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武英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墨香和熬夜后的疲惫气息。
茹太素和沈溍两个人,眼窝深陷,眼珠子布满血丝,但精神却亢奋得像喝了十斤假酒。
他们手里,共同捧着一本厚厚的奏章,像是捧着自家的祖宗牌位。
“陛下,太子殿下!”
茹太素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
“监国殿下‘开中法’之详尽条陈,臣等协同内阁大学士李善长、胡惟庸等,已然拟定!”
朱标快步上前,接过奏章,翻开细看。
他的脸上,很快也浮现出与茹太素同款的震惊和狂喜。
这哪里是条陈,这简直是一部法典!
从粮草的品级划分,到仓储的验收标准;从盐引的防伪印记,到跨区域贩售的惩处条例
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得滴水不漏。
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股子要把事情办到极致的狠劲。
“父皇!”
朱标将奏章呈给朱元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茹尚书他们,将宸儿的将监国殿下的意思,都吃透了!”
“此法一出,大明国库,三年之内,必将充盈!”
朱元璋接过奏章,只扫了一眼,就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信得过茹太素这帮人的办事能力,只要给他们指对了方向,他们就能把路给你修到天上去。
他的注意力,全在怀里那个正专心致志啃着自己大脚趾的孙子身上。
【嗯,不戳不戳,这帮工具人执行力还是可以的。】
【总算不用我这个当老板的,手把手教ppt怎么做了。】
朱宸换了个脚趾继续啃,心里盘算着。
【开中法解决了军饷和财政危机,只是给大明朝这辆破车换了个新轮胎。】
【可这发动机还是老的啊。】
【真正的油老虎,是那帮盘踞在乡间,不纳税、不纳粮,还兼并土地的士绅地主。】
【那才是大明的癌症,得下猛药才行。】
朱元璋看着大孙吧唧嘴的样子,以为他是饿了,赶紧吩咐太监去准备奶娘。
“传咱的旨意!”
他抱着朱宸站起身,中气十足地吼道。
“此‘开中法’,即刻以监国之名,昭告天下!”
“着户部、工部、兵部三部会同办理,若有差池,三部尚书,提头来见!”
“遵旨!”
茹太素和沈溍一个激灵,跪在地上,喊得比谁都响。
圣旨一下,整个应天府都炸了锅。
布告栏前,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识字的老秀才,被众人推到最前面,扯着嗓子逐字逐句地念着布告上的内容。
“兹有监国殿下,天授神权,悯我边关将士之苦,忧我大明国库之虚,特颁‘开中法’”
“凡我大明商贾,运粮一石至九边军镇,经官府验看,按市价折银”
“凭此银两,可于官府换购盐引,持引可至两淮支盐,销往各地”
人群里,一片哗然。
“啥意思?让咱们商人自己把粮食运到边关去?”
“那不是要了老命了?路上兵荒马乱的,还有土匪呢!”
“换那什么盐引?能当饭吃吗?朝廷的宝钞都快成废纸了,谁信他这个?”
大部分小商小贩,都是一脸的疑虑和畏惧。
然而,人群外围,几个衣着不凡,一看就是大商号管事的人,却是两眼放光。
他们挤出人群,飞也似的往自家府邸跑去。
主家,沈万三,正在后花园悠闲地喂着锦鲤。
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将布告上的内容一说。
沈万三抓起鱼食的手,在空中顿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半分惊讶,反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去。”
“把库里所有的粮食都清点出来。”
“再传我的话,去江南各大粮行,不计代价,给我收粮!”
“告诉他们,有多少,我沈万三要多少!”
管家懵了:“老爷,这这是要倾家荡产啊!万一朝廷这法子是假的”
“蠢货!”
沈万三一脚踹了过去。
“这是假不假的问题吗?”
“这是站队的问题!”
“监国殿下,一个婴儿,能想出这种经天纬地之策?”
“这背后是陛下的意志!陛下要用我们商人这把刀,去砍断大明的穷根!”
“我们现在不是在运粮,我们是在给陛下纳投名状!”
“这泼天的富贵,别人不敢接,我沈万三,接了!”
商人们闻风而动,整个大明的粮食市场,一夜之间暗流涌动。
但朝堂之上,新的风波,又起。
文华殿内。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臣,跪在地上,为首的,是礼部尚书任昂。
他的态度,比当初的刘观还要恭敬,但说出来的话,却比刘观还要诛心。
“陛下,太子殿下。”
任昂磕了个头,缓缓说道:“开中法,利国利民,臣等,并无异议。”
朱标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老家伙后面肯定有个“但是”。
果然。
“但是,”任昂抬起头,一脸的忧国忧民,“此法,将商贾之利,置于国策之首,恐有动摇国本之忧啊!”
“自古圣贤教诲,士农工商,贵贱有序。商人逐利,乃其天性。若朝廷公然鼓励商贾,长此以往,天下百姓皆弃农从商,田地荒芜,人心浮躁,岂非自毁长城?”
“此乃以商乱政,非国家之福也!”
他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引经据典。
殿内不少文官,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神情。
朱标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跟这帮文官打交道,最头疼的不是解决实际问题,而是这种意识形态的斗争。
你跟他谈钱,他跟你谈道德。
你跟他谈吃饭,他跟你谈祖宗。
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朱元璋的脸色,已经黑了下来。
又是这套之乎者也的狗屁理论!
他刚要发作,却感觉怀里的小家伙动了动。
朱宸被这帮老头子嗡嗡嗡的念经声吵醒了,很不爽。
【烦死了,苍蝇一样。】
【不就是想抢话语权吗?】
【不就是怕商人地位高了,他们这些读书人就不香了吗?】
【理论武器是吧?来啊,互相伤害啊!】
他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奶声奶气地吐出几个字。
“农国之本”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脖子都像上了发条一样,齐刷刷地转了过来。
监国殿下,又开口了!
任昂心里一突,有种不祥的预感。
朱宸喘了口气,继续他的“神谕”。
“商国之器”
农为本,商为器?
朱标和朱元璋父子俩,眼睛同时一亮!
这个提法,新鲜!
朱宸看着那帮老臣呆若木鸡的样子,心里冷笑一声,抛出了最后的王炸。
“本固则邦宁。”
“器利则国强!”
“无本不立。无器不兴!”
轰!
这几句话,如黄钟大吕,在文华殿内轰然炸响。
每一个字,都敲在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什么叫经天纬地?
这才叫经天纬地!
它没有否定农业的根本地位,反而将其抬到了“邦宁”的最高度!
但同时,它又赋予了商业前所未有的重要性——强国之利器!
固本,是为了国家安定。
利器,是为了国家强盛!
安定和强盛,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任昂那套“以商乱政”的理论,在这十六个字面前,简直就像三岁小儿的涂鸦,被衬托得幼稚可笑,不堪一击!
“妙!妙啊!”
朱标再也忍不住,一拍大腿,激动地走上前。
“父皇!儿臣明白了!”
“宸儿的意思是,农为本,商为用!我们不是要弃农从商,而是要以商强农,以商富国!”
“农本商用,国富民强!”
他将朱宸的话,总结成了八个字,念出来只觉得荡气回肠。
朱元璋抱着怀里的大孙,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
他走到面如死灰的任昂面前,蹲下身子,学着之前对刘观的样子。
“任爱卿,你听见了?”
“咱大孙说了,‘农本商用,国富民强’。”
“你觉得,这个道理,够不够硬?”
任昂浑身筛糠似的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传旨!”
朱元璋站起身,声音响彻大殿。
“将‘农本商用,国富民强’八个字,刻在文华殿的牌匾上!”
“从今往后,这就是我大明的国策!”
“谁再敢拿什么‘士农工商’的陈词滥调来非议国政,”
他顿了顿,森然一笑。
“咱就让他,去跟孔夫子当面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