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班,林薇把盒子拍在我桌上。
喏,生日礼物,提前给你。试用装,帮我测测效果。
硬纸盒,没商标。
打开,里面孤零零躺着个小玻璃瓶。造型奇特,细长瓶颈连着菱形的瓶身,像缩小版的注射药水瓶。淡金色的液体在里面晃。
香水我拿起来,对着光看,液体里有细碎的金粉沉浮。
嗯,实验室弄出来的新玩意儿,还没命名呢。味道淡,你试试。林薇凑近,压低声音,据说……有点特殊效果,反馈给我啊。她冲我眨眨眼,拎包走了。
实验室林薇在跨国日化巨头芳华研发部,整天捣鼓瓶瓶罐罐。
我拧开银色瓶盖。
一股极淡、极冷的香气飘出来。不像花香果香,像雪后松林的气息,混着一丝难以捕捉的金属味。
我随手在耳后和手腕内侧抹了点。
凉意瞬间渗入皮肤。
收拾东西下楼。晚高峰地铁一如既往地拥挤。
我抓着扶手,努力在汗味、快餐味和劣质香水味混合的空气里呼吸。
旁边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肚子微凸,公文包夹在腋下。
他眼睛盯着前面女孩的手机屏幕。
我心里嘀咕：又是个地铁色狼。
突然,一个清晰的声音钻进我耳朵。
啧,这妹子追的剧我也在看,昨晚更新那集凶手居然是管家！弹幕都瞎猜……
我一愣,猛地转头看西装男。
他根本没张嘴！眼神还黏在人家手机屏幕上。
幻听加班加傻了
我甩甩头。
对面坐着个妆容精致的中年女人,挎着名牌包,正皱着眉头看手机。
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烦躁。
催催催！就知道催！老娘刚做完热玛吉,脸肿得跟猪头一样怎么去应酬！死老头自己搞定！
女人依然紧抿着唇,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戳着。
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不是幻听。
我好像……听到了他们的心里话
地铁报站声,人群嘈杂声,混合着无数个细碎的声音碎片,猛地冲进我的脑子！
累死了,真想辞职……
晚上吃啥红烧肉不行,减肥……
旁边这男的狐臭熏死我了……
老板傻逼方案又打回来三遍……
房贷……车贷……儿子补习费……
无数个声音像开了闸的洪水,轰隆隆地灌进来,在我脑子里疯狂冲撞。
吵！太吵了！
尖锐的头痛像锥子一样扎着太阳穴。
我捂住耳朵,没用。那些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进来的。
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的！
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我拼命地缩起身体,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里。
姑娘你没事吧旁边一个老太太担忧地看着我。
她心里想的是：哎哟,这姑娘脸白得像纸,别是低血糖晕倒吧
我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她。
她被我吓了一跳。
没……没事。我声音发颤,几乎是摔出地铁车厢的。
冲进小区楼下便利店,我需要冰水,立刻！马上！
收银台前排着队。
前面是个染黄毛的小年轻,嚼着口香糖,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柜台。
他心里的声音又急又冲：快点啊！磨蹭什么！游戏队友等我开黑呢！再晚掉分了！
收银员是个圆脸小姑娘,动作有点慢。
她心里委屈巴巴：我也不想慢啊……新来的还不熟……这人凶什么凶……
队伍后面一个胖大叔,手里拎着几罐啤酒。
他心里乐呵呵：嘿嘿,今晚球赛,老婆回娘家了,爽！
这些声音,毫无遮拦地涌进来。
我死死攥着冰凉的矿泉水瓶,瓶身凝结的水珠沾湿了手心,那点凉意勉强压着脑子里翻江倒海的喧嚣。
头痛稍微缓解了一点,不再是那种要裂开的剧痛,变成了持续不断的嗡嗡低鸣。
回到家,甩掉鞋,瘫在沙发上。
耳后和手腕抹过香水的地方,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凉意。
我盯着茶几上那个小小的、造型古怪的玻璃瓶。
淡金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林薇说……特殊效果
这就是她说的特殊效果能听到别人心里话
太扯了！太恐怖了！
我抓起手机想给林薇打电话质问。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又停住了。
怎么说你送的香水让我成了人形读心器
她会信吗八成以为我疯了。
或者……她早就知道
实验室弄出来的新玩意儿……特殊效果……
我打了个寒颤。
看着那瓶香水,像看着一个潘多拉魔盒。
恐惧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秘的兴奋感,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来。
如果能控制呢
如果……能利用呢
这个念头冒出来,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第二天是周六。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拿起了那瓶香水。
指尖冰凉。
只轻轻在左手腕内侧点了一小滴。
那股冷冽的松雪气息散开。
我需要测试,需要适应。如果这玩意儿真甩不掉,我得学会和它共存。
出门,去超市采购。
人很多。
声音的洪水再次涌来。
特价鸡蛋在哪儿……
这西红柿不新鲜……
老公你快点！
孩子别乱跑！
但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头痛没那么剧烈了。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像在嘈杂的菜市场里分辨熟人的招呼声。
我试着去听离我最近的一个推着购物车的阿姨。
她正仔细比较两包盐。
心里的声音碎碎念：加碘的……无碘的……老头子说医生让吃无碘的……可加碘的便宜五毛钱……
我屏住呼吸,慢慢把注意力转向旁边一对挑选酸奶的小情侣。
女孩拿起一盒：这个新口味
男孩心里想：草莓味太娘了吧……还是原味好……
嘴上却说：你喜欢就买呗。
女孩甜甜地笑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是这样。
那些脱口而出的甜言蜜语,底下藏着多少不以为然
那些热情洋溢的赞美,背后又有多少敷衍
人心隔着的,果然不止肚皮。
我推着车,像个幽灵一样在货架间穿行。
听着促销员嘴上喊着新鲜水果特价啦！,心里抱怨站一天累死了,脚疼；听着妈妈对孩子说最后一次买糖了哦,心里盘算回去藏起来慢慢给；听着老夫妻讨论晚上吃啥,心里同步地嫌弃对方又想吃那么咸,血压不要了
真实,赤裸,毫无修饰。
比任何狗血剧都精彩,也比任何现实都让人心凉。
我站在生鲜区,看着玻璃缸里游动的鱼。
它们无声地吐着泡泡。
这一刻,竟然觉得鱼比人简单可爱得多。
至少,它们不会心口不一。
手腕上那点凉意,像一块烙铁。
周一上班。
走进写字楼电梯,香水那点若有似无的冷香被我刻意压制在厚厚的护手霜味道下面。
手腕内侧,只抹了针尖大的一点点。
电梯里挤满了人,西装革履,睡眼惺忪。
无数心声像清晨的麻雀,叽叽喳喳炸开。
昨晚又失眠……
PPT还没改完,死定了……
前台新来的妹子真靓……
咖啡,我需要咖啡……
我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努力屏蔽掉大部分噪音,只让这些声音像背景白噪音一样流过。
头痛很轻微,可以忍受。
走到自己工位,刚放下包。
隔壁桌的阿杰像颗炮弹一样冲过来,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办公椅轮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段弦！弦姐！救命！他压低声音,五官皱成一团,活像刚吞了只苦瓜。
阿杰,公司设计部的活宝,比我小两岁,平时插科打诨没个正形。
又怎么了我打开电脑,眼皮都没抬。
大事！天大的事！他鬼鬼祟祟地左右看看,凑得更近,一股熬夜加没刷牙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我好像……把老板的秘书,苏芮,给得罪死了！
苏芮老板陈总身边那个永远妆容精致、一丝不苟,说话像精密仪器一样滴水不漏的首席秘书
我有点兴趣了：你怎么得罪的
上周五,陈总不是让我改那个产品包装方案吗改到第七版！阿杰痛苦地抓了抓他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我凌晨三点发苏芮邮箱了,想着她周一早上处理。结果……结果我发完倒头就睡,忘了点‘发送请求’！邮件躺在我草稿箱里！
我倒抽一口冷气：所以苏芮没收到
何止没收到！阿杰哭丧着脸,今天一早,陈总问苏芮要方案,苏芮说没收到我的最终版！陈总那个脸啊……当场就黑了！苏芮挨了训,刚从我这儿过去,那眼神……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感觉我活不过今天中午了！弦姐,你跟苏秘书关系还行,帮我去说说情解释一下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看着他,没说话。
手腕内侧那点凉意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
我状似无意地抬手,捋了下耳边的头发,手指掠过阿杰放在我桌面的胳膊。
皮肤接触的瞬间。
一个清晰无比、带着巨大惊恐和懊悔的声音冲进我脑子：
完了完了完了！苏芮肯定恨死我了！她可是陈总的心腹！她要是给我穿小鞋,我年终奖泡汤,升职加薪全完蛋！房租怎么办！信用卡怎么还！老天爷啊我真蠢！
声音之响亮,情绪之澎湃,震得我脑子嗡嗡的。
看来是真吓坏了。
行吧,我收回手,尽量让语气显得平淡,我去试试。不过苏秘书那人你也知道,原则性很强。
弦姐！你是我亲姐！阿杰差点给我跪下,中午食堂我请！加鸡腿！加俩！
打住。我起身,等我消息。
端着水杯,我走向茶水间。
果然,苏芮在里面。她背对着门口,正一丝不苟地用小勺往咖啡杯里加糖,动作精确得像在配化学试剂。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剪裁合体的米白色套装上投下明暗条纹。
我走进去,接了杯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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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秘书,早。我打招呼。
苏芮转过身,脸上是完美的职业微笑：早,段弦。无懈可击。
我假装随意地靠近她旁边的流理台,放下水杯。
距离拉近。
手腕上那点微凉的存在感骤然增强。
一股冰冷的、压抑着愤怒的思绪,像细密的针,扎进我的意识：
赵杰那个蠢货！害我在陈总面前丢这么大脸！邮件都能忘了发！这种低级错误不可原谅！设计部的人做事永远这么不靠谱！必须给他点教训,不然以后谁都敢耽误我的事！年终考核……哼。
果然是雷霆之怒。
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脑子飞快转着。
阿杰是蠢,但罪不至死。而且……苏芮这念头,是想往死里整他
刚才看阿杰脸色好差,我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同情,他说因为邮件的事,把你连累了唉,这小子,做事总这么毛毛躁躁的。
苏芮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脸上的微笑纹丝不动：工作失误,难免的。陈总要求严格,我们下面的人更要仔细。
她心里想的是：现在知道怕了晚了！哭也没用！
是啊,我附和,陈总最看重效率。不过……我话锋一转,声音压低,显得推心置腹,苏秘书,我多句嘴。阿杰这小子,能力其实还行,就是粗心。这次把他打趴下容易,但包装方案还在他手里攥着呢。陈总急着要,再换人接手,重新熟悉,磨合,时间……
我故意顿住,观察她的反应。
苏芮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她心里的声音出现了一丝迟疑：
陈总确实催得很急……下午就要看最终版。赵杰虽然蠢,但这个方案他前前后后改了七遍,细节都在他脑子里。现在换人……时间确实来不及了……万一耽误了陈总下午的会……
成了。
我趁热打铁：让他立刻！马上！把方案弄好,亲自送到陈总面前,将功折罪。陈总看到成果,气估计也能消一半。至于其他……后面再慢慢教他规矩也不迟,苏秘书你说呢
苏芮沉默了几秒。
她心里飞快权衡：
方案要紧……陈总的会不能耽误……赵杰现在肯定吓破胆了,让他干嘛就干嘛……先让他把东西吐出来……收拾他的机会多的是……
她抬起头,脸上还是那副标准的微笑,但眼神里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段弦你说得对,工作为重。那就麻烦你转告赵杰,十一点前,方案必须,完美地,放在陈总办公桌上。
没问题。我立刻答应。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对了,苏芮像是想起什么,随口道,听说你上周做的那个市场竞品分析报告,角度很新颖。陈总挺关注的。
她心里想：段弦这人……平时不声不响,看问题倒挺准。可以留意一下。
我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苏秘书过奖了,应该做的。
拿着水杯走出茶水间,后背一层薄汗。
回到工位,阿杰像等待宣判的囚徒,眼巴巴看着我。
十一点前,方案,完美版,放陈总桌上。我言简意赅。
阿杰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巨大的狂喜：得令！弦姐！你是我再生父母！我这就弄！保证完美！鸡腿！中午双份！
他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扑向电脑。
看着他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在电脑屏幕前激动地晃动。
我悄悄松了口气。
手腕上那点凉意,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中午,阿杰果然拉着我去食堂,豪气地给我盘子里堆了两个油亮亮的大鸡腿。
弦姐！神了！你怎么搞定苏秘书那座冰山的他嘴里塞满饭,含糊不清地问。
晓之以理呗。我啃着鸡腿,轻描淡写,苏秘书也是以工作为重的人。
牛！阿杰竖起油腻的大拇指,以后你就是我亲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心里的声音喜气洋洋：活过来了！年终奖保住了！段弦真够意思！以后得抱紧这条大腿！
下午,风平浪静。
快下班时,陈总的内线电话打到我们部门经理老周那里。
老周接完电话,红光满面地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小段啊！好样的！下午陈总在会上特别提到了你那份竞品分析报告,说切入点抓得准,数据扎实！给咱们部长脸了！
部门里其他同事的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有羡慕,有探究。
周经理过奖了,是大家共同整理的资料。我赶紧说。
谦虚！年轻人要懂得抓住机会！老周心情极好,陈总点名让你把报告扩展一下,加入执行层面的建议,下周直接跟他汇报！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
直接跟大老板汇报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
好好干！老周又重重拍了我一下,哼着小曲走了。
阿杰凑过来,挤眉弄眼：弦姐,起飞了啊！苟富贵,勿相忘！
我笑了笑,没说话。
心里却明镜似的。
苏芮。
她听到了陈总对我报告的评价,并且,在合适的时候,顺水推舟地提了一句。
这份提携,是回报我中午帮她在阿杰这件事上解围还是……她心里那句可以留意一下的初步行动
手腕上那点微凉的存在感,清晰地提醒着我。
人心,真是复杂又精密的仪器。
而我,因为那点冰冷的香水,似乎意外地得到了一把窥探其内部运作的钥匙。
只是这钥匙,用起来,心惊肉跳。
几天后,公司季度总结会。
大会议室,黑压压坐满了人。
部门汇报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程式化的沉闷。
轮到市场部总监刘胖子汇报下季度推广预算。
他挺着标志性的啤酒肚,站在投影前,口若悬河,PPT做得花团锦簇。
……综上所述,基于我们全面的市场洞察和精准的用户画像,我们计划将主要预算80%,投放到新兴的‘悦动’短视频平台,以KOL种草和挑战赛形式引爆话题！这是当下最热的流量洼地,ROI绝对可观！
底下不少人点头。
刘胖子意气风发。
我坐在后排,手腕内侧那点微凉的气息,像一条冰冷的蛇,悄然苏醒。
我凝神,将注意力投向主席台正中央。
陈总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桌面,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当我集中意念的瞬间,一个清晰而冷硬的声音,穿透会议室里刘胖子激昂的语调,直接撞进我的脑海：
又是这套！流量洼地KOL去年在‘乐播’平台烧了五百万,水花呢转化率低得可怜！数据报告做得漂亮有什么用用户画像精准精准到哪去了真正花钱买我们高端线产品的客户,有几个整天泡在短视频里刷挑战赛的蠢！
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和轻蔑。
我心头一凛。
陈总根本没信刘胖子那套天花乱坠的说辞！
刘胖子还在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地描绘着美好蓝图。
陈总心里的声音越发烦躁：
市场部这帮人,闭门造车！只会追着所谓的风口跑,一点自己的判断都没有！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再这么下去,整个部门都得换血！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我下意识地看向刘胖子,他脑门发亮,正讲到激动处。
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坐在了火山口上。
陈总心里的怒火在翻腾,但表面上,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滔滔不绝的刘胖子像被按了暂停键,声音戛然而止,有些无措地看着老板。
嗯,思路……还算清晰。陈总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具体执行细节和风险评估,会后单独给我一份详细报告。
好的好的！陈总！刘胖子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哈腰,后背的衬衫已经洇湿了一小块。
会议结束。
人群像退潮般涌出会议室。
我故意放慢脚步,落在后面。
陈总在苏芮的陪同下,走向专用电梯。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清晰地捕捉到他心里尚未平息的那股余怒,以及一个更加清晰的决定：
必须敲打一下市场部了……刘强位置坐得太舒服……或许……该让下面有想法、懂实情的人,也动一动
电梯门缓缓合上,映出陈总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我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这个有想法、懂实情的人……范围有多大
回到工位,我盯着电脑屏幕,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手腕上那点香水带来的凉意,此刻感觉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烫,且带着危险的气息。
刘胖子要倒霉了。
而我,似乎因为那份报告,意外地进入了老板的视野。
这是机会吗
还是一个更复杂漩涡的开端
我下意识地摸向包里那个冰冷的玻璃瓶。
它的存在,让我看到水面下的冰山。
却也让我提前感知到了风暴的气息。
几天后,一份关于悦动平台目标用户与公司高端产品核心客群重合度分析的匿名报告,出现在了公司内部共享平台的某个不起眼角落。
报告数据详实,对比鲜明,结论直指刘胖子预算方案的致命漏洞。
很快,这份报告就被敏锐的人发现,并私下传播开来。
刘胖子焦头烂额。
陈总办公室的门关得更紧了。
周五下午,部门经理老周把我叫进他办公室。
他搓着手,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小段啊,坐,坐！
我坐下。
好事！大好事！老周压低声音,陈总亲自点名,让你加入下个季度核心产品线升级的市场策略小组！直接向苏秘书汇报！
他心里的声音喜滋滋：捡到宝了！段弦居然入了陈总的眼！这下我们部门在核心项目里也有位置了！刘胖子哼,看他还能蹦跶几天！
我做出惊讶和感激的表情：谢谢周经理推荐！
是你自己能力强！老周大手一挥,好好干！前途无量！
走出经理办公室。
阿杰立刻凑上来：弦姐,老周找你是不是有好事
我点点头。
哇！牛！阿杰真心实意地高兴,我就说你行！
他心里的声音很纯粹：大腿越来越粗了！跟着弦姐有肉吃！
我笑了笑,心里却沉甸甸的。
加入核心小组,意味着离风暴眼更近了。
手腕上那点凉意,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时刻提醒着我,每一步都走在薄冰之上。
晚上,我约了林薇吃饭。
市中心新开的网红西餐厅,环境不错。
林薇踩着细高跟进来,一身当季新款连衣裙,妆容精致,神采飞扬。她最近似乎格外容光焕发。
大小姐,终于舍得约我了她笑着坐下,把限量版手包随意放在一旁。
请你吃饭还堵不住嘴。我把菜单推给她,点吧,今天我请。
哟,发财了林薇挑眉,接过菜单,目光扫过价格,没有丝毫犹豫,那我可不客气了。
点完餐,她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怎么样
我一愣：什么怎么样
香水啊！她嗔怪地拍了我一下,试用反馈呢这都多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还以为你忘脑后了呢。
来了。
我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下喉咙。
味道……挺特别的。我斟酌着词句,很淡,冷香,留香时间不算长。
就这林薇显然不满意,没点别的……感觉
我抬眼,直视她：林薇,那香水,到底什么来头
林薇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不是说了嘛,实验室新品,成分保密。
她心里的声音却毫无预兆地、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混合了得意、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看来是有效果了她好像察觉了不过没关系……只要她用了,数据就在收集了……快了,实验快成功了……到时候……
我捏着水杯的手指猛地收紧。
指尖冰凉。
数据收集实验成功
她在拿我当实验品！
段弦林薇看我脸色不对,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菜来了。
服务生端上了前菜。
我看着盘中精致的食物,胃里一阵翻腾。
林薇,我放下水杯,声音尽量平稳,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林薇切沙拉的手一顿,抬眼,有些莫名其妙：快十年了吧大学到现在。怎么突然问这个
十年闺蜜。我看着她的眼睛,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林薇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带着一丝刻意的优雅。
段弦,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靠回椅背,就是觉得,有些事,是不是该摊开来说说比如,那瓶香水
餐厅柔和的灯光下,林薇的脸色变了变。
她心里的声音像开了锅的水：
她果然知道了！怎么知道的是香水副作用还是谁泄露了……该死！实验还在关键期……不能让她坏事！稳住她！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那种我熟悉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笑容：哎呀,好啦好啦,瞒不过你。那香水……确实有点小‘功能’。
她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兴奋：它能轻微刺激大脑某个区域的活跃度,让人……嗯,直觉更敏锐！更容易捕捉到别人的微表情和潜台词！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我偷偷试过几次,跟客户谈判,简直如有神助！
她眼睛发亮,说得煞有介事。
所以,你是让我帮你测试这个‘直觉增强剂’我顺着她的话问。
对呀！林薇用力点头,新产品嘛,总需要用户反馈。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够意思吧她心里的声音却在快速盘算：先糊弄过去……等数据收全了……反正她也得了好处……
好处
那无数个日夜被嘈杂心声折磨的头痛欲裂,那看透人心虚伪后的阵阵心寒,那如履薄冰的恐惧……
这也叫好处
是吗我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冷,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林薇似乎松了口气,重新拿起刀叉：跟我还客气什么！快吃吧,牛排凉了就不好吃了。
整顿饭,我味同嚼蜡。
听着林薇心里那些精密的算计,看着她脸上完美的、十年闺蜜该有的笑容。
胃里像塞了一块冰。
十年。
原来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轻飘飘的像一张纸。
吃完这顿昂贵又煎熬的晚餐。
林薇亲热地挽着我的胳膊走出餐厅。
下个月我生日趴,你一定要来啊！有好消息宣布！她眨眨眼,带着一丝神秘的得意。
什么好消息我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卖关子,心里却在狂喜：‘灵犀’项目马上要成了！专利一申请,奖金、职位……林薇啊林薇,你终于要熬出头了！
灵犀。
原来那香水叫这个名字。
真是讽刺。
行,一定到。我答应着,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臂。
回到家,我立刻从包里翻出那瓶灵犀。
淡金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冰冷诡谲的光。
我把它举到眼前,仔细端详。
菱形瓶身,线条冷硬。
在瓶底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我发现了一行激光蚀刻的、比芝麻还小的字母和数字。
LX-Alpha-7。
实验代号。
Alpha测试版。
第七号实验体。
我盯着那行小字,浑身发冷。
林薇所谓的试用、反馈,不过是在为她的实验收集7号体的数据。
我的头疼,我的挣扎,我的恐惧……在她眼里,只是一组组需要记录和分析的副作用参数。
为了她的奖金,她的职位。
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十年闺蜜推上实验台。
心口像被掏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比听到任何恶毒心声都冷。
我拧开瓶盖。
那股冷冽的松雪混着金属的气息再次飘散出来。
曾经让我恐惧和困扰的味道,此刻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
我把它盖好。
没有扔。
而是放回了包里最深处的夹层。
林薇的生日派对在她新租的高档公寓举行。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
香槟塔,精致点心,衣香鬓影。来了不少她公司芳华的人,还有几个眼熟的、以前一起玩过的朋友。
林薇是绝对的主角。
她穿着闪亮的吊带长裙,像只骄傲的孔雀,穿梭在宾客间,接受着恭维和祝福。
我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黑色连衣裙,找了个角落的沙发坐下,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动的果汁。
手腕内侧,抹了比平时稍多一点的灵犀。
冰冷的触感蔓延开。
我需要听。
薇薇,你这公寓太棒了！地段无敌！
林经理,生日快乐！以后多多关照啊！
芳华真是大手笔,给研发骨干这么好的待遇！
听说你们那个神秘项目快成了林经理要一飞冲天了！
各种或真心或假意的恭维声,混合着嘈杂的心声,涌入脑海。
租的租金得多少啊……真舍得下本……
屁的骨干,还不是靠关系……
项目成了奖金少不了,提前巴结一下没错……
她身上那裙子是限量款吧啧,真有钱……
我屏蔽掉这些无关紧要的噪音。
目光锁定人群中央、被几个芳华高管围着的林薇。
她笑靥如花,正说着什么。
我凝神,她的心声穿透喧闹,清晰地传来：
……差不多了！数据完美！尤其是7号体……稳定性超出预期！下周就正式提交报告！‘灵犀’Beta版很快就能面世！到时候……
她激动得脸颊泛红。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颇有威严的中年男人（我认出是芳华研发部的头儿）笑着举杯：小林啊,这次干得漂亮！‘灵犀’项目成功,你居功至伟！集团高层非常重视,国际市场潜力巨大！
他心里的声音却是冷静评估：效果数据确实惊艳……但伦理风险报告……林薇处理得够干净吗那个7号……
林薇立刻接话,语气笃定：王总放心！所有试用者都签署了完备的保密协议和免责声明,流程绝对合规合法！反馈都是‘直觉增强’,没人会想到读心层面！我们控制得很好！
她心里补充：段弦那个傻子,被我几句‘直觉增强’就糊弄过去了。协议她连知道都不知道！就算以后真出问题,也查无实据！
我握着杯子的手,指节发白。
原来连那张用来糊弄我的免责声明,都是不存在的。
从头到尾,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蒙在鼓里的实验工具。
好！王总满意地点头,等专利申请下来,庆功宴我请！
周围一片附和的笑声和掌声。
林薇志得意满,目光扫视全场。
当她的视线掠过我这个角落时,停顿了一下。
她端着香槟杯,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弦弦！躲这儿干嘛她亲昵地挨着我坐下,一股浓郁的香水和酒气混合的味道。
她心里想：差点忘了这个‘功臣’。最后安抚一下,免得节外生枝。
有点吵。我淡淡地说。
哎呀,开心嘛！林薇搂住我的肩膀,凑近我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得意,告诉你个好消息！‘灵犀’快上市了！多亏了你的反馈！到时候,姐给你弄个终身VIP,所有系列新品免费试用！怎么样够意思吧
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稳住她……免费香水而已,成本忽略不计……堵住她的嘴……
我看着眼前这张妆容精致、写满兴奋和算计的脸。
十年闺蜜情谊,最终就值几瓶免费的、拿她当小白鼠的香水。
心彻底冷了。
最后一丝残存的温度也消失了。
我端起果汁杯,轻轻碰了一下她手里的香槟杯。
玻璃相撞,发出清脆却冰冷的一声。
林薇,我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平静无波,恭喜你。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被我这过于平静的眼神和语气弄得有些莫名。
同喜同喜！她很快又笑起来,只当我是被这好消息震住了,以后跟着姐,香水管够！
派对还在喧嚣。
我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
走出那栋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的大楼。
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吹透了单薄的衣衫。
我裹紧外套,快步走进地铁站。
拥挤的车厢里,人声嘈杂。
无数心声再次像潮水般涌来。
今天加班好累……
女朋友又生气了,怎么哄……
这个月业绩还差一点……
孩子数学成绩下降了……
抱怨,焦虑,压力。
但奇怪的是,这一次,那些声音似乎没那么刺耳了。
它们只是……普通人的生活。
带着各自的烦恼和温度。
我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闭上眼。
手腕上那点熟悉的凉意,像一个沉默的陪伴。
林薇的灵犀Beta版即将面世。
那意味着,会有更多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这种直觉增强的幌子蒙蔽,成为新的实验品。
或者……消费者
他们会经历和我一样的混乱、恐惧、挣扎,最后在巨大的诱惑下,选择妥协或利用。
人心,会变得更加透明,还是更加险恶
地铁到站。
我随着人流走出站台。
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出租屋。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我从包里拿出那瓶灵犀。
淡金色的液体在台灯下幽幽发光。
LX-Alpha-7。
我是第七号实验体。
一个被蒙骗的小白鼠。
但此刻,我知道真相。
我拧开瓶盖。
没有犹豫。
在耳后和手腕内侧,各抹了一滴。
比以往的量都要大。
那股冷冽的松雪气息瞬间包裹了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头痛如期而至,像有无数根细针在脑子里搅动。
我咬着牙,忍受着。
我需要这清醒。
需要这双能看透迷雾的眼睛。
林薇想用免费香水封我的口
她想踩着我的恐惧和痛苦,登上她的青云路
做梦。
我拿起手机,翻出通讯录。
手指在一个名字上停留。
苏芮。
陈总那位心思缜密、执行力超强的首席秘书。
电话接通。
喂,苏秘书不好意思周末打扰。我是段弦。
电话那头很安静。
苏芮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专业：段弦有事
苏秘书,我深吸一口气,手腕上的凉意仿佛在给我力量,我无意中了解到一些情况,关于‘芳华集团’即将推出的一款名为‘灵犀’的新型香水。它的核心功能,并非宣传的‘直觉增强’,而是……
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读心。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苏芮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波澜,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
段弦,你现在在哪我需要立刻、详细地知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