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与绝望混合的气味,每一下都扎得人心头发慌,那是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单调蜂鸣。林冬叔叔费力地呼吸着,每一次都像破旧风箱在拉扯,蜡黄枯瘦的手死死攥住我的手腕,几乎要嵌进肉里。
陈默……咳咳……答应叔叔……雪儿……雪儿不懂事……就交给你了……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布满血丝,护着她……帮她把公司撑起来……给她……给她个家……别让她摔着……
这是我父亲的救命恩人,也是把我从建筑工地的水泥灰尘里拉出来,送进大学课堂的人。他的嘱托,于我而言重如泰山。我看着一旁哭成泪人、妆容糊成一团、眼神里带着刺人叛逆的林雪,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冰冷生铁。
叔,我答应您。喉咙干得发紧,每个字都重逾千斤,我会照顾她,尽我所能。
叔叔如释重负般猛地一颤,那只紧攥着我的手骤然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滑落下去,重重砸在纯白的床单上。床边林雪霎时爆发出的尖锐痛哭刺穿了病房的死寂。我把视线转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压得很低,那一片灰色沉甸甸的,几乎要倾倒下来,将这一切彻底吞没。
新婚那天,窗外飘着细密的冷雨,沙沙作响,敲打着婚礼大厅的玻璃幕墙。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的甜腻和一种无形的隔膜。我穿着剪裁合体的定制西装,林雪身上的手工蕾丝婚纱价值连城,她面无表情地站着,与我隔着社交礼仪般的距离。闪光灯闪烁不停,宾客们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目光交织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掂量和好奇——一个寒门出身的穷小子,一朝攀上枝头做了林氏的驸马爷。他们的眼神像细密的针,无孔不入。林雪始终高昂着下颌,目光偶尔落在我身上,也冰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刃。
回到属于我俩、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的公寓,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凝胶。林雪赤着脚踩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忽然站定,转过身,毫无预兆地将手中紧握着的水晶高脚杯狠狠砸在我脚边的地板上!刺耳的碎裂声在过分宽敞安静的空间里炸开,猩红的酒液如同新鲜的血,迅速洇开一片狼藉。
她精致的下巴抬得更高,眼神锐利得像刚磨好的刀锋,直直剜着我:陈默,你给我听清楚!我爸临终糊涂了说的话,不代表我真的需要你!这个婚,我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声音尖利,每个字都像投石机甩出的石块,你给我记着!最多一百次!我忍你这种人的上限,就一百次!
我沉默地看着脚边酒红色的污迹在地毯绒毛上缓慢扩张的形状,那片不规则的不祥色彩,仿佛某种昭示。过了片刻,我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好。你记得数。一百次。
五年。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我将自己彻底燃烧在林氏集团。无数次彻夜通明办公室里彻夜不熄的灯火,是陈默熬红双眼伏案演算的印记;一个个被咖啡续命的漫长夜晚,我面对着堆叠如山的报表与复杂数据模型,推演着企业的每一次险棋;在每一个决定生死的谈判桌上,我犹如一头被逼到绝境、却仍要带领羊群的孤狼,在资本猎手的环伺中,一寸一寸地撕咬着每一分可能的胜算。
林氏集团这艘曾经只在本地港口缓慢航行的小型舰船,在我的掌舵下,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风急浪高的省域深海,吨位从十亿激增至百亿,船体覆上了属于行业巨头坚硬的金属装甲。
林雪呢她坐在由我亲手打造、被无数人仰望的董事长座位上,轻松享受着我为她打下的每一片江山所带来的极致荣光。媒体头条上她的名字熠熠生辉,闪光灯记录下的永远是她自信飞扬、掌控一切的女强人姿态。公司里,她的每一次情绪波动都足以引发一场小型风暴。
而我选择习惯沉默。那本普通的牛皮记事本,一直静静躺在我的抽屉底层。每一次林雪毫无理由的暴怒、当众不留情面的羞辱、或者将文件砸在我身上……当那种熟悉的、冰冷的液体或者纸张擦过皮肤时,我都只是默默走向我的办公桌,拉开那个从不锁上的中间抽屉,拿出本子,翻到属于林雪的那一页,用黑色墨水笔,在那个不断增加的数字序列末尾,平静地添上庄重的一道——第一百条线段的起点已经写好,像命运的倒计时刻痕,无声地靠近终点。
直到那一天。
那天,林氏刚刚成功拿下省内最大的科技地产项目,一个足以彻底奠定我们龙头地位的重磅合同。香槟塔在奢华庆典大厅璀璨的灯光下折射出虚幻的光晕,悠扬的小提琴声流淌在空气中。衣香鬓影之间,林雪挽着付书的手臂,像花蝴蝶一样穿梭在宾客之中。付书回来了,带着海归精英的镀金光环,和她年少时倾尽所有的痴恋。三个月,她几乎彻底消失在公司视野里,沉浸在他们过往重温的世界中。公司事务积压如山,我的压力已经濒临临界点。
我正被几位重要的合作方代表围着交流项目细节,试图用专业和诚恳稳住他们对林雪近期懈怠的不满。就在气氛稍缓之际,一个略带油腻浮夸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带着一种刻意的熟稔:
陈总哦,不好意思,习惯了,陈总‘助理’哎呀,这没什么不好。付书端着酒杯,踱到我们这个小圈子里,脸上挂着那种在名利场中练就的、近乎完美的、却毫无温度的笑意。他目光扫过我身后几位面色不豫的合作方代表,显然也读懂了他们的潜台词。
项目顺利交割当然好,不过嘛……他拖长了语调,酒杯轻轻碰了碰我的杯沿,眼神瞟向远处林雪那边,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这公司毕竟姓林。林雪当年出国前就很有魄力了。现在不过是出去‘交流交流’,找找灵感。核心还在嘛,下面的人按部就班,总不会出错的。那声下面的人被他清晰地吐出,像在砧板上随意切开一块肉。
我感觉自己后背的肌肉似乎绷紧成一块钢板,血液涌上太阳穴,突突地跳。我的视线越过付书那张令人反胃的假笑面孔,锁定在不远处林雪身上。她正与宾客含笑碰杯,付书的话显然也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朵,她听到了,却没有丝毫表示。反而,在与我的目光相遇的刹那,她嘴角似乎隐隐牵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甚至带着一丝……得意
几乎在同时,一只端着水晶香槟杯的手,姿态优美地送到了付书嘴边,是他的。林雪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付书顺势就着她的手啜饮了一口,两人的姿态亲昵得如同一张刺目的广告画。林雪甚至没看我一眼,只对付书娇嗔道:书呆子,说那么多话不累啊我们跳舞去!她的语调轻松雀跃,仿佛刚才付书口中那个无足轻重的下面的人与她毫无干系。那一声书呆子叫得又软又糯,是这五年婚姻里我从未听到过的腔调。
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向上攀升。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了,宴会厅的人声鼎沸、悠扬的弦乐、香槟冒出的气泡,都化作隔膜的背景音,只剩下他们两人旁若无人的身影和付书那句带着笑的核心还在。
宾客们交换着复杂而微妙的目光。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香槟甜腻的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沉压入肺腑,随即缓缓吐出。没有一丝停顿,我动作沉稳地放下手里的香槟杯,杯底接触桌面时发出轻微而脆弱的碰撞声。没有再看那对舞池中旋转的男女一眼,我转身,平静而果断地离开了这片虚幻繁华的漩涡。
庆典的喧嚣还在脑中嗡嗡作响,第二天一早,总裁办公室就上演了一场盛大的迁怒。
厚重的门被秘书战战兢兢地推开一丝缝隙,我手上抱着几份紧急处理文件正要进去签字。林雪冰冷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凌,直接砸在我准备抬起的脚前:废物!你们商务部都是吃干饭的!
她精致的面孔在怒火中扭曲,昂贵的真皮座椅都被她拍得闷响连连。面前站着的商务部总监面如死灰,双手垂着,不住地微颤。显然,一个关于资金回流延迟的问题处理未能达到林雪的标准——或者说,这只是一个她寻找发泄的完美借口。付书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跷着腿,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本财经杂志,仿佛办公室里这场风暴与他隔着一道透明的墙。
林董,这个项目外部付款确实有特殊情况,银行方面……总监试图解释。
银行银行!林雪猛地站起身,几步跨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又猛地转身,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总监的鼻子,公司供你们吃供你们穿,出了事就知道推给外部我养你们干什么!一帮寄生虫!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僵在门口的我,那眼神里的憎恶赤裸裸地,如同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还有你!她的炮火毫无征兆地转移到我身上,杵在那儿是根桩子吗你这个‘特助’就是摆设手下的人没一个顶用的!真不知道当初我爸看上你什么!没了林家给你这碗饭,你这种乡下来的,早饿死在哪条臭水沟里了!
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带着一种要把人尊严彻底踩进泥里的恶毒。办公室落针可闻,总监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付书合上杂志,发出一声刻意的轻响,抬眼看向我,镜片后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带着优越感的冰冷嘲弄。
我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阵尖锐的刺痛顺着神经蔓延开来。但这股疼痛却带来了一种诡异的清醒。五年来累积的负重、委屈和忍耐,在这一刻被这恶毒的言语彻底点燃,化为一种冰冷的决绝。
血液似乎在耳中鼓噪,我强迫自己松开拳头,手指慢慢松弛下来。脸上凝固着一种超脱了愤怒的表情,眼神甚至没有丝毫晃动。我甚至没有再看林雪那张因暴怒而狰狞的脸。只是平静地、如同执行一项既定程序般,转身,径直走向那张属于我的、低调沉实的办公桌,发出轻微声响地拉开了那个我无比熟悉的抽屉。牛皮笔记本封面的触感温厚却冰凉,在指尖划过。
在一片死寂和数道含义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办公室只剩下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钢笔笔尖在厚实纸张上划过的、清晰到令人心悸的摩擦声。在第一百条横线的末端,那道崭新的黑色线痕落了下去,笔直、锐利、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绝对力量。
我把笔帽仔细盖好,发出一声轻微的、清脆的扣合声。然后,从容地将笔记本合上,轻轻放回抽屉深处。整个办公室的空气如同被瞬间抽空,冰冷凝固。
林董。我的声音平稳得如同平湖静水,不起一丝波澜,您的第一百次。
林雪显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这个词背后所蕴含的全部意义,她依旧被自己的盛怒支配着,眉头紧锁,嘴角扯着凌厉的弧度。
我的下一句话斩断了她所有的怒火:
基于我对您父亲的承诺已经履行完毕。现在,我向您提出辞职,并递交离婚申请。我将那两份早已准备好、此时方才拿出的一份厚厚的辞职报告和一份格式严谨的离婚协议书,整齐地放在林雪那张宽大、冰冷、象征着总裁权柄的红木办公桌上。纸张的边缘精确地对齐桌面的纹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切割姿态。
说完,甚至没有等待她可能存在的、任何形式的爆发或质问。我微微颔首,动作标准得如同一个设定好的机器,随即转身,步履稳定地朝着办公室门外走去。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的沉闷声响,每一次落脚都像一下一下敲打在命运的鼓点上。
身后,传来林雪终于回过神后那声嘶力竭、饱含难以置信与狂怒的尖叫:陈默!你敢——!
我甚至没有慢下脚步一秒。那声尖叫和付书骤然站起的凳子摩擦声,被厚实的总裁办公室门板重重地关在了身后,连同我曾经付出全部青春与心血构筑的这座名为林家的空中楼阁。
办公室外,人事部和法务部的几位核心负责人早已沉默地等候着。看到我出来,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个果断的眼神,没有多余的言语,迅速跟随在我的身后,一行人沉默而高效地穿过惊诧的办公区走廊,径直走向电梯。
当电梯门终于在我面前沉重地合拢,狭小空间里只有电子指示屏跳跃的数字和机械运转的嗡鸣时,我紧绷的肩背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这片刻的真空,足以将我胸腔里滚烫的岩浆稍稍冷却成坚硬的岩石。
……
默哥,我们……真的都跟着您走!
对!这破地方早受够了!林董现在……唉!
技术数据库核心模块的权限都在我手里。加密备份已完成,随时可以切断。
陈总,我的团队都准备好了。
技术总监、核心运营经理、财务分析主管……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围在我身后。窗外,赵氏集团的总裁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截然不同的城市天际线。赵夏,这位曾在林氏鼎盛时期向我发出数次邀约却始终被我以承诺未竟婉拒的商业巨子,此刻正亲手将一份印制精美、印着赵氏徽标的聘书递到我面前。他脸上没有丝毫的傲慢与俯视,只有一种猎鹰终于锁定目标的、纯粹的欣赏与热烈的期待。
陈默,欢迎回家。赵夏的声音沉厚有力,每一个字都稳稳地砸在空气中,赵氏执行总裁的位子,等你很久了。
我伸手接过那份沉重的聘书,目光落在烫金的头衔上EXECUTIVE
PRESIDENT。这一纸聘书,象征着一个新世界的钥匙。我看向身边这些一路追随我打拼的核心骨干,在赵夏充满魄力的目光映照下,心头那份刚刚凝结的沉郁豁然开出一道缝隙,涌进了久违的光热。
谢谢赵董,我抬起头,迎着阳光,我不会让你失望。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力。赵夏脸上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赞许,他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那沉甸甸的一拍,带着认可,也带着力量。
这时,赵夏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急促地亮起又熄灭。我们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十分钟后。
赵氏集团顶层那间比林雪办公室更为恢弘、铺陈气派的总裁会议室门外,尖锐急促的高跟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冰雹砸落,裹挟着不加掩饰的怒气直冲而来。
厚重的双开实木大门被一只涂着猩红蔻丹的手猛地推开,发出沉重的撞击声!林雪站在门口,精心打理过的卷发略显凌乱,脸上精致的妆容因愤怒和某种程度的仓促显出几丝崩裂的痕迹。她那双曾经满是我付出痕迹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燃烧的、几乎能灼穿一切的怒火。她身后跟着两位一脸无奈、试图劝阻的林氏律师。
陈默!尖锐的怒斥撕裂了会议室里原本严肃沉稳的空气。她无视了一屋子赵氏高层错愕又看好戏的目光,径直冲向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吃里扒外的狗!敢辞职敢离婚还把核心数据库锁死!带着一群叛徒跑到赵氏来摇尾巴!谁给你的胆子!你那点破技术离开了林氏平台,屁都不是!付书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养不熟的……
她骂得声嘶力竭,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我脸上,姿态咄咄逼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等着我的反应,或屈辱、或暴怒。
然而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极淡的、洞悉一切的嘲讽。我缓缓站起身,从容地抚平西装前襟上不存在的褶皱,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一个令林雪瞬间哑口无言的举动——
我径直走向了坐在宽大主位上的赵夏。赵夏几乎在我起步的瞬间便已心有灵犀地站了起来。他迎上一步,脸上不再是平日那个杀伐果断的赵董神情,而是换上了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亲昵又珍重的笑容。
赵夏伸开手臂,无比自然地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手掌坚定而温暖地落在我的肩头。那姿态,宣告着不容置疑的亲密和主权。他低沉有力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整个静默的会议室里,每一个音节都像砸在鼓膜上的重锤:
雪丫头,别这么大火气。大呼小叫的,伤了我未婚夫的耳朵,我可心疼。他侧过头,亲昵地蹭了蹭我的鬓角,动作充满了无言的保护欲,然后带着笑意,扫了一眼彻底僵住、脸上血色急速褪尽的林雪,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哦,对了,顺便正式介绍一下。这位,陈默。赵氏集团的新任执行总裁。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足以让任何人发狂的弧度,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兼我赵夏,未来的另一半。
未婚夫
那三个字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会议室里炸开。林雪脸上那汹涌的怒火瞬间僵住,像是狂风骤然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巨墙。血色彻底从她精致的妆容下褪去,变得惨白一片,精心描绘的唇线微微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那双曾经盛满对我不屑和利用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惊骇、难以置信和被彻底击穿的呆滞。
付书那个在她耳边低语、吹嘘着家世背景与海外见闻的白月光
我站在赵夏坚实臂弯构筑的保护圈里,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灵魂被瞬间抽离般的狼狈。窗外明艳的阳光穿透巨大的玻璃幕墙,热烈地洒落进来,暖融融地包裹着我们紧密相拥的身影,将我们镀上一层耀眼而温暖的金边。
我看着她失去所有语言能力的惨白面孔,平静地开口,声音在无比寂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了悟与怜悯:
他的确是你的‘白月光’。只可惜,也是个只会吸食别人心血生存的‘吸血鬼’罢了。
林雪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打底粉霜那种死灰般的惨白。精心描摹的眼线因为剧烈充血和不可置信而微微晕染开,像两团化开的劣质墨迹。会议室落针可闻的寂静,被她陡然扭曲的嘴角和喉咙里发出的一声濒死般的、不成调的抽息打破。
未……未婚夫那三个字,被她含在嘴里,艰难地咀嚼,又惊惧万分地吐出,每一个音节都破碎得不成样子。她踉跄着,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猛击胸口,高跟鞋狠狠向后挪蹭,发出刺耳的、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付书脸色也骤然剧变。刚才那志得意满、一切尽在掌握的淡定伪装,如同脆弱的玻璃面具,啪一声彻底粉碎。他镜片后的眼神瞬间失去了焦点,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巨大惊惶。他那张靠着镀金履历堆砌起的精英面孔,第一次裂开缝隙,暴露出底下慌张、苍白的内里。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雪,那个他赖以为生、精心营造的林氏帝国的枢纽,此刻像个失去提线的木偶一样摇摇欲坠。他又猛地将目光刺向赵夏和陈默——赵夏搂着陈默肩膀的手,是如此稳固,充满了宣告主权的绝对力量;陈默脸上那份平静到近乎怜悯的神情,更是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不能再待下去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击中付书。曝光!谎言!清算!他几乎要闻到债主追索的凶狠气味和林氏崩塌后即将压在他头上的巨额债务巨石!
林……林雪!付书的声音骤然拔高,尖锐刺耳,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惊恐。他猛地一把攥住林雪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试图拖着她向门外冲去,我们先走!这里不对付!
林雪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疼痛让她从巨大的震骇和羞辱中恢复了一丝神智。她抬眼,目光死死锁在陈默身上,那是一种复杂到极点的眼神,糅合着被愚弄的狂怒、被抛弃的绝望,以及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濒死的乞怜当她的视线再落到付书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上时,尤其看清他此刻只想逃离的狼狈,一股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意沿着她的脊髓瞬间炸开!
她猛地、几乎是带着一种撕扯的决绝,用力甩开了付书的手!
付书被她这突如其来爆发的力量甩得一歪,差点撞到旁边的会议桌。他错愕地瞪着林雪,眼中最后一点假装的温情彻底消失,只剩下全然的震惊和愤怒。然而,这点愤怒在触及陈默冰冷透彻、不带一丝波澜的目光时,如同积雪遇见烈日,瞬间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足以吞噬他的恐惧。
他再没有一秒钟的犹豫!仿佛办公室门外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怪兽在追赶他,付书甚至顾不上再看林雪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近乎狼狈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猛地朝着会议室敞开的门口冲去!
付书!林雪失声尖叫,那声音凄厉得像撕开的锦缎,你给我站住!
回应她的,只有付书慌不择路、仓皇冲进走廊时带倒一把装饰高背椅的沉重撞击声,以及他远去的、凌乱慌乱的脚步声。那声音急促地消失在电梯口方向,如同一场彻头彻尾的、毫不留情的溃逃。
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林雪体内彻底碎裂了。她精心构筑的、依托在付书这个白月光身上的虚假支撑,像阳光下的肥皂泡,在陈默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啵一声彻底破灭,连一点水汽都没留下。支撑她最后一点体面和理智的支架,轰然倒塌。
她看着付书消失的方向,再看看眼前相拥而立、宛如一面铜墙铁壁般矗立着的陈默和赵夏,一种山穷水尽、彻底被逼上悬崖的疯狂,如同燎原的野火,猛地吞噬了她最后的清明!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也绝望到极致的尖叫,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困兽发出的最后嘶吼,骤然在奢华的会议室里炸开!林雪双目赤红,精致的五官被极度的愤怒和崩溃扭曲得面目全非。她像是失去了一切,也像是要毁灭一切。
她的目光倏地钉死在我——陈默身上,如同淬了剧毒的蛇牙。下一刻,她像一头狂暴失控的母兽,根本不顾脚下昂贵的高跟鞋是否承受,歇斯底里地朝着我猛扑过来!十指张开,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如同闪着血光的利爪,带着破空的风声,目标明确,直直抓向我的脸!
陈默!是你毁了我!是你!我要杀了你!嘶吼如同诅咒,绝望而狰狞。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短促的惊呼。
然而,我甚至没有感觉到一丝惊惶。就在林雪带着一身疯狂气息冲到我面前一臂之距的刹那,一只沉稳有力、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如同铁钳般牢牢地扣住了我的腰侧,不容置疑地将我往后一揽。
我的后背瞬间贴上了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带着淡淡雪松和皮革混合的男性气息,那是赵夏身上的味道。他宽厚的胸膛像一个绝对安全的避风港,将我密不透风地护在他怀中。我的肩膀正好抵在他的下颌下方,形成一个无比亲昵又充满保护意味的姿态。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只穿着纯黑手工定制西装的手臂,如同铁铸的横梁,带着迅捷的力量,不偏不倚地横亘在了我和林雪之间!
那只手臂沉稳如磐石,纹丝不动!林雪抓挠的尖利指甲狠狠撞上那坚硬的臂骨和丝滑昂贵的西装面料,发出令人心头发憷的刮擦声!巨大的冲击力让林雪的身体猛地一震,巨大的反作用力让她站立不稳,蹬蹬蹬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狼狈不堪地被身后同样惊愕的律师勉强扶住。
出手的人,是赵夏的贴身保镖。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这个位置,出手精准而狠辣,脸色沉静如古井,眼神冷硬地盯着林雪,如同盯着一团易燃的垃圾。
林雪被扶着站稳,浑身还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源自灵魂深处那种无处发泄、被彻底碾压带来的巨大屈辱和崩溃。她的十指微微发麻,精心护理的指甲在刚才疯狂的碰撞下已有几片断裂翻翘。她的手指痉挛地握成拳,指甲断裂处传来清晰的刺痛。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浓重的血腥味,如同此刻心脏被生生撕裂的感觉。
她像一头被拔掉了尖牙利爪的困兽,只剩下徒劳的喘息和对峙,目光空洞地在保镖冷厉的视线和我与赵夏紧贴的身影之间游移。
就在这死寂般的尴尬与绝望里,一个沉稳温和,却带着金属般冰冷穿透力的男声,清晰地响了起来。
林小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声音的主人——赵夏身上。
赵夏的手臂依然稳稳地揽着我的腰,姿态安然,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林雪脸上,眼神里没有轻蔑,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戏剧。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助理手中捧着的平板电脑屏幕。
屏幕上清晰地展示着一份文件。巨大的、加粗加黑的标题冲击着每个人的视觉神经:
《关于林氏集团核心资产及控股权的潜在收购要约》
文件下方,赵氏集团气势磅礴的集团徽标熠熠生辉,代表着绝对雄厚的资本力量。
赵夏的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阐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商业日程,却字字都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林雪脆弱不堪的防线:基于林氏集团近期运营的严重波动和您个人信用水平的显著下滑,加之对陈默先生个人品牌价值的重新评估——他如今是我赵氏价值最高的无形资产。他说话时,搭在我腰间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紧了一下,传递着无声的强调和占有。
我司,赵氏集团,基于商业逻辑,决定正式发出这份要约。内容包含但不限于,以合理溢价接手林氏集团的关键资产,收购林氏名下可交易的所有核心公司控股权,以及对您个人所持有的,如今已大幅贬值且面临质押风险的股份,进行有条件收购。
赵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不紧不慢地在林雪惨白而摇摇欲坠的脸上扫过,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碎裂的艺术品最后的挣扎。他嘴角弯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吐出最后一句彻底摧毁对方的话语:
我们建议林小姐尽快召集董事会。毕竟,时间拖得越久,股价可能……会很难看。而且,贵司目前几个大项目的流动资金,似乎也有些无以为继了
资金链断裂!项目停工!股价崩盘!
这几个沉重的词语如同巨大的秤砣,轰然砸在林雪心上!她刚刚被付书背叛掏空、又被陈默叛逃带走核心团队的林氏集团,本就是强弩之末,全靠昔日余威苦苦支撑。此刻,赵夏轻描淡写地点出这两点,无异于直接宣判了林氏商业死亡的倒计时!
林雪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若非身后的律师用尽全力架住她的手臂,她恐怕会直接瘫软在地。巨大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压力将她彻底碾碎,她的呼吸变得极其艰难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拉风箱,胸口剧烈起伏着,却似乎吸不进任何氧气。太阳穴突突地狂跳,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摇晃,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巨大的鸣响,如同丧钟敲响的回音。
她挣扎着,徒劳地张着嘴,想要发出一点声音——控诉、质问抑或是最后的哀求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巨大的耻辱和彻底破产的冰冷恐惧如同冰与火的两条毒蛇,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疯狂啃噬着她仅存的意志。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我脸上。那目光里承载着太多东西——五年累积的轻蔑与利用此刻化为灰烬;对她父亲临终嘱托的辜负带来的无措;对付书虚妄幻梦彻底破灭后的茫然;以及对眼前这个被赵夏如同稀世珍宝般护在怀中、从此踏上更高王座的我,那种深入骨髓却又无路可逃的悔恨!
这复杂到极致、绝望到极致的一眼,仿佛耗尽了她生命最后所有的力气。
噗——
一口压抑不住的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溅而出!如同散开的猩红彼岸花,星星点点地溅落在她那件昂贵的白色套装前襟上,也溅在脚下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地面上,形成了极其刺目、凄厉的不祥图案。
眼前的天花板、奢华的吊灯、冷硬的保镖……一切都在剧烈旋转、变形、模糊。林雪再也无法支撑,那双曾经傲慢而锐利的眼睛向上翻去,露出大片惊心动魄的眼白。在律师惊恐的低呼声中,她整个身体如同瞬间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下去,沉重地坠向冰冷的地面。
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浓重的血腥气,和赵夏那双始终稳稳环在我腰间,传递着无与伦比安定力量的手掌。
林雪瘫软晕厥的身体被手忙脚乱的律师半撑半抱着,沉重的拖拽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那口触目惊心的鲜血在她惨白的衣襟和冰冷的大理石上凝成最残酷的休止符。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腥甜和一种令人窒息的静默。
赵夏的手依然稳稳环在我腰间,没有丝毫松动,温热的手掌紧贴着我的西装布料,传递着沉实的力量。他甚至连眼风都没有一丝多余的波动,平静地对着候命的助理抬了抬下巴。
仿佛早已演练无数遍,几位西装笔挺、动作利落的助理迅速上前接手。他们训练有素,丝毫没有惊惶。有人沉稳地通知集团医疗团队即刻待命,声音清晰有条理;有人则负责处理混乱现场的清理,专业而高效,目光低垂,恪守本分,将那滩刺目的猩红快速覆盖、擦除。整个过程无声却高效,眨眼间便将那场猝然降临的风暴中心打理的只剩下淡淡消毒水气味和死水般的平静,如同擦掉白板上一个无足轻重的公式。
我的目光落在那些忙碌的身影上,心头没有想象中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无边空旷。五年……林氏集团。曾经被无数人仰望的巨舰,即将在自己曾经最核心的舵手漠然的注视下,无声沉没。
走吧。赵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松缓,同时手指在我腰间安抚性地轻轻捏了一下,该去我们的新战场了。他说的是我们。
我收回视线,点点头,没有再看那片被彻底擦干净的地砖一眼,更没有去看那个被抬走的身影。过去的烟云,在我心中连最后一丝涟漪都未曾搅起,彻底湮灭。
我转过身,与他并肩而行。那几位先前沉默跟随我离开林氏的核心骨干——技术总监、运营经理、财务主管等人,早已无声地候立在门口。此刻,他们的眼神不再有丝毫迟疑,看向我和赵夏的目光充满了归属感和崭新的、蓬勃燃烧的斗志。他们默契地微微颔首,像重新归位、刀已出鞘的骑士,迅速而有序地汇入我们身后,形成一道无声却充满强大凝聚力的队列。
电梯平稳下沉。冰冷的金属厢体映照着顶灯的光晕,也映照出我和赵夏并肩而立的身影。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洞察一切的审视,似乎在确认我此刻的状态。
陈默他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有些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那口血……看着有点糟心。你……还好吧
我侧过头,迎上他的视线。那里面有担心,但更多的是绝对的信任。我扯了扯嘴角,那确实不能称之为笑容,更像是一种长久紧绷的肌肉终于学会松驰的疲惫表情。
我很好,赵夏。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实,过去五年流的血,加起来比林雪刚才那口,多多了。每一滴,都是我自己咽下去的。
赵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着锐利的了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那只揽在我腰侧的手,温暖而坚定地又收紧了一分,掌心熨帖的温度,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传达着他的理解和支持——他懂我所付出的全部代价。
好。他只吐出一个字,却重如千钧。仿佛这简单的一个字,便是我这五年孤军奋战所换来的所有价值最重、最毫无保留的确认。他按下了通往顶楼的按钮,眼神锐利如出鞘寒光,让我们开始。
电梯门叮一声,在赵氏集团顶层的总裁办公区沉稳地滑开。几乎是同时,早已严阵以待的赵氏核心管理层、数位关键项目负责人以及几位重量级合伙人便迅速簇拥上前。没有客套寒暄,也没有对新来者不必要的审视目光,空气中弥漫的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肃杀和高效运转的钢铁意志。
陈总!一位干练的中年男人迎前一步,神色凝重地将一枚银色U盘和一个便携式触控平板递到我面前,目标公司所有在研项目数据、正在执行的合同关键节点、潜在风险点,以及……针对他们此刻最痛处设计的初步阻击预案,按您之前的要求全部准备好了。他口中的目标公司不言而喻。
我接过U盘和平板,指尖接触到那冰冷的金属外壳,心里却一片火热。这才是战场应有的样子。精密布局,雷霆出击。另一侧的屏幕上,实时行情图表中,代表林氏集团的LK代码如同被狂风折断翅膀的飞鸟,正呈现出令人心惊肉跳的断崖式下跌!雪崩般的卖出量如乌云压城!
新闻部那边动手了赵夏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掌控一切的凛冽。没有疑问,只有确认。
是的,赵董!所有预先沟通好的媒体稿,‘白月光疑为诈骗惯犯’、‘林氏新任总裁与前财务顾问疑涉非法交易’已经全线引爆!同步放出林雪近三月对公司事务彻底失管、连续缺席关键会议的监控影像剪辑,以及付书名下多家皮包公司资金异常流向的初步证据链截图。汇报者语速飞快却字字清晰,现在舆论已经彻底转向!各大主流财经频道全部在紧急插播!林氏的公关……已经彻底瘫痪!
会议室的另一块屏幕上,一个穿着得体、眼神却明显带着一丝慌乱和强作镇定的付书出现在画面里,他被无数记者的话筒围攻着。
付书先生!请问您如何解释您在海外多次被列为失信执行人的记录
付先生!传言您通过空壳公司掏空林氏集团数亿资金,是否属实
付书先生……
付书先生请回答!那些对您不利的证据是否造假
面对着无数闪光灯的疯狂闪烁和尖锐的逼问,付书那张曾经竭力维持的、风度翩翩的面具彻底碎裂了!他脸色惨白,眼神惊恐地躲闪,嘴唇哆嗦着,汗珠从额角不断滚落。他几次想开口,发出的却是无意义的、破碎的单音节,像是在漏气的风箱。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身后愤怒的人群围堵得寸步难行。那副狼狈不堪、彻底被剥光伪装的丑态,瞬间通过网络传遍世界每一个角落!
很好。赵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盯着屏幕上付书如同丧家之犬的样子,眼神冰冷。他转向另一位合伙人,问:资金这边呢
那位气质沉稳、带着顶级精算师气质的合伙人立刻回道:已经到位。对冲基金、私募朋友加上我们自己的储备弹药,足以在市场上发起三波以上的连续冲击。我们测算过,以林氏目前岌岌可危的现金流和断崖下跌的股价,不需要一周,银行和质押权人就会第一个跳出来抽贷、平仓!届时……
他没说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懂。银行抽贷、质押爆仓、债主逼门——那将是一根足以压垮骆驼脊背的重型钢梁!林氏集团,这个曾经庞大却外强中干的巨兽,将在我精准的手术刀下,被分割、肢解、直至最终灰飞烟灭!连最后一点挣扎都会显得可笑。
办公室里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所有高管精英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和赵夏身上。他们屏息凝神,等待着最后的进攻指令。这场战役从林雪冲进赵氏会议室、吐出那口鲜血的刹那,便已再无回头路!现在,是吹响总攻号角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沉重昂贵的实木门被轻轻叩响。所有人的目光唰地投向门口。赵夏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对这种打断计划节奏的行为感到不悦。
进。他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冷意。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赵夏那位永远一丝不苟的特助站在门口,脸色带着一种少见的、混合着严肃和古怪的表情。他快步走到赵夏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内容不会被其他人听到,但那话语中的分量却清晰可闻:
赵董……刚刚接到市六院特护病房那边传来的紧急情况报告。林雪醒了……但……
特助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眼神下意识地、飞快地扫了一眼站在赵夏身侧的我,才继续道:
她情绪极度崩溃,主治医生初步诊断有严重的应急精神障碍症状,伴有明显的攻击自毁倾向……并且……她一直反复念叨着……特助的声音顿住,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一直念叨着‘陈默’的名字,只有这两个字。院方评估她的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强制约束中。
空气瞬间凝滞。
一股极其复杂的感觉,并非怜悯也并非快意,像冰冷的潮水缓慢漫上我的心头。那只属于战场杀伐的、钢铁般的指令几乎要冲口而出,此刻却被这突兀的现实打断钉在半空。我甚至能感觉到身旁赵夏身上那一丝被打断计划的冷冽不悦瞬间转化为更深层次的、纯粹保护的警惕。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目光在我、赵夏和汇报的特助之间无声地来回扫视,带着一丝微妙复杂的情绪,是惊讶是探寻是好奇抑或是……一丝对敌人垂死挣扎的嗤之以鼻
我沉默着,目光掠过那些精密的作战图表、那些疯狂跳动的行情数据、屏幕上付书那张惶然如丧家之犬的脸……然后,落回到自己摊开在会议桌面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掌上。
五年的风霜刻进掌纹,如今,终于要洗净尘埃。
下一秒,我抬起了眼。脸上没有任何动容、迟疑、或是纠结。眼神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只有最核心处燃烧着永不熄灭的、淬炼过的冰焰,将刚才那点意外的波澜彻底冰封、压碎、碾平!
我的手指在冰冷的会议桌面上,清晰地、敲下第一道重音!
按照预设计划A执行。我的声音响起,像冰川摩擦发出的声响,沉稳、冷硬,不含一丝多余的情绪。每一个字都像子弹上膛,清晰地叩击在每一个在座精英的神经末梢上。
启动第一波资金冲击。
所有已协调好的媒体,同步释放第二阶段黑料,目标——付书名下所有存在问题的关联企业和投资!
技术团队,准备接收林氏集团崩塌后最有价值的残骸——知识产权数据库和所有核心技术部门核心骨干名单!
我不再理会特助和他带来的关于林雪现状的报告,如同掸开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我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那眼神是号令千军的战旗!
三天。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力量,每一个字都在宣判林氏帝国的死刑,我只给市场三天时间,彻底抽空最后一分希望。三天后,林氏必须从主流资本视野里,彻底消失。
执行!
命令落下!
整个办公室如同骤然被投入巨大引擎的精钢熔炉!所有人,无论是我带来的旧部,还是赵氏本部的骨干精英,在听到那最后两个斩钉截铁的字的瞬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意外立刻被沸腾的战意点燃!他们立刻如同绷紧的发条找到释放的阀门,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效率!键盘敲击声汇成风暴、电话指令声此起彼伏、各种数据指令如流水般在精英们手中流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近乎残酷的兴奋,那是资本猎手嗅到垂死巨兽鲜血时的狂热!
赵夏站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说话,嘴角却缓缓、清晰地弯起一丝几近赞赏的弧度。那弧度深处,是更深的、无法撼动的认同。那只一直环在我腰间的手,未曾撤离分毫,反而传递出一股更强悍、更明确的守护意志,如同钢铁与烈焰铸就的王座扶手!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的余晖正将整座城市染成一片熔金。远处,视野尽头的地平线上,一片巨大、陈旧却又曾经无比风光的建筑群,林氏集团的总部大厦,矗立在繁华之中。它顶楼那曾经象征着林冬时代辉煌的、如今在林雪手中暗淡失色的巨大霓虹LOGO,在如血的残阳照耀下,透出一种无法言喻的颓败气息,如同被遗忘的庞大遗迹。
我知道它最后的结局。
我收回了目光,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波澜。该做的,都做了。该还的,都还清了。无论是对林冬的承诺,还是对林雪的一百次容忍,亦或是……对自己命运的不甘与抗争。
尘埃,终究落定。
赵夏没有再看那片夕阳,他的眼神落在我的侧脸。
结束了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松缓。
嗯。我轻轻点头,那份沉甸甸的重量终于从肩上卸下。一种疲惫,却也带着涅槃重生后轻盈的力量,缓缓充盈着四肢百骸。
那走吧他手臂依旧有力地环在我腰后,声音里带着一丝卸下重负后的放松和潜藏其中的、不易察觉的邀约。
好。我抬眼看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卸下所有枷锁后的笑容。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我们身上,将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在地板上拉得很长。
没有再看身后那片硝烟弥漫的资本战场,也没有再看远方那幢在夕阳余晖下如同巨大墓碑的旧日大厦。我与他并肩,从容转身。
电梯门再次平滑无声地关闭,将那沸腾的作战中心与窗外的喧嚣一并隔绝。
只留下电梯镜面映照出的两道依偎的身影,还有前方,崭新铺陈开来的无尽天光。
赵夏的手一直牢牢地握在我的手上,指尖穿过我的指缝,十指相扣。
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