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无数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林溪裸露的脖颈和脸上。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晕开,又被更多的雨水砸碎。这条窄巷,她早已踏遍千百遍,每一块松动的地砖、每一个积水的凹坑都熟悉得刻入骨髓。可此刻,巷子却像一张冰冷而陌生的巨口,将她绝望的呼唤吞噬。
团子——团子——回家啦——
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在雨幕中传不了多远,便被彻底淹没。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激得她一阵瑟缩。她徒劳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左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左边脸颊,那里,一道细长的疤痕在湿冷中隐隐刺痛。手腕内侧,另一道更深的痂痕也传来熟悉的麻痒。
她又一次停下脚步,背靠着湿透的砖墙,无力地滑蹲下去。泥水浸透了她的裤脚,带来刺骨的寒意。她摸索着口袋,掏出一小支被挤得变了形的猫条,包装袋上印着金枪鱼浓汤,是团子最喜欢的口味。颤抖的手指费力地撕开一个小口,金枪鱼那熟悉的、带着点腥气的甜香立刻微弱地散逸出来,又被雨水无情地冲淡。
团子…闻到没你最爱的…她把猫条凑近地面,声音哽咽,回家…妈妈给你开罐头…
回答她的只有永无止境的雨声,敲打着地面、屋檐、垃圾桶盖,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嘈杂。巷子尽头那片熟悉的、团子最喜欢打盹的废弃纸箱堆,此刻空空荡荡,被雨水淋得塌陷下去,像一块巨大的、绝望的疮疤。林溪把头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雨水混着滚烫的液体,砸在湿冷的地面。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被注视的感觉猛地攫住了她。像一根细小的针,穿透了厚重的雨幕和绝望的壳。
林溪猛地抬起头。
巷口那个半塌的绿色垃圾桶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抹亮色。
那是一只猫。
一只漂亮得近乎不真实的三花猫。黑、橘、白三色毛块在它身上恰到好处地分布、交融,仿佛一幅精心晕染的水墨画。雨水落在它身上,竟像是畏惧般迅速滑落,没有留下丝毫水渍,它的皮毛依旧蓬松干燥,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奇异的、柔和的微光。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圆溜溜的,虹膜是一种罕见的、深邃的琥珀金,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眼神里没有野猫惯有的警惕和疏离,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洞悉的平静。
林溪愣住了,连抽泣都忘了。这只猫,太干净,太从容,与这肮脏湿冷的雨巷格格不入。她下意识地、几乎是颤抖着,把手里那支打开的猫条朝它递了递,声音沙哑破碎:咪咪…你看到团子了吗一只橘猫…这么大…
三花猫没有看猫条,它的目光越过那点可怜的诱惑,牢牢锁在林溪脸上,仿佛在审视她灵魂深处的裂痕。琥珀金的瞳孔深处,似乎有微不可察的光芒流转了一下。
然后,它轻盈地、无声无息地从垃圾桶顶跳了下来,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爪垫却没有沾上一点泥污。它没有靠近猫条,也没有发出任何叫声,只是转过身,朝着巷子更深、更黑暗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走了几步,它停下来,回头。
雨丝在昏黄的光线下斜斜穿过,清晰地勾勒出它回头的身影。那双琥珀金的眼瞳,穿透迷蒙的雨帘,再次精准地落在林溪身上。没有催促,没有邀请,只有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等待。
林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一种荒谬绝伦却又无比强烈的直觉冲上头顶——这只猫,知道团子的下落!这个念头毫无逻辑,却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疲惫和绝望。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等等我!她嘶喊着,声音淹没在雨声里,你知道它在哪对不对求你…等等我!
三花猫听到她的脚步声,这才重新迈步。它走得不快,步伐优雅而稳定,身影在雨巷的阴影和路灯的光晕之间交替隐现。林溪紧紧盯着那抹在黑暗中跳跃的、奇异的亮色,仿佛那是唯一的光源。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巷子里积水的冰冷刺骨,深秋的风卷着湿气钻进骨头缝里,她却浑然不觉。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前方那个轻盈引导的身影,以及胸膛里那颗被希望和恐惧反复撕扯、几乎要爆炸的心。
它带着她,走出了这条埋葬了她无数个日夜寻找的小巷,走向了城市更深、更陌生的脉络。
城市巨大的、冰冷的骨架在车轮下飞速倒退。林溪在驾驶座上,车窗外的霓虹灯流连成模糊的光带。她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麻木地跟着导航上那个陌生的坐标点——那是她手机地图上,被那只神秘的三花猫用爪子反复点按、最终确定的一个远离都市的地方。
身旁的副驾驶座空着,但林溪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它没有实体地蹲坐在那里,小小的身躯挺直,琥珀金的猫眼望向挡风玻璃外无尽延伸的黑暗,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林溪偶尔瞥一眼后视镜,镜子里只有她苍白憔悴的脸和空荡荡的座椅。
团子…真的会跑这么远吗林溪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异常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疑虑。她像是在问那只猫,又像是在问自己。这个方向,完全背离了城市,朝着荒凉的地方延伸。
三花猫没有回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它毛茸茸的尾巴尖,却在座椅上不易察觉地轻轻扫了一下。林溪的心跳随之漏了一拍。一种无声的笃定感,随着那个细微的动作传递过来。荒谬,却成了此刻唯一的支撑。她握紧了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脚下的油门又往下压了几分。
天色在单调的引擎声和车轮摩擦路面的噪音中,一点点亮了起来。灰蒙蒙的天光驱散了黑夜,也照亮了车窗外逐渐变化的景象。钢筋水泥的丛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低矮、枯黄的植被,再往前,视野骤然开阔。
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
晨光熹微,给无边的草甸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边。枯黄的草叶在深秋的风中起伏,如同凝固的、巨大的金色波浪,一直涌向遥远的地平线,与同样苍茫的天空相接。空气是冷的,带着泥土和枯草的干燥气息,灌进车窗,冲散了车厢内沉闷的浊气。
林溪把车停在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土路边。她推开车门,双脚踩在松软的、带着霜气的土地上。极目四望,只有风掠过草尖的沙沙声,空旷得令人心悸。
团子!她拢起双手放在嘴边,用尽力气呼喊。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显得异常单薄,瞬间就被风吹散了,留不下一丝回响。
三花猫轻盈地跃下车,蓬松的尾巴高高竖起,像一面小小的旗帜。它在枯黄的草丛中灵活地穿梭,时而停下,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动,似乎在捕捉风中的讯息。它走走停停,琥珀金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每一个土坡、每一丛稍高的蒿草,每一个可能藏匿一只胆小橘猫的角落。
林溪跟在它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脚下的草根坚硬,硌得脚底生疼。草原上的风毫无遮挡,刀子般刮过她的脸颊,吹得她眼睛发涩。每一次三花猫的停顿,都让她的心提到嗓子眼;每一次它再次前行,又带来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与失望在这片无垠的枯黄里反复拉锯,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坠着她的四肢。
时间无声流逝,太阳升得更高,草原的温度却并未上升多少,依旧透着深秋的萧瑟。林溪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带着灼痛感。她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汗水混着风沙黏在额角。
它…它不在这里,对吗她喘息着,声音带着浓浓的沮丧和几乎要崩溃的哭腔,望向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还在执着搜寻的身影。
三花猫站在一个微微隆起的土丘上,正凝望着远方。听到她的话,它缓缓地转过身。晨光勾勒出它清晰的轮廓,风拂过它蓬松的三色毛发。它看着林溪,那双琥珀金的猫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林溪能够读懂的情绪——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理解。
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风吹动它颈项间一缕白色的毛发,轻轻摇曳。然后,它极其轻微地,发出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那叹息无声无息,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重重砸在林溪疲惫不堪的心上。
它跳下土丘,没有继续在草原上搜寻,而是迈着无声而坚定的步伐,走向了林溪停在土路边的车。小小的背影,在无垠的枯黄草原上,显得那么决绝。
海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再是草原的干燥和空旷,而是另一种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荒凉。咸腥、冷冽的风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林溪单薄的衣衫,刺得皮肤生疼。眼前是铅灰色的、无边无际的海,浪涛沉重地、永不停歇地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发出空洞而巨大的轰鸣。天空是同样压抑的灰,低垂得仿佛要压到海面上。
林溪裹紧了外套,牙齿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她望着这片冰冷狂暴的大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大海她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声音被海风瞬间撕碎,团子…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它最怕水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家里洗澡,小小的橘猫团子总是吓得炸毛,缩在淋浴房最远的角落,发出惊恐的呜咽。水龙头滴水的声音都能让它警觉地竖起耳朵。这样一只怕水的小猫,怎么可能跑到这风高浪急的海边
林溪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三花猫。它稳稳地蹲在一块被浪花打湿的黑色礁石上,面朝着大海。海风猛烈地吹拂着它蓬松的毛发,那些黑、橘、白的毛块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翻涌起伏。奇怪的是,飞溅的冰冷浪花明明就在它脚下炸开,细碎的水沫甚至能溅到林溪脸上,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没有一滴能沾湿它的皮毛。它的毛发在灰暗天光下,依旧保持着那种奇异的、干燥的蓬松感。
琥珀金的猫眼凝视着翻滚的铅灰色海面,眼神深邃得如同大海本身。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林溪无法理解的、近乎神圣的专注和肃穆。它小小的身躯在巨大的海天背景前,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稳定和存在感。
这里…不可能的…林溪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更加虚弱,带着哀求,它怕水,它不会在这里的…我们走吧好不好
三花猫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林溪。它的目光掠过她冻得发青的脸颊,掠过她眼中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哀求。那双琥珀金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林溪狼狈的身影。然后,它极其轻微地、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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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溪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沉得比眼前这片深海更冷,更暗。
三花猫不再看她,轻盈地跳下礁石,踏上了湿漉漉、布满粗糙砾石的海滩。它开始沿着海岸线小跑起来,蓬松的尾巴在身后微微晃动,像一个小小的探针。它时而停下,凑近被海浪冲上岸的枯木和杂乱的海藻堆仔细嗅闻,时而跃上稍高一点的礁石,极目远眺,仿佛在搜寻海天相接处某个不可能存在的橘色斑点。
林溪别无选择。她咬紧牙关,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脚下的砾石又冷又硌,冰冷的海水时不时涌上来,浸透她的鞋袜,刺骨的寒意顺着脚踝蔓延。每一次弯腰检查可疑的角落,每一次被湿滑的礁石绊得踉跄,都耗费着她所剩无几的体力。身体的疲惫和希望的渺茫如同冰冷的海水,一点点将她淹没。她看着前方那个不知疲倦、在狂风中依然执着搜寻的小小身影,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委屈、愤怒和绝望的情绪猛地冲上喉咙。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在海风中变了调,团子怕水!它不会在海边!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在耍我吗!
三花猫骤然停住了脚步。它站在一块巨大的、被海水冲刷得光滑的黑色礁石上,背对着林溪,小小的身躯绷得笔直。狂风拉扯着它的毛发,它却一动不动。
林溪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泪水终于失控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看着那个沉默倔强的背影,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在刚才那声嘶吼中耗尽了。她慢慢蹲了下去,蜷缩在冰冷的沙滩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咸涩的海风裹着冰冷的水汽,无情地抽打着她单薄的脊背。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极轻、极细微的触感,落在了她的头顶。
林溪猛地一颤,抬起头。
三花猫不知何时来到了她面前,正仰着小脸看她。琥珀金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肃穆,只剩下一种近乎融化般的柔软和歉意。它抬起一只前爪,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用那粉嫩的肉垫,轻轻碰了碰林溪满是泪痕的脸颊。
没有温度。
那只小小的爪子,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性的虚无感,轻轻拂过她的皮肤。林溪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肉垫上细微的纹路,却感觉不到一丝应有的温热或柔软触感。仿佛触碰她的,只是一团凝实的、带着猫儿形态的光影。
林溪的哭泣戛然而止,她瞪大了眼睛,忘记了呼吸,难以置信地感受着那完全违背常理的触碰。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三花猫似乎并未察觉她的惊愕,或者它根本不在意。它只是专注地、一遍又一遍地,用那只没有温度的爪子,极其轻柔地、徒劳地试图抹去她脸上的泪水。那双琥珀金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纯粹得令人心碎的担忧。
它收回爪子,凑近她的脸,温热的气息带着一种阳光晒过的干草般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耳畔。一个清晰无比、带着稚嫩童音的低语,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
别哭…两脚兽…我们…继续找…
林溪浑身僵硬,如同被冻结在冰冷的沙滩上。那声音,那触碰的虚无感…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只神秘的三花猫,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将所有的质问和愤怒都暂时冲散了。
酷热。干燥。无边无际的黄沙在刺目的阳光下蒸腾着热浪,空气扭曲晃动,视野里的一切都像是隔着滚烫的毛玻璃。林溪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抛在滚烫铁板上的鱼,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喉咙,肺叶沉重得如同塞满了沙子。嘴唇早已干裂起皮,渗出的血丝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
这里是沙漠。真正的,生命的禁区。
这里…更不可能…她嘶哑地吐出几个字,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身体摇摇欲坠。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又在瞬间被蒸发,只留下一层黏腻的盐霜。
三花猫却显得异常活跃。它不再像在草原或海边那样谨慎地引导,反而像个归家的孩子,迈着轻快的小碎步,在滚烫的沙丘上留下一串串小小的、清晰的梅花印。它时而追逐着一只惊慌失措的沙蜥,橘色的毛块在黄沙上掠过一道亮眼的弧线;时而好奇地凑近一株低矮的、长满尖刺的仙人掌,伸出爪子试探性地碰了碰那坚硬的刺。
林溪强撑着,拄着一根捡来的枯树枝,艰难地跟在后面。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三花猫吸引。在它追逐沙蜥的瞬间,在它好奇打量仙人掌的姿态里…她捕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那轻盈跳跃的姿态,那歪着脑袋专注观察的小动作,甚至它被仙人掌刺扎到爪子后,下意识缩回爪子、不满地甩甩爪子的模样…都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记忆深处的迷雾。
她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在滚烫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幻觉还是沙漠里蒸腾的热浪模糊了意识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荒谬的熟悉感。不,团子是橘猫,是她的橘猫团子!眼前这只是三花猫,一只陌生又神秘的三花猫!一定是太累了,太渴了,才会产生这种可怕的联想。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
喵…
那声音极其细微,带着惊恐和虚弱,在无风的死寂沙漠中却异常清晰。
林溪和三花猫同时一震!
三花猫的反应更快,它像一支离弦的箭,嗖地一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片巨大的、风蚀形成的嶙峋怪石堆冲了过去!它的速度快得惊人,在沙地上留下一条笔直的轨迹。
林溪浑身的疲惫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散!希望如同沙漠甘泉,猛地注入她干涸的躯体。团子!她嘶吼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拄着枯枝连滚带爬地扑向那片岩石!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攀上嶙峋的怪石,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汗水糊住了眼睛,她胡乱地抹开,急切地搜寻着。
在几块巨大岩石交错形成的狭窄阴影里,她看到了——
一只猫。
一只瘦骨嶙峋、毛发脏乱打结的橘色流浪猫。它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缩在岩石最深的角落里,警惕地竖着耳朵,琥珀色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瞪得溜圆,发出威胁的低吼,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岩石。
不是团子。
那眼睛的颜色…浅一些,更浑浊一些。体型也小了一圈,带着长期流浪的凄惶。
巨大的失落如同千斤巨石,轰然砸下。林溪踉跄一步,靠在一块滚烫的岩石上才勉强站稳。身体里刚刚燃起的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更深的冰冷和麻木。她看着那只瑟瑟发抖的陌生橘猫,又看看蹲在岩石入口处、同样凝视着那只流浪猫的三花猫。
三花猫的眼神很复杂。有发现线索的刹那光芒,有确认后的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林溪从未在它眼中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那是羡慕。
一种纯粹的、带着无限向往的羡慕。
它看着那只缩在阴影里、虽然狼狈惊恐却真实活着的橘猫,小小的身体在滚烫的空气中,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它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轻轻低下头,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舔仙人掌上一滴刚刚凝结的、微小的露珠。
就在它的舌尖触碰到那滴晶莹水珠的瞬间,林溪清晰地看到,它整个身体,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边缘瞬间变得模糊而透明,下一秒才重新凝实。
林溪倒抽一口冷气,寒意瞬间盖过了沙漠的酷热。
三花猫似乎毫无所觉。它抬起头,转向林溪。琥珀金的眼眸深处,那浓烈的羡慕并未褪去,反而因为刚才的举动,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满足。一个清晰无比的、带着无尽感慨的童音,再次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真好…团子…真幸福啊…
它停顿了一下,那童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像被沙漠的热风灼伤了喉咙。
被这样…拼命地…寻找着…
林溪如遭雷击,僵立在滚烫的岩石间,大脑一片空白。羡慕幸福被寻找这只猫…它在说什么!它在羡慕谁羡慕团子为什么!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三花猫跳下岩石,走向那只受惊的流浪猫。三花猫没有靠近,只是停在几步开外,朝着那只流浪橘猫,极其温柔地、发出一连串细微的、安抚性的呼噜声。
那声音带着奇异的魔力。
原本炸毛低吼、极度紧张的流浪橘猫,紧绷的身体竟然真的慢慢放松了下来。它警惕的眼神渐渐软化,竖起的耳朵也缓缓放平,虽然依旧缩在角落,但不再发出威胁的声音。三花猫又轻轻喵呜了几声,像在低语着什么。
然后,它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只安静下来的流浪猫,琥珀金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释然。它轻盈地跳过几块岩石,回到了林溪身边。小小的身体蹭了蹭林溪沾满沙尘的裤脚,留下一个无形的印记。它仰起头,琥珀金的眼眸清澈地映着林溪失魂落魄的脸。
走吧,那稚嫩的童音在她脑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决心,团子…还在等我们。
引擎盖在午后的阳光下蒸腾着扭曲的热浪。林溪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车窗外,熟悉的城市轮廓线在远处显现,高楼如同冰冷的灰色墓碑。她终于回到了这个丢失团子的地方,可心却像被掏空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和一种近乎窒息的疲惫。
副驾驶座上空空如也。那只三花猫,在进入城市喧嚣的边缘时,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如同它突兀的出现。
林溪的目光空洞地扫过窗外飞逝的街景。广告牌上色彩鲜艳的果汁海报,公交站台拥挤的人群,牵着孩子手的母亲,推着婴儿车的年轻爸爸…鲜活的世界在她眼中却像一部褪色失真的默片,嘈杂而遥远。脑海中反复闪回的,是沙漠里那只三花猫低头舔舐露珠时,那瞬间闪烁透明的身体,以及它眼中浓得化不开的羡慕和那句在她脑中回荡的低语:团子…真幸福啊…被这样拼命地寻找着…
为什么它到底是谁
混乱的思绪像无数纠缠的线团,堵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她急需一个答案,一个能刺破这巨大迷障的出口。她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支路。她记得,这条路的尽头,有一家小小的社区宠物医院。那个姓陈的老兽医,给团子看过几次小毛病,是个和善的人。
车停在宠物医院对面。林溪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车,推开那扇熟悉的玻璃门。
叮铃——门铃清脆。
午后的医院里很安静,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弥漫。穿着白大褂的陈医生正俯身在柜台后整理病历,闻声抬起头。
林小姐他显然认出了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好久不见,是……
他的话音在看到林溪此刻的状态时戛然而止。
眼前的林溪,憔悴得几乎脱了形。脸颊深陷,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头发凌乱地沾着沙尘,衣服皱巴巴的,整个人像是刚从某个灾难现场跋涉归来,身上还带着挥之不去的风尘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疲惫感。她眼中那种深切的茫然和痛苦,让陈医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深深的忧虑。
林小姐你…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陈医生绕过柜台,快步走近。
林溪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上前一步,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陈医生的白大褂袖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陈医生…团子…我的团子…它丢了…我找了它好久…去了草原…海边…沙漠…她的语速飞快,颠三倒四,眼神涣散,有一只三花猫…它带我找…它说…它说团子真幸福…
陈医生的脸色在听到这些话时骤然一变!他的目光猛地锐利起来,紧紧锁住林溪失焦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沉痛的确认。
林小姐!他猛地提高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双手用力按住林溪颤抖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下来,林小姐!看着我!你清醒一点!
林溪被他突然的动作和严厉的语气震得一愣,茫然地抬起头。
陈医生的眼神沉痛而复杂,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像是用锤子敲在铁砧上:
团子…它半年前就已经不在了!你忘了吗那场车祸!就在东林路口!你抱着它冲出来…它当场就…就没了!你也在医院躺了很久!林小姐,你醒醒!没有什么三花猫!没有什么草原大海沙漠!团子它…它回不来了!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霹雳,狠狠劈在林溪的天灵盖上!
东林路口…刺眼的白光…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刹车声…怀里那团温软的小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冰冷…还有自己身体腾空飞起时,世界颠倒旋转的剧痛…以及手腕和脸颊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灼烧感…
无数被强行封锁、被刻意遗忘的碎片,伴随着陈医生那沉痛的话语,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血色的画面、撕裂的剧痛和无尽的冰冷绝望,疯狂地冲进她的脑海!
不——!林溪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挣脱陈医生的手,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宠物医院!
林小姐!等等!陈医生焦急的呼喊被隔绝在身后。
林溪冲出医院,午后的阳光刺得她眼前一片眩晕的白。她毫无方向地狂奔,肺部火烧火燎,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绝望的喘息和血液奔流的轰鸣。陈医生的话和那些血淋淋的记忆碎片在脑中疯狂冲撞、撕扯!
半年前…车祸…当场就没了…
你忘了吗你忘了吗!
不!不是真的!团子只是丢了!它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着她!那只三花猫…那只带她找遍天涯海角的三花猫…它存在!它一定知道团子在哪!
混乱的思绪像沸腾的泥浆。她只想逃离,逃离那个宣判噩耗的地方,逃离那些可怕的记忆!她冲过马路,冲过一个路口,又拐进另一条街…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得让她心脏骤停的身影,毫无征兆地闯入了她模糊的视野!
就在前方十几米外,那个车流穿梭的路口边缘!
是它!
那只三花猫!
它正蹲在人行道的边缘,背对着她,小小的身躯在午后的阳光下,黑、橘、白的毛发流淌着奇异的、温暖的光泽。它微微歪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马路对面绿化带里一只跳来跳去的麻雀。
团子…林溪猛地刹住脚步,失声呢喃。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混乱瞬间淹没了她!是它!是那只三花猫!陈医生错了!团子没有死!它就在这里!
等等我!她嘶喊着,用尽全身力气朝那个小小的身影冲去!
就在这一刹那——
尖锐到极致的轮胎摩擦声!如同地狱的号角,撕裂了街道的喧嚣!
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如同脱缰的黑色巨兽,从斜刺里的车道咆哮着冲出!庞大的阴影带着死亡的风压,瞬间笼罩了路口!它的目标,正是那个蹲在路边的、小小的三色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林溪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画面都变成了慢动作。她清晰地看到卡车司机那张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脸,看到那巨大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车头,正以无可阻挡的毁灭之势,碾压向那个毫无所觉的、还在好奇地看着麻雀的小小生命!
不!不要再来一次!绝不能再失去!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力量,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超越生死的决绝,猛地从林溪早已透支的身体里爆发出来!那不是思考,是烙印在骨髓里的本能!
团子——!!!
一声撕心裂肺、足以穿透云霄的尖啸,从她喉咙深处迸发!
在卡车狰狞的车头即将吞噬那抹亮色的前一瞬,林溪像一道扑火的飞蛾,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不顾一切地飞扑了过去!
她张开双臂,以一个近乎扭曲的、保护性的姿态,狠狠地扑向路中央!目标不是卡车,而是那个她眼中即将被碾碎的、小小的三花猫!
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带着死亡气息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她甚至能看到自己散乱的发丝在狂乱的气流中飞舞。
就在她身体即将落地的瞬间,就在她以为自己能抱住那个小小的、温暖的身体时——
她的双臂,环抱住的,只有一团虚无的空气。
什么都没有。
冰冷的、坚硬的路面狠狠撞击着她的身体,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刺耳的刹车声和周围人群惊恐的尖叫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耳膜。
她狼狈地趴在滚烫的柏油路面上,不顾擦破的手肘和膝盖传来的剧痛,猛地抬起头,急切地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
没有猫。
没有柔软的触感,没有温暖的体温,没有熟悉的呼噜声。
只有阳光透过扬起的尘埃,在她空空的双臂间投下虚幻的光斑。
团子…她茫然地、徒劳地收紧手臂,却只抱住了更深的虚无。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
这姑娘疯了!
天啊!她刚才在喊什么对着空气扑过去!
吓死人了!要不是那卡车最后刹住了点…
看着挺正常一人,怎么光天化日对着马路中间喊‘团子快跑’团子是谁啊
神经病吧怪吓人的…
周围迅速聚集起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那些声音像尖锐的针,刺穿着林溪的耳膜。他们惊恐地看着她,像看一个可怕的疯子。他们的目光穿透了她,也穿透了她怀中那个只有她能看见的存在。
快报警吧别是有什么精神问题…
刚才她冲出来那样子,太吓人了…
林溪僵硬地、慢慢地抬起头,环视着周围一张张陌生而惊惧的脸。他们的目光里,只有对她这个疯子的疑惑、恐惧和疏离。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看向她空空如也的怀抱,没有一个人,看到那只三花猫。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无尽眷恋和释然的童音,仿佛从遥远的彼岸,轻轻拂过她的心尖:
要…好好的啊…笨笨的…两脚兽…
那声音缥缈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完成使命后的轻松,和即将彻底消散的悲伤。
林溪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模糊。巨大的信息量、被强行唤醒的残酷记忆、身体剧烈的疼痛和此刻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终于彻底击垮了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瞬间涌上,温柔而坚定地包裹了她的意识。
消毒水的味道,干净得有些刺鼻。
林溪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单调的顶灯,还有床边挂着的透明输液袋。点滴管里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而规律地落下。身体的钝痛和左脸颊、手腕纱布下的刺痛感清晰地传来。
病房里很安静。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白色的被单上投下温暖的光栅。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退去后裸露的礁石,冰冷而坚硬地浮现在脑海。草原的风,海边的浪,沙漠的酷热…还有宠物医院里陈医生沉痛的话语,路口那惊天动地的刹车声,路人惊恐的目光,以及最后…怀中那令人心碎的虚无和那个消散的童音…
不是梦。
那只三花猫…那场横跨虚幻与真实的漫长寻找…那耗尽她所有心力的旅程…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望向窗外。
窗外是医院楼下的街道。车流不息,行人匆匆。阳光明媚,一切如常。一个穿着鲜艳裙子的女孩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走过;一个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灵活地穿梭;几个老人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
世界依旧喧嚣而忙碌,按照它固有的轨道运转着。没有人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就在那个寻常的路口,发生过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告别;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小小的、三色的灵魂,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只为再看她一眼,只为带她走出那片名为失去的、无边无际的沙漠。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她的眼角无声滑落,迅速浸湿了洁白的枕套。不是嚎啕大哭,只是一种无声的、汹涌的、仿佛要将身体里所有积压的悲伤和冰冷都冲刷出来的奔流。
她想起了更多。
想起团子刚被捡回来时,只有巴掌大,蜷缩在破纸箱里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
想起它第一次笨拙地跳上沙发,却摔了个四脚朝天的傻气。
想起它总爱把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塞进她刚脱下的、还带着体温的鞋子里打盹,那满足的呼噜声。
想起无数个加班的深夜,回到冰冷的出租屋,总有一团温暖的橘色炮弹般冲过来,蹭着她的腿,喵喵叫着抗议她的晚归…
也想起了半年前那个雨夜——加班到很晚,疲惫不堪,带着团子出来买零食,东林路口,绿灯闪烁,她抱着刚买的、团子最喜欢的金枪鱼罐头,快步穿过斑马线…刺眼的远光灯…震耳欲聋的喇叭和刹车声…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撞飞…世界天旋地转…怀中那团温软的小身体瞬间僵硬冰冷…还有自己重重砸在地上时,手腕和脸颊传来的、皮开肉绽的剧痛…
原来,不是团子丢了。
是她把它弄丢了,在那个雨夜的路口,永远地弄丢了。
半年前…车祸…当场就没了…陈医生沉痛的话语,此刻才真正落地生根,带着血淋淋的真相,将她彻底贯穿。
那只三花猫…那场寻找…是团子…是她的小橘猫团子…最后送给她的礼物。
它没有走丢。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跨越生死的长河,回来找她。它化身那只奇异的三花猫,不是为了寻找一个丢失的伙伴,而是为了寻找她——那个沉浸在巨大悲伤中、迷失在自责荒漠里的主人。它带她走过草原、大海和沙漠,不是为了找到团子,而是为了让她找到…她自己。找到那条走出绝望、重新面对阳光的路。
最后那句消散的祝福…要好好的啊…笨笨的…两脚兽…
带着它特有的、调皮又温暖的腔调。
泪水流得更凶了。心口像是被一只温暖又带着尖刺的小爪子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却又奇异地,在那剧烈的痛楚中,感受到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流,如同冰封大地上悄然破土的新芽。
她慢慢地、颤抖地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左脸颊上被纱布覆盖的伤痕。那里,曾经皮开肉绽,如今只剩下凹凸不平的触感,手腕内侧,同样的伤痕也在隐隐作痛。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阳光正好,落在一楼窗台外窄窄的水泥沿上。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阳光在跳跃。
恍惚间,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它不再是三花猫的模样。它变回了她最熟悉的小橘猫团子,毛茸茸、圆滚滚的一团,正懒洋洋地趴在那窄窄的窗台上,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它舒服地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蓬松的尾巴尖惬意地、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着水泥台面。
阳光穿透它半透明的身体,洒下温暖的光晕。
林溪凝视着那片被阳光照亮的、空无一物的窗台,许久,许久。汹涌的泪水渐渐止息,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在阳光下慢慢干涸。
一个极轻、极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平静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唇间轻轻吐出,如同一声叹息,又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好…团子…妈妈…知道了…
窗台上的阳光,似乎随着她这句话,变得更加温暖而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