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双眼眸里,第一次,极其罕见地,掠过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愧疚?
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是,家里……家里是遇到点困难……拆迁款的事……移民……那都是没办法的办法……你爸身体不好,你哥……你哥他没什么本事……”
她猛地抬头,眼睛里重新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光,死死盯着我:
“可是你有能力啊!丹丹!
你从小就聪明,不用我们管,自己就能考上好大学,找到这么好的工作!你那么能干,那么有本事!以后肯定能还上的!熬一熬就过去了!”
“可他们不一样!你爸身体垮了,你哥……你哥他离了这个家还能干什么?苏锦……苏锦她一个女孩子,没个依靠怎么行?他们都需要我!这个家需要我撑着!你是姐姐,你是我们程家的女儿,你能力强,你就该……”
“我就该被牺牲?是吗?”我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赋予我生命却又将我推入深渊的女人,嘴角扯出极其惨烈的笑容。
我笑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哈哈……哈哈哈……能力?能力强?妈,这就是你的道理?就因为我不用你操心就能活下去,就因为我看起来能扛得住,我就活该被你们算计?”
母亲被我笑得脸色更加难看。
我擦掉脸上冰凉的泪水。
“妈,你知道吗?如果我去做了亲子鉴定,确认了那结果……”
我顿了顿,“我真的,无数次,都以为自己不是你们亲生的。我以为我是捡来的,所以你们才这么对我。”
妈妈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她猛地转身,脚步踉跄地、头也不回地挤开人群,消失在暮色中。
母亲没有再出现。
几天后,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到了我手机上。
接通后,是父亲带着浓重痰音的咳嗽声。
“咳咳……丹丹。”
“有事?”
“你妈……你妈那天回来就病倒了。她发高烧,说胡话。咳你去看看她吧?怎么说她也是你妈……”
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指尖冰凉。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一片清明。
“你们的女儿,是苏锦。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我会按协议支付赡养费,一分不少。至于其他的……你们就当没生过我这个人吧。别再找我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父亲压抑的、沉重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敲打着沉默。
他没有再劝,也没有再指责。
我很快递交了辞职信。陈锋极力挽留,甚至提出给我放长假调整。
我还是坚决要离开。
我迅速处理了租房、打包了简单的行李。
没有告别,没有留恋。我选择了一个遥远的南方海滨城市,并在抵达后不久就开始着手准备技术移民的材料。
我要走,就要走得远远的,远到他们无法企及,远到旧日的阴影再也无法笼罩。
几个月后,在一个阳光刺眼的午后,我拖着唯一的行李箱,站在国际机场的安检口外。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归属地显示是老家。
点开短信,内容不长:
“程丹,我是程伟。过去的事,是我不对。我混账,我不是人。爸妈年纪都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妈……妈那次之后,精神一直不太好。爸咳得更厉害了。苏锦……她……算了。家里现在,挺难的。我知道你恨我们,但血浓于水。过去的事,就算了吧。你要是在外面,过得不好,或者想通了,家门还是开着的。”
我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复。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毫不犹豫地,删除了这条短信。
连同那个陌生的号码,一同拉入了黑名单。
广播里响起了登机的提示音。
我抬起头,眼神里没有留恋,只有释然。
我收起手机,拉起行李箱的拉杆,汇入了走向登机口的人流。
再见,过去。
你好,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