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岁的婆婆说怀了二胎,我苦口婆心劝她:妈,您这岁数太大了,生下来风险高,家里也经不起折腾。
就因为这话,我成了公婆眼里盼着他们断后的恶人。
后来老公天天跟老两口吵,说养孩子压力大,将来上学、买房都是钱,吵到最后他在外头找了人。公婆怕我离婚分财产,竟在我喝的排骨汤里下了药……
再睁眼,我回到婆婆说怀了二胎那天。
1.
婆婆林秀芳端着碗,筷子在菜盘里戳来戳去,半天没夹起一口菜。突然她放下碗筷,两只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声音跟蚊子哼似的:小瑶,妈……
妈有了。
我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脑子里
嗡
的一声,我才惊觉我重生了。
林秀芳见我没说话,脸憋得通红,声音发颤:我知道这事儿荒唐,你爸非说这是老来得福……
这是好事啊。
我突然抬头,扯出个笑来,夹了块排骨放进她碗里,妈身体底子好,这是老天爷赐的福气,该留着。
林秀芳手里的筷子
当啷
掉在桌上,眼睛瞪得溜圆。里屋的公公程建国听见动静,叼着烟就跑出来,烟卷掉在地上都没捡:你说啥你不反对
刚进门的程宇正好撞见这幕,手里的公文包
咚
地砸在鞋柜上,鞋都没换就冲过来:苏瑶你疯了妈都这岁数了,生下来谁养将来他长大我们都快六十了,哪来的力气挣钱
我放下碗筷,拿起纸巾擦了擦嘴,笑意没减:爸妈愿意生,咱们当小辈的该支持。钱不够就省着花,总能想出法子。
程宇急得在客厅转圈,脚把地板跺得咚咚响。林秀芳和程建国你看我我看你,嘴张了半天没合上,眼里全是惊惶
——
这跟他们预想的吵翻天、我哭着闹着反对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我垂下眼,心里冷笑。前世劝堕胎落得惨死,这辈子我倒要看看,这老来得子的
福气,能让这家人作到什么地步。
2.
程宇等公婆睡熟了,把我拉到阳台,压低声音抱怨:你白天到底咋想的还真支持他们生将来这孩子生下来,吃喝拉撒哪样不要钱上学、看病,全得咱们兜底。街坊邻居知道了,指不定背后怎么戳咱们脊梁骨。
我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昏黄的路灯:爸妈每月有退休金,加起来小五千呢,应付个婴儿奶粉钱够了。他们身体看着也硬朗,自己能搭把手。
那将来呢
他急得提高了嗓门,又赶紧捂住嘴,等孩子上中学,咱们都四十多了,他结婚买房的时候,咱们怕是都抱孙子了,哪有能力管
那是他们的事,当初非要生,就该自己想辙。
我瞥他一眼,你要是觉得不妥,自己去跟爸妈说啊。
程宇脸涨得通红,搓着手不吭声。我心里明镜似的,他就是想让我当恶人去劝,他自己在旁边当好人,两头落好。
从那天起,我多了个心眼。程宇最近总躲着我接电话,手机屏幕对着桌面扣着。有天趁他洗澡,我瞥了眼他忘在沙发上的手机,一个没备注的号码跳出来,屏幕上显示
刚到家,往上翻了翻,这号码最近三天联系了七回,时间都在晚上十点以后。
我不动声色把手机放回原位,心里冷笑。前世他就是这时候勾搭上外面的女人,这辈子倒是一点没改。也好,正好让我抓个现行。
3.
公婆去医院产检,B
超室出来,医生拿着报告单直摇头,拉着林秀芳说:您这年纪太大了,还有高血压和糖尿病,继续怀下去风险太高,大人孩子都危险,建议终止妊娠。
林秀芳当即就炸了,一屁股坐在诊室地上,拍着大腿哭嚎:你们当医生的怎么这么冷漠!这是一条命啊!我身体好得很,凭啥不让我生
她闹着要找医院领导,说医生咒她,吵得走廊里人都围过来看。程建国在旁边拉也拉不住,最后还是领导过来打圆场,才算把她劝走。
回到家,程宇刚下班进门就听说了这事,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摔:妈您能不能别这么固执医生都说有危险了,您非要折腾啥
林秀芳瞪着他,胸口直起伏:我折腾我是想给程家留个后!你整天就知道怕花钱,哪懂当妈的心思等我百年了,多个弟妹帮衬你不好吗
程建国也在一旁帮腔,磕着烟袋锅子说:你妈说得对,这孩子必须留着,咱们家还能差这点钱
程宇被噎得说不出话,转身进了卧室,砰
地甩上门。客厅里,林秀芳还在念叨自己多不容易,程建国时不时应和两句,我坐在旁边没吭声,心里清楚,这才只是个开始。
4.
等程宇上班去了,我从包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检查报告,往公婆面前一放,故意红着眼圈说:爸妈,其实……
我跟程宇一直没要孩子,是有原因的。
林秀芳拿起报告,眼镜滑到鼻尖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无精症,自然受孕几率为零……
她手一抖,报告飘到地上,人往后倒,程建国赶紧扶住她,自己拿起报告看,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医生说,程宇这情况很难治。
我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本来不想说的,怕你们着急。现在妈怀了,倒是……
倒是给程家留了条根。
老两口像遭了雷击,愣在那儿半天没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林秀芳突然抓住我的手,眼里又红又亮:小瑶,这报告……
是真的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张化验单递过去:这是上周复查的结果,医生说没希望了。
程建国蹲在地上,烟袋锅子掉在脚边,猛地一拍大腿:难怪!难怪你们不生!这孩子必须保!说啥也得保下来!
林秀芳抹着眼泪,又哭又笑:老天有眼啊!我就说这胎来得巧!小瑶,这事千万不能让程宇知道,他那脾气,知道了还不得垮了
我懂。
我帮她擦了擦眼泪,心里暗喜,脸上却装得沉重,我会瞒着的,你们安心养胎就行。
看着他们俩重新坐直了腰板,眼里那股子要保孩子的劲比之前足了十倍,我知道,这步棋走对了。
5.
程宇下班回来,看见我床头柜上放着新买的叶酸和调理中药,眉头一下皱起来:你买这些干啥咱不是说好暂时不考虑孩子吗
我往药盒里塞说明书,头也不抬:最近总觉得累,医生说调理下身体没坏处,你别多想。
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眼神里全是怀疑,可又挑不出错处,只能悻悻地去做饭。
过了两天,我故意把条陌生牌子的金手链丢在玄关柜上。程宇换鞋时瞥见,脸
唰
地白了,赶紧揣进兜里,回头对我笑:给你买的惊喜,还没来得及包装。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装得惊喜:是吗多少钱啊别乱花钱。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价格,转身就往厕所钻,手机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我几步走过去拿起手机,指纹解锁刚打开,那个没备注的号码就发来消息:手链喜欢吗下次带你去挑钻戒。
往上翻聊天记录,露骨的情话里夹着他们的计划
——
先偷偷转走存款,再伪造我签字的借条,等房子过户就跟我离婚,让我净身出户还背着债。
手机差点从手里滑出去,我深吸一口气把聊天记录截图,再把手机放回原位。程宇裹着浴巾出来时,我正坐在沙发上削苹果,刀面反射的光晃得他不敢看我。
我咬了口苹果,甜味里带着涩。看来,是时候让他们的
惊喜,早点兑现了。
6.
程宇说公司安排去邻市出差三天,收拾行李时,我瞥见他箱子里塞了件没见过的情侣
T
恤。他眼神躲闪,说同事起哄买的。我没戳破,只淡淡说一路顺风。
他走的第二天,我在他忘关的云相册里,刷到了海边酒店的合照
——
他搂着那个女人,笑得刺眼。我退出相册,把手机放回原位,该做饭做饭,该给公婆洗衣服照做不误。
第三天下午,手机突然响,来电显示是交警大队。我接起,故意按下免提键,声音调大两格。
请问是程宇的家属吗他在高速上出了车祸,现在重伤昏迷,正在市一院抢救,你们赶紧过来。
客厅里瞬间安静。林秀芳手里的毛线团
咕噜
滚到地上,她眼睛一翻,直挺挺往后倒。程建国慌忙去扶,脚下被毛线绊了一下,咔嚓
一声脆响,他抱着腿倒在地上,疼得直哼哼。
我举着手机,听着那头交警还在说事故责任认定,目光扫过倒在地上的老两口。林秀芳脸色惨白,嘴唇发紫;程建国额头冒汗,捂着膝盖动弹不得。
我挂了电话,没上前扶,也没喊救护车。窗外的风灌进来,掀动桌角的产检报告。这大概就是命,前世他们欠我的,这辈子正一点点还回来。
7.
邻居听见动静跑过来,七手八脚把老两口送进医院。
急诊室里,林秀芳刚醒就浑身发抖,血压计的数字飙到一百八。医生拿着化验单叹气:怀孕加上情绪激动,血压降不下来,好多药不能用,实在危险。要不……
还是考虑一下之前的建议
我扑到病床边,攥着她的手掉眼泪:妈,您可得挺住啊!程宇还在抢救,您要是再出事,程家可就真完了!这孩子是程家的根,您得为他保重自己。
林秀芳眼睛一瞪,推开我的手吼医生:谁敢动我的孩子试试!我死也要把他生下来!
说着就要拔输液针,护士拦都拦不住。
这边正闹着,程建国那边又出了结果。膝盖骨折的片子刚出来,胸片又查出问题,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老人肺癌晚期,已经扩散了,最多还有半年。
我拿着诊断书走到病房外,听见里面林秀芳还在跟医生吵,程建国躺在隔壁床,捂着嘴咳嗽,痰里带着血丝。
风从走廊窗户钻进来,吹得我手里的纸哗哗响。我抹了把脸,把眼泪憋回去
——
这日子,果然越来越
热闹
了。
8.
程宇还在重症监护室没醒,交警那边说肇事司机全责,赔偿款大概能有七八十万。我拿着医院催款单走进病房,眼圈红红的,声音发哑。
爸,妈,
我把单子放在床头柜上,医生说进口靶向药效果好,就是贵,我跟保险公司打听了,赔偿款下来后,先紧着给爸治癌,请最好的专家会诊,钱不够我再想办法。
程建国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咳着说:小瑶……
委屈你了。
林秀芳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人还没醒呢,你倒先算计起赔偿款了程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钱得留着给我养孩子,他一个快死的人,花那冤枉钱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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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您怎么说这话
我红着眼眶,声音发颤,爸是程宇的亲爹,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再说这钱本就是程宇用命换来的……
什么用命换来的他还没死呢!
林秀芳猛地坐起来,肚子挺得老高,我看你就是盼着他死,好独吞这笔钱!
程建国气得捶床:你个疯婆子!胡说八道啥!小瑶是好心!
好心她是想让你把钱花光,我跟孩子喝西北风去!
林秀芳尖着嗓子喊,我不管,这钱必须分我一半,不然我就去保险公司闹!
我
痛心
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病房。刚到走廊尽头,就听见里面吵得更凶,程建国骂林秀芳自私,林秀芳咒他早死,两人互相揭短,把藏在心里的算计全抖了出来。
我靠在墙上,听着里面的动静,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9.
医院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在给程建国喂粥。护士说程宇抢救无效,凌晨三点走的。
我放下勺子,平静地说:知道了。
挂了电话,转头对瞪着眼的老两口说:程宇没了。
去殡仪馆那天,工作人员引我去见最后一面。我站在停尸间门口,摇了摇头:不用了,直接办火化吧。
他们愣了一下,大概没见过这么干脆的家属。我在确认单上签字,笔尖划过纸页,没半点犹豫。
签字时,警察正好过来,低声说:跟程宇一起出事的那个女的也没了,身份证登记叫李娜,我们查了,跟程宇确实是情人关系。
我
嗯
了一声,接过回执单。警察看着我,欲言又止,大概觉得我太冷漠。可他们哪知道,这冷漠里藏着多少前世的恨。
选骨灰盒时,我直接指了柜台最底层那个:就要这个,最便宜的。
工作人员报了价,一百二,我扫码付了钱,没多问一句材质样式。
走出殡仪馆大门,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突然拦住我,是李娜的父母。老太太红着眼圈,拉着我的手直哆嗦:大妹子,求你了,别对外说我闺女的事,她还没嫁人……
家里丢不起这人啊。
老头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直抽。
我知道了。
我抽回手,声音没起伏,你们走吧。
看着他们佝偻着背走远,我摸出手机,点开加密相册里的聊天记录截图。阳光刺眼,屏幕上的字却看得清清楚楚。有些秘密,不是用来烂在肚子里的。
10.
收到私家侦探寄来的信封时,我正在医院走廊等着取程建国的检查报告。拆开一看,一沓照片滑出来
——
程建国牵着个陌生女人,身后跟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三人进了家小区门口的面馆,笑得热络。
我翻到最后一张,男孩仰着头跟程建国说话,眉眼间竟有几分像。侦探附的纸条写着:程建国每周三下午会去城西小区,该女子姓张,与孩子同住,程常去送钱送物。
心里那点猜疑突然落了实。我把照片塞进包里,去程建国的病房,扶他起来:爸,妈那边说想你了,我推你过去坐坐。
他咳嗽着点头,没察觉我眼底的冷意。
进了林秀芳的病房,我故意把包放在床头柜上,拉链没拉严。林秀芳正靠在床头哼唧,程建国刚坐下,她一眼瞥见包里露出来的照片角,伸手就抽了出来。
这是谁!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手里的照片
啪
拍在程建国脸上,你每周三说去公园遛弯,就是跟这个女人鬼混这野种是谁的!
程建国慌了,手忙脚乱去抢:你别瞎看!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那这孩子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当我瞎
林秀芳气得浑身发抖,肚子挺得老高,抓起床头的苹果就往他身上砸,我怀着孕拼死拼活给你程家留后,你在外头早就养上了!
病房里顿时乱成一团,程建国捂着被砸中的胳膊辩解,林秀芳哭喊着骂他不要脸,护士闻声赶来都拦不住。
11.
护士好不容易把情绪失控的林秀芳按回床上,程建国被护工推着轮椅,灰溜溜回了自己病房。我刚转身要去打点午饭,林秀芳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死死抓住我的手腕,指节捏得发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糊了满脸:小瑶,这事千万不能传出去,亲戚邻居要是知道了,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我丢不起这人啊……
妈您放心,我嘴严得很。
我抽了张纸巾,一点点帮她擦去脸颊的泪渍,声音放得又轻又软,我知道您心里委屈,怀着这么大月份的肚子,还遭这种糟心事,换作是谁都扛不住。咱们同为女人,我最懂您这一路的不容易。
她听了这话,哭得更凶了,肩膀一抽一抽的,抓着我的手不肯放,指腹在我手背上蹭出红痕: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我跟他过了大半辈子,为程家生儿育女,拼了半条命怀这个老来子,他倒好,在外头偷偷养女人带孩子……
这日子没法过了!
爸这事做得确实不地道,换谁都得寒心。
我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但您现在怀着孕,可不能气坏了身子。您要是垮了,将来谁跟他计较这些谁护着肚子里的孩子
这话像一把钥匙,突然点醒了她。林秀芳渐渐止住哭声,抽噎着吸了口气,眼里的泪还没干,却慢慢冒出一股子狠劲,攥着拳头说:我偏不气,我要好好活着,把这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我要让他看看,我林秀芳不是好欺负的,这孩子就是我的底气,是我后半辈子的指望!
接下来几天,林秀芳的情绪像坐过山车,时好时坏。前一秒还安安静静靠在床头翻育儿杂志,下一秒可能因为护士换针水动作重了点,就红着眼圈掉眼泪;夜里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床板吱呀作响,隔着墙都能听见她的叹息。
医生来查房时,拿着她的产检报告翻来覆去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血压一直忽高忽低稳不住,胎心也比上周弱了不少,再这么折腾下去,大人孩子都危险,真得好好考虑放弃了,别拿性命开玩笑。
林秀芳立刻瞪起眼,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声音陡然拔高:我不放弃!我偏要生!死也要生下来!我要让程建国那个老东西看看,我林秀芳不是任他拿捏的软柿子,这孩子就是我的底气!
我站在一旁削苹果,刀刃贴着果皮转了一圈又一圈,听着她掷地有声的话,心里清楚得很
——
这股子被背叛点燃的恨意,已经成了她撑下去的唯一执念,烧得越旺,将来摔得越重。
12.
程宇的葬礼,我办得简单利落。没请吹拉弹唱的乐队,没摆流水席招待亲戚,就从花圈店挑了个最普通的白色纸花圈,上面连挽联都只写了
一路走好
四个字,随意摆在灵堂最角落,像个不起眼的摆设。墓地选在郊区的公墓,是销售推荐的最便宜的一款,一万二,位置偏得很,既不朝南,背后还靠着堵厚实的围墙,终年不见多少阳光。
葬礼那天,亲戚们来了不少,七大姑八大姨挤在不大的灵堂里,交头接耳的声音没断过。二姑挎着个红色的布包,趁人不注意偷偷拉了拉我的胳膊,脸上带着点不赞同:小瑶,怎么这么简省程宇好歹是你丈夫,走得这么寒酸,传出去不好听……
话没说完,被我投过去的一个冷眼堵了回去。她撇了撇嘴,悻悻地转过身,凑到三婶耳边嘀咕,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听见:肯定是跟程宇闹了大矛盾,不然哪能这么狠心,连个体面的葬礼都不肯给……
我没理会这些闲言碎语,该对着程宇的遗像鞠躬时就鞠躬,有亲戚过来慰问,我就点点头说声
谢谢,脸上没多余的表情,心里更是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送完最后一个亲戚,灵堂里终于清静下来。我把还在互相瞪着眼的公婆叫到一边,从帆布包里掏出纸笔,放在供桌的一角:爸,妈,保险公司的赔偿款下来了,总共七十五万。还有咱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程宇的名字,如今他不在了,这财产怎么分,得说清楚。
林秀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往前挪了挪,抢先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怀着程家的种,这房子必须归我和孩子!将来孩子长大了总得有个地方住。赔偿款也得给我大半,至少五十万,我一个人带着孩子,生下来吃喝拉撒、上学读书,哪样不要钱
程建国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剧烈地咳了两声,脸色蜡黄得像张旧报纸,他喘了口气,声音沙哑却带着股执拗:我这病等着钱救命呢!化疗、靶向药,哪样不花钱这房子本来就有我一半,赔偿款至少也得分我四十万,不然我要是撑不过去,死了也不会瞑目,你们谁也别想安生!
爸您这话说的,
我在旁边不紧不慢地添了句,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妈怀着孕确实不容易,挺着个大肚子,将来生下来养孩子处处都得花钱。不过您这病也确实耽误不得,拖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他的病是报应!是老天在惩罚他!
我的话还没说完,林秀芳就突然拔高了声音,指着程建国的鼻子骂,当初在外头养女人、偷偷养孩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现在想拿钱治病门儿都没有!这钱一分都别想从我手里拿走!
程建国被这话气得浑身直哆嗦,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搪瓷茶杯就要往林秀芳身上砸,我眼疾手快地伸过手拦住,茶杯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摔出个豁口。我看着他们俩红着眼互相指责、谩骂,心里没半点波澜。就凭这点财产,足够他们吵上一阵子了,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看这场好戏。
13.
程建国的化疗刚做了两次就扛不住了。他本就没心思配合治疗,加上林秀芳天天在病房外指桑骂槐,说他活该,情绪一落千丈,吃不下饭,夜里咳得整层楼都能听见。医生拿着片子叹气,说癌细胞扩散得厉害,连着下了三张病危通知。
护士来催缴费,说进口药快断了。我去问林秀芳,她正靠在床头吃苹果,眼皮都没抬:管他呢,死了干净,省得浪费钱。
妈,好歹是夫妻一场。
我假意劝她,真不管的话,亲戚知道了该说闲话了。
她把苹果核往垃圾桶一扔:说就说!我还怕他们他在外头养野种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夫妻情分
程建国躺在隔壁床,这些话全听见了,气得直翻白眼,却没力气反驳,只能用拳头砸床板,一下比一下轻。我站在中间,看着他们一个骂一个喘,心里跟明镜似的
——
这就是他们互相折磨的下场。
没过几天,林秀芳自己也出了状况。孕检时医生说孩子胎心不稳,可能是她高血压影响的,让立刻住院保胎。可她血压总降不下来,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再这样下去,大人孩子都保不住,必须尽快做决定,堕胎是最保险的。
我把医生的话转告给她,她盯着天花板发呆,半天冒出一句:我要是把孩子打了,程建国那老东西肯定笑我活该……
可要是不打……
她抓着我的手,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眼里又怕又恨。我抽回手,帮她掖了掖被角:妈,您自己拿主意,我都听您的。
看着她陷入两难,抓着头发直哼哼,我转身走出病房。窗外的阳光正好,可这屋里的人,怕是没几个能等到真正暖和的时候了。
14.
我揣着那份假造的
DNA
报告,等林秀芳从产检室出来,故意在走廊
偶遇
拿着药单的程建国。
爸,您这药得赶紧取。
我把报告从包里抽出来,假装要往他手里塞,对了,上次那事……
话没说完,手一松,报告飘落在地。
林秀芳正好走过来,一眼看见封面上的
亲子鉴定
四个字,弯腰捡起来就翻。当看到
排除非父系血缘概率为
0%
那行字时,她手里的产检单
哗啦
散了一地。
好啊你个老东西!
她突然尖叫起来,抓着报告就往程建国脸上抽,我就知道那野种是你的!你是不是早就盼着我死盼着我一尸两命,好把房子、赔偿款全给那小贱人娘俩
程建国被打得直缩脖子,咳着辩解: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跟她就是……
就是什么
林秀芳抓起走廊的垃圾桶就砸过去,塑料桶在他脚边炸开,你天天跟我吵,就是想气死我肚子里的!你好给你那私生子腾地方!
周围的病人都围过来看,程建国脸涨成紫猪肝色,想说什么却被咳嗽堵回去。林秀芳哭着捶自己的肚子,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掉:我还拼什么命保这个孩子人家早就有后了!
她突然转身往病房跑,我追上去时,她正抓着医生的白大褂喊:我不要这个孩子了!现在就给我做掉!
医生被她吓了一跳,我赶紧拉住她:妈您别冲动!这可是程宇唯一的念想了!您要是做了,不正中了别人的计
林秀芳愣了愣,眼里的绝望混着恨意翻涌:那我怎么办我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榨干,最后连个葬身的地方都没有
我帮她顺着背,声音放得极轻:至少您得活着,活着才有底气跟他们争啊。
15.
林秀芳终究还是没撑住。那天半夜,病房里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我被护士的呼喊惊醒,跑到门口就看见她蜷在病床上,身下的床单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红。被推进抢救室时,她原本隆起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医生出来时摘着口罩,眉头拧成个疙瘩:孩子没保住,月份太大了。她自己也因为大出血引发了并发症,肝肾功能都在衰竭,能不能挺过今晚,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我推开抢救室的门进去时,林秀芳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胸口微弱地起伏着,眼神涣散得像蒙了层雾。她感觉到有人,缓缓转过头,枯瘦的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垂危的人,嘴唇翕动着,只重复一句话:我输了……
全输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窗外的麻雀刚开始叫,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长鸣,那条代表生命的绿线拉成了直线。护士进来拉上白布时,我站在墙角,看着她露在外面的苍白手腕,心里没什么波澜。
程建国在隔壁病房听到护士的议论,本来就虚弱的身子猛地一抽,一口气没上来,眼睛瞪得圆圆的,就那么去了。临终前他挣扎着抬起手,攥住我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悔恨,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音,却连句完整的道歉都说不出来。
短短一个月,我前后办了三场葬礼。程宇,程建国,林秀芳,一个接一个,像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转了一圈,最后都化作骨灰盒里那捧冰冷的灰。亲戚们来吊唁时,看我的眼神复杂得很,有假意的同情,有藏不住的畏惧,没人敢多问一句家里的事,连二姑都只是远远地站着,没再过来搭话。
我找了家中介,把程家那套老房子挂牌出售。特意让中介把价格压到市场价以下,没几天就有人来看房,三下五除二签了合同。拿到房款那天,我最后一次走进那间屋子,墙上还贴着程宇小时候的奖状,衣柜里挂着林秀芳没来得及穿的新棉袄。我把程家的钥匙放在空荡荡的客厅桌上,钥匙串上的平安扣晃了两下,然后转身关了门,把所有过往都锁在了里面。
收拾行李时,我从抽屉最底层翻出那个旧手机,里面存着程宇和那个女人的聊天记录,还有程建国带私生子出门的照片。我点开设置,按下格式化按钮,看着进度条一点点走完,然后把手机扔进了垃圾桶。那些证据,现在已经没用了。
火车站的广播在催最后一次检票,我拖着行李箱过安检,阳光透过玻璃穹顶落在身上,暖融融的,像重生时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热乎气。
火车开动时,我趴在车窗上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城市。远处的高楼渐渐缩小,近处的街道慢慢模糊。那些年的算计,那些刺骨的伤害,都随着三场葬礼埋进了土里。他们欠我的,终究在因果里一一偿还。
前路还长,铁轨延伸向看不见的远方。这一次,我要为自己好好活,活得比谁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