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记忆收割者
我的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面罩,一丝不苟地卡紧下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密封条随之膨胀,隔绝了外界污浊的空气,只留下我自己沉闷的呼吸声在头盔内部回荡,清晰得如同擂鼓。目标就在眼前,隔着一层薄薄的、沾满油腻指纹的强化玻璃。一个中年男人,秃顶,穿着皱巴巴的合成纤维睡衣,臃肿的身躯深陷在破旧的沙发里。他眼皮沉重,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面前廉价的全息投影播放着吵闹的星际肥皂剧,闪烁的光线在他松弛的脸皮上投下变幻的光斑。
目标确认,生命体征平稳,意识层级:浅睡眠。脑波频率:阿尔法波主导,符合行动窗口。耳麦里传来辅助AI冰冷的电子音,稳定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无声地滑进房间,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脚下老旧的地板本该吱呀作响,却在我精准的落点下保持缄默。空气里弥漫着速食面调料包和汗液混合的酸馊味。我绕过地上散落的空啤酒罐,金属罐身映出我扭曲变形的黑色轮廓——一个沉默的、不属于此地的收割者。
目标毫无察觉。
在他沙发旁蹲下,我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合金手提箱。里面没有武器,只有一台结构精密的仪器,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核心是一个鸡蛋大小的透明容器,此刻空空如也,等待着被填满。我取出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银色贴片,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精准地贴在他油腻的太阳穴上。
神经桥接建立中…10%…50%…100%。桥接成功。AI的声音如同死亡的宣告。
仪器启动,发出几乎不可闻的低频嗡鸣。目标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浑浊的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剧烈地转动起来,喉咙深处溢出含糊不清的咕噜声,仿佛溺水的野兽在挣扎。沙发被他痉挛的身体带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个人印记的精神流——他的记忆,他的一生——被仪器贪婪地抽取出来。无数细微如萤火虫般的金色光点,汇聚成一条涓涓细流,被强行灌入那个冰冷的透明容器。
容器内部,金色的光点迅速充盈、沉淀、凝结。它们翻滚着,带着目标残留的恐惧、茫然和属于他私密生活的碎片气息。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容器刻度线一点点上升,如同在注视一个沙漏倒计时,倒计着一个灵魂的枯萎。
记忆抽取完成度:98.7%。容器即将饱和。AI报告。
就在此时,刺耳的警报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房间的沉闷!呜——呜——呜——凄厉的声音如同钢针穿透鼓膜。窗外,刺目的红蓝警灯骤然亮起,将屋内的一切切割成狰狞的色块,疯狂旋转闪烁。
目标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醒!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因极致的恐惧瞬间放大。他看到了我,看到了我面罩下冰冷无情的双眼,看到了我手中那个正在贪婪吞噬他灵魂的容器。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意识,他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濒死的嚎叫:不——!!
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肥胖的手臂带着一股腥风,绝望地朝我脸上抓来!动作笨拙,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指甲刮过我的面罩,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行动暴露!外部安保已响应!预计接触时间:30秒!AI的电子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时间被压缩到极限。我眼神一厉,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没有闪避,右手依旧稳定地控制着记忆抽取仪,确保最后一丝金色流光被容器彻底捕获。左手却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他粗壮的手腕,五指如铁钳般猛地发力,向反方向狠狠一拧!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骨裂声在刺耳的警报声中依然清晰可辨。目标抓挠的动作瞬间僵住,所有的力气和声音都被剧痛扼杀在喉咙里。他眼中的恐惧凝固了,只剩下纯粹的、无法理解的剧痛和茫然。那只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软软地垂落下去,像一根被折断的枯枝。
记忆抽取完毕。容器密封。AI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判决。
警报声越发尖锐,如同死神的催促。红蓝光芒在墙壁上疯狂跳跃。我毫不犹豫,猛地拔出插在他太阳穴上的银色贴片,带起几缕黏连的头发。看也不看瞬间瘫软下去、只剩下痛苦呻吟的目标,我迅速将那个盛满了金色光芒、微微发烫的记忆容器从仪器上取下,塞进手提箱特制的凹槽中。咔哒一声,箱盖合拢,隔绝了那片代表另一个人生的微光。
最优撤离路径计算完毕。执行。AI指引着方向。
我像一道融入阴影的疾风,撞开目标那扇腐朽的后门,冲入外面狭窄、堆满垃圾的后巷。身后,目标那断断续续、不成调的痛苦呜咽,很快被更响亮的警笛和安保人员粗鲁的呵斥声彻底淹没,最终消失在城市的巨大轰鸣里。
我的世界,重新只剩下手提箱里那团温热的金色光芒,以及它承载的唯一使命。
2
灵魂的代价
城市巨大的钢铁骨架在我脚下飞掠而过。磁浮车无声地穿梭在由霓虹广告牌和全息投影构筑的立体丛林里,那些巨大的虚拟偶像空洞地微笑着,俯瞰着蚁群般忙碌的芸芸众生。车窗外,光怪陆离的色彩涂抹在冰冷的建筑表面,勾勒出一个既繁华又冰冷的未来轮廓。悬浮车道下方,是望不到底的深渊,只有更下层贫民区散发的微弱、混乱的光芒在黑暗中挣扎。
我靠在冰冷的座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提箱冰冷的金属外壳。那里面,新收割来的记忆容器像一颗微缩的心脏,隔着箱体传递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脉动。那是一种奇特的温热感,带着目标残留的、混乱无序的生命印记。每一次轻微的颠簸,都让我感觉那容器在箱子里微微震颤,仿佛一个被强行剥离的灵魂在无声地嘶吼。
车厢里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我闭上眼,脑海中却无法抑制地闪过目标最后那凝固着剧痛和恐惧的脸,还有那声清晰的骨裂脆响。胃里像塞进了一块冰冷的铁砣,沉甸甸地往下坠。我用力吸了一口气,密封面罩过滤后的空气带着一股金属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冰冷地灌入肺腑,试图压下那股翻涌的恶心感。这感觉挥之不去,如同附骨之疽,是每一次收割后必然支付的代价。
磁浮车在靠近城市巨大穹顶边缘的一处老旧居住区降落。这里的空气明显浑浊了许多,混杂着劣质合成燃料和食物残渣腐败的味道。巨大的穹顶支撑柱如同远古巨兽的肋骨,耸立在密集的蜂巢式公寓楼之间,投下深沉的阴影。我的家,就嵌在其中一根巨柱旁一栋摇摇欲坠的公寓楼里。
推开沉重的、布满锈迹的金属门,房间内熟悉的消毒水气味立刻包裹上来。这气味浓烈得几乎能盖过一切,却是我世界里唯一能带来一丝洁净感觉的东西。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维生设备的管线,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银色藤蔓,从天花板、墙壁延伸下来,最终汇聚到房间中央那个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维生舱。
舱内,静静地悬浮着我的整个世界——小雨。
透明的营养液如同最纯净的羊水,温柔地托着她小小的身体。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胸口随着维生系统模拟的呼吸节奏极其微弱地起伏。她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脆弱,像一个用最精细的琉璃烧制而成的人偶,仿佛一点点震动都会让她碎裂。
我走到维生舱边,轻轻放下手提箱。冰冷坚硬的外壳接触到舱体旁边一个小小的操作台时,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我熟练地打开箱子,取出那个刚刚填满、散发着温润金色光芒的记忆容器。容器表面似乎还残留着目标最后挣扎时的余温。
新记忆源接入确认。纯度:A级。适配性:87.6%。准备注入。维生系统自带的AI发出柔和的女声提示。
我小心翼翼地将容器嵌入维生舱侧面的专用接口。轻微的机械运转声响起。接口处的指示灯由红转绿。瞬间,那团金色的光芒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为无数细密的金色丝线,沿着维生舱内部预设的微型管道,如同拥有意识的溪流,温柔而迅捷地朝着沉睡的小雨汇聚而去!
金色的光丝接触到她小小的额头、太阳穴,无声地渗入皮肤之下。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小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红晕。她微蹙的眉头似乎也稍稍舒展了一些,那微弱的呼吸,在监测屏幕上显示的波形,也似乎稳定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瞬。
这一瞬间的变化,足以驱散我身上所有的血腥和疲惫。
我靠在冰冷的维生舱壁上,隔着厚厚的强化玻璃,凝视着舱内沉睡的女儿。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舱体表面,仿佛隔着玻璃也能触碰到她柔嫩的脸颊。每一次注入记忆,都像是在与死神拔河,每一次看到她因外来生命的养分而焕发出一点点微光,都让我觉得那些沉沦于黑暗中的罪孽,暂时有了一个支点。
小雨…我低声唤着,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空洞,爸爸回来了。
就在这时,维生舱旁边连接的一台小型便携式打印机突然发出低沉的嗡鸣。它吐出一张薄薄的、带着医用消毒水气味的报告纸。
我的目光从女儿脸上移开,落到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折线图,冰冷而客观。我的视线直接跳向最下方,那个每次都能让我的心脏骤然收紧的结论框:
【患者林小雨:脑细胞活性指数监测报告】
【当前活性水平:41.3%】
【活性衰减速率:0.82%/标准日】
【维持临界值:≥35%】
【警告:活性水平持续逼近临界值!记忆输入频率需显著提升至当前标准的180%以上以维持基本生命体征。建议立即寻求高阶记忆源!】
41.3%…那鲜红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0.82%/天…这个冰冷的衰减速率,如同死神的秒针,无情地倒计时着。180%…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需要更频繁地出手,意味着每一次任务的风险系数将呈几何级数飙升,意味着我将更快地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报告纸的边缘被我无意识攥紧的手指捏得皱成一团,发出轻微的呻吟。维生舱柔和的白光映在我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我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小雨恬静的睡颜上。那抹因新注入的记忆而短暂出现的微弱红晕,此刻在报告结论的映衬下,显得如此脆弱,如此讽刺。像狂风暴雨中随时可能熄灭的最后一缕烛火。
维持她生命的药,剂量需要翻倍。而这份药,是别人的灵魂,是我不断犯下的罪孽。
3
风暴之眼
我沉默地站了很久。直到那份报告纸被我掌心的汗水浸得有些濡湿。终于,我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任由那张承载着残酷现实的纸飘落到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我没有再看它一眼,只是走到角落一张简陋的金属椅旁,慢慢坐下。后背僵硬地抵着冰冷的椅背。
没有愤怒,没有绝望,甚至没有悲哀。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像冻土一样蔓延开来,覆盖了心脏。我熟练地打开手腕上的微型通讯器,幽蓝的光屏弹出。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输入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动态密钥序列。
短暂的信号连接音后,一个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片深邃星空的背景图案出现在光屏上。一行同样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文字浮现出来:
【‘渡鸦’:请求接入。任务:高阶记忆源需求。紧急度:最高级。】
星空背景闪烁了一下,一行新的文字迅速跳出:
【收到。匹配中…】
【匹配完成。目标:陈哲。坐标:C-7区,‘云端’顶层公寓。安保等级:S级(公司内部核心研究员)。记忆评估:S级(高纯度、高稳定性)。报酬:三倍标准值。】
【警告:目标近期受‘涅槃计划’直接保护。风险系数:极度致命。】
【接受/拒绝】
涅槃计划…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毫无征兆地刺入我的脑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让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那绝不仅仅是一个名字,它代表着这座城市真正的掌控者,代表着那些隐藏在霓虹与数据洪流最深处的庞然巨物。他们的触手无处不在,他们的意志就是律法。招惹他们,等同于向深渊本身宣战。
S级的安保,S级的记忆,还有涅槃计划那令人窒息的阴影……三倍报酬的诱惑在致命的警告面前,苍白得像一张废纸。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转向维生舱。小雨悬浮在营养液中,微弱的光线勾勒着她小小的轮廓。监测屏幕上,代表她生命活力的曲线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波峰都显得那么勉强,每一次波谷都让我的心跟着沉下去。报告纸上那刺眼的41.3%和180%,像烧红的烙铁,重新灼痛了我的神经。
高阶记忆源…这是续命的唯一稻草。拒绝,等于亲手掐灭那缕微弱的烛火。
手指悬在通讯器冰冷的虚拟按键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接受还是拒绝
时间仿佛凝固了。维生舱运行的低微嗡鸣,此刻听起来如同催命的丧钟。女儿苍白的脸,目标扭曲的恐惧,骨裂的脆响,警报的嘶鸣,还有涅槃那四个如同深渊凝视般的字眼…无数的画面和声音在脑中疯狂冲撞、撕扯。
最终,所有的喧嚣都沉淀下去,只剩下维生舱里那微弱却执着的生命信号,像黑暗宇宙中唯一不肯熄灭的星辰。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密封面罩里,消毒水的冰冷气味灌满胸腔,却压不住那股从灵魂深处翻涌上来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指尖落下,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重重地按在了那个幽蓝的【接受】按钮上。
光屏上,深邃的星图骤然破碎,化为一行猩红刺目的文字:
【任务锁定。坐标及目标数据包传输中…】
【祝你好运,‘渡鸦’。你即将飞向风暴之眼。】
4
致命陷阱
云端公寓,名副其实。它如同一条冰冷的金属巨蟒,盘踞在C-7区的中心,将无数渴望触碰天空的灵魂死死压在身下。它的顶层,是这座城市真正的云端,俯瞰着脚下由霓虹、雾霾和无数蝼蚁般生命构成的肮脏洪流。
我像一只真正的渡鸦,栖息在离它数百米之遥的、一栋更矮旧建筑的天台边缘。高空的寒风呼啸着撕扯着我的黑色作战服,发出猎猎的声响,将混杂着金属粉尘和电离空气的冰冷气息灌进面罩。我架着高倍电子狙击镜,冰冷的目镜紧贴着眼眶,视野里只剩下对面那扇位于顶层、占据了整面墙的落地观景窗。窗内灯火通明,温暖的光线勾勒出一个穿着考究丝绸睡袍的男人身影——陈哲。他端着一杯酒,正俯瞰着脚下那片属于他的王国,姿态悠闲得令人作呕。
狙击镜的十字线,稳稳地套住了他的太阳穴。数据在视野边缘飞速跳动:距离、风速、湿度修正…一切参数都已校准完毕。只需要轻轻扣下扳机,一枚特制的、能瞬间摧毁意识核心却不会破坏记忆完整性的微声弹,就能穿透那层昂贵的强化玻璃,结束这位涅槃计划核心研究员的一生。
我的食指,轻轻搭在冰冷的扳机护圈上,感受着那致命的弧度。面罩内,我的呼吸平稳得如同凝固。无数次收割的经验让我的身体进入一种冰冷的自动化状态。目标,工具,任务。仅此而已。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即将施加压力的千分之一秒前——
狙击镜的视野里,陈哲身后那面巨大的、装饰着抽象艺术画的光洁墙壁,无声地滑开了!
那不是普通的门。它像水面般平滑地分开,露出一条通道。一个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用料考究的深灰色制服的男人,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步伐精准得如同机器,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间隙。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他的右眼是正常的深棕色,而左眼,却是一只冰冷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机械义眼!那蓝光并非恒定,而是像活物般微微波动着,仿佛在无声地扫描、分析着视野内的一切,包括数百米外天台边缘的我!
一股电流般的寒意瞬间窜遍我的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危险!是他!烛龙!公司内部传说中的顶级猎杀者,行走的死亡代名词!他怎么会在这里情报严重失误!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撤离!立刻!最高级别威胁!目标:烛龙!辅助AI的警报声在我脑中炸响,尖锐得几乎要刺穿耳膜。
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本能,我的身体在意识下达命令前就做出了反应!我猛地向侧面翻滚!就在我离开原地的瞬间,一道灼热得几乎能烧穿视网膜的猩红光线,如同死神的镰刀,无声无息地撕裂了我刚才趴伏位置的混凝土边缘!碎石和融化的金属液滴在凄厉的尖啸中四处飞溅!
是烛龙的激光狙击!他发现了!而且快得超乎想象!
我翻滚着撞到冰冷的水塔基座,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一黑。根本顾不上疼痛,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将狙击枪甩到身后,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天台唯一的逃生通道——锈迹斑斑的维修梯口扑去!身后,第二道、第三道猩红的光束如同毒蛇的信子,紧追不舍地舔舐着我翻滚躲避的路径!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擦着我的身体掠过,在金属地面上留下焦黑的、滋滋作响的恐怖痕迹!高温灼烧空气的焦糊味钻进面罩,死亡的阴影紧紧扼住咽喉!
砰!
我撞开通往维修梯的沉重铁门,沿着狭窄陡峭、布满油污和锈迹的金属梯道向下狂奔!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激起巨大的回响。上方,烛龙显然放弃了远程狙击,沉重的、如同重锤敲打地面的脚步声沿着楼梯追了下来!速度极快,带着一种碾压一切的压迫感!他不需要隐藏,他就是追猎本身!
路径计算…目标封锁主要出口!备用路线:通风管道系统!AI在混乱中提供着唯一的生路。
我猛地撞开侧面一扇标着维护通道的破旧铁栅栏门,一股混合着灰尘、机油和未知生物排泄物的污浊恶臭扑面而来。里面是迷宫般的巨大通风管道,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我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在仅容一人爬行的狭窄管道里拼命向前。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在管道口停住。短暂的寂静,随即是金属被巨力撕裂的刺耳噪音!烛龙直接用蛮力撕开了栅栏门!他显然不会钻进来,但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带着机械特有的冰冷共振,穿透黑暗的管道,如同寒冰直接灌入我的脊椎:
‘渡鸦’…你逃不掉的。交出你窃取的记忆源,还有…那个‘容器’女孩的信息。公司对她…很感兴趣。
容器女孩!他怎么会知道小雨!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在我胸腔里爆炸!我咬紧牙关,在黑暗的管道中手脚并用地加速爬行,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管道壁上冰冷的油污蹭满了全身。AI的导航光点在视野里闪烁,指引着方向。但烛龙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紧随其后:
林默…这是你的名字吧放弃吧。你的女儿,林小雨…她的状况很特别。‘涅槃计划’可以给她真正的未来,而不是靠窃取来的碎片苟延残喘…
他念出了我的名字!念出了小雨的名字!他甚至知道小雨的状况!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公司!他们早就盯上我了!不,是盯上了小雨!那个涅槃计划!陈哲的记忆…对,必须拿到陈哲的记忆!那里一定有答案!
拼了!
在AI指引下,我猛地推开头顶一块活动的金属格栅,从通风管道跃入一个相对宽敞的设备层。这里堆满了巨大的服务器机组,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空气燥热。我的目标,陈哲的私人记忆数据库终端,就在这片钢铁丛林的最深处!那是一个银白色的、流线型设计的独立终端,连接着数根粗大的数据管线。
终端近在咫尺!但烛龙追踪信号已突破通风管道封锁!预计接触时间:15秒!AI的警告如同最后的丧钟。
15秒!
我像疯了一样冲向那台终端!脚步声在巨大的设备轰鸣中显得微不足道。冲到近前,我迅速打开手提箱,里面除了那个装着陈哲记忆的容器,还有一枚特制的物理接口破解器。我将其粗暴地插入终端侧面的一个备用接口!
强行接入!记忆数据流下载中…5%…25%…终端屏幕上数据流疯狂滚动。
就在这时!
轰!!!
我身后的服务器阵列猛地被一股沛然巨力撞开!沉重的金属机柜扭曲变形,如同被巨兽践踏过的玩具!烛龙那高大的身影从散落的线缆和零件碎片中缓缓走出!他深灰色的制服一尘不染,那只幽蓝的机械义眼在昏暗的设备间光芒里,死死地锁定在我身上,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柄造型奇特的短柄能量武器,枪口闪烁着不稳定的危险弧光!
垂死挣扎。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起伏。
时间仿佛被冻结。终端屏幕上,数据下载的进度条艰难地爬升着:65%…70%…
烛龙举起了武器,枪口那幽蓝的能量光芒瞬间变得刺目欲盲!致命的能量正在汇聚!我几乎能闻到空气中电离的焦糊味!死亡的气息浓烈得令人窒息!
完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视线猛地被终端屏幕上极速滚过的一帧画面牢牢抓住!那不是数据流,而是一段清晰的记忆影像!
5
雏鸟觉醒
画面中,一个巨大的、充满科技感的实验室。冰冷的白色灯光下,一个穿着无菌服的研究员(正是陈哲!)正对着屏幕做记录。而屏幕中央,赫然显示着一张病历档案!
姓名:林小雨。
年龄:7岁。
诊断:未知原因进行性脑细胞凋亡症。
特殊备注:基因序列异常(编码区域X-7),对记忆能量呈现超常亲和力与承载力。建议:优先纳入涅槃计划下一代‘意识容器’候选序列(代号:雏鸟)。
小雨的照片!她苍白的小脸,紧闭的双眼,清晰无比地印在屏幕上!旁边标注着那个冰冷的代号——雏鸟!
容器…原来是指这个!涅槃计划…他们不是要救她!他们是要把她变成一个装载他人意识的容器!
巨大的震惊和滔天的怒火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恐惧!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冰冷的代号在疯狂尖叫!雏鸟!他们把小雨当成待宰的雏鸟!
下载完成!100%!AI的提示音如同惊雷!
不——!!!一声混合着绝望、愤怒和毁灭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炸裂出来!这声音穿透了设备的轰鸣,震动了整个空间!我猛地拔下破解器,身体在极致的愤怒驱动下,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朝着与烛龙相反的方向——一排闪烁着高压警告标志的巨型能量核心阵列——不顾一切地撞了过去!
阻止他!烛龙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手中的能量武器瞬间激发!一道粗大的、足以熔穿钢铁的炽白光束撕裂空气,朝着我的后背咆哮而来!
意识仿佛被沉重的铁锤反复敲打,每一次震动都带来颅骨碎裂般的剧痛。粘稠的黑暗包裹着我,耳边是尖锐的、永不停歇的嗡鸣,如同无数根钢针在搅动脑髓。我艰难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模糊的重影,如同浸了血水的毛玻璃。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铁锈般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在哪里
模糊的视野艰难地聚焦。扭曲的金属管道像被巨力拧成的麻花,从头顶狰狞地垂落。破碎的混凝土块和燃烧的线缆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臭氧味和浓重的血腥气。这里似乎是地下管廊的某个偏僻维修节点,被我引爆的能量核心狂暴的冲击波硬生生撕扯成了这个废墟般的模样。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带着锋利的边缘扎入脑海:烛龙那冰冷的机械义眼…陈哲终端屏幕上小雨那刺眼的病历档案…那个代号——雏鸟…还有最后那不顾一切的撞击和毁灭的白光…
小雨!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黑暗!我猛地想要坐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从肋下传来,让我眼前发黑,再次重重摔回冰冷的地面。我这才意识到,我的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骨头摩擦的剧痛。胸前作战服被撕裂了一大片,下面一片血肉模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火辣辣地疼。
咳…咳咳…更多的血沫涌出。我挣扎着,用唯一还能动的右手,颤抖着摸向腰间那个特制的、加装了高强度防护层的小型手提箱。
还在!箱子表面布满了焦黑的灼痕和深深的凹痕,但结构基本完整!我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沉甸甸的箱子拖到面前。箱盖因为变形卡得很死,我用带血的指甲疯狂地抠着缝隙,直到指尖磨破。
咔哒!
箱盖终于弹开。里面,那个盛放着陈哲S级记忆的透明容器,静静地躺在特制的缓冲凹槽里。容器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痕,但内部那团浓郁得如同液态黄金般的记忆光团,依旧在顽强地、微弱地脉动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温暖光芒。
还好…还好…我死死地盯着那团光,仿佛它是连接我与小雨之间最后的一根蛛丝。
爸爸…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呼唤,突然在这死寂的废墟中响起。
声音来自我身后!
我猛地转头,动作牵扯到伤口,剧痛让我倒抽一口冷气。就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一堆散落的保温材料碎块下,露出了维生舱的一角!它巨大的舱体同样布满了撞击的凹痕和焦黑的痕迹,几根维生管线被扯断了,断口处闪烁着微弱的电火花,发出滋滋的轻响。舱内原本澄澈的营养液变得浑浊不堪,漂浮着细小的杂质。
而小雨,就悬浮在这片浑浊之中。
她的状态…诡异得让我心脏骤停!
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像一个在母体中沉睡的婴儿。但她睁着眼睛!那双曾经清澈如同黑曜石般的瞳孔,此刻却弥漫着一片氤氲的、仿佛蕴藏着星云的诡异幽蓝光芒!那光芒并非恒定,而是在缓缓流转、明灭,如同活物!更可怕的是,她暴露在破损维生服外的皮肤——脸颊、脖颈、手臂——竟然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皮肤之下,无数极其细微的、如同冰晶般的蓝色脉络清晰可见,它们如同有生命的藤蔓,在她皮肤下缓慢地蔓延、交织,闪烁着冰冷的微光!一种非人的、结晶化的趋势正从她身体内部悄然发生!
小雨!我嘶哑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破碎不堪。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疼痛。我挣扎着,拖着剧痛的身体,手脚并用地向维生舱爬去。粗糙的地面摩擦着伤口,留下暗红的血痕。
爸爸…小雨再次开口,声音飘忽不定,带着一种奇异的空灵感。她那双泛着幽蓝光芒的眼睛,缓缓地、仿佛很费力地转动,最终聚焦在我手中的记忆容器上。她的视线,牢牢地锁定了容器里那团浓郁的金色光芒。
他们的记忆…她的声音很轻,像梦呓,却清晰地穿透维生舱厚厚的壁障和这死寂的空间,…好温暖…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他们的记忆温暖!她说的他们,是指那些被我收割来的、属于陌生人的记忆碎片那些承载着他人痛苦、欢乐、一生的烙印她…她能感知到!而且,她竟然觉得…温暖!
就在这时,维生舱侧面一个尚未完全损坏的紧急备用接口指示灯,突然闪烁起微弱的红光!它似乎感应到了近在咫尺的高阶记忆源——我手中的陈哲记忆容器!一种无形的、强烈的吸引力从接口处传来,仿佛那容器里的金色光芒正迫不及待地想要流向小雨!
不…小雨!不能!这个不行!我惊恐地嘶吼着,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容器紧紧护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毒药。陈哲的记忆里藏着涅槃计划的秘密,更藏着他们要把小雨变成容器的可怕计划!这份记忆绝不能进入她的意识!它本身就是毒!
我的抗拒似乎激怒了什么。
维生舱里的小雨,那双幽蓝的瞳孔猛地收缩!原本只是缓慢流转的蓝色光芒骤然变得明亮而锐利!她皮肤下那些冰晶般的蓝色脉络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一股无形的、冰冷的精神力量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撞向我的意识!
呃啊——!我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仿佛有无数根冰锥狠狠扎进了大脑!护住容器的右手瞬间僵硬麻痹,几乎失去知觉!
同时,维生舱那闪烁的备用接口处,一道肉眼可见的、极其细微的蓝色能量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无视了物理距离的限制,猛地射出!它不是射向接口,而是直接缠绕在了我怀中的记忆容器表面!
嗡——!
容器剧烈地震颤起来!表面的裂痕瞬间扩大!内部那团浓郁的金色光芒,如同被强行拉扯的丝绸,被那道蓝色的能量丝线疯狂地抽取、吞噬!金色的光芒顺着蓝色的丝线,源源不断地流入维生舱,涌入小雨的身体!
停下!小雨!快停下!我目眦欲裂,拼命想要掰开那无形的蓝色丝线,却感觉自己的精神像陷入了冰冷的泥沼,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代表陈哲一生的S级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被小雨体内那股冰冷、贪婪的力量疯狂吸走!
随着金色记忆洪流的注入,小雨身体的变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剧!皮肤下的蓝色冰晶脉络急速蔓延、增粗,散发出更加刺骨的寒意!她半透明的皮肤上,甚至开始凝结出细小的、真正如同冰晶般的颗粒!那双幽蓝的瞳孔,光芒越来越盛,几乎要燃烧起来,里面翻涌着无数不属于她的、混乱而庞大的信息碎片——那是陈哲的记忆!他的知识、他的野心、他对涅槃计划的狂热…还有关于雏鸟的一切冰冷指令!
不——!绝望的嘶吼从我撕裂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血沫。
就在这毁灭性的剧变达到顶点的瞬间!
轰隆——!
前方不远处,厚重的管廊混凝土墙壁,如同被万吨巨锤击中,轰然向内爆裂开来!碎石和烟尘如同海啸般喷涌而入!刺眼的探照灯光柱瞬间撕裂了废墟的昏暗,如同审判之矛,精准地钉在了我和维生舱上!
烟尘弥漫中,一个高大、深灰色的身影,如同从地狱中踏出的魔神,一步步走了进来。沉重的军靴踏在碎石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碾压声。他身上的制服被爆炸的冲击波撕开了几道口子,露出下面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强化内衬,左脸颊有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灼伤,正缓缓渗出暗红的血液。但这丝毫没有削弱他的恐怖气息。他那只完好的右眼布满血丝,死死地锁定在我身上,而那只幽蓝的机械义眼,此刻光芒大盛,如同深渊中睁开的魔瞳,冰冷地、不带一丝人类情感地扫描着我和维生舱里正发生着恐怖异变的小雨。
烛龙!他竟然在那种爆炸中活了下来!而且追到了这里!
他的目光扫过维生舱内皮肤结晶化、瞳孔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小雨,那只机械义眼的光芒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似乎分析到了某种超出预期的数据。最终,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冰冷的声音如同刮过极地的寒风,在这弥漫着尘埃和绝望的空间里回荡:
‘渡鸦’…游戏结束了。他缓缓抬起了手中的能量武器,枪口那幽蓝的毁灭光芒再次开始汇聚,比之前更加刺眼、更加不稳定,锁定了我的头颅。
把‘雏鸟’交出来。她,属于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