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查出胃癌晚期那天,弟弟开着新买的跑车,撞了人。
爸妈跪下求我:囡囡,反正你也活不久了,就替你弟顶罪吧!他还年轻,他的人生不能有污点!
我看着他们,笑了。
是啊,我活不久了。
所以我同意了。
在警察局,我平静地认下所有罪行。
看着爸妈和弟弟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我缓缓拿出另一份证据:警察同志,我还想举报一件事,我弟弟的公司,涉嫌巨额偷税漏税,这是我多年来为他做的假账。
1
那天的水晶吊灯比我活了二十七年见过的任何星空都亮。
我亲手布置的庆功宴,每一束鲜花,每一瓶香槟,都在为我弟弟林超的成功喝彩。
他创立的公司拿到了第一笔千万级融资,成了这个家族飞上枝头的唯一希望。
我端着菜,穿梭在觥筹交错的亲戚之间,汗水濡湿了鬓角,但心底是满足的。
直到我爸举起酒杯。
今天,我们家林超,出息了!
他满面红光,一手揽着林超的肩膀。
这都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是我们林家的骄傲,是家族的希望!
满堂喝彩。
我爸顿了顿,目光扫过角落里正在给小侄子擦嘴的我。
当然,我们家林晚也不错,工作稳定,就是没什么大出息。
宾客的笑声有些尴尬,有些附和。
我妈立刻接上话,她总擅长用最温柔的语气,插最狠的刀。
女孩子嘛,稳定就好。晚晚,以后你弟弟事业做大了,你这个当姐姐的,可要多帮衬着点,别拖后腿。
是啊姐,林超喝得有点多,搂着他漂亮的女朋友晓雯,对我颐指气使,你那个市中心的房子,地段不错,反正你一个人住也浪费,不如腾出来给我跟晓雯当婚房,我们结婚总得有套像样的房子吧
晓雯娇羞地捶了他一下,对我甜甜一笑。
晚姐,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想着以后离爸妈近,方便照顾嘛。你一个人住那么大,也冷清。
一桌子的亲戚开始七嘴八舌。
对啊林晚,你弟弟现在是关键时期,你就帮一把。
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
女孩子家家的,要那么好的房子干什么,以后还不是嫁出去的人。
我胃里一阵翻搅,刚吃下去的几口饭菜好像变成了烧红的炭。
我放下碗筷,什么也没说,提前离席。
回到家,迎接我的是一片死寂。
我习惯性地叫了一声:年糕,我回来了。
没有猫咪跑过来蹭我的裤腿,没有熟悉的喵呜声。
我找遍了所有房间,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妈慢悠悠地从房间出来,敷着面膜。
找什么呢大惊小怪的。
妈,年糕呢我的猫呢
她揭下面膜,随手扔进垃圾桶,语气轻描淡写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哦,那个猫啊。
林超的女朋友不喜欢猫毛,嫌脏,我就把它送给楼下王阿姨家的小孙子了,那孩子喜欢得不得了。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年糕是我三年前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流浪猫,是我加班到深夜唯一的陪伴。
它是我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只属于我的。
你怎么能不问我就把它送人!
一只畜生而已,你弟的前途重要还是你的猫重要晓雯要是因此对林超有意见怎么办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冲出家门。
深夜的楼道里,我一声声地喊着年糕。
最后,在楼下垃圾桶旁边,我找到了它。
它缩在一个破纸箱里,浑身脏污,吓得瑟瑟发抖,脖子上还被不懂事的孩子系了一根勒得死紧的塑料绳。
我解开绳子,抱住它,它在我怀里发出的呜咽声,像一根针,扎进我心里最深的地方。
那晚,我抱着年糕,坐在房间里,一夜没睡。
天亮时,我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加密的Excel表格。
我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我不是这个家的一员。
我只是这个家最方便、最廉价的耗材。
2
林超的公司出事了。
资金链断裂,一个大项目眼看就要违约,赔偿金是天文数字。
家里的气氛,从盛夏的骄阳,瞬间跌入寒冬的冰窟。
那天我下班回家,我爸妈和林超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像三座等待审判的雕像。
见我进门,我妈哇地一声哭出来,冲过来抓住我的手。
囡囡,你一定要救救你弟弟!他要破产了!他要坐牢的!
我爸把一份银行对账单摔在茶几上。
公司账上就剩三万了,还差五百万的窟窿!林晚,你和陈峰不是准备结婚买房吗你们攒了多少钱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熟悉的、被当成猎物的冰冷感从脊椎升起。
我和男友陈峰,谈了五年,都是普通家庭,一分一分攒了八十万,准备付个首付,拥有一个我们自己的小家。
那是我和陈峰的婚房钱……
什么婚房钱!林超猛地站起来,双眼赤红,我都要完蛋了!你还想着你那破房子姐,我们是一家人!我的事就是你的事!
一家人我甩开我妈的手,这些年积压的委屈让我无法再沉默,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当过一家人从小到大,他吃苹果,我啃果核;他上万元的补习班,我连几十块的画材都要自己去打零工挣!现在,你们要我拿出我和陈峰的未来,去填他的窟窿
你这是什么话!我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们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自私自利!白眼狼!
我妈哭得更凶了,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女儿啊!你弟弟的前途,关系到我们全家的脸面!你不能嫁给陈峰那个穷光蛋,他帮不了我们家!你不能因为你的婚姻,拖累你弟弟!
我气到发笑。
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钱我不会给,陈峰我也不会分!
争吵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我妈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突然冲进了我的房间。
我跟着进去,然后看到了让我毕生难忘的一幕。
她把我书桌上那些我熬了无数个通宵画出来的设计稿,我准备了整整一年、要去参加国际大赛的设计稿,一张一张地,狠狠地撕成了碎片。
纸片像雪花一样落下,埋葬了我所有的梦想。
这些没用的东西!就是这些东西让你分了心!变得这么自私!我们都是为你好啊!你怎么就不明白!
她跪在那些碎片里,放声痛哭,仿佛她才是那个被伤害得最深的人。
我站在原地,感觉不到愤怒,也感觉不到悲伤。
我只觉得,我的灵魂,连同那些画稿一起,被撕碎了。
陈峰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他看着一地狼藉,看着哭天抢地的我妈,和我麻木的脸。
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走过来,没有碰我,只是把他的那张存有四十万的银行卡,放在了我冰冷的手里。
林晚,密码是你生日。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我爱的是你,但我……真的娶不起你们全家。我们……算了吧。
他走了。
没有回头。
我捏着那张卡,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心灰意冷。
我把我和他所有的积蓄,八十万,一分不差地转给了我爸。
然后,我对林超说。
公司的财务,以后我来接手。
银行和投资人那边,我帮你做账。
林超大喜过望,我爸妈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们都说,我终于懂事了。
3
八十万和滴水不漏的假账,让林超的公司暂时续上了命。
但想要真正崛起,还需要一笔关键的投资。
一个叫王总的投资人出现了。
油腻,好色,据说还有些黑道背景。
他来公司考察那天,没怎么看项目计划书,目光却像苍蝇一样,黏在我身上。
饭局上,他借着酒劲,拍着林超的肩膀。
林总啊,你这个姐姐,可真是个人才。不光会做账,人也漂亮。有她在,你的事业肯定能更上一层楼啊。
林超和我爸妈,都听懂了那话里的暗示。
一个肮脏的计划,在他们心里迅速成型。
周末,我妈买了我最爱吃的菜,殷勤地给我夹菜。
晚晚啊,王总那边,对你弟弟的项目很感兴趣。他今晚约我们全家吃个饭,你可得好好打扮一下,给王总留个好印象。
我放下筷子,胃里一阵恶心。
我不去。
你说什么我爸把筷子重重一拍,这是为了你弟弟!为了我们家!你牺牲一下怎么了就是吃顿饭!
吃顿饭我冷笑,你们当我三岁小孩吗他看我的时候,那个恶心的眼神,真当我看不懂吗!
我把自己锁进房间。
门外,是他们轮番的劝说、辱骂,最后变成了哀求。
我戴上耳机,把音乐开到最大。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林超在门外打电话,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王总您放心!我姐她就是害羞,已经答应了!她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紧接着,我的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
是一条银行的转账通知,备注是投资定金。
他们替我答应了。
他们把我卖了。
父亲在门外用命令的口吻说。
林晚,事情已经定了!王总的定金都收了!你要是不去,就是毁了我们全家!你自己看着办!
我最终还是去了。
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包厢里,灯光昏暗,酒气熏天。
王总的咸猪手一次次不经意地搭在我的肩膀和后背。
他给我倒酒,酒杯几乎要碰到我的嘴唇。
林小姐,只要你把我陪好了,让你弟弟上市都不是问题。你知道的,陪有很多种方式。
他的话语,像一条油滑的毒蛇,钻进我的耳朵。
我看着我爸妈和林超谄媚的笑脸,他们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一个劲地劝我喝酒。
那一刻,我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在王总的手即将抚上我的大腿时,我猛地站起身。
我端起桌上一锅滚烫的菌菇汤,没有人反应过来。
我把它狠狠地砸在了我自己的手臂上。
剧烈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
我惨叫一声,看着自己迅速红肿起泡的手臂。
对不起,王总,我手滑了,要去趟医院。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在他们惊愕的注视下,逃离了那个地狱般的包厢。
后来我听说,林超还是拿到了投资。
王总说,他欣赏我这股烈性。
我的牺牲,换来了弟弟公司的走上正轨。
4
从那以后,我的胃开始频繁地剧痛。
一开始只是隐隐作痛,后来变成了刀绞一样的剧痛。
我以为是那晚的屈辱和愤怒伤了身,没太在意。
直到我攥着那张薄薄的诊断书,上面的胃癌晚期四个字。
医生的话很平静,却字字诛心。
情况不太乐观,癌细胞已经扩散。如果积极治疗,配合靶向药,或许能延长一到两年的生命。但是费用……非常高昂。
一到两年。
用钱买命。
我拿着判决书,回到了那个我称之为家的地方。
我本想推门而入,把这个消息砸在他们脸上,看一看他们,能不能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震惊和心痛。
可我的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是林超惊慌失措的声音。
爸!妈!我……我开车撞了人!对方伤得很重,好像要残废了!怎么办我刚买了跑车,事业才刚起步,不能有案底啊!
接着,是我妈的声音。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别怕,有你姐呢。
我爸的声音,也是沉稳的丝毫不慌乱。
对,你姐。我刚听医院的同学说,她得了那个……胃癌,还是晚期。反正也活不久了,让她去顶罪,就说是她开的车。
这叫废物利用。我妈补充道,算是她为这个家,为她最爱的弟弟,做的最后一件好事。
我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我听见林超犹豫了一下。
那……姐治病的钱……
治什么治!我妈的语气变得尖刻,那就是个无底洞!往里扔多少钱都听不见个响!家里的钱,每一分都要留给你娶晓雯,给你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绝不能浪费在那个赔钱货身上!
赔钱货。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连废物都不如。
门外的我,没有哭,也没有发抖。
我只是觉得,过去二十八年里,支撑着我活下去的最后一根脊梁骨,咔嚓一声,断了。
我等了一会儿,等心口的那个大洞不再流血,等自己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平静。
然后推开了门。
客厅里的三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惊恐地看着我。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表情。
我一步一步,走到茶几前。
我将那张印着我名字的胃癌诊断书,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然后,我从包里拿出另一张银行卡,也放在了诊断书的旁边。
这张卡里,存着这个家所有的积蓄,一直由我帮着保管和理财。
我抬起头,逐一扫过我父亲、母亲、还有我那宝贝弟弟的脸。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平静地开口。
医生说,有钱,就能多活一年。
这张卡里的钱,是用来给我买命,还是用来给弟弟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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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炸弹。
客厅里,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妈最先反应过来,她扑上来,眼泪说来就来。
囡囡!我的苦命的囡囡啊!你怎么会得这种病啊!妈的心都要碎了!
她哭着,却一次都没有碰我,眼神飘向那张银行卡。
我爸的表情挣扎了几秒,最终还是被现实压垮。
他叹了口气,用一种顾全大局的沉痛口吻说。
林晚,你弟弟是咱们家唯一的根啊!他不能出事!你……你就当为了这个家,再牺牲一次。
林超跪在了地上,抱着我的腿。
姐!我求求你!我不想坐牢!你最疼我了不是吗你帮帮我,就这最后一次!以后我给你立长生牌位,我一辈子都记着你的好!
他们甚至连虚伪的犹豫都懒得再装。
我看着他们三张截然不同,却又同样丑陋的嘴脸。
我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苦笑,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一切无比滑稽的笑。
好啊。
我说。
我答应你们。
三个人同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6
我妈立刻擦干眼泪,开始盘算。
那我们现在就去警察局,就说车是你开的,你因为生病,一时糊涂才……
等等。
我打断她。
去之前,总得让我写封信吧。毕竟……也算遗书了。
这句话,正中他们下怀。
一个将死的、心怀愧疚的姐姐,为弟弟顶罪,并留下遗书,多么完美的故事闭环。
应该的,应该的。我爸连连点头,你去写,我们等你。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没有拿纸和笔,而是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里面是我记录了整整一年的,名为家庭支出的加密表格。
我将它和另外几个文件夹——林超公司原始税务数据、虚假慈善捐款流水、与王总的投资协议录音——打包成一个加密文件。
给我认识的一位最擅长搞大新闻的财经记者,发去了一封邮件。
送你一个劲爆的新闻,密码是:NianGao2023。看完后,带上相机到市局门口,还有更劲爆的。
我设置了定时发送,时间就在一小时后。
一切安排妥当。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空信封,封好,在上面写下遗书两个字。
我打开房门,走到我那翘首以盼的家人们面前。
我把信封交给我妈。
走吧。
我平静地坐在审讯桌前。
姓名。
林晚。
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吗
知道。
我抬起头,看向警察。
11月15日晚九点四十分,在江宁路和安康路交叉口,那辆肇事的保时捷,是我开的。
我身后,传来三声几乎无法察觉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我妈甚至往前凑了一步。
警察同志,我女儿她……她生了重病,脑子有时候不清楚,她不是故意的,求你们从轻处理。
林超也跟着帮腔。
是啊是啊,我姐她压力太大了,一时糊涂,我们愿意积极赔偿受害者!
我爸则催促着。
警察同志,既然她都认了,就赶紧办手续吧,我们也好早点处理后续的事情。
他们急着为这件事画上句号。
急着把我这个废物,送进它最后的垃圾处理站。
警察看了我一眼,又看看他们。
林晚女士,你确定你说的都是事实吗顶罪是重罪。
我确定。我的回答没有犹豫。
听到我肯定的答复,林超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他立刻对我爸妈使了个眼色。
我妈心领神会,立刻开始了她的表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警察说:警察同志,我女儿她有癌症,脑子坏了!她就是嫉妒他弟弟年轻有为,故意开车撞人,想把事情闹大,拖我们全家下水!她就是个疯子!
我爸也痛心疾首地附和:家门不幸啊!我们愿意承担所有赔偿,只求你们看在她时日无多的份上,从轻发落。也请不要影响到我儿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公司是无辜的!
他们一唱一和,试图将一切定性为绝症姐姐因嫉妒而报复社会。
我静静地听着,直到他们说完。然后,我笑了,轻轻拍了拍手。
说完了吗我看向警察,眼神清澈而平静,说完了,该我了。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轻轻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警察同志,我弟弟说得对,我是个疯子。我转头,第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森然的笑意,一个被你们逼疯的疯子。疯子在临死前,总想做点好事,比如……大义灭亲。
我看着瞬间变色的林超,一字一顿地说:我,实名举报,林超名下的‘创科未来’有限公司,在过去一年半的时间里,涉嫌巨额偷税漏税。而刚才那两位声称我‘脑子坏了’的我的父母,就是知情者和协同者。这个U盘里,是我亲手为他们做的两套账,一套给投资人看,一套……给你们看。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超猛地扑过来,却被警察死死按住。
7
我妈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我的肉里。
林晚!你疯了吗!你是不是病得脑子坏掉了!那是你弟弟的公司!是你弟弟的一切啊!
她开始撒泼,声音尖利得能划破玻璃。
警察同志,你们别信她!她有癌症!她恨我们!她要报复我们全家!她是个疯子!
我爸也指着我的鼻子,浑身发抖。
畜生!你这个不孝女!我们白养你了!你要毁了这个家吗!
他们试图用亲情,用我的病,来绑架这里的每一个人。
企图把一盆病人发疯,报复家人的脏水,泼在我身上。
我没有理他,又拿出手机,点开一个相册,展示给警察看。
我还举报,他以公司名义搞慈善募捐,实则进行诈骗。这些钱,一分都没有到过山区孩子的手里。
我点开一张照片。
照片上,林超的女朋友晓雯,正戴着一串硕大的钻石项链,笑得花枝招展。
这是他用‘山区女童’的救命钱,给他女朋友买的钻石项链。哦,照片是我拍的,项链的购买记录,也是我转的账。
剩下的钱,加上他挪用的部分公款,变成了这辆车。
所谓的‘慈善’,不过是他满足个人私欲,讨好女友的骗局。
警察同志,这是诈骗。数额特别巨大。
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爸妈的哭嚎和咒骂,都卡在了喉咙里。
林超的脸,从涨红变成了惨白,最后是一片死灰。
他瘫软下去,被警察架住。
为首的警察站起身,拿起U盘和那叠资料。
立刻成立专案组!将嫌疑人林超,即刻扣留!
我最后看向他们,轻声说出宣判词:爸,妈,弟弟。你们不是说我活不久了吗不是说要废物利用吗对啊,我活不久了。
所以,在死之前,我得亲眼看着你们为我陪葬。这,才是我为这个家做的,最后一件好事。
话音刚落,审讯室的门被推开,无数闪光灯亮起,将他们三张惊恐绝望的脸,永远定格。
当晚的新闻。
《青年企业家涉嫌巨额偷税及慈善诈骗,肇事顶罪疑云牵出惊天内幕!》
标题黑体加粗,配图是林超被警察架出市局时那张惊恐绝望的脸。
他青年才俊、孝顺儿子的人设,在一夜之间,碎得连渣都不剩。
网络上,那本加密账本,连同所有证据,被那位记者以匿名信源的方式,全部公开。
每一笔账,都像一把铁锤,砸在林家的功德碑上。
舆论的绞索,开始缓缓收紧。
我住进了医院,一间单人病房。
我爸妈当然不会就此罢休。
他们很快找到了新的舞台——电视台的调解节目。
镜头前,我妈哭得肝肠寸断,几乎晕厥。
我女儿……她得了绝症,性情大变……她恨我们,恨她弟弟比她有出息,所以才恶意诬陷他啊!
她捶着胸口,对着全国观众泣诉。
她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出事了,我们也不活了!
我爸则扮演着一个被不孝女伤透了心的、沉默寡言的父亲。
他一夜白头,满脸沧桑。
我们对不起她,没能早点发现她的心理问题……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只求社会能给我们儿子一个机会,他是个好孩子。
他们企图用眼泪和卖惨,博取最后的同情。
紧接着,我那些亲爱的亲戚们,在家族群里接到了指令。
他们化身正义水军,涌入所有相关新闻的评论区。
这姐姐也太恶毒了吧弟弟都要毁了,她就开心了
一家人有什么隔夜仇,非要闹到坐牢的地步不懂事的白眼狼!
肯定是嫉妒弟弟有钱,自己快死了,就想拉个垫背的。
听说她爸妈都快被她逼疯了,这种不孝女,得了癌症也是报应!
8
真热闹啊。
我看着手机上实时刷新的新闻和评论,胃部的疼痛都仿佛减轻了许多。
我算着时间。
差不多了。
我为他们准备的,第二道大餐,该上桌了。
下午三点整。
我那个早已设置好死后自动发布的社交账号,准时更新了一条动态。
那是我花了一整天时间,写下的长文。
《我为这个家付出的二十八年》。
从我小时候如何省下零花钱给弟弟买玩具,到我如何放弃读美院的机会,选择能更快赚钱的金融专业。
从我如何拿出全部积蓄为他填补窟窿,到我的画笔和爱情如何被我妈亲手撕碎。
从我如何被逼去陪那个油腻的王总,到我如何用一锅热汤换回自己最后的尊严。
每一个字,都是我滴血的过往。
文章的最后,我附上了一个音频文件。
文件名是:《最后的审判》。
那是我在回家前,放在门外鞋柜上的录音笔,录下的全部对话。
反正也活不久了,让她去顶罪,是废物利用。
治什么治!那就是个无底洞!绝不能浪费在那个赔钱货身上!
我妈冷静又刻薄的声音,我爸阴冷的附和,林超短暂犹豫后的默许。
清晰得,不带一丝杂音。
我给这段录音配的文字是:
当你的生命被明码标价,当你的死亡被预定为一场‘废物利用’,你猜,我还会不会对这个世界,抱有半分仁慈
这条动态,像一颗核弹,在已经沸腾的舆论场里,轰然引爆。
之前还在为我父母哭泣的网友们,沉默了。
之前还在骂我不孝的水军们,消失了。
评论区在短暂的死寂后,是火山喷发般的愤怒。
卧槽!这是人话吗废物利用赔钱货
录音听得我浑身发抖,这他妈是现代版吃人吧!
去电视台哭奥斯卡都欠他们一座小金人!太恶毒了!
心疼姐姐!快跑!离这群吸血鬼远远的!
舆论,彻底反转。
那些堵在医院门口的亲戚,被愤怒的群众和赶来的记者围堵。
他们脸上的正义和悲痛,变成了过街老鼠般的惊慌和狼狈。
7
风暴来得比我想象中更猛烈。
税务和经侦部门,拿着我提供的U盘,长驱直入,掀开了林超公司所有的遮羞布。
内外账对比,资金流向,每一笔肮脏的交易,都暴露在阳光下。
查实的涉案金额,远比我举报的还要庞大。
一个星期后,判决下来了。
林超的公司,被依法查封,所有资产冻结拍卖。
他本人,因交通肇事逃逸罪、巨额偷税漏税罪、诈骗罪、职务侵占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二十年。
他今年二十六岁。
等他出来,已经是一个与世界脱节的中年人。
他这辈子,完了。
宣判那天,我没有去。
但我听说,我妈当庭就哭昏了过去。
我爸则像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瘫在椅子上,半天没动。
但这还不是结束。
当初那位欣赏我烈性的王总,因为这起案件被牵连,投资打了水漂,自己也惹了一身骚。
他的怒火,无处发泄,自然就对准了当初把他拉下水的林家父母。
他派人找上门,没有打骂,只是把一份签着我爸名字的无限连带责任担保协议拍在他们脸上。
当初为了拿到投资,我爸把自己的所有都押了上去。
现在,王总要他们连本带利,还清那笔三千万的投资款,以及因此造成的所有损失。
三千万。
一个足以把他们砸进地狱十八层的数字。
他们唯一的房产被强制执行。
银行里那点可怜的存款,也被冻结。
一夜之间,他们从准上市公司的企业家父母,变成了负债累累的穷光蛋。
他们一生信仰的、赖以生存的那个神像——儿子是天,儿子是家族的希望,在判决书和催债单的双重重击下,轰然倒塌。
碎成了粉末。
我爸妈搬出那栋他们住了几十年的房子那天,晓雯来了。
林超那个曾经光鲜亮丽的女朋友。
她不是来帮忙的,也不是来安慰的。
她把一张B超单,甩在我妈脸上。
阿姨,我怀孕了,可我不想让我的孩子,有一个坐牢的爸爸,和一对破产的爷爷奶奶。
我们分手吧。哦对了,那条项链,就当是林超给我的青春损失费了。
她说完,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像当初,陈峰离开我时一样。
只不过,陈峰留给了我一张银行卡。
而她,给我妈留下了一个永远不可能出生的长孙,和我妈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我听说,我妈当场就疯了。
她坐在被搬空的、狼藉一片的客厅里,又哭又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孙子……我的孙子没了……
我爸则坐在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天之内,苍老了二十岁。
我知道,该送上我最后的礼物了。
我让护士帮我,把我手机里的一张照片,发给了我爸。
那是一张我们家很多年前的全家福。
照片里,我大概七八岁,扎着羊角辫。
我爸手里提着一个很重的年货篮子,我小小的手,正努力地够着篮子的边缘,想帮他分担一点点重量。
那时候,我笑得很甜。
照片下面,我附上了一句话。
现在,这只手松开了。
我不知道我爸看到这张照片时是什么表情。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他们任何的消息。
9
我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癌细胞在我身体里开疆拓土,攻城略地。
止痛泵已经无法完全压制住那种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碾碎的剧痛。
我住进了临终关怀医院。
这里很安静,窗外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
我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处理完了我名下所有的资产。
那套林超一直想要的市中心房子,我卖了。
当初被迫转给家里的八十万,通过律师的帮助,以不当得利的名义,追回了一部分。
我用这些钱,匿名成立了一个小型的基金会。
我给它取名叫画笔。
专门用于资助那些像我一样,因为家庭的拖累和压榨,而无法追求自己艺术梦想的女孩。
我的律师定期会给我送来报告。
看着那些女孩的作品和感谢信,我胃里的灼痛,似乎也能减轻几分。
有一天,我的病房里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
是那个被林超撞伤的受害者的家属。
一对很朴实的夫妻。
他们通过那位财经记者,才辗转找到了这里。
女人的手里提着一个果篮,男人则一个劲地冲我鞠躬。
林小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如果不是你站出来,我们可能一分钱赔偿都拿不到,我丈夫的腿……也就真的废了。
女人说着,眼圈就红了。
是您提供的证据,让那个肇事者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保险公司也启动了赔付。现在我丈夫已经做完手术了,医生说,好好康复,以后能正常走路。
他们不知道,我当初站出来,并非为了他们。
我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复仇。
但我的复仇,却阴差阳错地,拯救了他们的人生。
这大概是命运,对我这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温柔。
他们身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好奇地打量着我。
她不怕我苍白的脸,也不怕我身上插着的各种管子。
她从背后拿出一张画,小心翼翼地递到我面前。
画上,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女孩,但女孩的背后,长出了一双巨大而洁白的翅膀。
画得歪歪扭扭,却充满了童稚的温暖。
这是我。
我轻声说。
小女孩用力地点点头。
妈妈说,你是天使。
天使。
我这个从地狱爬回来复仇的恶鬼,在生命的最后,居然成了一个孩子眼里的天使。
我笑了。
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粗暴地推开。
我爸和我妈,闯了进来。
他们比上次我听说时,还要苍老憔悴。
我妈的头发全白了,我爸的背也驼了。
他们看到病房里的其他人,愣了一下,随即我妈就扑到我的病床前。
晚晚!我的女儿!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啊!
她又想上演那套哭天抢地的戏码。
你跟我们回家吧!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不能没有你啊!
我爸也红着眼。
晚晚,再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们照顾你,好不好
他们大概是走投无路了,又想起了我这个废物利用的女儿。
或许是想从我这里,再榨出最后一点油水。
我没有力气跟他们争吵。
我只是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这时,我的律师到了。
他拦在了我父母的面前,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两位,这是林晚女士在一个月前,就已经通过公证处和法院确认过的‘断绝亲属关系声明书’。
从法律上,你们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从情感上,我用尽全身力气,接上了律师的话,我们,永不相见。
我看着他们瞬间煞白的脸,和那对夫妻与孩子震惊的表情。
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世界,终于清净了。
一年后。
城郊的墓园,我的墓碑前,摆满了新鲜的白色雏菊。
画笔基金资助的第一个女孩,给我寄来了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复印件。
是国内最好的美术学院。
照片上,她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我的律师告诉我,林超在狱里表现极其恶劣,四处惹是生非,和狱友打架,不服从管教。
原本二十年的刑期,因为这些新功绩,又被延长了五年。
他的人生,将在高墙之内,彻底腐烂。
至于我那对亲生的父母。
他们彻底成了这座城市的边缘人。
巨额的债务像一座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他们租住在最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蟑螂和老鼠是他们唯一的邻居。
为了活下去,他们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去翻找各个小区的垃圾桶。
捡一些塑料瓶和废纸箱,换取几块钱的收入。
买两个最便宜的、干硬的馒头,就是一天的口粮。
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那个他们用我的血肉去浇灌的希望,已经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泡影。
他们甚至不敢去探监。
因为他们凑不出那点可怜的路费,更因为他们不知道,该用怎样一副面目,去面对那个被他们亲手推进深渊的儿子。
生存的每一天,对他们而言,都是对过去罪行的无尽悔恨与折磨。
他们没有死。
但他们活着,比死更痛苦。
因为他们存在的全部意义,都已经被彻底剥夺了。
我爸妈佝偻着身子,从外面捡垃圾回来。
他们浑身散发着馊味,脸上布满了污垢。
我的最后一条社交动态,静静地留存在网络世界里,成了这个故事最终的注脚。
我曾活在一座名为‘家’的监狱里。
现在,我自由了,而他们开始服刑,刑期是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