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太子交换身体的第一天,我就废除了他刚颁布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律令。
第二天,我用他的身体,在朝堂之上舌战群儒,通过了女子恩科的提案。
第三天,当太傅痛心疾首地劝我殿下,您不能再这样胡闹了!
我看着镜子里他那张俊美却慌乱的脸,用我的声音轻笑:
哥哥,现在知道怕了晚了。从今天起,这个天下,我说了算。
1.
我是当朝唯一的公主,萧明月。
太子萧景行是我的同胞兄长,也是未来的君主。
他登临储君之位的第一天,就颁布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律令,剑锋直指素有才名的我。
他说,明月,安分守己,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哪知,一夜惊雷后我与他互换了身体。
东宫的书房里。
我走到那面巨大的铜镜前,镜子里映出的,是萧景行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此刻,那双一向锐利深邃的眸子里,盛满了属于我的、冰冷的笑意。
而真正的萧景行呢
他正被困在我那具娇弱的身体里,锁在我的寝宫揽月殿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暴怒与无助。
他大概正穿着我的衣裙,用我的嗓子尖叫,把我那些价值连城的瓷器摆件摔得粉碎。
可那又如何
在所有人眼里,他只是那个被兄长的新政逼得发了疯的可怜公主。
而我,是太子。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兴奋得发烫。
2.
第二天,我穿着一身玄色滚金边的太子朝服,踏进了金銮殿。
两侧的文武百官纷纷跪拜,山呼千岁。
我端坐在父皇身侧的太子位上,目光扫过底下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之中,有的是萧景行的心腹,有的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还有的,是恨不得将我这个才名远扬的公主钉在耻辱柱上的老古董。
真有趣。
废除律令的消息,让朝堂之上暗流汹涌。
我能感受到无数道或惊疑、或审视、或愤怒的目光,定在我身上。
太子殿下,御史大夫张承率先出列,一脸痛心疾首,昨日废除『女子无才便是德』之律,已是荒唐至极!臣听闻,您今日还要……还要……
他似乎觉得那个提议太过离经叛道,以至于说不出口。
我替他说了。
孤今日,要奏请父皇,开女子恩科,许天下女子与男子一般,入仕为官。
我的声音清越,回荡在庄严肃穆的大殿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一瞬间,整个朝堂炸开了锅。
荒唐!简直是荒唐!
女子入仕,牝鸡司晨,国之将亡啊!
殿下,您是被妖孽附身了吗!
我那位白发苍苍的太傅,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冷眼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直到殿中渐渐安静下来,我才缓缓开口。
张大人,听闻您去年新纳的小妾,曾是江南第一才女,一首《望春愁》引得洛阳纸贵。不知她如今,可还识字
张承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王尚书,您膝下三位公子,皆是平庸之辈,倒是您的嫡女王小姐,三岁能诗,五岁善画,若她是男儿身,怕是早已名动京城了吧
王尚书的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一个个点过去,将他们府上那些被压抑、被埋没的女儿、姐妹、妻妾的才情,一一说了出来。
这些都是萧景行平日里与心腹们当成笑料谈资时,被我听去的。
如今,成了我最锋利的武器。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父皇坐在龙椅上,一直沉默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惊诧,有审视,更有几分我看不懂的深意。
直到我将最后一个附议废除律令的官员问得哑口无言,他才缓缓开口:景行,你当真想好了
儿臣想好了。我起身,对着他深深一拜,女子并非天生愚钝,困于后宅,是埋没了她们的才华,亦是国家的损失。开女子恩科,不拘一格降人才,方是我朝万年之基石。
这番话,我曾在自己的揽月殿中,对着窗外的月亮,说过无数遍。
如今,终于能借着萧景行的口,响彻在这朝堂之上。
父皇定定地看了我许久,最终,吐出两个字:准奏。
群臣哗然,却无人再敢反驳。
我赢了。
赢得酣畅淋漓。
3.
下朝后,我没有回东宫,而是径直去了揽月殿。
一进门,就看到满地狼藉。
萧景行穿着我的衣服,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看到我进来,他那双属于我的、美丽的杏眼里,迸射出滔天的恨意。
萧明月!他用我的声音尖叫,你都干了什么!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勾起唇角:哥哥,这才只是开始。
他猛地扑过来,想要掐住我的脖子。
可他忘了,他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手无缚鸡之力。
我轻而易举地攥住他的手腕,将他推倒在地。
你……他看着我,眼里的愤怒逐渐被恐惧取代。
你应该庆幸,我俯下身,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脸,否则,你连在我面前哭的资格都没有。
当晚,父皇召我去了御书房。
没有旁人,只有我们父子。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目光如炬地盯着我:景行,告诉父皇,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心中一凛。
父皇生性多疑,我这两日的举动太过反常,足以引起他的警觉。
我不能慌。
我垂下眼眸,做出萧景行惯有的恭顺模样:父皇,儿臣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想通了父皇冷笑一声,你前脚刚颁布律令,后脚就自己推翻,还闹着要开女子恩科。这叫想通了
强大的压迫感袭来,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跳的声音。
我知道,寻常的解释骗不过他。
我必须给他一个,让他信服的理由。
一个,能将我所有反常行为都合理化的理由。
我猛地跪在地上,声音带上了压抑的痛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父皇,儿臣……儿臣是为了明月。
父皇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我抬起头,眼眶泛红,用一种豁出去的悲怆语气说:前夜,儿臣去看望明月,却见她……手腕上缠着白绫,悬在梁下。若非儿臣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父皇的神色。
她哭着对儿臣说,兄长既断了她所有希望,她活着也再无趣味。父皇,明月是儿臣的亲妹妹!儿臣……儿臣怕了。
是儿臣的律令,逼得她走上绝路。儿臣若是还一意孤行,如何对得起死去的母后!
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将一个爱护妹妹、知错能改的兄长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御书房里,久久的沉默。
半晌,我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起来吧。父皇的声音,缓和了许多,难为你,有这份心。只是,女子恩科,兹事体大,不可儿戏。
儿臣明白。我顺势起身,低眉顺眼,儿臣只是想给明月,给天下女子一个念想。至于恩科如何开,如何选,还需父皇与诸位大臣商议,定下万全之策。
我将皮球踢了回去。
父皇果然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大概觉得,自己的儿子虽然冲动,但总算还有救。
他不知道,我要的,只是一个开始。
只要开了这个头,后面的事,就由不得他们了。
4.
从御书房出来,我心情大好。
李德福跟在我身后,小声禀报:殿下,揽月殿那位……公主殿下,绝食了。
我脚步一顿。
萧景行这是想用折磨我的身体,来逼我就范。
天真。
传孤的命令,我冷冷开口,从今天起,揽月殿的膳食,按太子妃的份例,不,按皇后娘娘的份例准备。山珍海味,流水一样地送进去。
李德福愣住了:殿下,可是公主她……
她不吃,你们就跪在殿外,求着她吃。我勾了勾唇,告诉她,她要是饿瘦了,孤就一天杀一个揽月殿的宫人,给她补身子。
李德福吓得脸都白了,连声称是,匆匆跑去传令。
我就是要让萧景行明白。
他现在是萧明月,是一个除了这张脸和公主的身份,就一无所有的女人。
他的性命,他身边所有人的性命,都捏在我的手里。
他那套自以为是的抗争手段,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我回到东宫,沐浴更衣。
换下繁复的朝服,穿着宽大的寝衣,我才真正感觉到一丝放松。
属于男性的身体,高大,有力,充满了掌控感。
这感觉,好极了。
我正准备就寝,门外却传来通报。
殿下,镇国将军谢无岐求见。
谢无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是萧景行最信任的武将,也是我……曾经遥不可及的梦。
谢无岐是我朝最年轻的将军,常年驻守边关,战功赫赫。
他与萧景行一同长大,情同手足。
我只在宫宴上遥遥见过他几次。他总是穿着一身铠甲,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不苟言笑。
可现在,他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让他进来。我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说道。
片刻后,谢无岐穿着一身便服,大步走了进来。
他比我想象中还要高大,五官轮廓分明,带着一股边关风霜浸染出的凌厉之气。
臣,谢无岐,参见太子殿下。他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有力。
谢将军不必多礼,平身。我坐在主位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与萧景行无异,深夜前来,可是边关有异动
谢无岐站起身,目光直直地看向我,那双眼睛像鹰一样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边关无事。他顿了顿,开门见山,臣是为殿下这两日的举动而来。
来了。
我就知道,他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哦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掩去眼底的情绪,将军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谢无岐的声音很平静,臣只是不明白,殿下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女子无才便是德』,此乃殿下与臣等筹谋一月之策,为的是收拢朝中士族之心,殿下为何……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他怀疑我。
我放下茶杯,抬眼与他对视,学着萧景行的样子,扯出一个凉薄的笑:怎么,孤做什么决定,还需要向你谢将军报备吗
这是萧景行惯用的、敲打下属的方式。
果然,谢无岐的眉头微微蹙起,垂下眼帘:臣不敢。
不敢最好。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感觉让我心中暗爽,谢将军,你只需记住,你是孤的臣子。孤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至于孤为何这么做,你不需要知道。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身便服下的肌肉紧绷结实。
时辰不早了,将军请回吧。
谢无岐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抱拳躬身:是,臣告退。
他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挺拔。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才松了一口气,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与谢无岐的交锋,比在朝堂上舌战群儒还要累。
这个人,太敏锐了。
他将是我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5.
女子恩科的筹备,比我想象中要顺利。
有父皇的准奏金牌,加上我用萧景行的身份,软硬兼施地敲打了那些老顽固,明面上的阻力几乎没有。
暗地里的波涛,却愈发汹涌。
这日,我正在批阅奏折,李德福又一脸惊慌地跑了进来。
殿下,不好了!柳侍郎家的千金,柳含烟小姐,在国子监门口,撞墙了!
柳含烟
我记得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在我崭露头角之前,一直是她的。
她性情高傲,一直视我为对手。
萧景行颁布那道律令,最高兴的人里,一定有她。因为那意味着,她即便才华不如我,身份却永远压我一头。
现在我开了女子恩科,她却跑去撞墙
人怎么样了我皱起眉。
额头磕破了,流了好多血,人已经昏过去了。现在国子监门口围满了人,都说……都说是殿下您逼死了柳小姐!
我冷笑一声。
好一招以死明志。
这是那些反对我的士族,推出来打头阵的棋子。
他们想用一个女人的性命,来控诉我的倒行逆施,煽动舆论,逼我收回成命。
备驾,去国子监。我站起身,眼神冰冷。
既然他们把戏台子搭好了,我若是不去唱一出好戏,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番苦心。
国子监门口,人山人海。
柳侍郎抱着昏迷不醒的柳含烟,哭得老泪纵横。
小女无辜啊!她只是想恪守妇道,安分守己,殿下为何要逼她!为何要开这什么女子恩科啊!
他身旁,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也跟着捶胸顿足,义愤填膺。
殿下此举,是陷天下女子于不忠不孝不义之地啊!
恳请殿下收回成命,还天下女子一片清净!
周围的百姓不明所以,被他们一煽动,也跟着议论纷纷,指责的目光纷纷投向我的车驾。
我下了车,一步步走向人群中心。
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柳侍郎。我站定在他们面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令爱当真是为了反对女子恩科,才寻此短见吗
柳侍郎一愣,随即哭嚎得更厉害了:殿下!事到如今,您还要污蔑小女吗
孤不是污蔑。我转向那些义愤填膺的老臣,孤只是好奇,柳小姐既然如此反对,为何三日前还要花费重金去买王大家已经绝版的《青莲集》
又为何,在半月前与城西的李秀才,在画舫上诗词唱和彻夜未归
我每说一句,柳侍郎的脸色就白一分。
周围的议论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我走到柳含烟身边,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和额头上那道其实并不算深的伤口,轻笑一声。
柳小姐,你撞墙的力道,似乎不太够啊。
我俯下身,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以为你这点伎俩,能骗得过谁是想用一出苦肉计逼孤收回成命,让你继续当你的京城第一才女,还是想借此机会,让那个李秀才生出怜悯之心上门提亲
柳含烟身体猛地一僵。
我直起身,环视四周,朗声道:孤今日便把话放在这里。女子恩科势在必行!谁若想以性命相逼,孤绝不阻拦。只是,黄泉路远,别走错了方向,把自己的前程和家族的脸面,都给搭了进去!
说完,我不再理会脸色煞白的柳侍郎,转身拂袖而去。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柳含烟的苦肉计,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非但没能阻拦我,反而让她自己和柳家,成了京城的笑柄。
6.
我趁热打铁,立刻颁布了女子恩科的具体章程。
凡年龄在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的女子,不论出身,皆可报考,考试内容与男子恩科相同。
一时间,京城乃至整个天下都为之震动。
有唾骂的,有观望的,但更多的,是那些被压抑了太久的女子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
我仿佛能看到,无数个曾经的我,正从深闺后宅中探出头来,望向我为她们打开的这扇天窗。
这天,我处理完政务,心情颇好,便去了御花园散心。
却不想,冤家路窄。
我碰到了被宫人扶着,同样在园中散心的萧景行。
几日不见,他倒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宫装,长发挽起,插着几支珠钗,竟真有几分我平日里的样子。
只是那张脸上满是怨毒和不甘。
萧明月,你别得意。他见四下无人,便用我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开口,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不过是窃取了我的身体,一个无耻的盗贼!
随你怎么说。我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现在,我说了算。
你!他气得浑身发抖,你等着!我绝不会让你得逞!我会毁了你!毁了你的一切!
哦我挑了挑眉,来了兴趣,你打算怎么毁了我像柳含烟一样去撞墙还是再来一次绝食
我凑近他,欣赏着他眼中燃烧的怒火,恶意地笑道:哥哥,别白费力气了。你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他下意识地问。
好好保养我这张脸,这副身体。我伸出手指,轻轻划过他(我)的脸颊,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毕竟,这可是你以后,唯一的资本了。
他猛地打开我的手,像是被什么污秽的东西碰到了一样。
你无耻!
多谢夸奖。我心情愉悦地转身离去。
看着他气急败坏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真是我这几日来,最大的乐趣。
7.
女子恩科报名的第一天,场面有些冷清。
来报名的,大多是些家境贫寒、走投无路的女子,真正的世家贵女一个都没有。
我知道,她们在观望,在害怕。
千百年来的枷锁,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打破的。
我需要一个榜样。
一个足够有分量,能够让所有人都看到女子入仕并非天方夜谭的榜样。
我的目光,落在了谢无岐的妹妹,谢晚晴身上。
谢家是将门,谢晚晴却不爱红妆爱武装,自幼跟着兄长习武读书,文韬武略,丝毫不输男儿。
若她能来参加恩科,定能起到表率作用。
我召来了谢无岐。
这一次,我没有再用萧景行的身份压他,而是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我的意图。
孤想让令妹,参加女子恩科。
谢无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殿下,晚晴她……性子顽劣,不适合官场。
不适合,还是你觉得女子不配我直视着他。
他沉默了。
我知道,他骨子里和萧景行一样,都是大男子主义。
谢将军,我放缓了语气,孤知道你的顾虑。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天下,有多少个像谢晚晴一样的女子她们有才华有抱负,却只能被困于一方天地,最终嫁作人妇,泯然众人。
你忍心看着令妹,也走上这样的路吗
谢无岐的眼神有些动摇。
孤可以向你保证,我加重了筹码,只要她能考中,孤会亲自为她择一官职护她周全,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他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探究:殿下……您为何,一定要这么做
他还是在怀疑我。
我叹了口气,决定赌一把。
因为,孤不想看到下一个萧明月,悬梁自尽。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那一瞬间,我看到谢无岐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眼中的怀疑,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他看了我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拒绝。
最终,他却缓缓地,单膝跪了下去。
臣,遵命。
8.
谢晚晴的报名,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镇国将军的亲妹妹,第一个响应太子号召,参加女子恩科。
这无疑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很快,原本冷清的报名处开始门庭若市。
一些开明的官员和富商,也陆续将自家的女儿送了过来。
虽然大部分士族大家依旧在观望,但这已经是一个极好的开始了。
我心情大好,特地设宴东宫款待谢无岐。
算是对他深明大义的奖赏。
酒过三巡,我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我们两人。
谢将军,今日,多亏了你。我举起酒杯。
谢无岐却没有动,他只是看着我,目光深沉:殿下,臣有一事不明。
讲。
公主殿下……当真自尽过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我稳住心神,点头道:确有其事。若非孤及时赶到……
是吗谢无岐打断了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可臣昨日入宫,曾向揽月殿的宫人打探过。他们都说,那晚风平浪静,公主殿下早早就歇下了,并无任何异常。
我的后背,瞬间渗出了冷汗。
他去查了!
他根本不信我!
我强作镇定,冷笑道:怎么,你是在怀疑孤对父皇撒了谎
臣不敢。谢无岐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逼人的压迫感。
他俯视着我,一字一句地问:臣只是想知道,您,到底是谁
那一刻,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我看着谢无岐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心脏狂跳。
他知道了。
他一定是从我的言行举止,从我对付柳含烟的手段,从我劝说他的话语里看出了破绽。
我该怎么办
杀了他
不,他是镇国将军,杀了他,整个朝堂都会动荡,边关也会不稳。
向他坦白
他会信吗他会帮我吗还是会觉得我是妖孽,将我公之于众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中闪过。
最终,我选择了最危险,也最直接的方式。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不再伪装。
我用我自己的声音,属于萧明月的声音,轻轻地问:谢将军,你猜呢
虽然身体是萧景行的,但声线和语调,却是我自己的。
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谢无岐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露出了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
他的瞳孔放大,嘴唇微张,像是看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他后退了一步,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公主殿下
我笑了。
赌对了。
他不仅猜到了,而且,他信了。
谢将军,好眼力。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坦然地承认,没错,是我。
谢无岐的表情,从震惊到骇然,再到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
他看着我,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没有说话。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为什么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地问。
为什么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因为我的好哥哥,想要我的命啊。
9.
我将萧景行如何颁布律令,如何将我软禁,如何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当然,我隐去了我们是因为雷击才互换身体的事实。
我只说,这是母后在天有灵,不忍看我被他逼死才施法相助。
谢无岐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是在权衡利弊,还是在判断我说的是真是假。
我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他的选择,将决定我未来的路,是坦途还是绝境。
终于,他抬起头,看着我,做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再一次,单膝跪在了我的面前。
这一次,他没有自称臣。
他说:无岐,参见殿下。
他喊的,是殿下,而不是太子殿下。
这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他效忠的,是我,萧明月。
而不是太子,萧景行。
得到了谢无岐的效忠,我如虎添翼。
他不仅是手握兵权的将军,更是萧景行最信任的人。
他知道萧景行所有的软肋和秘密。
这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
殿下,谢无岐很快就进入了角色,萧景行在城西,有一处秘密的别院。
别院
是。谢无岐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在那里,豢养了一批……幕僚。这些人,不入朝堂,却是他真正的智囊。其中为首的,名叫苏文,是个手段阴狠的谋士。
我立刻就明白了。
萧景行真正的力量,并不在朝堂之上,而是在那个隐秘的别院里。
难怪我废除律令,推行恩科,朝堂上的反对声虽大,却没能对我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因为萧景行真正的杀招,还没有使出来。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谢无岐问我。
我沉吟片刻,冷笑道:处置为什么要处置这么好用的刀,自然是要拿来为我所用。
10.
第二天,我便以萧景行的名义,去了城西的别院。
那地方确实隐蔽,七拐八绕,若不是谢无岐带路,我根本找不到。
别院不大,却处处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我在书房里,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谋士,苏文。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清瘦,留着一撮山羊胡,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算计的光。
属下苏文,参见主公。他对我行礼,态度不卑不亢。
我能感觉到,他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我。
苏先生,不必多礼。我大马金刀地坐下,孤今日来,是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主公请讲。
孤要你,在一个月之内,将柳侍郎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证据,都给孤找出来。我淡淡地开口,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文的瞳孔,微微一缩。
柳侍郎,是萧景行母族一派的骨干,也是萧景行一直想要拉拢的对象。
我这个命令,无异于自断臂膀。
主公……苏文迟疑地开口,柳侍郎他……
孤知道他是谁。我打断他,学着萧景行的样子,眼神变得阴鸷,孤也知道,他背地里没少给大皇子那边送好处。这种两面三刀的墙头草,留着何用
大皇子是我最大的竞争对手,也是萧景行一直以来的心腹大患。
我抛出这个理由,苏文果然不再怀疑。
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狠厉:属下明白了。主公放心,一个月之内属下定会将柳侍郎连根拔起。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文这把刀,果然够快,够狠。
只是不知道,当他这把刀,砍向他真正的主人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我一边利用苏文,为我清除异己,一边紧锣密鼓地筹备女子恩科。
而揽月殿里的那位公主,也终于消停了下来。
大概是我的威胁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看清了现实,他不再绝食,也不再打砸东西。
只是整日将自己关在殿内,不见天日。
我懒得理他。
只要他不给我惹麻烦,我乐得让他自生自灭。
这天,我正在东宫与谢无岐商议恩科的考官人选,李德福又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殿下!殿下!不好了!
我皱起眉,有些不悦:又怎么了天塌下来了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啊!李德福哭丧着脸,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她……她和看守的侍卫,私通了!
data-fanqie-type=pay_tag>
11.
什么
我和谢无岐,同时站了起来。
李德福哆哆嗦嗦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今日有个小太监去送餐,无意中撞见,揽月殿的一名侍卫,正衣衫不整地从公主的寝殿里出来。
而那位公主殿下,也是衣衫凌乱,鬓发散乱。
事情一传开,整个皇宫都炸了锅。
公主与侍卫私通,这可是动摇国本的惊天丑闻!
我气得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好你个萧景行!
你为了毁了我,竟然连这种自污清白,赔上皇家颜面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你不要脸,我还要!
他人呢我咬着牙问。
都……都扣在慎刑司了。
走!去看看!
我带着谢无岐,怒气冲冲地赶往慎刑司。
我倒要看看,他萧景行,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慎刑司里,阴暗潮湿。
萧景行穿着我的衣服,跪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
他那张属于我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看起来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那个倒霉的侍卫,则被打得皮开肉绽,昏死在一旁。
父皇已经先我一步赶到了,正坐在上首,脸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见到我,萧景行就像见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抱住我的腿。
皇兄!皇兄救我!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他用我的声音哭喊着,演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我低头看着他,气得肝都疼了。
冤枉我冷笑一声,一脚将他踹开,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我走到父皇面前,跪下,朗声道:父皇!此事关系到皇家颜面,绝不可姑息!儿臣恳请父皇,将萧明月……废为庶人,赐死!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跪在地上的萧景行,也停止了哭泣,猛地抬起头,那双杏眼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大概以为,我最多也就是把他关起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我会直接,要他的命。
他想用毁掉萧明月的名声来威胁我。
却忘了,我根本不在乎。
一个已经死了的名声,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反而可以借此机会,彻底除掉他这个心腹大患。
父皇看着我,眼神里是滔天的怒火。
他大概觉得我这个儿子,冷血无情到了极点,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下此毒手。
你……他指着我,气得嘴唇都在发抖,你给朕滚出去!
父皇!我梗着脖子,一脸大义凛然,国法家规孰轻孰重,父皇圣明,定有决断!若今日放过了她,日后皇室威严何在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萧家!
滚!父皇抓起身边的茶杯,狠狠地向我砸来。
我没有躲,任由那滚烫的茶水和碎瓷片,砸在我的额头上。
鲜血,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
好,儿臣滚。我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我知道,父皇现在正在气头上。
但等他冷静下来,他就会明白,我的提议虽然无情,却是解决这场丑闻,保全皇家颜面的最好办法。
一个公主的性命,与整个皇室的尊严相比,孰轻孰重,他比我更清楚。
我走出慎刑司,谢无岐立刻迎了上来,递上一块手帕。
殿下,您没事吧他看着我额头上的伤,眉头紧锁。
没事。我接过手帕,擦了擦血迹,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死不了。
这点伤,和萧景行给我带来的麻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殿下,您当真要……谢无岐的眼神有些复杂。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不错。我看着慎刑司阴森的大门,眼神狠厉,他想置我于死地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这一次,我一定要他,万劫不复!
萧景行,你以为你用的是我的身体,我就不敢动你吗
你错了。
我不仅敢动,我还要亲手,送你上路。
12.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我所料。
父皇在慎刑司里,审了一天一夜。
那个侍卫,屈打成招,承认了自己觊觎公主美色,一时糊涂。
而萧景行,除了哭,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总不能告诉父皇,他是太子,他是为了陷害自己的妹妹,才故意演了这么一出戏吧
那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最终,父皇下旨。
侍卫凌迟处死,株连九族。
揽月殿所有宫人,玩忽职守全部杖毙。
而罪魁祸首的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德行有亏不知廉耻废为庶人,赐白绫三尺自尽于揽月殿,即刻执行。
圣旨传遍后宫的时候,我正在东宫,悠闲地喝着茶。
李德福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东宫,都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所有人都觉得,太子殿下,疯了。
竟然亲手,逼死了自己的同胞妹妹。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畅快。
萧景行,这是你自找的。
我放下茶杯,站起身:备驾,去揽月殿。
李德福大惊失色:殿下!您……您还要去
当然。我笑了笑,那笑容在旁人看来,一定像魔鬼一样,孤要去,亲眼看着她,上路。
我要去看看,我的好哥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我要让他,死不瞑目。
揽月殿里,一片缟素。
宫人们的尸体刚刚被拖走,地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萧景行穿着一身白色的囚衣,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看到我进来,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才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那是,极致的恨意。
萧明月……他用我的声音,嘶哑地开口,你好狠的心。
比不上你,哥哥。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为了皇位,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容不下。我这点手段跟你比起来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两个手持白绫的太监,跟在我身后,走了进来。
萧景行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你不能杀我!他终于怕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是太子!我才是萧景行!
哦我故作惊讶,你说你是太子,谁信呢在所有人眼里,你只是那个不知廉耻,给皇家蒙羞的萧明月。
我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我。
哥哥,你输了。我凑到他耳边,用恶魔般的声音低语,输得,一败涂地。
不……不要……他崩溃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用我的脸,做出了最丑陋的表情,求求你,放过我……明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只要你放过我,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帮你,我帮你坐上皇位!
晚了。我松开手,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我对着那两个太监,冷冷地挥了挥手。
送公主,上路。
太监们立刻上前,一人一边,架住了萧景行。
不!放开我!萧明月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他开始疯狂地挣扎,咒骂。
我只是冷漠地看着。
白绫,套上了他的脖子。
他的咒骂,变成了嗬嗬的喘息。
他的脸,因为窒息而涨得通红,眼球突出,充满了血丝。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再见了,我的好哥哥。
你的天下,我,收下了。
萧景行的身体,在白绫的拉扯下逐渐停止了挣扎。
那双曾经属于我的,美丽的杏眼,此刻瞪得大大的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他死了。
死在了我的身体里。
而我,萧明月,将以太子萧景行的身份,永远地活下去。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的时候,异变陡生!
13.
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将我的灵魂从萧景行的身体里拽了出来,狠狠地掼向了对面那具已经冰冷的躯体。
天旋地转。
等我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是揽月殿熟悉的床幔。
而我的脖子上,正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剧痛。
我……我换回来了
我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纤细,白皙。
是我自己的手。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的脖子。
没错,我回来了!我回到了我自己的身体里!
那……萧景行呢
我惊恐地抬起头,看向对面。
只见我,也就是太子萧景行,正站在那里,一脸阴沉地看着我。
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扭了扭脖子,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妹妹,他用他自己的声音,缓缓开口,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我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换回来
很惊讶,是吗萧景行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步步向我走来,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高枕无忧了天真!
他走到我床边,俯下身,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快意和复仇的疯狂。
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换回来吧
他掐住我的脖子,将我从床上提了起来。
窒息感,再次传来。
因为,他凑到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你脖子上戴的这块玉佩。
玉佩
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子。
那块自我出生起就一直戴着的,母后留给我的暖玉,还在。
这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同心咒』,萧景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只要我们其中一人,遭遇生死危机,它就会自动发动,将我们的灵魂换回来,以保全血脉。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眼神变得无比狰狞。
萧明月,你对我做的一切,今天我要你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太子殿下!
是谢无岐的声音!
14.
萧景行脸色一变,立刻松开了我。
我跌回床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何事如此惊慌萧景行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衣冠,恢复了太子该有的威严,冷声问道。
门被推开,谢无岐一身戎装,大步走了进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床上狼狈的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随即立刻转向萧景行,抱拳道:殿下,北境急报!蛮族三十万大军突然来犯,连破三座城池,如今已兵临雁门关下!
什么萧景行大惊失色。
雁门关,是抵御北方蛮族的最后一道屏障。
一旦雁门关被破,蛮族的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逼京城!
皇上已经下令,命您即刻领兵,前往雁门关抵御外敌!谢无岐的声音,铿锵有力。
萧景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领兵出征
他自幼养在深宫,学的都是权谋之术,何曾上过战场
让他去抵御三十万如狼似虎的蛮族大军,那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这……他慌了,下意识地看向我。
我靠在床头,冷冷地看着他。
真是,天助我也。
皇兄,我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国之将倾匹夫有责,您是太子,是未来的君主,理应身先士卒为国分忧。
我这番善解人意的话,在萧景行听来,无异于催命符。
他死死地瞪着我,恨不得用眼神将我杀死。
谢无岐也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我对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他立刻会意,转身对萧景行,再次抱拳,朗声道:殿下,军情紧急刻不容缓!请殿下立刻点兵随臣出征!
那一声请,说得掷地有声,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
萧景行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去,是九死一生。
不去,就是抗旨不遵临阵脱逃。他这个太子,也就当到头了。
最终,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孤,去。
说完,他怨毒地看了我一眼,拂袖而去。
我知道,他这一眼,是在告诉我。
等他回来,就是我的死期。
可是,他还能回得来吗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萧景行,真正的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15.
萧景行去北境的那天,京城下了一场罕见的冬雨。
阴冷,刺骨。
我躺在揽月殿的床上,脖子上的淤青清晰可见,整个人虚弱得像一碰就碎的瓷器。
父皇来看我了。
他坐在床边,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明月,他许久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皇兄临走前,与你……都说了些什么
他在试探我。
他怀疑我们兄妹之间,早已不是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所有情绪,露出一截脆弱的脖颈。
皇兄说,都是他不好,他说他压力太大,一时糊涂才对我……我没有说下去,只是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凄然的苦笑,他说,他去北境是为自己赎罪。
我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萧景行那莫须有的压力。
既解释了他之前的反常,也为他如今的戴罪立功,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父皇沉默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额头,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叹息。
好好养着吧。
他起身离去,背影萧索。
我知道,他没有全信。
但他也找不到任何破绽。
他只知道,他的儿子不堪大用。
这就够了。
我看着他离开,缓缓地,攥紧了锦被下的拳头。
萧景行,我给了你一个英雄的开场。
希望你,也能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收场。
北境的消息,像雪花一样源源不断地传回京城。
只不过,传回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萧景行到了雁门关,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安抚军心,而是摆他太子的谱。
他嫌军帐简陋,嫌伙食粗糙,甚至因为一个老兵没有及时向他行礼就下令打了二十军棍。
雁门关的守军,本就是一群在刀口上舔血的汉子,最敬重的是英雄,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绣花枕头的草包。
军心,从他到的第一天起,就散了。
谢无岐的密信里,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无奈和愤怒。
殿下刚愎自用,不听劝阻。强令出兵,损兵折折将三百。军中怨声载道,若非臣强压着恐生兵变。
我看着信,冷笑出声。
我那个好哥哥,果然没让我失望。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愚蠢,一步步地将自己推向深渊。
我提笔回信,信上只有八个字:
保存实力,待其自毙。
我不需要谢无岐做什么,他只要保证我们自己的军队不受大的损失,然后,安安静静地看着萧景行表演就行了。
一个人的毁灭,往往不是因为敌人太强。
而是因为,他自己太蠢。
在萧景行于北境焦头烂额之时,京城的第一届女子恩科,正式开考。
16.
开考那天,我亲自去了贡院。
看着那些怀着忐忑与希望走进考场的女子,我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曾经的自己。
她们或许出身不同相貌各异,但此刻,她们眼中的光是一样的。
那是一种挣脱了枷锁,想要掌控自己命运的光。
半个月后,放榜。
我拿到状元卷的时候,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那篇文章,引经据典,汪洋恣肆,对当今天下局势的分析竟比许多朝中老臣还要透彻。
而写下这篇文章的人,名叫,林知微。
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名字。
我立刻召见了她。
林知微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女子,布衣荆钗,相貌清秀,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她跪在我面前,不卑不亢。
草民林知微,参见公主殿下。
你可知,为何要开女子恩科我问她。
为天下女子,开一条生路。她答得干脆利落,也为殿下您自己揽一批能臣。
我笑了。
聪明,通透。
你可愿,为我所用
她抬起头,直视着我,眼中闪烁着智慧与野心的光芒。
草民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我将她收入麾下,破格封为女官,参议政事。
朝中哗然,但有了女子恩科在前,这次的反对声小了很多。
我用林知微的才华,向所有人证明。
女子,并非只能困于后宅。
她们也能,安邦定国。
我让林知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皇家书库,查找一切关于同心咒的记载。
我不能把自己的性命,完全寄托在萧景行的愚蠢上。
我必须找到,破解这道诅咒的方法。
三天后,林知微带回来一本泛黄的古籍。
那上面,用一种极其古老的文字,记载着关于同心咒的秘密。
血脉相连,生死同命。咒起,魂换。咒解,唯死。
看到最后四个字,我的心一沉。
公主,您看这里还有一行小字。林知微指着一段几乎快要磨灭的注释。
我凑过去,仔细辨认。
然,天命所归非恶咒所引,魂归本位,咒亦失效。
我反复读着这句话,心脏狂跳起来。
天命所归……
我明白了。
同心咒的触发,是基于恶咒,也就是一方对另一方,产生了直接的、恶意的杀念,并付诸行动。
比如我之前赐死他,比如他掐住我的脖子。
但如果,他的死是天命,是死于沙场,死于敌手,是战争的必然结果,而非我个人的恶意谋杀。
那么,咒术就不会发动。
他会死在他的身体里。
而我,会安然无恙地活在我的身体里。
我看着林知微,她也看着我,我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一个,为萧景行量身定做的,完美的结局。
17.
北境的战事,愈发吃紧。
萧景行在接连几次的指挥失误后,彻底怕了。
他不敢再出战,整日龟缩在雁门关内,像一只惊弓之鸟。
蛮族大军,则趁机将雁门关,围得水泄不通。
城内粮草将尽,军心涣散。
萧景行终于撑不住了,他写了一封血书,派心腹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信里,他把自己描绘成一个被奸臣(谢无岐)架空,孤立无援的悲情太子。他痛陈战事艰难,恳求父皇将他调回京城。
只可惜,这封信,没能送到父皇手上。
它被林知微安排的人截了下来,送到了我的案头。
我看着那封字字泣血的信,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的好哥哥,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宅斗伎俩。
他以为父皇可以任由他哭闹撒娇
太天真了。
我拿着这封信,去了御书房。
我跪在父皇面前,为我的好哥哥求情。
父皇,我眼眶泛红,声音哽咽,皇兄在北境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才会说出这等胡话。求父皇看在他一片赤诚的份上,不要怪罪于他。
我越是为他辩解,父皇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信,一目十行地看完,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信拍在桌上。
逆子!逆子!
他指着信,对我怒吼:你看看!你看看他写的这叫什么话!临阵脱逃,污蔑忠良!我大周的太子竟然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父皇息怒!我赶紧磕头,皇兄他只是一时糊涂……
够了!父皇打断我,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深深的失望,但这失望,是对萧景行的。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你起来吧。这不关你的事。是朕……看错了人。
那一刻,我知道。
在父皇心里,萧景行这个太子,已经被彻底放弃了。
我低着头,掩去嘴角那一抹,得逞的笑意。
父皇没有将萧景行召回。
他下了一道严旨,斥责萧景行畏战不前,令他三日之内必须出城迎敌夺回失地,否则,军法处置。
这道圣旨,无异于一道催命符。
它彻底断了萧景行的所有退路。
与此同时,一封由我亲笔所书的作战计划,也由最快的信鸽,送到了谢无岐的手中。
那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计划。
以太子为饵,亲率三千精锐,佯攻蛮族中军大帐,吸引敌军主力。
而谢无岐,则率领我军真正的主力绕到敌后,趁其空虚火烧粮草断其后路。
这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
做诱饵的那三千精锐,包括太子本人,几乎是必死无疑。
但只要计划成功,雁门关之围可解,蛮族大军不攻自破。
这是用一个太子,换一场大胜。
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谢无岐收到计划后,立刻去找了萧景行。
他说,这是唯一能让他将功赎罪挽回颜面,甚至成为护国英雄的机会。
殿下,谢无岐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您想一辈子背着懦夫的骂名,被天下人耻笑吗
还是想像真正的英雄一样,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名垂青史
被逼入绝境的萧景行,没有别的选择。
或者说,他那可悲的自尊心,让他选择了后者。
他大概幻想着,自己能像话本里的英雄一样,力挽狂澜凯旋而归。
他答应了。
决战的那天,风沙漫天。
萧景行穿着一身崭新的黄金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站在阵前,还真有几分威风凛凛的模样。
他拔出长剑,遥指敌阵,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将士们!随我冲锋!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三千精锐,跟着他,如一支离弦的利箭,直插敌军心脏。
蛮族人果然中计,将所有的兵力,都调往中军,围剿这支胆大包天的奇兵。
喊杀声,震天动地。
萧景行很快就后悔了。
他想象中的英雄场面没有出现。
他看到的,只有飞溅的鲜血,残破的肢体,和一张张狰狞可怖的脸。
他怕了,想逃。
可是,他已经被重重包围,无路可逃。
混乱中,他看到了一支射向他面门的冷箭。
那一刻,他想起了同心咒。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没有去躲避那支箭,反而举起手中的剑,狠狠地刺向自己的腹部。
他想在临死前,触发咒术,把我换过来,让我替他死在这绝望的沙场上!
他的算盘,打得很好。
只可惜,他慢了一步。
在他手中的剑,离他的腹部还有一寸之遥时。
那支来自敌军的箭,已经干净利落地,穿透了他的心脏。
他的脸上,还凝固着恶毒与不甘的表情。
身体却已经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激起的尘土,将他那身崭新的黄金铠甲,彻底掩埋。
18.
雁门关大捷。
太子萧景行为国捐躯,英勇就义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周。
京城内外,一片哀声。
父皇下令,为太子举国致哀。
葬礼那天,我穿着一身素服跪在灵前。
看着那口冰冷的棺材,我没有掉一滴眼泪。
父皇站在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苍老而疲惫:明月,以后就都靠你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眼中,有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他失去了一个让他失望的儿子。
却也,除掉了一个国家的隐患。
而我,这个曾经被他放弃的女儿,成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三个月后,父皇下旨。
册封明月公主为皇太女,入主东宫,监国理政。
我是大周朝,有史以来第一位皇太女。
我站在金銮殿的台阶上,接受百官的朝拜。
那些曾经视我为蛇蝎,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的老臣们,此刻都恭恭敬敬地跪在我的脚下,山呼千岁。
谢无岐一身戎装,站在武将之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林知微则穿着一身崭新的女官朝服,站在文臣之列对我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在她们身后,还有许多年轻而陌生的面孔。
她们,都是从女子恩科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
是我,最坚实的力量。
我抬起头,望向殿外那片广阔的天空。
冬日已经过去,暖阳普照,万里无云。
我知道,属于我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这个天下,从今天起,我萧明月,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