和一柄柄在门前阳光下闪着寒光的长刀。
胡府的管家,此刻就站在这片寒光之下,腿肚子都在打转。
他怀里揣着一份用血玉镇纸压着的“厚礼”,手心里全是冷汗。
王府的亲兵,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问,就让他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管家感觉自己快要被门口那两个门神一样的亲兵,用眼神给凌迟了。
终于,王府的大门开了一道缝。
走出来一个同样穿着甲胄的中年汉子,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相爷的人?”刀疤脸的声音,像是两块铁在摩擦。
“是,是。”管家连忙点头哈腰,递上名帖和礼单。
刀疤脸看都没看礼单,只拿了名帖。
“等着。”
又是冰冷的两个字。
大门,再次关上。
王府,演武场。
一个身形魁梧,须发皆已有些花白的老者,正赤着上身,挥舞着一杆沉重的大枪。
枪风呼啸,卷起地上的落叶,势大力沉,却又毫无烟火之气。
他就是大明中山王,魏国公,徐达。
刀疤脸亲兵悄无声息地走到场边,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直到徐达收枪而立,将大枪往地上一顿,整个演武场的青石板都仿佛震了一下。
他接过亲兵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
“谁?”
“胡惟庸的管家。”
“何事?”
“说是有要事与王爷相商。”亲兵将名帖递上。
徐达接过名帖,看了一眼,随手一捏。
那张上好的名帖,在他满是老茧的手中,化作了一团齑粉。
“礼物呢?”
“还在门外。”
“让他滚。”徐达的声音平静无波。
“是。”
亲兵转身就要走。
“等等。”徐达又叫住了他。
“把礼物收下。”
亲兵一愣。
徐达拿起旁边架子上的一壶烈酒,猛灌了一口。
“告诉他,东西我收了。”
“人,我就不见了。”
“另外”徐达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厉的弧度。
“让他给胡惟庸带句话。”
“就说我徐达,是个粗人,不懂什么朝堂上的弯弯绕绕。”
“我只知道,谁给饭吃,我就给谁卖命。”
“当年是陛下给了我一口饭吃,我才能活下来。”
“现在,谁要是想砸陛下的锅,就得先从我徐达的尸体上跨过去。”
亲兵心头一震,重重点头:“明白!”
【卧槽,徐达帅爆了!】
坤宁宫里,朱宸听着毛骧的实时汇报,激动得差点从摇篮里翻出来。
【这才是猛男啊!拎得清,看得透,忠心耿耿,还他娘的霸气侧漏!】
【胡惟庸想拉拢徐达?简直是茅坑里点灯——找死(屎)!】
【他以为大家都是跟他一样的野心家,却忘了这帮跟着老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开国元勋,那份情义和忠诚,是用命换来的。】
朱元璋抱着大孙,听着这番心声,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咱的兄弟,果然没让咱失望。
“标儿,你听听。”朱元璋对一旁的朱标说道,“这才是咱大明的擎天之柱。”
朱标长长地松了口气,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他最怕的,就是文武失和,甚至是对立。
如今看来,徐达的心,稳如泰山。
松江府,华亭县。
一骑快马,卷着烟尘,冲入了县城。
马上之人,正是钦差暴昭。
他身后,只跟着百十名神情冷峻的锦衣卫。
没有鸣锣开道,没有仪仗随行。
就像一把尖刀,悄无声-息地刺进了松江府的心脏。
县衙门口,知县吴谦带着一众属官,早已在此等候。
他们一个个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在打鼓。
京城的消息,已经通过八百里加急的“私人信鸽”传了过来。
他们知道,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人,是皇帝派来索命的阎王。
“下官华亭知县吴谦,恭迎钦差大人!”吴谦躬身上前。
暴昭翻身下马,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径直走到县衙门口的告示墙前。
墙上,还贴着一些催缴赋税的官文。
“撕了。”暴昭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立刻有两名锦衣卫上前,三下五除二,将墙上的旧告示撕得干干净净。
暴昭从怀里,掏出了那两份圣旨。
他将其中一份,递给身后的锦衣卫百户。
“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锦衣卫百户清了清嗓子,用足以让半个县城都听到的声音,高声宣读起来。
当“清丈田亩”、“核实人丁”、“先斩后奏”这些字眼,一个个砸出来的时候。
在场的所有官员,脸色变得比纸还白。
围观的百姓,则是一片哗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还没等他们消化完这个惊天消息。
暴昭亲自拿出第二份圣旨,展开。
他没有让别人代劳,而是亲自,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钦差登闻令!”
“凡松江府百姓,有田亩、人丁、赋税之事,可不经官府,直诉钦差!”
“若有揭发隐田、瞒报人丁者,一经查实”
暴昭顿了顿,抬起头,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官,还是民。
“所涉田产,三成归公,三成,归揭发之人!”
轰!
如果说第一道圣旨是惊雷。
那这第二道圣旨,就是一场从天而降的火雨,瞬间点燃了整个华亭县。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句“三成归揭发之人”给砸蒙了。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去举报张三家藏了十亩地,只要查实了,这十亩地里,就有三亩,是我的了?
这这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天啊!我没听错吧?举报就有地分?”
“王二家的地,不就是去年被李乡绅强占去的吗?他家报了官,官府还打了他三十大板!”
“还有赵老三,他明明是良籍,却被陈员外家报成了奴籍,连税都不用交!”
“这下好了!这下有地方说理了!”
那些平日里被欺压得最狠的佃户,流民,眼中迸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光芒。
那是希望的光。
也是复仇的火。
而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的士绅、管家们,则是一个个面如土色,两股战战。
他们看着那些穷鬼们灼热的眼生,只觉得如芒在背。
完了。
这下全完了!
这钦差不是来查账的,他是来刨他们祖坟的!
知县吴谦,已经站不稳了,要不是旁边的县丞扶着,他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他知道,松江府的天,不是要变了。
是,塌了。
暴昭看着眼前这幅众生相,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从随行的箱子里,取出一面崭新的大鼓,还有一张桌子,一支笔,一方砚台。
他亲自将鼓,立在县衙门口。
然后,他就在那张桌子后面,坐了下来。
他拿出那枚锋利的铁片,继续一下一下地,刮着自己的指甲。
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在等。
等第一个,敢上来敲响这面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