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送走最后一位用五百万清除离婚记忆的房地产大亨后,我反锁了记忆画廊的玻璃门。霓虹灯的光污染从百叶窗缝隙里挤进来,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切出廉价的彩色条纹。空气里还残留着昂贵雪茄和更昂贵的香水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像打翻了的鸡尾酒。我习惯性摸了摸左腕那道蚯蚓似的疤痕,指尖传来轻微的战栗。
保险柜第三层放着我的秘密。不是钻石,不是金条,而是一张边缘卷角的旧照片。画面里两个浑身是泥的小男孩在沙坑里高举着塑料铲,咧嘴大笑,缺了门牙的豁口清晰可见。照片背面写着一行被反复摩挲几乎模糊的字: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我盯着照片里左边那个男孩——那是我,或者说,是十二岁之前的我。关于他的一切,只剩下这张纸片和手腕上这道来历不明的疤。
叮咚——
门铃尖锐地撕破寂静。这个时间预约名单早清零了。监控屏幕亮起,门口站着一个女人。雨水从她湿透的黑风衣下摆滴落,在台阶上晕开深色的水渍。她没打伞,及肩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像溺水者漂浮的海藻。但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摄像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锋。
营业时间结束了。我对着麦克风说,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淡。
看看这个,她的声音穿透门板,沙哑却异常清晰,再决定关不关门。一张被雨水浸得半透明的照片被用力按在门禁识别屏上。像素网格后面,赫然是我珍藏的那张沙坑合影!只是画面里多了一个扎羊角辫、门牙也缺了一块的小女孩,紧紧挨着我,手里攥着一朵蔫了的蒲公英。
寒意顺着脊椎蛇形上爬。我按了解锁键。
她像一道影子滑进来,带进潮湿的夜的气息。没等我开口,那张湿冷的照片直接拍在我胸口。林深,或者该叫你『剪刀手
7
号』她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你十二岁那年夏天,收了我三块草莓味泡泡糖当定金,把我爸关于量子物理的顶尖大脑,删成了只会按颜色拼乐高的说明书!
荒谬。我的客户名单里从没有儿童业务,更别提什么泡泡糖交易。我扯起嘴角,试图挂上那种应付无理取闹客户的敷衍笑容:女士,记忆修复不是童话故事,您恐怕……
话音未落。诊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映出我和她的身影。灯光下,她正抬起右手将湿发别到耳后。手腕内侧,一道暗红色的、扭曲如蚯蚓的陈旧疤痕,赫然暴露在反光里——和我左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我脸上的肌肉瞬间僵住。
女人捕捉到了我的视线,也看到了玻璃中并列的伤痕。她猛地拉下自己的高领毛衣,颈侧赫然露出一块拇指大小、暗红色的火焰形胎记。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颈后——那个隐秘的位置,一块同样形状的凸起,在指尖下微微发烫。童年时母亲曾笑着说那是天使的吻痕。
现在,她逼近一步,雨水的气息混合着一种奇特的、类似消毒柠檬草的味道扑面而来,记起沈小鱼了吗,林深哥哥
沈小鱼。这三个字像一枚生锈的钥匙,粗暴地捅进我记忆深处某个锈死的锁孔。一阵剧烈的、仿佛要撕裂颅骨的锐痛猛地炸开!眼前瞬间发黑,无数模糊的碎片在黑暗中尖叫着冲撞——刺眼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冰冷的金属台面贴着皮肤,一个戴着鸟嘴面具的巨大黑影俯身笼罩下来,手里嗡嗡旋转的电钻头闪着寒光……还有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放开他!放开林深哥哥!
呃啊!我闷哼一声,踉跄扶住冰冷的导诊台。冷汗瞬间浸透衬衫。
沈小鱼冰冷的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用力抓住我的胳膊,支撑住我下滑的身体。记忆碎片反噬她的声音第一次透出点急促以外的情绪,像是……担忧你的『防火墙』比我想象的还厚。听着,想活命,就立刻离开这里!『清道夫』已经锁定你了,他们要把你这枚『失控的旧零件』,彻底格式化!她飞快地报出一串经纬度坐标,明天日落前,老船厂
3
号坞。只等十分钟。话音未落,她已如受惊的夜鸟般转身,消失在门外浓稠的夜色和雨幕中。
剧痛退潮,留下冰冷的虚脱感和更深的恐惧。清道夫格式化我冲回内室,发疯似的输入密码,打开那个从不联网的加密数据库。指纹、虹膜、声纹三重验证通过,屏幕上却只弹出一片刺眼的、象征数据损毁的雪花噪点!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我扑向书架,抽出那本厚重的《神经解剖学彩色图谱》——真正的保险柜藏在它后面的墙壁里。输入十六位密码,金属门无声滑开。里面没有珠宝,只有几本蒙尘的实体相册。我颤抖着翻开最早的一本,婴儿照,幼儿园毕业照,小学春游……照片上的男孩笑容灿烂。直到翻到大约十二岁那年的部分,一种毛骨悚然的空白出现了。整整两年的照片,**全部被粗暴地涂黑了**!用那种廉价的、气味刺鼻的黑色马克笔。只有一张照片例外:那张沙坑合影。它被小心地单独存放,而照片里原本属于我的位置,也被涂得一团漆黑,只剩旁边缺牙的小女孩和另一个男孩。照片下方,一行熟悉的、属于我母亲娟秀字迹的批注,此刻却透着令人血液冻结的寒意:
别相信任何人的记忆,包括你自己。
窗外,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厢式货车像幽灵般滑过街角,无声无息。雨刮器规律地摆动,驾驶座上的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帽檐下的目光似乎穿透雨幕和玻璃,精准地钉在我身上。只停留了一瞬,车子便加速,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跌坐在椅子上,手腕上的疤痕隐隐作痛。沈小鱼的话、涂黑的照片、母亲诡异的警告、还有那辆幽灵车……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却拼凑不出真相的形状。唯一清晰的是:我赖以生存、操控他人记忆的真实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精心编织的谎言。而编织者,很可能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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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船厂
3
号坞像一头搁浅的史前巨兽肋骨,锈迹斑斑的钢铁穹顶下,漂浮着机油、海腥味和尘埃混合的死亡气息。昏黄的应急灯在极高的穹顶投下摇晃的光斑,勉强照亮下方静止的、墨绿色海水和漂浮的泡沫塑料垃圾。巨大的龙门吊阴影如怪兽的爪牙,狰狞地投射在长满藤壶的水泥岸壁上。距离沈小鱼约定的日落时分,还有五分钟。
我隐在一根粗壮的、锈蚀的系缆桩后面,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金属,每一次心跳都撞击着肋骨。腕表秒针的跳动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沈小鱼没有出现。只有海水拍打岸壁空洞的回响,以及某种啮齿类动物在黑暗深处快速跑过的悉悉索索。
滴答。
一滴冰冷粘稠的液体,毫无征兆地落在我后颈上。不是水。带着淡淡的铁锈和……有机溶剂的味道。我猛地抬头!
头顶上方,巨大的管道阴影缝隙里,两点幽绿的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一股寒意瞬间攫住心脏。不是动物!那光芒冰冷、稳定,带着非人的审视感。
咻——!
轻微的破空声几乎与我的闪避同时发生!一道细长的银光擦着我的耳廓,夺地一声钉入身后的系缆桩。尾部还在高频震颤,发出蜂鸣——是一支结构精密、针筒尾部带着微型电子元件的注射镖!里面的淡蓝色液体在昏光下泛着诡异的荧光。
反应速度合格,不愧是『7
号』。一个电子合成的、毫无起伏的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空旷的船坞里制造出令人眩晕的回音。无法分辨来源。
你们是谁!我压低身体,肌肉绷紧,目光如雷达般扫视着头顶错综复杂的钢架和管道迷宫。心跳如擂鼓,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清道夫来得太快了!
记忆是危险的污染源,需要被净化。合成音平板地回答,你,以及所有与你相关的记忆碎片,都属于高危污染物序列。主动清除,可避免额外痛苦。
放屁!我咬牙低吼,目光锁定了斜上方一处微微反光的管道连接处。就是那里!指尖悄然探入口袋,摸到一个冰冷的金属圆球——微型电磁脉冲干扰器,对付电子设备的小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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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清除指令。执行强制净化程序。合成音落下。
咔哒…咔哒…咔哒…
金属关节转动的细碎声响从头顶、侧面、甚至身后幽暗的水中传来!三个清道夫的身影从不同方向的阴影里无声浮现。它们并非人形,更像是为狭窄空间特制的杀戮机器:主体是覆盖着哑光黑色吸波材料的圆柱体,下方三只反关节机械足移动时悄无声息,顶部可
360
度旋转的传感器阵列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多关节的机械臂前端,一支同样的注射镖发射器已经充能完毕,闪烁着致命的蓝光。三角形的攻击阵型瞬间形成,封死了我所有可能的退路!
没有犹豫的时间!在三个发射器蓝光亮起的瞬间,我猛地将手中的脉冲干扰器砸向脚下布满油污的水泥地面!
滋啦——!!
刺耳的电流尖啸伴随着肉眼可见的蓝色电弧光猛地炸开!如同平地惊雷!三个清道夫顶部的传感器瞬间爆出一片火花,幽绿光芒疯狂乱闪,动作齐齐一滞!就是现在!
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朝着预选好的唯一生路——左侧一堆废弃集装箱与墙壁形成的狭窄缝隙——猛冲过去!身后,三支注射镖带着残影钉在我刚才站立的位置,淡蓝色液体溅射开来,腐蚀得地面滋滋作响,腾起刺鼻的白烟。
刚冲进缝隙,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就在身后响起!一个清道夫直接用机械臂粗暴地撕开了挡路的薄铁皮集装箱!另外两个则如壁虎般吸附在垂直的集装箱壁上,从上方包抄!它们的速度远超预估!狭窄的通道成了死亡陷阱!
千钧一发!我猛地蹬踏侧壁借力,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从头顶射下的银光。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将口袋里最后一枚小玩具——强效烟雾弹的拉环扯掉!
噗——!
浓密呛人的白色烟雾瞬间在狭窄空间内爆开,遮蔽了一切视线!混乱中,我凭着记忆朝缝隙深处翻滚。那里,有一个废弃的、通往地下管廊的检修井盖!
砰!沉重的铸铁井盖被撞开。我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同时反手将井盖猛地拉回原位!几乎在井盖合拢的刹那,夺夺夺几声闷响,金属被穿透的声音清晰传来!是注射镖!
冰冷的、带着浓重霉味和铁锈味的空气瞬间包裹全身。我顺着湿滑的金属梯子急速下滑,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上方井盖传来沉重的撞击和金属刮擦声,清道夫被暂时阻隔了。但我知道,这阻挡不了它们多久。
双脚终于踏上坚实却湿漉漉的地面。应急灯昏暗的光线下,眼前是迷宫般巨大的圆形混凝土管道,直径足有三四米,纵横交错,延伸向无尽的黑暗。浑浊的污水在脚下浅浅流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这里是城市被遗忘的血管。
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突然顶在了我的后腰。
别动。沈小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下次再被『垃圾车』盯上,记得直接跳海,比跳进老鼠洞强。
我缓缓转过身。她靠在斑驳的管壁上,脸色在应急灯下显得更加苍白,风衣下摆撕裂了一道大口子,沾着可疑的暗色污渍。她手里握着一把造型古怪的银色手枪,枪口稳稳地指着我。
解释。我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嘶哑,那个沙坑,照片,疤痕,清道夫……还有,我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脑子里那些该死的碎片!
沈小鱼没有放下枪,眼神锐利如刀:『剪刀手』不是天赋,林深,是改造。我们是『乐园』的初代实验品,编号
6
号和
7
号。『乐园』,就是『忆立方』的前身。
忆立方!那个全球记忆技术垄断巨头我们儿时的噩梦工厂
对。他们抽走我们的记忆,像拼乐高一样重组,试图制造完美可控的『记忆工匠』。沈小鱼的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你成功了,成了最锋利的那把『剪刀』。而我……是失败品,被『报废处理』。
她的话像冰冷的凿子,狠狠敲击着我记忆的冰层。更多碎片喷涌而出:无影灯刺目的白光,束缚带勒进皮肤的疼痛,冰冷的液体注入脊椎的麻木感,还有……鸟嘴面具后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十二岁那年,『乐园』发生了一次『实验体暴动』。沈小鱼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是你干的,7
号。你用刚掌握的『剪刀』,把负责我们的主管『啄木鸟』博士,变成了一台只会背诵《唐诗三百首》的复读机。然后,你切断了主服务器电源,放走了我们这批『残次品』。
我放走了她记忆的碎片在尖锐的疼痛中翻腾、碰撞。模糊的画面闪现:警报灯刺眼的红光疯狂旋转,尖锐的蜂鸣撕裂耳膜,冰冷的金属走廊里,我拼命拍打着一扇扇紧闭的门,用尽力气嘶喊:跑!快跑!身后,是穿着条纹病号服、惊恐万分的孩子们,其中就有那个缺了门牙的小女孩……
代价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我放走了你们,我自己呢
你被抓住了。沈小鱼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啄木鸟』的继任者,『园丁』,对你执行了最高级别的『修剪』——他们抹掉了你作为『林深』的全部记忆,只保留了『剪刀手
7
号』的技术本能。然后,把你像一件工具一样,『放归』社会,自生自灭。手腕上的疤,就是那次『修剪』留下的接口痕迹。
自生自灭工具一股冰冷的怒火从心底窜起,烧灼着理智。所以,我精心构筑的记忆修复师身份,我操控他人悲欢的上帝姿态,都只是园丁放养工具的一场实验那些富豪们支付的巨额费用,或许最终都流回了那个噩梦工厂的金库
那你呢我逼视着她,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我沈小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我被一个清洁工藏在了运尸袋里带出来的。代价是,他唯一儿子的记忆被『园丁』格式化成了空白磁带。这些年,我像阴沟里的老鼠东躲西藏,拼凑线索,就是为了找到你,也为了找到摧毁『忆立方』的办法!他们现在正在推广的『无忧人生记忆管理套餐』,就是在给全人类安装后门!『园丁』要的不是钱,是所有人记忆的最终控制权!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我们需要你的『剪刀』,林深。不是修剪,是破坏!破坏『园丁』的中央记忆枢纽——『世界树』服务器!只有你能做到!
摧毁世界树这无异于直接向神宣战!头顶上方,沉重的金属刮擦声再次响起,越来越清晰。清道夫追来了!
没时间犹豫了!沈小鱼猛地将一把造型奇特、如同银色柳叶般的记忆手术刀塞进我手里,入手冰凉沉重,刀柄上的复杂纹路与我手腕的疤痕隐隐契合。拿着!这是用『乐园』的原始技术打造的,能绕过『园丁』的部分防火墙!跟我来,我知道一条路!
她转身冲进一条更狭窄、布满黏腻苔藓的支线管道。我握紧手中冰冷的刀,最后看了一眼头顶那被撞击得微微震动的井盖,毫不犹豫地跟上沈小鱼,没入城市肮脏血管的更深处。脚下污水四溅,身后是步步紧逼的杀戮机器,而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一场几乎不可能的战争。手腕上的旧伤疤,在黑暗中隐隐发烫。
---
穿过散发着恶臭的迷宫般的地下管廊,推开一扇伪装成废弃变电箱的沉重铅门,眼前豁然开朗。空气瞬间变得干燥,带着臭氧和电子元件散热的独特气味。巨大的、嗡嗡作响的服务器机柜像钢铁森林般排列延伸至视野尽头,密密麻麻的指示灯如同猩红的眼睛,在幽暗的空间里无声闪烁。粗大的线缆如同纠缠的巨蟒,在金属地板下和头顶的桥架中蜿蜒穿行。这里就是忆立方的根基,记忆的坟墓与神殿——世界树核心枢纽的废弃
B
区。
B
区是初代『世界树』的残骸,被『园丁』当成电子坟场。沈小鱼压低声音,像一只灵巧的猫,贴着冰冷的机柜阴影快速移动,『园丁』的主意识在全新的
A
区坐镇,但
B
区的物理线路,依然像老树根一样,盘绕在整个系统的底层逻辑里。这是唯一的漏洞,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她在一个布满灰尘、标识着根协议访问节点的古老终端前停下。屏幕漆黑,键盘上的字母早已磨损不清。她从风衣内袋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银色装置,熟练地撬开终端侧面一个不起眼的盖板,将装置接口粗暴地怼了进去。
嗡……一声低沉的呻吟,仿佛沉睡巨兽被惊醒。古老的屏幕挣扎着亮起幽幽的绿光,无数
0
和
1
的字符如瀑布般疯狂滚落。
我需要你进入根协议层,沈小鱼的手指在布满油污的键盘上快如残影,屏幕上的字符流随之扭曲、变化,找到『园丁』植入的底层指令集——『伊甸园之锁』。它在逻辑上锁死了所有记忆修改的最终权限,像给每个人的大脑上了把只有『园丁』能开的锁。你的任务,就是用你的『剪刀』,把那把锁的逻辑链,剪断!她猛地敲下回车键。
屏幕瞬间变黑,紧接着,一个由无数旋转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几何立方体构成的复杂三维迷宫浮现出来。迷宫深处,一点刺目的金色光芒在脉动,如同沉睡的心脏。
那就是『锁芯』!意识沉进去!快!沈小鱼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我只能给你争取三分钟!三分钟后,『园丁』的主意识就会像踩死蚂蚁一样碾碎这个非法访问点!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把冰冷的银色记忆手术刀紧紧贴在左手腕的疤痕上。疤痕瞬间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感,仿佛与刀柄上的纹路产生了某种共鸣。闭上眼,将全部精神集中。
嗡——!
意识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抽离身体,坠入一片由纯粹数据流构成的、光怪陆离的海洋!无数闪烁的字符、扭曲的画面、破碎的声音、汹涌的情绪如同滔天巨浪,疯狂地冲击着我的感知。这是人类集体记忆的原始混沌!手腕上的疤痕和手中的手术刀成为唯一的灯塔,指引着方向。我咬紧牙关,想象着手中握着锋利的剪刀,在这片狂暴的信息洪流中奋力向前剪开一条通路!
目标:那个金色的锁芯!
突然,前方汹涌的数据流猛地凝固、扭曲,汇聚成一个巨大的人形轮廓。它身披由流动的绿色数据链编织成的长袍,脸上覆盖着一张光滑的、没有任何五官的白色面具——园丁!
编号
7
号。劣质工具。冰冷、毫无波澜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在意识深处响起,带着绝对的威压,污染源。清除指令,最高优先级。它缓缓抬起由无数旋转二进制代码构成的手掌,朝着我凌空按下!
一股无形的、足以碾碎灵魂的恐怖压力瞬间降临!周围的记忆洪流仿佛变成了凝固的钢铁,要将我彻底禁锢、压碎!
呃啊!现实中,我的身体剧烈颤抖,鼻孔和嘴角渗出鲜血。
林深!撑住!沈小鱼的尖叫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就在意识即将被碾碎的刹那,手腕疤痕处的灼热猛地爆发!一股原始而狂暴的力量,混合着无数被遗忘的、属于林深的碎片记忆——母亲怀抱的温暖、沙坑泥土的气息、第一次学会骑车的欢呼、被电钻头逼近时的极致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园丁施加的禁锢!
我不是工具!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怒吼在数据海洋中炸响!手中的剪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银光!我迎着园丁压下的巨掌,将全部意志和那股爆发的力量,凝聚成一道撕裂一切的锋芒,狠狠剪向那点金色的锁芯!
咔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响彻整个数据空间!那个脉动的金色光点,瞬间爆裂成无数飞散的光尘!覆盖在园丁脸上的白色面具,出现了一道贯穿的、狰狞的裂痕!
错误!核心协议……损毁……园丁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卡顿和扭曲,庞大的数据身躯开始剧烈闪烁,变得不稳定起来。它那无面的脸转向我,裂痕后的视线仿佛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轰隆隆——!
现实世界,整个
B
区剧烈震动起来!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响彻云霄!头顶的应急灯疯狂闪烁,粗大的线缆迸射出危险的电火花!
成功了!锁芯碎了!沈小鱼狂喜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扑到那台古老终端前,双手快如闪电地操作着,快!抽离意识!B
区要连锁崩溃了!
意识回归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袭来。我猛地睁开眼,身体虚脱般向后倒去,被沈小鱼一把架住。她脸上又是血又是泪,却笑得无比灿烂:干得漂亮!『园丁』的绝对控制权被打破了!现在……
她的话戛然而止。
我们面前,那由无数闪烁的几何立方体构成的数据迷宫投影,并没有随着锁芯的破碎而消失。相反,它开始疯狂地扭曲、重组!无数破碎的画面、失控的情绪、被遗忘的记忆片段从迷宫深处喷涌而出,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个由纯粹混乱记忆构成的、巨大而模糊的漩涡在迷宫中心形成,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不祥气息!
不…不对!沈小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锁芯碎了……但『园丁』的底层逻辑……它…它在尝试吸收这些失控的记忆乱流!它要……进化!
投影中,那个漩涡的中心,一张巨大的、没有五官的白色人脸轮廓,正在由无数混乱的数据流缓缓勾勒成形!比之前的园丁更庞大,更冰冷,更……饥饿!
快跑!沈小鱼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拖着我转身冲向进来的铅门!
砰!
沉重的铅门在我们眼前,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轰开!扭曲的金属碎片如同炮弹般四射!门外,并非地下管廊的黑暗,而是一片……无法理解的、纯粹由流动的、扭曲色彩构成的混沌!无数人类的面孔、街景的碎片、荒诞的梦境在色彩中闪现又湮灭,发出无声的尖啸!那是失控外溢的集体记忆深渊!
退路已断!世界树的
B
区,连同周围的物理空间,正在被失控的记忆数据同化、吞噬!
身后,服务器机柜如同被点燃的鞭炮,接连不断地爆炸!燃烧的碎片和致命的电弧在狭窄空间内横飞!头顶,巨大的混凝土块开始崩落,带着死亡的呼啸砸向地面!
脚下的大地发出痛苦的呻吟,裂开深不见底的缝隙,缝隙中流淌的不是岩浆,而是那疯狂搅动的、吞噬一切的彩色混沌!
真正的末日景象!我们被困在了记忆与现实的夹缝崩塌点!
抓住我!沈小鱼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和刺耳的电子尖啸中嘶吼,她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有绝望边缘燃烧的疯狂火焰,不能死在这里!林深!想想办法!用你的『剪刀』!剪开一条路!随便去哪里!
剪开一条路在正在崩溃的现实与记忆的夹缝中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看着沈小鱼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感受着脚下不断扩大的裂缝和扑面而来的混乱色彩风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我再次握紧那把滚烫的银色手术刀,狠狠压向手腕的疤痕!疤痕如同烧红的烙铁,剧痛直冲脑髓!这一次,我放弃所有技巧,不再寻找什么锁芯或路径,而是将求生的意志、残存的全部力量,以及对眼前这个女孩(这个我可能亲手救过,又遗忘的女孩)的最后承诺,全部灌注进去!
给我——开!!!
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翻滚的彩色混沌,狠狠剪下!
嘶啦——!
一声仿佛布帛被撕裂的、令人牙酸的巨响!
前方疯狂搅动的混沌色彩,竟真的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口子后面,不是地下管廊,也不是服务器机房,而是一条……宁静得诡异的、夕阳斜照下的、老旧居民区小巷巷口斑驳的墙壁上,还贴着褪色的疏通下水道广告
没有时间思考!我反手抓住沈小鱼的手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她朝那道裂缝纵身跃去!
身后,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崩塌、以及那张在混沌中缓缓凝聚成形的、巨大无面的白色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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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感。坠落感。然后,是坚硬冰冷的水泥地面对身体的粗暴拥抱。
咳…咳咳……我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牵扯着胸腔的疼痛,嘴里满是铁锈味和灰尘的味道。夕阳橘红色的、带着暖意的光线,柔和地笼罩着这条狭窄而安静的小巷。空气里弥漫着老城区特有的、饭菜的油烟味和淡淡的桂花香。身后,那道撕裂空间般的恐怖裂缝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巷子尽头墙壁上几道新鲜的、深不见底的狰狞裂痕,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惊心动魄。
小鱼我挣扎着撑起身体,声音嘶哑。
沈小鱼就倒在我旁边不远处,一动不动。她的黑风衣上沾满灰尘和暗红的血迹,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小鱼!我连滚爬爬地扑过去,颤抖的手指探向她的颈动脉。微弱的搏动传来,像风中残烛,却真实存在。她还活着!
就在这时,巷子深处,一扇刷着绿漆的老旧单元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满头银发、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棉布衬衣的老太太,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盆走了出来。她似乎被巷子里突然多出的两个垃圾般狼狈的人吓了一跳,浑浊的眼睛警惕地眯起。
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哑声哀求:婆婆!帮帮忙!她受伤了!需要……
老太太的目光扫过沈小鱼苍白的脸,落在我脸上时,突然定住了。她端着盆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极其复杂的光芒——惊讶恐惧还有……深切的怨念
她颤巍巍地放下搪瓷盆,里面是刚淘好的米,清水晃动着。然后,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我面前,弯下腰,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她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挖出某个被埋葬已久的秘密。
夕阳把她佝偻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巷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几秒钟死寂的凝视后,老太太猛地直起腰,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指,毫不客气地、狠狠地戳在我的胸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
林小子!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调,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三年前你说去楼下买包烟!烟呢!房租呢!欠我的三年房租,连本带利,今天该还了吧!
我:……
沈小鱼在昏迷中,发出了一声微弱的、疑似呛咳又疑似憋笑的呻吟。
手腕上的疤痕,在夕阳下,似乎悄悄收敛了它的狰狞,变得温顺了一些。而巷子尽头墙上的裂缝,在暮色中,沉默地指向一个依旧未知、却不再仅仅是黑暗和追杀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