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男主]他用契约囚我三年,护着情人摔碎我母亲遗物,连爷爷临终都逼我下跪。
我烧了协议走那天,没看见他红着眼撕了情人的脸。
再遇,他跪在满地碎玉渣里:
清然,锁你的是契约,怕你走的是我。
1
顾家老宅的书房总带着股冷意。
深胡桃木书桌占了半间屋,桌后坐着的男人更冷。顾夜霆指尖夹着支未点燃的烟,指节泛白地叩了叩桌面,一份烫金封皮的文件被推到苏清然面前,阴影落在他棱角锋利的侧脸,右眉骨那道浅疤在顶灯下发着淡色的光。
签了。他声音没什么温度,像淬了冰,苏老爷子的‘心脉宁’,我让人送进医院。
苏清然站在桌前,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穿件洗得发白的棉衬衫,袖口磨出细毛,和这屋的奢华格格不入。指尖悬在文件边缘,指腹蹭过婚前协议四个字,喉结滚了滚:顾总,这是……
契约婚姻。顾夜霆打断他,抬眼时眸光沉得吓人,苏家倒了三年,你以为凭什么还能吊着口气你爷爷的病,除了顾家手里的药,谁能治
这话像针,扎得苏清然指尖一颤。他抬起头,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很亮,却没什么温度:所以顾总要用一纸协议,换我爷爷的命
是‘换’,还是‘求’,你该清楚。顾夜霆站起身,188公分的身高压得苏清然后退半步。他俯身逼近,衬衫领口微开,能看见锁骨的线条,可语气狠得像要吃人,签了,你是顾家名义上的少夫人,保你和苏家残部平安;不签——他顿了顿,指尖点了点文件末尾的日期,明天一早,苏家老宅就会被法院查封。
苏清然的视线不由自主滑向他眉骨的疤。
那是十七岁那年留的。他被顾家的对头堵在巷口,是当时还没接手家族事务的顾夜霆冲过来,替他挡了一棍,血顺着眉骨流下来,糊了半张脸,却还攥着他的手腕往身后藏,哑着嗓子说别怕。
可现在,这双手正攥着他的命运。
我签。苏清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光暗了下去。他拿起笔,笔尖落在签名处,墨迹洇开时,听见顾夜霆嗤笑了一声。
算你识相。他松开手,转身坐回椅子,像是多看一眼都嫌烦,秦特助在楼下等你,去办手续。
苏清然没说话,叠好协议揣进怀里,转身往门口走。经过走廊时,撞见端着热茶的张妈,顾家做了二十多年的佣人,总偷偷塞点心给他。
清然少爷。张妈把茶盘往身后藏了藏,压低声音往书房瞟了眼,你别怪先生……昨晚他在书房翻你小时候的照片,翻到后半夜呢。
苏清然脚步一顿,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拉开大门走了。
书房里,顾夜霆盯着紧闭的门,捏着烟的手指松了松。手机震了震,是秦特助的消息:【先生,协议附加条款按您说的加好了乙方人身安全由甲方全权负责,直至乙方自愿解除关系,需不需要……】
他指尖敲了三个字:【不用提。】
删删改改,又加了句:【把药送去医院,亲自盯着老爷子用上。】
发送后,他捏着手机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苏清然远去的背影,眉骨的疤隐隐发疼。十七岁那年巷口的血味好像还在鼻尖,他闭着眼想:只有把人锁在身边,那个老东西才不敢动他。
哪怕,要用这种方式。
2
苏清然住的客房在老宅西侧,陈设简单得不像顾家的屋子。一张旧木床,一个掉漆的衣柜,是他小时候住过的房间,顾夜霆特意让人收拾出来的,却没亲自踏进来过。
签完协议的第三天傍晚,他正在厨房温粥,听见玄关传来动静。是顾夜霆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穿红裙的女人。
这就是顾家老宅比我想象的旧嘛。女人的声音娇嗲,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她径直走到客厅沙发旁,一屁股坐下,那是苏清然这几天总坐的位置,他习惯在那等张妈送爷爷的病情消息。
苏清然端着粥碗的手紧了紧,没作声,转身想回客房。
哟,这就是顾先生说的……那位红裙女人突然开口,视线扫过他洗得发白的衬衫,嘴角勾着嘲讽,看着倒挺乖。
苏清然脚步没停,却听见顾夜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得像冰:林薇薇,安分点。
他回头瞥了眼,顾夜霆站在玄关换鞋,眉头皱着,像是对这场面很不耐。林薇薇却不怕他,蹭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先生,我就是好奇嘛。
苏清然收回目光,默默上了楼。
夜里十点,楼下传来杯盘碰撞的声响。他趴在门缝看了眼,林薇薇正拉着顾夜霆喝酒,客厅茶几上摆着好几瓶红酒。苏清然抿了抿唇,转身进了厨房,顾夜霆胃不好,喝了酒夜里总会疼。
他找出橱柜里的醒酒汤方子,是张妈教的,放了些养胃的陈皮。小火慢炖时,听见楼下传来林薇薇的笑:先生,您喝醉了可不许赖我……
汤炖好时,快十一点了。苏清然端着汤碗下楼,客厅里只剩顾夜霆一人,林薇薇不知去了哪。他靠在沙发上,眉头紧蹙,像是在忍胃疼。
顾总,喝点汤。苏清然把碗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顾夜霆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红血丝,看见他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谁让你下来的
您胃不好……
少装贤惠。他打断他,抬手就想把汤碗扫开,却在碰到碗沿时顿了顿,指尖擦过温热的瓷面,最终只冷冷道,我嫌脏,拿走。
苏清然的手僵在原地,汤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他看不清顾夜霆的表情,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闷闷的。
知道了。他拿起碗,转身往厨房走。经过客房时,听见身后传来咔嗒一声,是房间开锁的声音。他回头,看见林薇薇从顾夜霆的主卧方向走出来,正对着他做鬼脸。
原来,林薇薇进了主卧。
后半夜,苏清然没睡着。窗外下了点雨,他听见走廊有脚步声,停在他门口。那人没敲门,也没走,就那么站着。他屏住呼吸,听见布料摩擦的轻响,像是有人靠在了门板上。
直到天快亮时,脚步声才离开。苏清然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着,是张妈凌晨发的消息:【少爷,先生昨晚没喝林小姐带的酒,全倒花坛里了。】
3
苏清然的书桌上总放着个紫檀木盒子。
盒子里是枚白玉佩,雕着半朵玉兰,是他母亲生前戴的,母亲走得早,这是唯一留下的念想。他每天晚上会拿软布擦一遍,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面,像还能触到母亲的温度。
这天傍晚他擦玉佩时,房门被砰地推开。林薇薇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杯果汁,笑盈盈地晃了晃:温清然先生让我来叫你下楼用饭。她总故意叫错他的姓,像是在提醒什么。
苏清然把玉佩放回盒子,盖好盖子往抽屉里收:知道了,我马上下去。
这是什么呀林薇薇突然凑过来,伸手就去碰盒子,看着挺贵的,是先生送你的
与你无关。苏清然按住抽屉,眉头皱起。
林薇薇却像没听见,手一扬,杯里的果汁哗啦洒在桌布上,顺着木纹往抽屉渗。哎呀,对不起!她假惺惺地道歉,手忙脚乱去擦,胳膊肘却狠狠撞在抽屉把手上,紫檀木盒子啪地掉在地上,盖子摔开,白玉佩滚出来,在青石板地上磕出一道裂痕,跟着碎成了三瓣。
你!苏清然猛地站起来,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他蹲下身捡碎片,指尖被锋利的玉边划出血,却像没察觉,只盯着那碎玉发颤。那是母亲的东西,是他在这栋冷房子里唯一的暖。
我不是故意的嘛。林薇薇往后退了退,声音却带着笑,不就是块破玉佩先生再给你买个新的就是了。
你给我出去。苏清然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抖。
吵什么
门口突然传来顾夜霆的声音。他走进屋,看见地上的碎玉和苏清然发红的眼,眉骨的疤跳了跳。林薇薇立刻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哭: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是温清然自己没放好,还凶我……
顾夜霆没看她,目光落在苏清然流血的指尖上。下一秒,他突然伸手拽过苏清然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身后拉,动作快得像本能,力道却轻,没捏疼他。
多大点事。他对着苏清然,声音硬邦邦的,听着像斥责,一块玉佩而已,矫情什么。
苏清然愣了愣,刚要开口,就见顾夜霆转头瞪向林薇薇,眼神冷得像淬了冰:谁让你进他房间的滚回客房,没我允许不准出来。
林薇薇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先生
听不懂顾夜霆的指尖攥得发白,还是要我让人把你扔出去
林薇薇咬着唇,狠狠瞪了苏清然一眼,跺着脚跑了。
书房里只剩他们两个。苏清然抽回手,继续捡碎片,指尖的血滴在玉上,红得刺眼。顾夜霆站在旁边,没说话,也没走。直到苏清然把碎片收进盒子,他才低声道:手……
不用顾总操心。苏清然打断他,抱着盒子往门口走,擦肩而过时,听见身后传来轻响,是顾夜霆攥紧了拳头,指节撞在桌沿上。
后半夜苏清然起夜,经过书房时,看见里面还亮着灯。他鬼使神差地停了停,从门缝往里看,顾夜霆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那盒碎玉。他没开灯,只开了盏台灯,指尖捏着碎片一点点拼,台灯的光落在他侧脸,眉骨的疤泛着淡色,指尖被划出血也没停,就那么低着头,像在拼凑什么重要的宝贝。
苏清然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闷闷的。
4
老宅西侧有间闲置的画室。
原是顾家老爷子练书法的地方,后来荒了,苏清然搬进来那天,自己扫了积灰,搬来画架,这里成了他在顾家唯一能松口气的角落。画布上总摊着幅没画完的画,是爷爷坐在老宅紫藤架下的样子,他总趁傍晚光线软时添两笔,像这样就能离爷爷近一点。
这天他正调颜料,画室门被推开了。顾夜霆站在门口,西装没系扣,手里捏着份文件,眉骨的疤在夕阳下泛着淡影:张妈说你在这儿躲了一下午。
苏清然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没回头:我在画画。
画能当饭吃顾夜霆走进来,文件啪地拍在画架旁的旧桌上,下周有个商业酒会,你得跟我去。学学怎么应付场面,别给顾家丢人。
苏清然终于转过身,眼镜片沾了点颜料:顾总签契约,是要我当会应酬的工具
不然呢顾夜霆抬眼,眸光沉得很,你以为我留你在这儿,是看你画画的他往前走了两步,画室窄,两人距离瞬间缩近,他能看见苏清然画布上的紫藤花,笔触软得不像他平时的性子。
视线扫过画架后,他脚步顿了顿。
那里靠着块挡布,布角没盖严,露出半张画布,画的是侧脸,线条利落,右眉骨上有道浅疤,是他。笔触比画紫藤花时重,却藏着点小心翼翼,连疤的弧度都和他眉骨上的分毫不差。
苏清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唰地白了。他慌忙伸手去扯挡布,指尖却被顾夜霆攥住。
画我顾夜霆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说不清的哑,苏清然,你想用这个讨好我
不是!苏清然挣了挣,没挣开,是……画错了,随便画的。
随便画,能把疤画得这么像顾夜霆嗤笑一声,松开他的手,指尖却擦过他腕间,那里还留着前几天被他拽红的印子。不必费这心思,他转身往门口走,背对着他说,酒会好好表现,比什么都强。
门关上的瞬间,苏清然跌坐在画凳上,心跳得发慌。他看着那幅没画完的侧脸,指尖按在画布上的疤上,又烫又麻,那天撞见顾夜霆拼玉佩,他夜里没睡着,凭着记忆勾了几笔,没想被撞见。
楼下,顾夜霆站在楼梯口,摸出手机给秦特助发消息:找最好的玉雕师傅,就说……要补块碎玉,用金箔粘,越结实越好,别省料。
秦特助秒回:【先生,金箔粘玉容易留痕,不如换同料补】
顾夜霆盯着画室的方向,指尖敲了两个字:【就要金箔。】
他想,留着痕才好。让他看见就想起,这裂痕是他弄的,得他一点点补回来。哪怕现在,他还没胆子说出口。
5
顾家二叔顾明海上门那天,是个阴雨天。
他开着辆墨绿的宾利停在老宅门口,下车时特意理了理阿玛尼西装的袖口,金表在阴沉的光线下闪着俗艳的光。张妈开门时脸都绷着,低声对迎出来的苏清然说:是二先生,先生不在家,您别多说话。
苏清然点点头,刚要请人进,顾明海已自顾自跨进门,目光扫过他洗得发白的衬衫,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这就是清然吧几年不见,出落得倒斯文,就是这穿着,不像顾家少夫人的样子,夜霆也太委屈你了。
话里的刺像针,扎得人不舒服。苏清然没接话,只做了个请的手势:二先生里面坐。
哎,客气什么。顾明海在客厅主位坐下,端起张妈递的茶抿了口,又慢悠悠道,说起来,当年你爸和我哥还是朋友呢,可惜啊……苏家倒得太快,若不是夜霆念旧情,你说你现在……
二叔。
冷硬的声音突然从玄关传来。顾夜霆回来了,西装外套没解,肩头还沾着雨丝,看见顾明海坐在主位,眉骨的疤沉了沉。他径直走到苏清然身边,不动声色地往他身前站了半步,正好挡住顾明海的视线。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就来了他的语气听着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顾明海脸上的笑僵了僵,又很快松开:这不是想你了,来看看。顺便瞧瞧清然,毕竟是进了顾家大门的人,总得体面些。我让人备了几套衣服,放门口了,清然拿去穿。
不必。顾夜霆直接打断,他穿什么,我做主。就不劳二叔费心了。
顾明海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阴阳怪气地笑:夜霆这是护着人呢也是,清然这孩子,倒比他爸识趣。想当年你爸……
二叔。顾夜霆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太太轮不到您置喙。若是没事,我让司机送您回去。
你!顾明海猛地放下茶杯,茶水溅在茶几上,顾夜霆,你别忘了,顾家还有我一半股份!教训起长辈来了
股份在公司账上,二叔要查,随时让财务送报表。顾夜霆没动怒,只盯着他,但这里是老宅,我的地方,规矩得按我的来。
顾明海噎了半天,狠狠瞪了苏清然一眼,像在怪他碍事,最终悻悻地站起来:行,你翅膀硬了!我走!
送顾明海出门时,苏清然听见顾夜霆低声对秦特助说:盯着他,他最近和南边那批人走得近,查清楚他想干什么。
回客厅时,顾夜霆突然伸手掐住苏清然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离顾家的人远点,尤其是他,他们没安好心。
苏清然抬眼,撞进他沉黑的眼底,突然挣开他的手:顾总怕我被他策反
顾夜霆的指尖顿了顿,没说话,转身往书房走。苏清然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他西装的袖扣被捏得变了形,那是枚定制的狼头袖扣,坚硬得很,能捏变形,可见他刚才有多用力。
这顾家的水,比他想的还深。而顾夜霆挡在他身前的样子,又和十七岁巷口那个替他挡棍的少年,慢慢重合了。
6
医院的消毒水味总让苏清然发闷。
他提着保温桶走进病房时,爷爷正靠在床头咳,枯瘦的手攥着被角,指节泛白。看见他进来,老人咳得轻了些,扯出个浅淡的笑:清然来了……今天没去顾家
顾总说让我多来看看您。苏清然把保温桶里的粥盛出来,温声哄,张妈炖的山药粥,您吃两口。
爷爷没接勺子,只定定看着他。病房里静得只剩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过了好一会儿,老人突然伸手,颤巍巍地往他口袋里塞了个东西,是个牛皮纸信封,边角磨得发毛,像是藏了很久。
这个……爷爷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木头,若我走了,你再拆。
苏清然心口一紧,攥住爷爷的手:爷爷您别胡说,药很管用,您会好起来的。
傻孩子。爷爷拍了拍他的手背,目光往门外瞟了瞟,压低声音,顾家的水浑,夜霆那孩子……心里有数,但他身不由己。这信里的东西,能护你。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秦特助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药盒:苏少爷,先生让我送新药过来,说是刚从国外调的,比之前的‘心脉宁’更温和些。
苏清然回头时,爷爷已经把信封往他口袋深处推了推,闭着眼装睡,只睫毛还在轻颤。他捏了捏口袋里的信封,硬邦邦的,像块压心的石头。
麻烦秦特助了。他接过药盒,指尖碰到盒身的微凉,突然想起顾夜霆眉骨的疤,那天秦特助送他去医院,低声说先生凌晨就去药厂盯着装药了,他当时没敢细想。
回老宅时已近黄昏。刚推开玄关的门,就听见客厅里传来林薇薇的笑,甜得发腻:先生,您看我新做的指甲,配这裙子好看吗
苏清然脚步顿了顿。
客厅沙发上,顾夜霆坐得笔直,林薇薇半蹲在他面前,举着手晃,红裙裙摆扫过他的裤脚。看见苏清然进来,林薇薇眼睛亮了亮,故意往顾夜霆身边凑了凑,仰头笑:先生,您说嘛,是不是比苏少爷那身灰扑扑的好看
顾夜霆没看她的指甲,目光落在苏清然手里的空保温桶上,眉头微蹙:医院那边怎么样
爷爷吃了点粥。苏清然没看林薇薇,只淡淡应了句,转身想往楼梯走。
哎,苏少爷怎么就走了林薇薇突然站起来,拦住他的路,故意把苏少爷三个字咬得很重,先生刚说晚上陪我看电影呢,你不一起
苏清然绕开她,没说话。
林薇薇。顾夜霆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坐回去。
林薇薇脸上的笑僵了,委屈地转头看他:先生……
我说,坐回去。顾夜霆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节奏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离他远点。
林薇薇咬着唇,狠狠瞪了苏清然一眼,跺着脚坐回沙发另一头,离顾夜霆隔着两个空位,像被无形的线框住了。
苏清然没回头,径直上了楼。口袋里的信封硌着腰,爷爷的话在耳边打转:夜霆那孩子心里有数……他摸了摸信封的边角,没敢拆。
进画室时,窗外的夕阳正往下沉,金红的光落在画架上,那幅藏着的侧脸画还靠在角落,挡布没盖严,顾夜霆眉骨的疤在光里泛着淡影。他突然想起秦特助送药时说的话:先生特意让药厂把剂量调轻了,说怕老先生身子弱,扛不住强效药的劲。
苏清然蹲在画架旁,攥紧了口袋里的信封。
顾家的水到底有多浑顾夜霆身不由己的,又是什么
7
医院的夜比老宅更冷。
凌晨三点,抢救室的灯突然亮了。苏清然冲过去时,医生正摘口罩,白大褂上沾着浅淡的血:苏少爷,老先生突发急性心衰,情况危急,需要立刻用‘心脉宁’,但医院库存的批号不对,我们查了,最新一批特效药只有顾家那边有。
心脉宁三个字像重锤砸在苏清然心上。他摸出手机想打给顾夜霆,指尖却抖得按不准号码。前几天秦特助送来的新药还在老宅书房,顾夜霆说放我这儿更稳妥,当时他没多想,现在才懂那稳妥里藏着的控制。
他拦了辆出租车往老宅赶,雨丝打在车窗上,模糊了街景。攥着手机的手心全是汗,爷爷咳着说信能护你的样子在眼前晃,心脏缩得发疼。
老宅书房的灯还亮着。苏清然推开门时,顾夜霆正站在保险柜前,手里拿着个药盒,正是那盒心脉宁。看见他闯进来,顾夜霆眉骨的疤动了动:你怎么回来了
爷爷病危,医生说要心脉宁!苏清然扑过去想拿药盒,手腕却被顾夜霆攥住,力道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
病危顾夜霆盯着他,眼底沉得看不清情绪,早上秦特助去看,还说情况稳定。
是突发!苏清然挣不开,急得眼眶发红,顾夜霆,求你,把药给我!爷爷不能有事!
顾夜霆没松手,反而把药盒塞进了保险柜,咔嗒一声锁上。他靠在柜门上,居高临下地看他,声音冷得像冰:求我
苏清然看着那把锁,浑身的力气突然泄了。他知道顾夜霆的性子,硬抢没用。雨声从窗外飘进来,带着湿冷的风,他慢慢弯下膝盖——
咚一声,膝盖磕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我跪到天亮。苏清然低着头,声音哑得像破锣,求你,给我药。
顾夜霆攥着保险柜钥匙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看着苏清然单薄的肩膀,看着他膝盖下很快洇开的浅痕,喉结滚了滚,却没说话。
这时,林薇薇穿着睡裙从走廊探出头,揉着眼睛装懵懂:先生,这么晚了……苏少爷怎么跪着呀
滚回去。顾夜霆没回头,声音里淬着戾气。林薇薇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跑了,跑前还回头瞥了眼苏清然,眼底闪着得意的光。
书房里只剩他们两个,雨越下越大,苏清然跪在地上,后背挺得笔直,像株被狂风压弯却不肯折的草。顾夜霆转身走到书桌后,背对着他坐下,指尖夹起支烟,没点燃,只反复摩挲着烟身。
过了不知多久,他摸出手机,给秦特助发消息:验药结果出来了吗二叔那边有没有动静
秦特助秒回:【先生,药检还在加急,刚查到二叔的人下午去过药厂仓库,好像动过包装,但药芯暂时没发现问题。稳妥起见,再等两小时,结果就出来了。】
顾夜霆盯着屏幕,指腹按在二叔动过包装几个字上。他抬眼看向身后的苏清然,膝盖下的地毯已经湿了一小块,是雨水还是别的,他不敢细看。
再等会儿。他低声说,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苏清然。
苏清然没应声,头埋得更低了。
监控室里,秦特助看着屏幕里跪得笔直的身影,犹豫着拨通顾夜霆的电话:先生,苏少爷的膝盖……
看着。顾夜霆打断他,声音发紧,药一验完,立刻送医院。
挂了电话,他夹烟的手指抖了下,滚烫的烟灰落在衬衫袖口,烫出个小黑洞。他没动,就那么看着窗外的雨,直到那点焦糊味漫开,才像突然回神,狠狠摁灭了烟。
保险柜里的药盒硌着后背,像块烧红的烙铁。他知道苏清然在恨他,可他不能赌,那药若是被动了手脚,送进去的就是催命符。
只是看着他跪着,眉骨的疤疼得厉害,像又挨了当年那一棍。
8
凌晨三点的钟声,像敲在紧绷的弦上。
顾夜霆攥着手机的手,终于等来了秦特助的消息:【先生,验药结果出来了!药是真的,纯度比标准还高!只是包装被换过,里面的药芯完好,二叔的人应该是想混淆批号,没敢真换药,怕被您当场拆穿。】
哐当一声,他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抓起保险柜钥匙就拧。锁芯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他捏着那盒心脉宁,指尖都在发颤,终于能送药过去了。
他冲出门时,脚步都快了几分,直奔苏清然的客房。门没关严,留着道缝,他心里松了松,伸手去推——
房间是空的。
窗开着,夜风卷着雨丝飘进来,吹得窗帘猎猎作响。地毯上,那处被膝盖压出的浅痕还在,只是人已经不在了。床头柜上放着张纸条,是苏清然的字迹,清瘦有力:
顾总,不必了。药,我自己想办法。
顾夜霆捏着纸条的手,瞬间凉透了。他想起刚才苏清然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后背却挺得笔直,原来那时他就做好了走的打算。
苏清然……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攥着药盒的手指关节发白,指节抵着门框,才没让自己晃倒。
先生林薇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走廊尽头,穿着丝质睡裙,手里端着杯牛奶,装出关切的样子,您怎么了苏少爷呢我刚才好像听见楼下有动静,是不是他走了
顾夜霆回头看她,眼底的红血丝像燃着的火。林薇薇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又强撑着笑道:先生,苏少爷许是赌气呢,等他气消了就回来了。您别往心里去……
闭嘴!
顾夜霆突然吼了一声,抬脚就踹向旁边的茶几。玻璃桌面哗啦碎成了片,牛奶杯掉在地上,溅了林薇薇一裙子的奶渍。她吓得尖叫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眼眶瞬间红了:先生,我做错什么了……
顾夜霆没理她,转身冲进书房,抓起手机拨苏清然的号码。听筒里只有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一遍又一遍,像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蠢货……顾夜霆一拳砸在墙上,指骨撞得生疼,我他妈真是个蠢货!
秦特助这时匆匆赶来,手里拿着验药单原件,看到书房的狼藉和顾夜霆发红的眼,心里咯噔一下:先生,药没问题,我现在就送……
人走了。顾夜霆打断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说,不用我了。
秦特助看着那张被捏皱的纸条,张了张嘴,没敢说话。他知道,这次是真的伤了苏少爷的心,先生明明是怕药有问题,怕苏少爷拿着假药救不了人,反而害了老先生,才硬着心肠等结果。可这些话,先生没说,苏少爷也没等。
雨还在下,敲打着老宅的窗棂。顾夜霆站在空荡的客房里,手里攥着那盒心脉宁,药盒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像他此刻堵在胸口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去,只能任由它烂在心里,成了刺。
9
苏家老宅的灵堂搭在西院。
白烛燃得安静,烛泪顺着烛身往下淌,积成一小滩蜡渍。苏清然跪在蒲团上,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衬衫换了黑褂子,衬得脸色更白,眼下的青黑像泼开的墨。他没哭,只是盯着爷爷的黑白遗像,睫毛垂着,一动不动,像尊被冻住的石像。
守灵的第三天傍晚,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
他以为是殡仪馆来确认出殡时间,摸出来时指尖顿了顿,发信人是顾夜霆。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脸上,短信内容像淬了冰的针:
别演了。爷爷死了正好,你没软肋了。
苏清然盯着那行字,浑身的血好像瞬间凉透了。手机从指尖滑下去,咚地砸在青砖地上,屏幕裂了道缝,像他此刻心里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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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爷爷弥留时抓着他的手,气若游丝说信……护你;想起自己冒雨回顾家求药,顾夜霆锁着保险柜说求我;想起那张被他撕碎的纸条,原来在他眼里,爷爷的死,只是没了软肋。
清然少爷……旁边帮忙守灵的老管家颤巍巍递过帕子,您别太熬着,喝口热粥吧。
苏清然没接,弯腰捡起手机,指尖按在删除键上,却迟迟没按下去。那行字像毒刺,扎在眼底,拔不掉,也咽不下。
这时,灵堂门口闪过个影子。苏清然抬眼,看见秦特助站在门廊下,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犹豫着没敢进来。他穿得比平时正式,黑西装系着素色领带,手里还提着个果篮,与这满院的白形成刺目的对比。
苏少爷。秦特助走近两步,把信封往他手里塞,声音压得极低,这是先生让我送的……先生说,老先生的后事,顾家会全权安排,您别操心。
苏清然没接信封,只盯着他:顾总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秦特助的手僵在半空,喉结滚了滚,从口袋里摸出张折叠的便签,飞快塞给他:先生那晚守在医院走廊,守了半宿,没敢进病房。药验出来没问题后,他开车追了您一路,雨太大,没追上。
便签上是秦特助的字迹,潦草却清晰。苏清然捏着便签,指尖发颤,守在走廊追了一路可那条短信……
他猛地抬头,想质问秦特助,却看见秦特助往后退了退,对着灵堂方向鞠了个躬,转身快步走了。走到门口时,秦特助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愧疚,还有些说不清的无奈。
苏清然摊开便签,纸页很薄,被他捏得发皱。白烛的光落在纸上,没敢进病房几个字晃得他眼疼。他想起顾夜霆眉骨的疤,想起他捏变形的袖扣,想起他在书房拼碎玉的样子,那些模糊的暖意,和短信里的冰冷,像两团拧不清的线。
撕了吧。他对自己说,指尖用力。
便签碎成几片,落在蒲团旁的烛泪里。他重新低下头,盯着爷爷的遗像,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秦特助的话是真的吗那短信又是怎么回事
手机又震了震,是条陌生号码的彩信。点开,是张截图:林薇薇举着顾夜霆的手机,屏幕上是那条发给苏清然的短信,她对着镜头笑,眼底的得意藏都藏不住。截图下面还有行字:苏少爷,看清了顾先生心里可没你。
苏清然盯着截图里林薇薇的脸,突然想起那天在顾家客厅,她拦着他说先生陪我看电影的样子。
原来如此。
灵堂外的风卷着纸钱飘进来,落在他脚边。
他把手机揣回口袋,站起身,走到爷爷的遗像前,轻轻拂去相框上的薄尘。白烛的光映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角滑下一滴泪,落在相框边缘,很快洇开,像没存在过。
10
苏家老宅的灵堂撤了三天后,苏清然回了顾家。
他是趁清晨去的,张妈说顾夜霆一早就去了公司,估计要到深夜才回。老宅静得很,只有走廊的木地板踩上去发着轻微的吱呀声,像在替谁叹气。他去客房拿爷爷留下的旧相册,上次匆忙离开,落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推开客房门,窗台上的吊兰蔫了半截,是他走后没人浇水。他蹲下身翻抽屉,指尖却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个牛皮纸信封,压在相册下面,信封上的字迹利落,右撇子下笔时总往右上偏,是顾夜霆的字。
信封没封死,只折了个边。他抽出来看,里面除了张药检报告(结论栏写着成分无异常,可安全使用),还有张便签,只有一行字:
清然亲启,药已验完,安全。那天没追上你,抱歉。
苏清然捏着便签的手颤了颤。药检报告的日期是爷爷去世那天凌晨四点,正是他冒雨离开顾家后不久。原来顾夜霆说的再等会儿,是等这个。
他又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了爷爷留的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打开。
清然吾孙:当你看到这信,爷爷大抵已不在。当年苏家倒台,是顾家二叔勾结外人做的手脚,夜霆他爸察觉后想阻止,却出了‘意外’。夜霆这孩子,打小就护你,他怕二叔对你下狠手,才用契约把你扣在身边,顾家老宅有他的人守着,二叔不敢明目张胆动手。那孩子嘴硬,心里装着事从不说,你别怨他。信后附了二叔当年的转账记录,若有机会,替你爸和夜霆他爸讨个公道,但若太难,保命要紧。
苏清然盯着信上的字,视线渐渐模糊。
蠢货。他低声骂了句,却不知道是在骂顾夜霆,还是骂自己。
他站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向书房。
书房的保险柜还立在墙角,像头沉默的兽。他记得上次顾夜霆锁药时,密码转盘转了170923——那是他十七岁生日,也是巷口出事的那天。他试着转了转盘,咔嗒一声,锁开了。
保险柜里没放多少东西,几本厚厚的合同,一个紫檀木盒子。他认得那盒子,是装碎玉佩的那个。打开盒子,碎成三瓣的玉佩被金箔粘好了,金箔沿着裂痕蜿蜒,像给白玉缠了圈暖色的线,疤还在,却成了另一种模样。
他把信和药检报告折好揣进怀里,又将粘好的玉佩放回盒子带走了。金箔在晨光下泛着软光,摸上去温温的,不像之前那么冰了。
离开书房时,他看见书桌的笔筒里插着支铅笔,笔芯削得很尖,旁边压着张画纸,是他画室里那幅藏着的侧脸画,不知什么时候被顾夜霆拿去了,画的右下角添了半朵玉兰,和他母亲那枚碎玉佩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11
回临时住处的路上,苏清然去了趟打印店。
他把爷爷信后的转账记录复印了三份,一份藏在行李箱夹层,一份寄给了相熟的律师,还有一份揣在口袋里,这是讨公道的凭据,也是顾夜霆这些年独自扛着的证明。
住处是间老城区的小公寓,是爷爷早年买的,他小时候常来。推开门,桌上放着个牛皮纸袋,是苏家以前的管家送来的,说爷爷生前交代,等他处理完后事再看。
纸袋里是本存折,还有份文件,是他和顾夜霆签的婚前协议。
他坐在地板上,一页页翻协议。乙方需配合甲方出席公开场合婚姻存续期间不得干涉甲方私人生活……一条条全是冰冷的约束,和他当初看见时一样。他摸出打火机,火苗噌地窜起来,舔着协议的边角。
就在纸页要燃起来时,他指尖顿了顿。
协议的最后一页,有行附加条款,是手写的,墨迹比打印字深些,是顾夜霆的笔迹:
补充条款:乙方人身安全由甲方全权负责,直至乙方自愿解除关系。
他盯着那行字,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掉了下来。
原来从一开始,这契约就不是囚笼,是护符。
他把协议往旁边挪了挪,只让火苗烧那些约束性的条款。纸灰飘起来,落在地板上,像群黑色的蝶。最后剩下那页附加条款,他叠成小方块,塞进贴身的口袋,和爷爷的信放在一起。
夜里十点,门铃响了。
开门一看,是苏家以前的司机老陈,他头发白了大半,眼眶红红的:少爷,老主人早安排好了,我送您去机场。机票是明天凌晨的,去瑞士,那边安全。
苏清然愣了愣:老陈,你……
老主人三年前就托我办这事了,说要是他不在了,就让您走得远远的,别掺和顾家的浑水。老陈把个保温杯塞给他,这是张妈让我转交给您的,她熬的山药粥,热乎着呢。
苏清然摸了摸保温杯,温温的。他回头看了眼公寓,没什么可带的,只拎起那个装着粘好玉佩的紫檀木盒子,锁了门。
下楼时,老陈低声说:少爷,顾先生刚才来过,在楼下站了半小时,没上来。
苏清然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车开向机场时,窗外的霓虹灯往后退,像串模糊的星。他摸出口袋里的小方块,是那张写着附加条款的纸。又打开紫檀木盒子,玉佩上的金箔在车里的灯光下闪着光。
他没告诉顾夜霆他知道了真相,也没说谢谢。
有些话,不必急着说。等他处理完爷爷的嘱托,等顾家的浑水沉淀干净,他会回来的。
12
米兰的秋意总漫着松节油的香。
设计学院的工作室里,温清然正俯身调釉料,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浅疤,是当年捡碎玉佩时划的。他指尖捏着支细笔,往素白瓷片上画金纹,纹路蜿蜒,像极了那枚被金箔粘好的玉佩裂痕。
清然,你的‘裂痕系列’终稿定了吗
沈舟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他是学院的客座导师,也是温清然在米兰最熟的人。沈舟把咖啡放在工作台边,目光落在瓷片上:这组设计很打动人,尤其是那枚主展品,用碎玉粘金做吊坠,旁边配‘裂痕生暖’的题字,评审团昨天还在讨论,说有东方美学的韧劲。
温清然直起身,指尖蹭过瓷片上的金纹,笑了笑:是位……故人留的念想。
他没说故人是谁。三年前他随母姓改叫温清然,从瑞士转来米兰学设计,没人知道他曾是顾家名义上的少夫人,更没人知道他和顾夜霆的纠葛。只有颈间那串项链,当年粘好的玉佩被他拆成三瓣,用细金链串起来,贴着皮肤戴,成了他和过去唯一的联系。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他摸出来看,是国内朋友转发的新闻推送,标题很醒目:《顾氏集团雷霆清退顾明海,总裁顾夜霆发公开信致歉曾因私怨误伤亲友,今已清偿旧债》。
照片里的顾夜霆比三年前清瘦些,西装笔挺地站在发布会背景板前,右眉骨的疤在镜头下依然清晰。他没笑,眼神沉得像深潭,却比当年少了些戾气。
误伤亲友……温清然低声念着这四个字,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
他知道顾夜霆在说他。这三年,他偶尔会从老陈或张妈那里听些消息:顾夜霆花了两年查二叔的罪证,把当年陷害苏家、害死父亲的证据翻了个底朝天;又用一年清理集团内部,把顾明海彻底踢出顾家,连带着那些当年帮凶都没放过。
沈舟看出他神色不对,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手机:顾氏是国内那个做科技的顾氏集团他们总裁好像很年轻,手段也硬,听说这次清退股东,把圈子里搅得不小。
嗯。温清然按灭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重新拿起画笔,是个……很执着的人。
执着到用三年时间,为他扫清所有障碍;执着到明明可以私下说的歉意,偏要公之于众,像是怕他不知道,又像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他欠的,都还了。
釉料在瓷片上晕开,金纹顺着裂痕蔓延,暖得像能烧起来。温清然盯着那纹路,突然想起离开前,老陈说顾先生在楼下站了半小时。
原来有些执着,从不是说说而已。
13
设计周展厅里人潮涌动。
温清然跟着沈舟看预展,米色风衣搭在臂弯,颈间的金链若隐若现。他刚走到新锐设计师展区,就看见自己的裂痕系列展台前围了些人,其中一个身影格外扎眼——
黑色西装,身形挺拔,侧脸的线条冷硬,右眉骨那道疤在射灯下泛着淡影。
是顾夜霆。
他正站在那枚粘金玉佩吊坠前,指尖悬在展柜玻璃上,没敢碰,只盯着吊坠上的金纹发愣。那眼神太专注,像在看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连周围有人拍照都没察觉。
温清然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往后退,手却先一步摸向颈间,金链贴着皮肤,凉得发烫。
清然怎么了沈舟注意到他的动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愣了愣,那位是……
话音未落,顾夜霆猛地转过身。
四目相对的瞬间,顾夜霆的眼神炸开了光,像沉寂三年的湖突然落了颗石子。他快步走过来,步子有些急,西装下摆扫过展柜边缘,发出轻响。
清然……他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喉结滚了滚,像是把这两个字在喉咙里含了三年,真的是你。
温清然攥紧风衣,往后又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先生认错人了。他抬眼,尽量让语气平静,我是温清然。
温清然三个字,像根针,扎得顾夜霆的眉骨疼了疼。他没动,就那么盯着他,眼底的光暗了暗,却没移开视线:随母姓
与你无关。
温先生。沈舟上前一步,挡在温清然身侧,伸出手,我是他的导师沈舟。请问您是
顾夜霆的目光终于从温清然脸上移开,握了握沈舟的手,声音冷了些:顾夜霆。
顾总沈舟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久仰大名,顾氏集团的顾总没想到您也对设计感兴趣。
顾夜霆没接话,视线又落回温清然身上,像黏住了似的:我不是对设计感兴趣。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找了你三年。
展厅里的音乐还在流淌,周围人低声交谈的声音模糊不清。温清然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比三年前更深的胡茬,看着他盯着自己颈间项链的眼神,那串被拆成三瓣的玉佩,在衬衫领口露出个角,金链闪着光。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公寓楼下,老陈说顾先生站了半小时。原来这三年,他不是没找,是找得太苦。
找我做什么温清然别开脸,声音轻了些,顾总已经清退了二叔,也公开致歉了,我们两清了。
两不清。顾夜霆上前半步,几乎要贴到他面前,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那枚玉佩,你还戴着。
温清然的指尖猛地收紧,攥住了领口的金链。
14
米兰的深夜带着凉意。
温清然从工作室出来时,已经快十二点了。设计周预展临近,他连着熬了三天夜,眼下泛着青黑,风衣裹得紧了些,指尖还沾着没洗干净的金粉,是给裂痕系列补最后一遍釉料时蹭的。
路灯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他刚走到街角,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顾夜霆蹲在路灯下,背靠着灯杆,手里捏着个牛皮纸袋子,正低头啃着什么。风把他的西装外套吹得鼓起来,侧脸在昏黄的光里显得有些落寞,和发布会照片上那个冷硬的总裁判若两人。
温清然脚步顿了顿,想绕开,却听见他咔哧咬面包的声音,是便利店买的冷面包,干得很,他咽的时候明显顿了下,喉结滚得艰难。
顾总倒是清闲。温清然终是没绕开,声音冷得像夜风。
顾夜霆猛地抬头,看见他时眼里闪过点慌,慌忙把面包塞进袋子里,手在裤子上蹭了蹭,站起来时膝盖咔地响了声,怕是蹲久了。他手里还捧着个紫檀木盒子,像当年装玉佩的那个。
加班他没接清闲的话,只盯着温清然的眼下,没吃饭
与你无关。温清然转身要走,手腕却被攥住。顾夜霆的手心很烫,带着点面包的麦香,和他记忆里攥着他挡棍子时的温度一样。
这个给你。顾夜霆把盒子塞到他手里,指尖碰了碰他沾着金粉的手指,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我找苏州的老匠人重新做了一块玉佩,和之前的一样,但金纹比之前更细,不硌。
温清然低头看盒子。打开,里面是那枚和他脖子上挂的一样的玉佩,只不过三瓣粘在了一起,金箔沿着裂痕缠成细巧的花纹,比三年前更精致。他指尖拂过玉佩背面,突然顿住。
那里刻着五个小字,是顾夜霆的笔迹,力道很深:
夜霆护清然。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闷得发疼。他猛地合上盒子,转身就走,步子快得像逃。
清然!顾夜霆在身后喊,声音追着夜风过来,带着点急,当年灵堂的短信!是林薇薇发的!她偷拿我手机发的!我后来把她送出国了,没让她再靠近你!
温清然的脚步狠狠顿住。
他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攥紧了手里的紫檀木盒子,快步消失在巷口的阴影里。路灯下,顾夜霆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装冷面包的袋子,指节泛白,他守了半个月,每天等他加班出来,只敢远远看着,今天终于敢上前,却还是只说得出这些。
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边,他低头看了眼空了的手,突然笑了笑,笑得有点涩。至少,他把玉佩给他了。
15
工作室的咖啡机咕噜响着,温清然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设计图,眼神却有些散。
昨晚顾夜霆的话总在耳边转,短信是林薇薇发的我把她送出国了。他摸出颈间的项链,碎玉佩贴着皮肤,凉丝丝的。盒子里那枚完好的玉佩被他放在抽屉里,没敢再看,怕一看,心里那道好不容易筑起的墙就塌了。
清然,发什么呆
沈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份文件,脸上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他把文件放在桌上,推到温清然面前:学院刚收到笔匿名捐款,三千万,指定要给新锐设计师项目留个客座位置,条件是……只聘你。
温清然愣了愣,翻开文件看,捐赠人信息栏是空的,只在备注里写着支持温清然先生设计事业。
谁捐的
你说呢沈舟端起他没喝的咖啡抿了口,挑眉,上周我去罗马开会,碰到个国内来的朋友,说顾氏集团总裁前段时间去了苏州,不是谈生意,是找老匠人做块玉佩。还说……他去了趟S市,在苏家老爷子的墓前,跪了两个小时。
温清然捏着文件的指尖猛地收紧,纸页被攥出褶皱。
跪了两个小时
他想起爷爷墓前那排新栽的松柏,想起上个月老陈说有人匿名给老爷子修了墓园,原来都是他。
沈老师,你……
我不是帮他说话。沈舟打断他,语气认真了些,我见过太多虚情假意,也看得出谁是真执着。那笔捐款,说是支持你,不如说是给你铺后路,顾氏在欧洲有分公司,你若想回来,这位置就是他给你留的底气。
温清然没说话,低头翻文件,想掩饰眼底的红。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照片啪地掉了出来。
是张旧照片,像是手机偷拍的:顾夜霆坐在书桌旁,面前摊着碎玉佩,指尖缠着纱布,正低头用镊子夹着金箔往裂痕上粘,台灯的光落在他侧脸,眉骨的疤泛着淡影,眼神软得不像他。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秦特助的笔迹:先生拼了三个晚上,说金箔要缠得匀,才配得上清然少爷。
温清然捏着照片,指尖摩挲着顾夜霆缠纱布的手,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顾家书房,他看见顾夜霆拼玉佩时,指尖也在流血。原来那时,他就这么小心。
这照片……
上次顾总来学院谈合作,落在会议室的,我顺手捡了。沈舟耸耸肩,转身往外走,你自己想吧。有些错过,能补;有些遗憾,补不了。
门关上的瞬间,温清然把脸埋进掌心。咖啡的热气漫上来,熏得眼眶发湿。
抽屉里的紫檀木盒子硌着胳膊,像在提醒他,那枚刻着夜霆护清然的玉佩,还在等他。
16
S市的墓园在半山腰,秋枫红得像燃着的火。
温清然换了身素色衬衫,手里捧着束白菊,走在前面。顾夜霆跟在他身后,西装没系扣,领口松着,手里攥着块手帕,是来之前反复擦过玉佩的,指腹还沾着点没擦净的金粉。
走到苏爷爷的墓前,温清然把白菊放在墓碑前的石台上,轻轻拂去碑上的薄尘。照片里的老人笑得温和,和他记忆里一样。
爷爷,我带客人来看看您。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长眠的人。
顾夜霆上前一步,没说话,直接咚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他却像没察觉疼,挺直脊背,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头,额头抵着冰冷的石面,许久才抬起来。
苏爷爷,对不起。他声音哑得厉害,眼眶泛红,当年我太蠢,怕您和清然知道我喜欢他,会觉得我用契约算计人,会躲得更远。锁药不是刁难,是查出来二叔动过药,怕送进去的是催命符
他说着,喉结滚得艰难,把三年来没说出口的话全倒了出来:我没保护好清然,让他受了委屈,还让您走得不安心。这三年我查清了当年的事,二叔已经送进去了,害过苏家的人,一个没跑。以后我护着清然,绝不再让他受一点苦。
温清然站在旁边,听着他的话,指尖掐着掌心。秋风吹过,枫叶落在墓碑前,像老人在轻轻叹气。
你眉骨的疤,他突然开口,打断顾夜霆的话,视线落在他眉骨那道浅痕上,还记得吗
顾夜霆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蒙着层薄泪,却亮得很。他愣了愣,随即红了眼,声音发颤:记得。十七岁那年巷口,你被堵着,我冲过去替你挡了一棍。流了好多血,我怕血糊着脸吓着你,攥着你手腕往后藏,还哑着嗓子说‘别怕’……
我没怕。温清然蹲下身,和他平视,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眉骨的疤,我只记得你把我护在身后,后背挺得笔直,像座山。
顾夜霆的呼吸猛地顿住。他看着温清然的指尖停在自己眉骨上,暖得像要烧起来,突然伸手,小心翼翼地攥住他的手腕,像怕一松手,这人又会消失。
墓碑前的白菊在风里轻轻摇。没人再说话,可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裂痕,好像被秋风吹散了,只剩下掌心相贴的温度。
17
苏家老宅的厨房飘着陈皮香。
顾夜霆系着围裙,笨手笨脚地站在灶台前,盯着砂锅里的醒酒汤。汤是张妈教的方子,说清然胃不好,秋天喝这个养人。他学着张妈的样子搅汤,手背却没留神蹭到了滚烫的锅沿,嘶地抽了口冷气。
逞什么能。
温清然端着水杯走进来,看见他手背上红了片,皱了皱眉,把水杯放在案上,转身去拿医药箱。他从里面翻出烫伤膏,挤在指尖,轻轻抹在顾夜霆手背上。
药膏凉丝丝的,触得顾夜霆心尖发颤。他盯着温清然垂着的眼睫,突然伸手,反握住他的手。
清然,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下次喜欢人,不锁保险柜了。
温清然抬眼,撞进他的目光里。那目光里没了当年的冷硬,只剩温柔,像把化开的糖。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顾夜霆掌心,是那枚刻着夜霆护清然的玉佩,金纹在光下闪着暖光。
不锁了。顾夜霆攥紧玉佩,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刻字,把他的手往自己这边带了带,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以后我的一切,保险柜密码,公司账本,心里的话,都给你看。
温清然没说话,只往他怀里靠了靠。厨房的陈皮香混着药膏的薄荷味,暖得让人想闭眼。
苏家记忆设计展开幕那天,米兰的展厅挤满了人。
最显眼的展台前,摆着组裂痕系列展品,素白瓷片上缠着金纹,碎玉拼成的吊坠挂在丝绒架上,旁边放着个紫檀木盒子,里面是那枚补了又拆、拆了又补的玉佩,金箔蜿蜒,像把伤痕织成了花。
展品旁压着张纸条,是温清然的字迹,清瘦却暖:
裂痕会被爱填满,就像你我。
顾夜霆站在温清然身边,西装袖口挽着,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串细金链,链上坠着半块碎玉,是温清然把玉佩拆了,分给他的那半。有人举着相机拍照,镜头扫过他眉骨的疤,他没躲,反而往温清然身边靠了靠,嘴角勾起点浅淡的笑。
阳光透过展厅的玻璃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落在那枚粘金玉佩上。
那些年藏在保险柜里的话,锁在心里的疼,终于不用再瞒了。
裂痕还在,只是从此有了光,有了暖,有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