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我曾真心托于君怀 > 第一章

北风卷着碎雪灌进杨秋池的衣领,雪粒子砸在脸上,生疼。
她却笑了,笑声混着呜咽,被风扯得支离破碎。
赤足踩在结霜的城砖上,寒意顺着小腿往上爬,却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的冷。
褪色的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团即将熄灭的火,与远处飘来的大红色喜绸遥相呼应。
唢呐声由远及近,刺破雪幕。
杨秋池攥紧城墙的缺口,指节泛白。
她望着那支熟悉的迎亲队伍,恍惚又回到三个月前——那年郑川柏高热不退,大夫说唯有峭壁上的还魂草能救命。
她在结冰的崖壁上攀爬,指甲缝里嵌满碎石,脚底打滑的瞬间,是用牙齿死死咬住藤蔓才捡回条命。
当她浑身是血地把草药熬成汤,郑川柏摸着她结痂的手说:秋秋,等我好了,一定风风光光娶你。
后来郑川柏父亲在竞争族长时落败,郑川柏被族人暗算致盲。
她不顾家人的反对,固执己见的要照顾郑川柏。
杨家将她逐出家门,杨秋池变卖所有首饰,租下城郊破屋,白天做绣活换钱,夜里替他擦拭伤口。
有次暴雨冲垮屋顶,她用身体替他挡了整夜的雨,自己却高烧半月。
可郑川柏重见光明后,眼里再没了她的影子。
是我错付了。杨秋池轻声呢喃,张开双臂。
红衣猎猎,像团燃烧的火焰,在苍白的天地间格外刺目。
她最后望了眼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然后纵身跃下。
坠落的瞬间,往事走马灯般闪过。
初遇时他递来的油纸伞,病重时她喂他的药汤,失明时他抓着她手腕的力道……
而此刻,郑川柏只是皱眉挥了挥手,马蹄无情地踏过她坠落的地方,将血迹碾碎在雪地里。
雪越下越大,很快覆盖了那抹刺目的红。
—1—
三个月前。
残烛在风檐下明明灭灭,药香混着血腥气在雕花帐幔里翻涌。
郑川柏缓缓睁开酸涩的双眼,朦胧间看见床前两道身影。
林婉柔倚着鎏金鹤纹烛台,月白襦裙扫过满地药渣,捧着青瓷药碗的指尖缠着金线帕子,半掩的红唇漾起算计的弧度。
川郎,这是家传秘方,快趁热喝了。
这药来得可不容易,我央了母亲三日,才肯把压箱底的方子拿出来。
甜腻嗓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得意,腕间羊脂玉镯随着动作轻碰碗沿,发出细碎声响。
屏风后突然传来剧烈的碰撞声,杨秋池攥着染血的帕子冲出来,发间还沾着熬药时溅上的褐色药渣,粗布裙摆扫过打翻的药臼,碎瓷片在青砖上划出刺耳声响。
她扑到床前时,鬓边木簪突然断裂,几缕发丝垂落在苍白的脸颊:郑川柏!那还魂草是我用命换来的!
秋池妹妹,话可不能乱说。
林婉柔突然用帕子按住眼角,泪珠顺着精心描绘的眼线滚落。
前日我去厨房,分明见你偷吃新做的桂花糕,满嘴都是糖霜。如今为了攀附,竟拿救命之恩撒谎
她忽地转向郑川柏,声音带着哭腔。
川郎,我好心救人,反倒被污蔑,不如死了干净!说着便要往床柱上撞。
郑川柏猛地攥住林婉柔手腕,怒目看向杨秋池。
我失明时,你说照顾我是情分
如今我复明了,你就原形毕露当我真不知道你那些腌臜心思
腌臜心思
杨秋池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摆满药罐的榆木柜。
你高烧说胡话,是谁用身子焐热汤药你被族人追杀,是谁背着你逃了三十里山路现在倒成了我的错
够了!
郑川柏扯松衣襟,杨秋池绣的护心镜从领口滑落,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你口口声声救命之恩,怎么证明这药不是婉柔的她名门闺秀,犯得着抢你的功劳
我……
杨秋池攥紧带血的帕子,突然想起采药时在峭壁刻下的记号。
鹰嘴崖第三棵松树旁,有我刻的秋字!派人去看就知道……
派人
林婉柔抽回手腕,冷笑一声。
这冰天雪地,万一你提前做了手脚呢川郎刚醒,怎能为了个谎话精折腾
她突然捂住心口,娇弱道:我好心送药,却被人这样诬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郑川柏猛地捶向床头螭纹雕花,震得药碗里的黑汁泼在锦被上。
来人!把这个疯女人绑去柴房!什么时候肯认错,什么时候再放出来!饭也不用给,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两名小厮冲进来时,杨秋池死死扒住门框:郑川柏!你会后悔的!
后悔
郑川柏抓起枕边瓷枕狠狠摔在地上,瓷片擦着杨秋池脚踝飞过,我最后悔的,就是信了你这毒妇!
深夜,柴房木门吱呀推开。
林婉柔举着油灯走进来,金线帕子掩着口鼻:妹妹还嘴硬呢那鹰嘴崖我今早刚派人看过,什么记号都没有。
她晃了晃腕间的平安结,倒是这个红绳,系在我腕上可比你戴着合适多了。
杨秋池蜷缩在稻草堆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就不怕报应
报应林婉柔嗤笑一声,等川郎娶了我,这个家都是我说的算。倒是你——
她俯身凑近,油灯照亮眼底的阴狠,好好在这儿数老鼠玩吧。
—2—
铅云低垂,寒风如刀子般割裂着天际,卷着细碎的冰碴子疯狂拍打着柴房那扇摇摇欲坠的破窗。
屋内,杨秋池蜷缩在霉烂的稻草堆上,身上单薄的粗布衣裳满是补丁,腕间被麻绳勒出的血痕早已结痂,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狰狞的黑红。
她木然地数着梁上蜿蜒的裂纹,每数一道,心中的绝望便更深一分。
突然,一阵凄厉的哭喊穿透呼啸的风雪,如利剑般刺进她的耳膜:郑少爷!求求您见见小姐!她、她每天都……
雕花木门哐当一声被猛地踹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花灌进屋内。
林婉柔身着金丝镶边的华贵斗篷,慵懒地斜倚在门槛上,斗篷下摆扫过满地霜花,惊起一片细小的冰晶。
小丫鬟春桃被家丁粗暴地反扭着胳膊,按在结满霜的青砖地上,发髻凌乱不堪,发丝间还沾着草屑,脸上满是泪痕,眼中却透着坚。
您不能不信啊!小姐为了给您配药,天天……
住口!
林婉柔柳眉倒竖,玉镯狠狠砸在一旁的檀木桌案上,震得桌上的茶盏剧烈摇晃,滚烫的热茶泼洒而出,在桌面上蜿蜒成狰狞的痕迹。
一个贱婢也敢在这儿胡言乱语当郑府是你撒野的地方
郑川柏坐在雕花太师椅上,捏着青瓷茶盏的手青筋暴起,茶汤在杯中晃出细密的涟漪,映着他阴沉的面色:说!秋池到底还使了什么诡计
诡计
春桃突然笑出声,血水顺着嘴角缓缓滴落,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郑少爷可还记得,您昏迷时喝的药总是带着腥味那是小姐听大夫说要用活人血做药引,每天寅时……
拖出去!
林婉柔尖声打断,绣鞋重重碾过春桃的手指,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乱棍打死!
等等。郑川柏突然起身,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成满地瓷片,与呼啸的风声交织成刺耳的乐章,你说心头血
春桃挣扎着抬起头,额角还沾着杨秋池染血的帕子,在风雪中微微晃动。
小姐怕您忌讳,每次都偷偷刺破心口……整整三个月啊!
她突然剧烈咳嗽,血沫喷在林婉柔的月白裙裾上,在素净的布料上绽开妖冶的红梅。
那些面粉,是她怕您知道真相……
一派胡言!林婉柔抄起桌上的铜香炉,狠狠砸向春桃。
香炉破空的呼啸声与风雪声混在一起,郑府后院的老槐树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仿佛也在为这一幕悲鸣。
给我往死里打!
棍棒如雨点般落在春桃身上,闷响混着她的惨叫回荡在空荡荡的庭院。
郑川柏望着雪地上蜿蜒的血迹,那猩红的颜色在惨白的雪地里格外刺目。
寒风卷起院中枯叶,他踉跄着扶住门框,却见林婉柔踩着春桃的手指,俯身冷笑,身后的灯笼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狰狞。
你以为说这些就能救你家主子明日就让你知道,什么叫——
够了!郑川柏猛地扯开林婉柔的手腕,却被她顺势倒进怀里。
春桃的声音已经微弱如蚊蝇,气若游丝:郑少爷……去看小姐的药箱……暗格里有……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眼前的白雪,她的身躯也如破败的布偶般瘫软下去。
天空突然又飘起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迅速覆盖了那片血迹,仿佛要将这残酷的真相永远掩埋。
三日后,柴房的锁链终于打开。
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呻吟,杨秋池踉跄着扑进雪地。
寒风如利箭般穿透她的衣衫,。
她还未站稳,便被家丁拦住去路:春桃偷盗被打死,尸体扔乱葬岗了。
不可能……
杨秋池抓住家丁的衣领,褪色的红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面残破的战旗,带我去见她!带我去!
见什么见
林婉柔摇着团扇款步走来,腕间的平安结在风雪中晃得刺眼,身后跟着一众奴仆,如同簇拥着恶煞的小鬼。
一个贱命丫鬟,也值得你这样发疯倒是你......
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眼中满是阴毒,再不安分,下一个就是你。
—3—
杨秋池跌跌撞撞地奔向乱葬岗,狂风卷着雪粒如刀般刮在脸上,她却浑然不觉。
脚下的雪层下是腐烂的泥沼,每走一步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拽住,可她依旧奋力向前,口中喃喃念着:春桃……春桃……
乱葬岗上白雾弥漫,腐臭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这里横七竖八躺着无人认领的尸体,杨秋池扑到一具尸体旁,颤抖着扒开覆盖的积雪,不是。
又冲向另一具,掀开破旧的麻布,还不是……
她的指甲早已翻卷出血,掌心被碎木片划得血肉模糊,可她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春桃!你在哪儿啊!杨秋池的哭喊被风雪撕碎。
她又掀开一具裹着破草席的尸体,终于,看到了那熟悉的衣角——是她亲手给春桃绣的帕子,边角还绣着春字。
她跪在尸体旁,双手颤抖着轻轻拂去春桃脸上的泥雪:春桃,是我……我来晚了……
春桃的脸早已青紫肿胀,嘴角还凝结着干涸的血迹。
杨秋池突然想起,春桃最爱干净,每次干活后都要仔细洗手,笑着说:要是手脏了,就不能给小姐梳头啦。
对不起……对不起……
杨秋池泣不成声,从旁边折下一根枯枝,开始徒手挖土。
冻土如铁,每挖一下都震得她手腕发麻,鲜血顺着枯枝滴落,染红了白雪。
可她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将所有的悔恨都埋进这土里。
小姐,等我长大了,要一直陪着小姐。春桃稚嫩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坑挖得差不多了,杨秋池小心翼翼地抱起春桃的尸体,轻轻放入坑中。
她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春桃身上,哽咽着说:春桃,别怕,这次换我护着你……
她抓起泥土,一把一把地撒在春桃身上,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泥土上,很快就被风雪掩埋。
当最后一抔土盖上时,杨秋池瘫坐在地上,望着这个简陋的坟堆,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
笑声在乱葬岗上空回荡,惊起一群寒鸦,黑压压的一片遮蔽了天空。
—4—
杨秋池拖着浑身血污回到郑府。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门,墙上的喜字刺得双眼生疼——原来郑川柏与林婉柔的婚期竟提前了。
廊下挂着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晃,映得满地积雪泛着诡异的腥红。
站住!
两名家丁横戟拦住去路。
疯女人也敢闯喜宅
我要见郑川柏。
她的声音像破风箱般沙哑,指尖死死抠住门框。
就一面……
我们少爷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家丁冷笑,长戟猛地砸在她肩头。
要不是念你伺候过几日,早把你扔出去喂野狗了!
杨秋池踉跄着跌坐在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腥甜在口中蔓延。
恍惚间,她听见兄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池,跟哥回家。那姓郑的小子有什么好
那时她攥着郑川柏送的玉佩,固执地摇头:他说过会娶我,我信他……
深夜,偏院传来细碎脚步声。
曾经受过她照顾的小丫鬟翠翠掀开草帘,怀里抱着件旧棉袄。
小姐,您快逃吧。明日花轿一到,他们就要把您送官,说您是……是私闯民宅的疯子。
杨秋池望着翠翠通红的眼眶,突然想起那年寒冬,她把自己的手炉塞给冻得发抖的翠翠。
拿着,别冻坏了。
此刻,翠翠却将一锭银子塞进她掌心:这是我攒的月钱,您回家吧,杨少爷定能……
不用了。
杨秋池把银子推回去,目光望向远处张灯结彩的主院。
我哪儿也不去了。
次日清晨,唢呐声撕裂灰蒙蒙的天空。
杨秋池攀着冰凉的城墙,看着郑川柏骑着高头大马从城门经过。
他胸前的大红花在风雪中摇曳,与她褪色的红衣遥遥相对。
川柏!
她的呼喊混着风雪,被淹没在迎亲队伍的喧闹里。
郑川柏连头都未回,马蹄扬起的雪粒扑在她脸上,像是最后的嘲讽。
杨秋池张开双臂,任寒风灌满衣袖。
坠落的瞬间,她恍惚听见弟弟的哭喊:姐姐别走!家里的红梅开了,你最爱……
咚的一声闷响,世界归于寂静。
唯有城墙上半片红绸,还在风雪中飘荡。
翠翠用草席裹住杨秋池的尸体置于破庙后,颤抖着将书信塞进镖师手中。
劳烦……劳烦务必送到杨家。
信纸上,晕开的泪痕与血渍交织成模糊的字迹:杨家小姐,魂归故里……
千里之外,杨家大宅的红梅突然尽数凋零。
杨砚之捏着信纸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翻身上马,扬鞭时眼中闪过狠厉:姐,我带你回家。
风雪中,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5—
郑川柏掀开林婉柔的红盖头,却在烛火摇曳间,恍惚看见杨秋池满身是血地立在角落。
他猛地揉眼,再定睛时,只剩林婉柔娇嗔的笑:川郎,可是酒喝多了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夹杂着兵器相撞的铿锵。
郑川柏!拿命来!
杨砚之踹开喜堂大门,长剑直指郑川柏咽喉。
他身后杨家护卫甲胄染血,将整个宅院围得水泄不通。
林婉柔尖叫着躲到郑川柏身后,发间金钗掉落在地,叮当作响。
杨家二公子这是何意
郑川柏强作镇定,手却悄悄摸向腰间软剑。
令姐身亡,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
杨砚之剑尖挑起郑川柏胸前红花,冷笑如冰。
我姐为你摘还魂草摔断肋骨,为你引血入药剜心剐肉,你却纵容奸人害死她!
他手腕翻转,剑锋突然抵住郑川柏喉结。
今日我便要你血债血偿!
郑川柏瞳孔骤缩,记忆如惊雷劈碎混沌,昏迷时那碗碗带着铁锈味的汤药,失明时始终握着他的纤手,还有最后城墙上那抹决绝的红影。
他喉间涌上腥甜,突然抓住杨砚之的剑刃:带我去见她……让我最后看她一眼……
晚了!杨砚之挥袖甩开他,转头吩咐护卫,抬姐姐的棺椁!
当破旧的棺木被缓缓推进喜堂,郑川柏踉跄着扑过去。
棺盖推开的刹那,寒气裹挟着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杨秋池的脸已泛着青灰,发间还沾着乱葬岗的泥雪,却在褪色红衣的映衬下,诡异地重现几分当年明艳。
秋池……郑川柏瘫倒在地,伸手去够那冰冷的指尖。
林婉柔突然尖声打断:不过是个死人!川郎,你莫要被她迷惑!
她话音未落,杨砚之的剑已刺穿她肩胛。
血溅在喜烛上,火苗噼啪爆开,映得满堂红绸宛如浸血。
几日后,杨家坟茔新添一座石碑。
杨砚之摸着无字碑,将半块玉佩嵌入凹槽——那是从郑川柏手中夺来的,此刻终于与杨秋池贴身的半块合二为一。
姐,希望你来生不再为情所困。
—6—
书房里,郑川柏的指尖拂过书架最深处的暗格,摸到一个布满灰尘的檀木盒。
刻着川池二字的盒面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那是他年少时亲手所雕,如今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咔嗒一声,盒盖弹开的瞬间,几片干枯的草药飘落,泛黄的信纸在风中微微颤动。
川柏,这味还魂草需在寅时采摘,我守了三夜才等到……
杨秋池清秀的字迹突然变得刺目,郑川柏的手剧烈颤抖,信纸险些从指间滑落。
不可能……
他踉跄着撞翻书架,古籍散落一地。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复明那日,林婉柔娇声说这是家传秘方,他竟连看都没看杨秋池一眼。
她苍白着嘴唇说那药是我采的,却被他一句别装模作样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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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
老仆王福闻声冲进来,看见满地狼藉,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
当年救您的……是秋池姑娘啊!您昏迷时高热不退,是她日日取心头血做药引,大夫说常人根本撑不过半月……
住口!
郑川柏嘶吼着掀翻书桌。
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
他跌坐在地,在破旧的绣篮里翻出半块带血的玉佩——那是遇刺时,杨秋池挡在他身前,利刃划断的定情信物。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郑川柏跪在杨秋池的衣冠冢前,任凭刺骨的寒意钻进骨髓。
褪色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极了她最后纵身一跃时飞扬的裙摆。
他颤抖着抚过墓碑上的刻字,指腹触到那些斑驳的凹痕。
秋池,我错了……你说要带我去看江南的梅,可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给……
张灯结彩的喜堂里,郑川柏将休书掷在林婉柔面前:你已不是我郑家妇,到此为止。
他转身走向门外,任凭林婉柔的尖叫和哭闹被风雪吞没。
郑川柏跌跌撞撞地冲进杨家大门。
衣袍沾满泥浆,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哪里还有半点往日富家公子的模样。
他径直在庭院中央重重跪下,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杨砚之!杨二公子!
他声音嘶哑,朝着紧闭的房门大喊。
求你告诉我秋池的墓在哪里!我对不起她,我要去赎罪!
片刻后,房门砰地被踹开,杨砚之握着长剑冲出来,剑尖直抵郑川柏咽喉。
郑川柏,你还有脸来我姐姐为你受尽苦楚,你却将她逼上绝路!
郑川柏伸手握住剑尖,鲜血顺着掌心流下也浑然不觉。
是我该死!求你让我知道她葬在哪里,我愿用余生在她墓前赎罪!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个布满灰尘的檀木盒。
你看,这里面是她采的还魂草,还有她写给我的信……
杨砚之瞥见盒子上的川池二字,怒火更盛。
现在装深情有什么用当初我姐被你关在柴房,被林婉柔那个贱人折磨的时候,你在哪里春桃为了替她说话被活活打死,你又在哪里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郑川柏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那天在城墙上,我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我不配活在这世上,但求能守在她墓前,日日忏悔!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和血污。
我已经休了林婉柔,散尽家财,现在一无所有,只剩下这条贱命可以赔给秋池……
杨砚之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想起姐姐生前的种种遭遇,眼眶也红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
我姐为你摘还魂草摔断肋骨,为你引血入药剜心剐肉,最后却落得个暴尸荒野的下场!
求你给我个机会!
郑川柏不断磕头,额头已经血肉模糊。
哪怕她在九泉之下恨我,我也要守着她,让她能随时找我报仇……
杨砚之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心中的恨意与悲痛交织。
沉默良久,他收起长剑,声音冰冷:城西最边上那座新坟,立着无字碑的就是。
你若敢有半点亵渎,我定取你性命。
多谢!多谢!郑川柏如获新生,连滚带爬地起身,朝着城西狂奔而去。
此后,杨家的人时常能看到,城西的那座无名墓前,总有个身影风雨无阻地跪着。
郑川柏在墓旁搭了间简陋的草棚,每天擦拭墓碑,献上一束野花。
秋池,今天我又给你带了梅花。
他轻声对着墓碑说,你说过最爱江南的梅花,等到来年春天,我给你种满整个山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个身影渐渐佝偻,声音也愈发沙哑。
但他依然守在那里,与墓中的人说着永远说不完的话。
直到某天清晨,人们发现他倒在墓碑旁,脸上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手中还紧握着半块带血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