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是能与万物通灵的巫女。
那年大旱,为了求雨,国师将她沉入囚着蛟龙的寒潭。
国师说,只要她用身体安抚蛟龙,引它交合,龙精化雨,便可解救苍生。
我守在潭边,日日听着姐姐在水下被撕碎又重组的哭声,而天上终于降下甘霖。
新帝登基那天,长姐终于被放出寒潭,她腹中鼓胀,诞下的却不是龙子。
而是一头饥肠辘辘、刚刚成年的——新蛟龙。
它的第一顿美餐,就是这个国家。
1.
新帝裴昭登基大典的钟声,和姐姐云华的惨叫声混在一起。
她被抬出寒潭,放在大殿中央的产床之上。
那张床,本是为新后准备的。
云华的身体已经不成人形,皮肤惨白浮肿,像是被水泡了三年的尸体。
只有高高隆起的腹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血管如虬龙般盘踞其上。
用力!把它生下来!这是天降的祥瑞,是我大燕国运的证明!
新帝裴昭站在床边,双眼赤红,语气里满是癫狂的期待。
他身上明黄的龙袍,比姐姐身下的血污还要刺眼。
国师捻着胡须,老神在在。
陛下,巫女之体,产龙子,此乃千古未有之奇观。龙子降世,必佑我大燕江山万代。
云华空洞的眼神转向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跪在人群外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嘴里弥漫。
突然,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云华的肚子猛地塌陷下去。
随之而来的,不是婴儿的啼哭,而是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一个通体漆黑、覆盖着细密鳞片的东西破体而出。
它只有手臂大小,头生双角,遍体粘液,一双金色的竖瞳,冰冷地扫视着周围。
接生姥姥吓得瘫软在地,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祥瑞!祥瑞降世了!
国师激动得浑身发抖,当先跪拜下去。
满朝文武,跟着新帝裴昭,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他们狂喜的呼喊声中,那头新蛟龙动了。
它张开嘴,露出满口细密的獠牙,一口咬在离它最近的接生姥姥的脖子上。
血雾喷涌。
大殿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脸上的狂喜凝固成惊恐。
那新蛟龙小小的身体,几口就将一个成年人吞食殆尽,只在地上留下一滩深色的血迹。
它打了个嗝,肚子微微鼓胀,似乎很满意这第一餐。
这……国师,这……裴昭的声音在发抖。
国师脸色煞白,但很快镇定下来。
神物初生,饥饿难耐,误食一人,无伤大雅!此乃龙威!是神物在展现它的无上威严!
他转向裴昭,眼神狂热。
陛下,此乃真龙!食一人而镇国运,值了!
裴昭的恐惧,瞬间被更大的贪婪所取代。
他看着那头心满意足地舔着嘴角粘液的幼龙,眼神炙热。
对!是龙威!
他一脚踢开产床上气若游丝的姐姐,走到我面前,一把揪住我的头发。
云舒,你姐姐生下神物,乃是大功一件。从今日起,你就是这神物的‘饲龙女’,贴身伺候。
若神物有半点差池,朕要你和你云氏一族,万劫不复!
他将我狠狠掼在地上,转身去欣赏他的祥瑞了。
我趴在冰冷的金砖上,看着不远处姐姐逐渐冰冷的尸体,和那头正在用金色竖瞳打量我的幼龙。
仇恨的种子,在这一刻破土而出。
2.
我被封为饲龙女,住进了专门为幼龙修建的潜龙阁。
潜龙阁内,暖玉为笼,金丝为锁。
那头幼龙被尊称为殿下,每日的吃食,是三头最新鲜的活羊。
我亲眼看着它小小的身躯,如何将比它大上数倍的活物撕碎、吞咽。
每一次,它进食时,金色的竖瞳都会看向我,带着一种审视的冷意。
裴昭每日都会来看它,脸上的痴迷与日俱增。
他命人取来最华美的绸缎,想为龙殿下做一件衣服。
那布料刚一靠近,就被幼龙喷出的一口黑气腐蚀成了飞灰。
裴昭不怒反喜,认为这是神龙天生不凡,不沾凡俗之物。
我捧着盛放鲜肉的玉盘,跪在笼边。
国师。
我低着头,声音克制不住地发颤。
此物……食生肉,性凶残,恐非祥瑞,而是妖物。
国院里当官的,心都脏——这是我爹还在时,跟我说的。
国师眯起眼,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放肆!云舒,你是在质疑本座,还是在质疑陛下
他身后的几名官员立刻附和。
一个罪臣之女,懂什么天命神示!
我看她就是嫉妒她姐姐的泼天功劳!
裴昭脸色一沉,走过来,一脚踹在我的心口。
妖物你姐姐用命换来的祥瑞,到你嘴里就成了妖物
看来你这饲龙女,当得还不够尽心。
他眼神一冷,来人,掌嘴三十。让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两个太监上前,按住我的肩膀。
清脆的巴掌声在潜龙阁内回响。
我没有求饶,只是死死地盯着笼中的幼龙。
它停止了进食,金色的竖瞳里,映出我红肿的脸颊和嘴角的血迹。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条被它撕咬剩下的羊腿,表皮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仿佛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
这个景象,只有我和它看见了。
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二个秘密。
3.
姐姐的尸身,被裴昭下令以龙母之仪,风光大葬。
出殡那日,整个京城万人空巷。
百姓们都想来瞻仰一下这位为国献身,诞下神龙的伟大女子。
可他们不知道,那华美的棺椁之下,是怎样一具被折磨、被掏空的残躯。
我作为饲龙女,被特许跟随在送葬队伍的末尾。
就在灵柩即将入土的瞬间,天空骤然阴沉。
原本晴朗的白日,瞬间被乌云遮蔽,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一道紫色的闪电,直直劈在不远处的皇家宗祠顶上。
轰隆一声,宗祠的屋顶塌了半边。
送葬的队伍瞬间大乱,百姓们惊恐地四散奔逃。
天谴!这是天谴啊!
龙母死得冤啊!
混乱中,我听到这样的喊声。
裴昭和国师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肃静!国师运足内力,声音盖过所有杂音,此乃异象,非是天谴!是龙母之灵,感召天地,神龙之威,初现端倪!
他强行将这不祥之兆,解释为吉兆。
可他眼中的惊惧,骗不了人。
当晚,我回到潜龙阁。
阁内一片狼藉,看守的侍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金丝打造的笼子被撞开一个大洞。
幼龙不见了。
我心中一紧,立刻在阁内寻找。
最后,在姐姐生前用过的一张梳妆台下,我找到了它。
它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正对着姐姐遗留下的一枚发簪。
那发簪是姐姐最喜欢的,通体温润的白玉,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云。
此刻,那朵白云,正散发着微弱的,与白天那道紫色闪电同源的光芒。
幼龙似乎在从中汲取着什么力量。
它感觉到我的到来,抬起头,金色的竖瞳看着我。
这一次,它的眼神里没有了冰冷的审视,而是某种……联系。
它朝我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极轻的,类似猫咪撒娇的呼噜声。
我伸出手,缓缓地,触摸到它冰冷的鳞片。
它没有攻击我。
我确认了,它不是祥瑞,是灾祸。
而这灾祸,只听我的。
4.
潜龙阁的侍卫被幼龙撞晕,裴昭大发雷霆。
但他并未怀疑到我和幼龙身上,只当是守卫疏忽,全部拖下去重罚。
他不知道,那不是撞击,是幼龙在回应那道天雷时,无意识散发出的龙威所致。
朝堂之上,为了争夺饲龙的附属权力,几大世家吵得不可开交。
礼部尚书认为,神龙的饮食起居,应由礼部按最高规格制定。
户部尚书则坚持,供养神龙耗资巨大,必须由户部统一调配,以免有人中饱私囊。
兵部尚受更是离谱,他提议,应该让神龙观摩军队操演,以龙威激励士气。
他们争执的,不是如何更好地侍奉神龙,而是谁能借着神龙,为自己的派系捞取更多的好处。
裴昭坐在龙椅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臣子们如同斗鸡一样相互攻击。
我跪在殿下,冷眼旁观。
机会来了。
轮到我向陛下禀报幼龙昨日的状况时,我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回陛下,龙殿下昨日除了进食三头活羊,还对臣女身上佩戴的一枚香囊,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裴昭立刻来了精神,哦什么香囊
是臣女的姐姐生前调制的,用的是北地特产的‘龙涎草’,据说有凝神静心之效。
我低着头,声音平静。
但此草还有另一个特性,若与油腻之物混合,会散发出一种奇特的异香,能……刺激百兽的食欲与凶性。
我没有说谎。
这是姐姐教我的。
她曾用这种草药,安抚过山林里最狂躁的野兽。
国师眼睛一亮,龙涎草莫非此草与龙族有缘快快呈上来!
我解下香囊,由太监呈给裴昭。
裴昭闻了闻,只觉得清香扑鼻,并未察觉异常。
赏!他大笔一挥,命太医院即刻起,每日在潜龙阁熏燃此香,务必让龙殿下心情愉悦!
当晚,一场盛大的赏龙宴在潜龙阁外举行。
所有二品以上的大员,都带着自家的贡品——山珍海味,奇珍异兽,齐聚一堂。
浓郁的龙涎草香气,混杂着烤肉的油腻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笼中的幼龙,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它的金色竖瞳里,燃起了两簇火焰。
争吵,从兵部尚书嘲笑户部尚书带来的那几头肥猪毫无灵气开始。
神龙岂会吃这种凡俗之物看看我这头从西域猎来的雪豹!
雪豹肉又老又柴,也配献给龙殿下我这几头专门用人参喂大的香猪,才是无上美味!
在香气的作用下,他们的情绪被无限放大。
贪婪、傲慢、嫉妒,交织在一起。
争执很快升级为推搡,然后是老拳相向。
一名武将拔出了佩剑。
血光乍现。
宴会彻底失控,变成了血腥的斗兽场。
官员们为了保护自己的贡品,为了证明自己的贡品更高贵,大打出手。
惨叫声,咒骂声,兵刃相接声,响彻夜空。
我站在潜龙阁的阴影里,看着这场由我亲手点燃的闹剧。
一种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快感,在我胸中升腾。
笼中的幼龙,安静了下来。
它隔着混乱的人群,看向我,小小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
5.
一场赏龙宴,变成了血流成河的闹剧。
死了三个,重伤了十几个,其中不乏朝中重臣。
裴昭从宿醉中清醒,看到潜龙阁外的惨状,龙颜大怒,又带着一丝后怕。
他想发作,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明确问罪的对象。
人人有份,法不责众。
最后,还是国师站了出来。
他指着一片狼藉的地面,面色沉痛。
陛下,这不是斗殴,这是邪祟作祟!
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玉佩,上面沾满了血。
老臣夜观天象,昨夜紫微星暗淡,煞气冲天。再加上此地乃龙母升天之所,想必是……龙母心中有怨,怨气不散,才引得众位大人心神失常,自相残杀。
这个解释荒谬至极。
但对于焦头烂额的裴昭,和心虚的众臣来说,却是最好的台阶。
把一切都推给一个死人。
裴昭立刻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国师言之有理!是龙母有怨!那……该当如何
解铃还须系铃人。国师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需由龙母的至亲,也就是饲龙女云舒,前往东海之滨的镇魂庙,为龙母祈福七七四十九天,以消其怨气,安其魂灵。
镇魂庙,在国境最东边的悬崖上,路途遥远,沿途盗匪横行。
让我一个人去,无异于让我去送死。
一个大臣立刻附和:国师所言极是!此女乃龙母之妹,让她去祈福,最是心诚!
另一个马上补充:为防她路上懈怠,不必派兵护送,让她独自前往,以显其诚心!
他们急于将这场丑闻的责任全部推出去,而我,是最好的替罪羊。
我看到裴昭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他巴不得我死在路上。
我立刻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陛下饶命!臣女……臣女害怕!求陛下开恩!
我哭得撕心裂肺,额头在冰冷的地砖上磕出了血。
我越是表现出恐惧和不愿,他们就越是认定这个主意绝妙。
最终,裴昭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就这么定了!云舒,三日后出发,不得有误!你若能活着回来,朕重重有赏。若死在路上,也是你命该如此!
我万念俱灰地被人拖了下去。
回到住处,我擦干眼泪,脸上露出了和那晚幼龙一样的,无声的笑容。
金蝉脱壳,他们亲手为我打开了牢笼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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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出发前的三天,我过得战战兢兢。
每日都去潜龙阁,隔着笼子,与幼龙道别。
我看守得更加严密,似乎生怕我偷走这头祥瑞。
他们不知道,我真正要带走的,不是它。
而是姐姐留在梳妆台下的那枚白玉发簪。
临行的前一晚,我最后一次去见幼龙。
它似乎知道我要离开,显得有些焦躁。
我将手指贴在笼子上,它伸出小小的头颅,用冰冷的鳞片蹭了蹭我的指尖。
等我回来。
我轻声说。
它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光芒。
出发那日,我换上了一身最朴素的麻衣,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在宫门口领取了通关文牒。
所有人都用一种混合着轻蔑和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我。
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我低着头,佝偻着背,一步步走出厚重的宫门。
当身后的大门轰隆一声关上的瞬间。
我直起了腰。
脸上的怯懦和恐惧,如同面具般褪去,只剩下刺骨的阴狠和决绝。
我抬起手,抚摸着胸口藏着的那枚发簪。
一丝冰凉的气息,顺着我的指尖,流遍全身。
我的左眼瞳孔,悄然染上了一抹与幼龙如出一辙的金色。
手腕的皮肤下,隐约浮现出几片细密的、黑色的鳞片。
这是姐姐留给我最后的遗产。
也是我们云家世代传承的,与龙共生的血脉之力。
我从行囊里取出一顶帷帽,戴上,遮住了我所有的异样。
远方,是通往东海的漫漫长路。
那不是我的流放之路。
是我的,复仇之路。
7.
我没有走官道。
而是根据血脉中模糊的指引,穿行在荒无人烟的山林里。
半个月后,我抵达了被称为三不管地带的黑风口。
这里是通往东海的必经之路,却不属于任何一个郡县管辖,盘踞着各路亡命之徒。
关口的守卫,与其说是士兵,不如说是一群穿着盔甲的土匪。
他们看到我一个单身女子,眼中立刻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光芒。
哟,哪来的小娘子一个人敢走黑风口,胆子不小啊。
为首的刀疤脸守卫,拦住了我的去路。
他身后的几人,发出猥琐的笑声。
我没有理会,径直递上我的通关文牒。
刀疤脸接过去,看也不看,就扔在地上,还用脚碾了碾。
文牒在黑风口,老子的话,就是文牒!
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想来揭我的帷帽。
让哥哥们看看,这帽子底下藏着一张多俊的脸蛋。
我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我的声音,透过帷帽,显得有些沉闷,但冰冷刺骨。
我劝你,别碰我。
这是我最后的警告。
刀疤脸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
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把她抓起来!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你有多贞烈!
几名守卫狞笑着向我逼近。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是缓缓抬起了我的左手。
我没有使用任何武器。
我只是,张开了嘴,用一种古老的,不属于人类的音节,发出了一声悠长的低吟。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了。
下一秒,地面开始微微震动。
从远处的山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
守卫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们惊恐地看到,无数双绿油油的眼睛,在林间的阴影中亮起。
是狼!
数不清的野狼,从四面八方涌出,将小小的关隘围得水泄不通。
它们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口水顺着嘴角滴落。
但它们没有立刻攻击。
它们都在等。
等我的命令。
我缓缓抬起帷帽,露出了那只金色的左眼。
现在,你们还想看吗
8.
刀疤脸和他的手下们,彻底吓傻了。
他们看着我那只非人的金色眼瞳,看着我身后成百上千头虎视眈眈的野狼,双腿抖得像是筛糠。
妖……妖怪!
刀疤脸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转身就想跑。
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的右手轻轻一挥。
撕碎他们。
冰冷的三个字,如同死神的判决。
狼群瞬间暴动。
它们如同黑色的潮水,淹没了那几个守卫。
惨叫声,骨骼被咬碎的声音,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交织成一曲血腥的乐章。
我没有再看一眼。
我穿过混乱的狼群,走向关隘的另一头。
所有的野狼,都自动为我让开一条路。
它们低着头,匍匐在地,用最原始的方式,向它们临时的女王,表达臣服。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关隘里还有几个幸存的,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的守卫。
他们透过门缝,看到我毫发无伤地从尸山血海中走出。
看到那些凶残的恶狼,在我面前温顺得如同家犬。
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轻蔑,变成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走到关隘的出口,停下脚步。
开门。
我的声音不大,但那些幸存者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连滚带爬地冲出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开了沉重的关隘大门。
我畅通无阻地走了出去。
身后,狼群在享用它们的盛宴。
从此,黑风口有了一个新的传说。
一个金瞳妖女的传说。
9.
我没有去镇魂庙。
那个地方,是国师为我准备的坟墓。
我依靠着血脉中越来越清晰的指引,一路向东,最终来到了一片笼罩在迷雾中的巨大沼泽。
沼泽深处,才是云氏一族真正的圣地。
外人无法进入这片沼泽,任何踏入者,都会被无形的瘴气和幻象吞噬。
但我可以。
我身上的血脉,是这里最好的通行证。
迷雾在我面前自动散开,沼泽中的毒虫猛兽,都远远地避开我。
我走了三天三夜,终于在沼泽的中心,看到了一座用黑色巨石垒成的古老神殿。
神殿没有门,只有一个漆黑的入口,仿佛巨兽的嘴。
我走了进去。
墙壁上,刻满了古老的壁画。
那些壁画,讲述了一个我从未听过的故事。
我的祖先,并非什么为人祈福的巫女。
他们是守龙人。
远古之时,天地间有巨龙为祸,是一位云氏的先祖,以自身血脉为契,与龙族定下盟约。
云氏一族负责守护和引导龙族,而龙族则为这片土地提供风雨和灵气。
被囚禁在京城底下寒潭里的,是最后一条远古蛟龙。
它并非被囚禁,而是在沉睡。
国师那场所谓的求雨仪式,是对盟约最恶毒的亵渎。
他唤醒了沉睡的蛟龙,并用我姐姐的生命和灵魂,去激怒它,污染它。
他想要的不是雨水,而是被污染的龙气,用以炼制他长生不老的邪药。
而我姐姐,在被献祭的最后一刻,用尽了所有的血脉之力,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她没有安抚蛟龙,而是将蛟龙的一部分本源龙气,转移到了自己的腹中,孕育成了一个全新的,纯净的生命。
那就是我见到的幼龙。
它不是灾祸。
它是希望。
是姐姐留给我,也是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线生机。
在神殿的最深处,我看到了一汪清澈的水潭。
水潭中央,悬浮着姐姐最后的一缕残魂。
她一直在等我。
舒儿……
她虚幻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不要为我报仇。
要去完成我们的使命。
她告诉我,京城里的幼龙,是新生的龙之钥。
而寒潭里的母龙,因被污染而陷入狂暴,即将彻底挣脱封印,毁灭一切。
我必须回去。
用我的血脉,和姐姐留下的龙之钥,去引导母龙的力量,清洗这个污秽的王朝。
这不是复仇。
这是审判。
也是……新生。
姐姐的残魂化作点点星光,融入我胸前的白玉发簪。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我体内奔涌。
我的个人仇恨,在此刻,升华为整个血脉的使命。
我将,亲手毁灭那个腐朽的世界。
10.
我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京城。
当我再次站在这座曾经的牢笼之外时,看到的,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曾经繁华的都城,如今被一层灰黑色的死气笼罩。
城墙内外,游荡着许多眼神空洞,行动僵硬的病人。
他们身上长满了黑色的斑点,口中流出腥臭的涎水,会无差别地攻击一切活物。
这是瘟疫。
由幼龙日益增长的龙气,与国师那些邪术相互激化,催生出的可怕瘟疫。
我用帷帽遮住面容,走进城中。
街道上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和被遗弃的病人。
偶尔有巡逻的官兵经过,也是远远避开,根本不敢靠近。
我从一个蜷缩在角落里,尚有几分神智的老人口中,得知了城里的情况。
瘟疫从半个月前开始爆发,源头直指皇宫。
裴昭和国师,早已下令封锁皇城,将所有病人,连同大半个京城的百姓,都关在了外面,任其自生自灭。
他们还对外宣称,这是龙威过盛,正在净化京城的污浊之气。
等净化完成,大燕便会迎来前所未有的盛世。
我听着老人的话,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不,比我预料的,还要顺利。
我抬头望向那座被死气笼罩的巍峨皇宫。
我的复仇,第一步,已经完美达成。
现在,该去进行第二步了。
11.
皇宫的守卫,比我离开时森严了十倍。
但这对现在的我来说,形同虚设。
我轻易地潜入了进去,直奔裴昭的寝宫——乾清宫。
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另一个潜龙阁。
所有伺候的宫人,都离得远远的,脸上全是恐惧。
我推开殿门。
大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和龙涎草混合的怪异香气。
幼龙,已经长到了一丈多长,盘踞在原本属于皇帝的龙榻上。
它的鳞片更加漆黑,金色的竖瞳里,燃烧着暴虐的火焰。
而裴昭,我名义上的新帝,正穿着一身厚重的铠甲,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铁叉,叉着一块血淋淋的肉,小心翼翼地喂给幼龙。
他的脸上,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只剩下憔悴和疯狂。
吃啊,快吃啊!我的神龙殿下!
吃了这块千年血参,你就能真正化龙了!到时候,朕……朕就能长生不老了!
他已经彻底疯了。
他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暴怒。
云舒你这个贱人!你没死在路上
是你!一定是你!是你这个妖女,诅咒了神龙,才让京城变成这样!
他举起铁叉,向我冲来。
我没有动。
我只是看着他身后的幼龙。
我摘下了帷帽。
我那只金色的左眼,和它对视。
幼龙的动作,停住了。
它眼中的暴虐,缓缓褪去,取而代一种迷惑。
裴昭的铁叉,即将刺到我面前。
就在此时,幼龙动了。
它的速度快如闪电。
长长的尾巴一卷,就将裴昭连人带铠甲卷到了半空中。
不!我的神龙!我是你的主人!裴昭发出惊恐的尖叫。
幼龙张开了嘴。
它一口咬掉了裴昭的头颅,像吃一颗糖豆一样,嚼碎,咽下。
然后,在无头的尸身因为极度恐惧而喷出秽物之前,将他整个吞了下去。
死法,极具讽刺意味。
大殿内,恢复了安静。
幼龙甩了甩头,将裴昭的铠甲碎片吐在地上。
它转向我,缓缓低下它高傲的头颅。
金色的竖瞳里,是全然的臣服。
从今以后,它是我最强的武器。
12.
我带着幼龙,走向皇宫的权力中枢——太和殿。
沿途的禁军、太监、宫女,看到我们,如同见了鬼一样,屁滚尿流地逃散。
无人敢阻拦。
太和殿内,最后的反派,国师,正坐立不安。
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末日。
看到我和我身后那头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蛟龙,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妖女!你……你果然是妖女!
陛下呢你把陛下怎么样了
我一步步走上丹陛,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
他去了一个他该去的地方。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
国师,你可知,我云氏一族,守护的是什么
你那场所谓的求雨仪式,唤醒的又是什么
我将我在神殿中得知的真相,简略地告诉了他。
每说一句,国师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当我说完,他已经面如死灰,眼神里充满了彻底的绝望和悔恨。
不……不可能……我只是想……想借龙气炼药……我不想毁了大燕啊……
他语无伦次地求饶,磕头。
我懒得再看他一眼。
我走到太和殿中央的九龙地雕之上,那里,是整座京城龙脉的阵眼。
我划破指尖,将带着金色光芒的血液,滴在中央的龙首之上。
同时,我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吸收了姐姐残魂的白玉发簪。
我将它,轻轻放在幼龙的额头双角之间。
开始吧。
我轻声说道。
古老的,属于守龙人的吟唱,从我口中响起。
整个太和殿,开始剧烈地震动。
13.
仪式启动的瞬间,天崩地裂。
以皇宫为中心,地面寸寸开裂,深不见底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至整个京城。
一声压抑了千年的愤怒龙吟,从地底深处爆发。
囚禁在寒潭中的母龙,彻底挣脱了束缚。
一条比宫殿还要庞大的青色巨龙,撞碎了大地,冲天而起。
它的身上,缠绕着国师的邪术所化的黑色锁链,眼中充满了被污染的疯狂和毁灭欲。
它要毁灭这片让它痛苦的大地。
就在这时,我身边的幼龙,在白玉发簪的光芒下,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迎向了母龙。
它没有攻击,而是将自己小小的身体,融入了母龙的体内。
它是钥匙。
用自己纯净的本源,去中和母龙被污染的力量。
母龙痛苦的咆哮,渐渐平息。
它眼中疯狂的毁灭欲,被一种古老的智慧所取代。
它看懂了这世间的一切。
它张开巨口,喷出的,不是烈焰,而是滔天的洪水。
那不是普通的洪水,而是最本源的,净世的灵水。
洪水席卷了整个腐朽的王朝。
贪婪的官员,麻木的百姓,所有被瘟疫和邪术污染的一切,都在洪水中被涤荡干净。
国师在绝望的哀嚎中,被第一个卷走,瞬间化为飞灰。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重置的按钮。
当洪水退去,巨龙的身影也缓缓变淡。
在它消失之前,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有感激,有传承,也有一丝来自姐姐的温柔。
它和幼龙,完成了使命,回归了天地。
一缕晨光,从洗净的天空洒落。
我站在太和殿的废墟之上。
我左眼的金色,悄然褪去,手腕上的鳞片也消失不见。
我变回了那个普通的云舒。
风吹过,带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
远方,有绿色的嫩芽,从废墟中钻出。
我的仇,报完了。
血脉的使命,也完成了。
我获得了最终的,灵魂的平静与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