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深宅血影 > 第一章

1
霜降
1983年的霜降来得比往年早。凌晨四点,老城区的青石板路还浸在墨色里,王建国蹬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碾过结了薄霜的路面,车铃叮铃一声划破寂静,惊飞了墙头上缩成一团的黑猫。
王师傅,早啊。门房老李裹着军大衣从传达室探出头,玻璃上的冰花让他的脸看起来像幅模糊的水墨画。
王建国刹住车,从车筐里摸出两个热乎的糖包:刚从红旗食堂买的,趁热吃。
老李接过糖包,指了指身后的宅院:昨晚后半夜,听见里头有动静,像是什么东西摔了。
这座占地近百亩的宅院是民国时期一位军阀的私产,解放后收归国有,如今住着十二户人家。王建国是这片的片儿警,每天早上绕着宅院转一圈是他的习惯。他推开斑驳的朱漆大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老人的咳嗽。
院子里的老槐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灰蓝色的天幕下勾出狰狞的轮廓。王建国踩着满地碎叶往里走,走到第三进院时,一股淡淡的腥甜味钻进鼻腔。他皱了皱眉,这种味道他太熟悉了——去年处理菜市场斗殴案时,被菜刀划开动脉的屠夫身上就是这个味儿。
西厢房的门虚掩着,腥甜味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王建国放轻脚步走过去,手指刚碰到门板,门就吱地一声开了。
屋里没开灯,晨光从窗棂的破洞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带。光带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还有些暗红色的点。王建国摸出别在腰后的手电筒,按下开关。
光柱扫过斑驳的土墙,扫过堆在墙角的杂物,最后落在炕沿边。那里蜷缩着一个人,或者说,曾经是一个人。
死者是张桂兰,六十多岁,独居。此刻她的头不自然地拧向背后,脖子上的伤口深得能看见白骨,暗红色的血浸透了她那件打满补丁的蓝布褂子,在身下积成一滩,已经半凝固了。炕边的地上扔着一把沾血的剪刀,老式的铁剪刀,刃口卷了边。
王建国的胃猛地一抽,他强忍着恶心退到门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手抖得半天没抽出烟来。风从院子深处吹过来,带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和那股挥之不去的腥甜混在一起,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喉咙。
2
住户
市局的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墙头。法医老周蹲在炕边,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拨开张桂兰颈后的头发:伤口很深,一刀毙命,凶器应该就是那把剪刀。
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助手小李在旁边记录着,屋里没打斗痕迹,门窗都是从里面锁好的,除了这扇虚掩的房门。
王建国站在院子里,看着陆续围拢过来的住户,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这座宅院像个独立的小世界,十二户人家共用着水井和厕所,低头不见抬头见,却又各怀心事。
张老太昨晚还跟我借酱油呢。住在东厢房的刘婶搓着手,脸色发白,她说要腌萝卜,还说等腌好了送我一坛……
你借酱油的时候是几点王建国掏出笔记本。
大概八点多吧,天刚擦黑。刘婶想了想,那会儿她还好好的,就是说最近总失眠,夜里老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有动静什么动静
她说不清,就说是有人在墙外走路,还敲窗户。刘婶压低声音,前阵子她跟我说,好像丢了攒的私房钱,怀疑是院里谁拿的。
住在二进院的赵老头拄着拐杖凑过来:我昨晚起夜,大概十一点,听见西厢房那边有响动,像是有人在搬东西。我喊了一声‘谁啊’,没动静,还以为是猫呢。
您看见什么了吗
没有,黑灯瞎火的,我这老眼也看不清。赵老头叹了口气,张老太就是太抠了,攒那点钱有什么用,还不是惹祸上身。
王建国皱了皱眉。张桂兰的抠门在院里是出了名的,她以前在纺织厂上班,退休后靠微薄的退休金过活,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院里的人都说她攒了不少钱,藏在屋里不知道什么地方。
法医老周从屋里出来,摘下口罩:死者手里攥着点东西。他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小撮灰色的绒毛,像是某种动物的毛,但不确定是什么。
王建国接过证物袋,对着光看了看。绒毛很细,带着点油性。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门房老李:昨晚有没有外人进出
老李摇摇头:没有,这院子晚上九点就锁门了,我守着门呢,谁也进不来。
王建国的心沉了下去。如果老李说的是实话,那凶手就在这十二户人家里面。
3
秘密
调查从张桂兰的私房钱开始。法医在屋里仔细搜查,最后在炕洞深处找到一个铁皮盒子,里面是空的。
看来凶手确实是为了钱。小李说。
王建国却觉得不对劲。张桂兰的伤口太深了,几乎是把脖子整个划开,这样的手法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残忍,不像是单纯为了抢钱。
他决定挨家挨户走访。第一家是住在前院的陈家,老陈在粮站上班,媳妇在街道工厂,还有个十五岁的儿子。
昨晚我们一家早早睡了,儿子明天要考试,十点就熄灯了。陈媳妇说,眼神有点躲闪。
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没有,我们睡得沉。老陈接过话头,点了根烟,张老太那人,跟谁都不来往,得罪的人不少。前阵子还跟后院的老孙头吵过架,就为了老孙头的鸡啄了她的菜。
老孙头住在后院,是个鳏夫,靠捡破烂为生,院里的人都嫌他脏。王建国找到他的时候,老头正蹲在墙根下,用一根铁丝扒拉着垃圾堆。
我没杀她。老孙头没等王建国开口就嚷起来,我是跟她吵过架,但我不至于杀人啊!
昨晚你在哪
在家睡觉,我捡了一天破烂,累得要死,沾床就睡了。老孙头的声音有点发虚,不过……
不过什么
半夜我好像听见张老太屋里有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
女人的哭声王建国想起刘婶说张桂兰丢了钱,难道是跟哪个女人有关
他接着走访,问到住在二进院的林家时,林媳妇的反应很奇怪。林家男人在外地出差,家里只有林媳妇和一个三岁的女儿。
昨晚我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不在院里住。林媳妇说,手指不停地绞着围裙。
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七点多吧,我妈打电话说不舒服,我就赶紧过去了。
有人能证明吗
林媳妇愣了一下:我……我妈能证明。
王建国记下来,打算下午去核实。他注意到林家的窗台上放着一盆月季,花盆里的土是新换的,上面还沾着点灰色的绒毛,跟张桂兰手里攥着的很像。
这花是你养的
嗯,前几天刚换的土。林媳妇的脸白了白。
土是从哪弄的
就……就在院里的墙角挖的。
王建国没再问,转身走了。他绕到院子角落,那里堆着些杂物,墙角的土是黄褐色的,跟林家花盆里的黑土明显不一样。
4
谎言
下午,王建国去了林媳妇的娘家。林母说女儿确实是昨晚来的,但不是七点多,而是快十一点了,来时神色慌张,还带着一身土。
她说在院里不小心摔了一跤。林母说,我当时还纳闷,院里都是平地,怎么会摔跤。
林媳妇撒谎了。王建国回到宅院,直接去了林家。林媳妇正在给孩子喂奶,看见王建国进来,手一抖,奶瓶掉在了地上。
昨晚十点到十一点,你在哪王建国盯着她的眼睛。
林媳妇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哭了:我没杀人!我就是……就是想去跟张老太借点钱。
借钱
我男人出差带走的钱不够,厂里这个月工资又没发,孩子等着交托儿费……我知道张老太有钱,就想去求求她。林媳妇抹着眼泪,我敲她的门,没人应,推了一下,门就开了。我进去一看,她……她已经躺在那儿了,地上都是血……我吓坏了,就赶紧跑了,没敢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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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屋里碰过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碰,就跑了!
王建国看着她,觉得她不像在撒谎,但也没完全说实话。他想起那盆花:你花盆里的土是从哪来的
林媳妇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是……是我从后院墙根挖的,那里的土肥。
后院墙根正是老孙头堆破烂的地方。王建国走到后院,蹲在墙根下仔细看。墙角的土果然是黑色的,还混着些碎布和废纸。他用手指扒拉了几下,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挖出来一看,是枚银戒指,上面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
戒指内侧刻着个兰字,应该是张桂兰的。
5

法医老周化验了戒指上的痕迹,确实是人血,和张桂兰的血型一致。他还化验了那些灰色的绒毛:是猫毛,而且是种很稀有的品种,叫安哥拉猫,毛很长,一般家庭不会养这种猫。
安哥拉猫王建国想起院里的住户,好像没人养猫。门房老李倒是养了只土狗,整天拴在传达室门口。
会不会是外面跑进来的猫小李问。
不太可能。王建国摇头,这院子晚上锁门,猫不容易进来。而且张桂兰手里攥着猫毛,说明她死前接触过猫,或者猫就在现场。
他再次回到宅院,这次专门留意有没有猫的踪迹。走到第三进院时,听见墙头上有猫叫。抬头一看,是只通体雪白的猫,毛很长,正眯着眼睛晒太阳。
这是谁家的猫王建国问旁边晒被子的刘婶。
刘婶抬头看了看:好像是……好像是住在最后一进院的顾家的。
顾家住在宅院最深处,男人顾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在电影院当放映员,很少跟院里人来往。王建国走到顾家门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顾伟,他穿着件灰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镜片后面的眼睛没什么神采。
有事吗
我想问一下,你家是不是养了只安哥拉猫
顾伟的眼神闪了一下:是……是养了一只,怎么了
能让我看看吗
顾伟犹豫了一下,转身进屋,抱出一只雪白的猫。猫很温顺,蜷缩在他怀里,眼睛是浅蓝色的。王建国注意到猫的前爪上缠着纱布。
它受伤了
嗯,前天不小心被碎玻璃划到了。顾伟的声音有点不自然。
王建国摸了摸猫的毛,跟证物袋里的绒毛一模一样。昨晚你家的猫有没有出去过
没有,我昨晚加班,回来都快十二点了,猫一直关在屋里。顾伟说,怎么了跟张老太的事有关
只是例行询问。王建国没多说,转身走了。他觉得顾伟有点奇怪,但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回到西厢房,王建国又仔细看了看现场。炕沿上有个淡淡的猫爪印,沾着点血,应该是那只安哥拉猫留下的。张桂兰为什么会接触顾伟的猫他们俩几乎没什么来往。
他忽然注意到炕角有个小小的洞,像是被老鼠咬的。王建国蹲下来,用手电筒往里照,洞里黑漆漆的,深不见底。他找来根细铁丝,伸进去搅了搅,勾出一小块碎纸。
碎纸上印着几个模糊的字:……三号仓库……货……
6
仓库
三号仓库指的是城郊的旧仓库,以前是军用的,现在废弃了。王建国带着小李赶过去的时候,仓库的铁门锈得不成样子,一推就哐当作响。
仓库里堆满了破旧的木箱和麻袋,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霉味。王建国拿着手电筒四处照,忽然发现角落里有堆新土,像是刚被翻过。
小李,过来搭把手。
两人用随身带的折叠铲挖下去,挖了不到半米,碰到了一个硬东西。扒开土一看,是个铁皮盒子,跟在张桂兰炕洞找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钱,只有一沓泛黄的照片和一本笔记本。照片上是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站在这座宅院的大门前,身边跟着个年轻女人,眉眼跟张桂兰有几分像。
笔记本里记着些奇怪的符号和数字,还有几行字:他回来了……东西不能留……他们都在找……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王建国的心猛地一跳。张桂兰年轻时难道跟那个穿军装的男人有关系那个男人是谁他指的是谁
回到局里,王建国查了这座宅院的档案。民国时期,这里确实住着一个军阀,叫李占山,1948年逃跑时失踪了,据说他带走了大量的金银珠宝。而张桂兰的档案显示,她年轻时曾在李占山家做过丫鬟。
难道张桂兰知道李占山宝藏的下落小李猜测,那些笔记本上的符号可能是藏宝图
王建国觉得有这个可能。张桂兰的死,或许不只是为了那点私房钱,而是为了这个更大的秘密。
他再次找到顾伟,把照片放在桌上:认识这个人吗
顾伟看到照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不……不认识。
这是李占山,这座宅院以前的主人。王建国盯着他,张桂兰年轻时是他家的丫鬟,你家的猫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屋里你昨晚到底在哪
顾伟的身体开始发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声音嘶哑地说:他是我爷爷。
7
真相
顾伟的爷爷就是李占山。1948年,李占山逃跑前,把一部分财宝交给了最信任的丫鬟张桂兰,让她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交给儿子,也就是顾伟的父亲。
张桂兰一直守着这个秘密,直到去年,顾伟无意中从父亲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封信,才知道财宝的事,也知道了张桂兰的身份。他找到张桂兰,想拿回属于自己家的东西,但张桂兰不相信他,说要等他回来亲自交。
‘他’是谁王建国问。
我爷爷。顾伟苦笑,张桂兰一直觉得我爷爷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她年纪大了,脑子有点糊涂了。
为了拿到财宝,顾伟开始接近张桂兰,经常让自己的猫去她屋里,张桂兰很喜欢那只猫,渐渐对顾伟放下了戒心。
昨晚我又去找她,想跟她好好谈谈。顾伟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死在炕上了,脖子上全是血。我吓坏了,想报警,又怕被怀疑,就想把财宝拿走,至少不能让凶手得逞。
你找到财宝了吗
顾伟点点头:在炕洞的深处,一个陶罐里装着。我刚拿出来,就听见外面有动静,赶紧把财宝藏到了城郊的仓库,然后就跑回电影院了,假装加班。
那猫爪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在张桂兰屋里被什么东西划到的,那里乱七八糟的。
王建国看着顾伟,觉得他说的是实话,但凶手到底是谁呢
他再次梳理线索:刘婶说张桂兰丢了钱,老孙头听见女人的哭声,林媳妇撒谎,顾伟藏起了财宝,张桂兰手里的猫毛,还有那把沾血的剪刀……
等等,剪刀!王建国忽然想起什么,跑回西厢房。法医已经把剪刀作为证物收起来了,他让小李拿过来。
剪刀是老式的铁剪刀,刃口卷了边,但仔细看,能发现上面除了张桂兰的血,还有点别的东西——一点点绿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王建国问老周。
老周化验后,脸色凝重地说:是老鼠药,剧毒的那种。
8
鼠药
老鼠药王建国捏着证物袋里的剪刀,指腹摩挲着那点几乎看不见的绿色粉末。张桂兰脖子上的伤口是剪刀造成的,可剪刀上为什么会有老鼠药
他突然想起张桂兰炕角那个老鼠洞。难道凶手原本打算用老鼠药毒死她,没成功才改用剪刀还是说,这老鼠药跟张桂兰的死根本没关系
院里谁家买过老鼠药王建国问门房老李。老李想了半天,拍着大腿说:前阵子陈家媳妇跟我念叨,说家里闹老鼠,买了包‘三步倒’,还说这药厉害,得藏好了别让孩子碰着。
王建国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往陈家走。陈家儿子正在院里踢毽子,看见他来,怯生生地往屋里缩。陈媳妇从屋里迎出来,手里还攥着块抹布,看见王建国的脸色,手不自觉地停了。
你家的老鼠药呢王建国开门见山。
陈媳妇眼神慌了,支支吾吾地说:用……用完了,药死的老鼠扔垃圾堆了。
什么时候买的什么时候用的
就……就上个月,用了没几天就用完了。
王建国没说话,径直走进陈家堂屋。靠墙的柜子上摆着几个药瓶,旁边放着个豁口的搪瓷碗,碗底还沾着点绿色的粉末。他用镊子刮了一点,装进证物袋:这是什么
陈媳妇的脸唰地白了,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不是我!我没杀人!
老陈从粮站回来了,刚进院就听见媳妇哭喊,赶紧跑进来:怎么了这是看见王建国手里的证物袋,又看看媳妇瘫在地上的样子,脸也沉了下来。
你媳妇买了老鼠药,说是用完了,可这碗底还有剩的。王建国盯着老陈,张老太屋里的剪刀上,也有一样的老鼠药。
老陈蹲下来,抓着媳妇的胳膊: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陈媳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就是……就是想给张老太的粥里掺点,让她睡个好觉……我没真想毒死她啊!
这话听得王建国一愣:让她睡个好觉
她不是总失眠吗陈媳妇抹着眼泪,前阵子我儿子考试,她夜里总咳嗽,我儿子睡不好,考试都没考好。我就想……想让她吃点老鼠药,不是要她命,就是让她睡沉点,别再咳嗽了……
这话荒唐得让人心头发冷。王建国盯着她:你给她喂了
没有!陈媳妇摇头,我端着粥过去,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推开门一看,她……她已经躺在那儿了,脖子上都是血。我吓得手里的碗都掉了,药粉撒了一地,赶紧捡起来扔回屋里……那把剪刀,我好像在门口踢到了……
王建国心里的疑团更大了。陈媳妇承认自己想用老鼠药,但没动手;林媳妇说自己撞见了尸体;顾伟说自己拿走了财宝;老孙头听见了女人的哭声。这些碎片拼不到一起,总觉得缺了最重要的一块。
他走到院里,看着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阳光透过枝桠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网。凶手就在这张网里,可到底是谁
9
哭声
老孙头说听见女人的哭声,小李突然开口,林媳妇说她跑了,没哭;陈媳妇说她吓得掉了碗,也没哭。那是谁在哭
王建国猛地一拍大腿。他怎么忘了这茬!老孙头听见的哭声,肯定不是林媳妇或陈媳妇,那院里还有谁是女人
刘婶!
住在东厢房的刘婶,丈夫早逝,儿子在外地当兵,就她一个人住。王建国刚才走访时,她一直表现得很镇定,还主动提供线索,现在想来,那份镇定反而不正常。
王建国转身往东厢房走,刘婶正在院里晾衣裳,看见他过来,笑着打招呼:王警官,有眉目了
刘婶,昨晚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你在哪王建国盯着她的眼睛。
刘婶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在家睡觉啊,我这把年纪,觉少,但也不能大半夜往外跑不是。
老孙头说,昨晚听见西厢房那边有女人的哭声,你听见了吗
刘婶的手顿了一下,衣架啪地掉在地上:没……没听见啊,许是他老眼昏花,听错了吧。
是吗王建国捡起衣架,那你知道张老太藏钱的地方吗
不知道啊,她那人,藏钱比藏金子还严实。刘婶的声音有点发紧。
王建国没再问,转身回了西厢房。他蹲在炕边,仔细看着地上的血迹。血迹已经半干,呈现出暗红色,但能看出有人用布擦过的痕迹,只是擦得不干净,角落里还残留着几滴。
擦血迹的人是谁是凶手,还是后来进来的林媳妇或陈媳妇
他忽然注意到炕沿下有个小小的反光点。伸手摸出来一看,是枚纽扣,蓝色的,上面还沾着点血。这纽扣看起来很眼熟,像是刘婶昨天穿的那件蓝布褂子上的。
王建国心里一动,快步走到东厢房。刘婶正在屋里纳鞋底,看见他进来,慌忙把手里的东西往抽屉里塞。王建国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来——是件蓝布褂子,胸前少了枚纽扣,位置正好和他手里的那枚对上。
这纽扣,怎么会掉在张老太屋里王建国把纽扣放在桌上。
刘婶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哭了起来:是我……是我杀了她……
10
贪婪
刘婶的哭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像一把钝刀,割得人心里发慌。王建国搬了个凳子让她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你慢慢说。
刘婶喝了口热水,情绪稍微稳定了些。她说,自己早就知道张桂兰攒了钱。前阵子张桂兰跟她借酱油时,不小心露出了炕洞的铁皮盒子,她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钱。
我儿子在部队想入党,可家里穷,打点不起关系。刘婶抹着眼泪,我就想……想借张老太点钱,等儿子的事办成了,我再慢慢还她。可她那人,铁公鸡似的,一提借钱就翻脸,还说要告诉我儿子,让他在部队抬不起头。
昨天晚上,刘婶越想越气,觉得张桂兰故意刁难她。她知道张桂兰睡得晚,就揣着家里的剪刀过去了,想吓唬吓唬她,让她把钱交出来。
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炕边纳鞋底。刘婶的声音发颤,我说让她借钱给我,她骂我不要脸,还拿起炕上的笤帚打我。我一时气昏了头,就……就拿起剪刀捅了过去……
说到这儿,刘婶哭得更厉害了:我真没想杀她,就是想吓唬她……可那剪刀太锋利了,一下就……就划开了那么大的口子……血喷了我一身,我吓坏了,赶紧用布擦地上的血,擦完就跑回屋了……
那你为什么哭王建国问。
我害怕啊!刘婶捶着胸口,我杀了人,我是杀人犯了!我儿子怎么办啊!
老孙头听见的哭声,就是她的。
王建国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刘婶平时总是笑眯眯的,谁家有困难都乐意帮一把,没想到会因为钱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
张桂兰炕洞里的铁皮盒子,是空的。王建国说,钱呢
刘婶一愣:我不知道啊,我当时吓坏了,光顾着擦血跑了,没拿她的钱。
没拿钱王建国皱起眉。那钱去哪了难道在刘婶之前,还有人进过屋
他忽然想起顾伟说的财宝:你知道张桂兰藏着别的东西吗比如……跟以前李占山家有关的
刘婶摇摇头:不知道,她除了钱,没跟我提过别的。
王建国觉得事情还没结束。刘婶承认杀人,但没拿钱,也不知道财宝的事,那剪刀上的老鼠药和林媳妇的谎言,又该怎么解释
11
余波
林媳妇的谎言很快就有了答案。她那天晚上确实去找过张桂兰,但不是为了借钱,而是为了偷钱。她早就知道张桂兰把钱藏在炕洞,趁张桂兰不在家的时候去过几次,都没找到机会。
昨晚我看见刘婶进了西厢房,林媳妇低着头说,我想等她走了再进去偷。可我等了半天,刘婶也没出来,我就想去看看,一推门就看见张老太躺在那儿,刘婶正蹲在地上擦血。我吓得魂都没了,赶紧跑回娘家,怕被人看见。
她怕被怀疑,才撒谎说去借钱。
而陈媳妇,确实想给张桂兰下老鼠药,因为张桂兰夜里咳嗽总吵得她儿子睡不好。她端着掺了老鼠药的粥过去时,正好撞见刘婶从西厢房跑出来,神色慌张。她心里起了疑,推开门看见尸体,吓得把粥碗掉在了地上,药粉撒了一地,慌乱中踢到了那把沾血的剪刀,才让剪刀上沾了老鼠药。
我怕说不清,就赶紧把药粉扫起来带回屋了。陈媳妇说。
所有的线索终于串了起来:刘婶为了钱杀人,林媳妇想偷钱撞见了凶案现场,陈媳妇想下药却撞见了凶手,顾伟为了财宝拿走了铁皮盒子里的东西,老孙头听见了刘婶的哭声。
张桂兰攒的私房钱,其实早就被她藏在了别的地方,刘婶杀了人,却什么都没得到。
案件破了,王建国却没觉得轻松。他站在宅院门口,看着夕阳把朱漆大门染成暗红色,像凝固的血。这座百年老宅,见证了多少秘密和罪恶
顾伟交出了那些财宝,都是些金条和玉器,被国家没收了。刘婶被逮捕了,她儿子从部队回来,在看守所哭了整整一天。林媳妇和陈媳妇因为没参与杀人,只是做了笔录,但她们的生活,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院里的住户开始陆续搬走,没人愿意再住在这个出过凶杀案的地方。没过多久,这座宅院就空了下来,只有门房老李还守着,还有那只安哥拉猫,偶尔会蹲在墙头,眯着眼睛晒太阳。
12
霜降又至
一年后,又是霜降。
王建国再次路过那座宅院,朱漆大门更斑驳了,门轴上结了层薄霜,轻轻一推,发出的吱呀声比去年更难听,像濒死的叹息。
老李还是裹着那件军大衣,坐在传达室门口晒太阳。看见王建国,他招了招手:王警官,来坐会儿。
王建国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院子里的老槐树又落光了叶子,地上的碎叶被风吹得打着旋,像是在跳舞。
里面都空了,老李叹了口气,前阵子有人来说要拆了盖楼,不知道真的假的。
王建国没说话,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他好像还能看见张桂兰坐在炕边纳鞋底,刘婶笑眯眯地给邻居送咸菜,林媳妇抱着孩子晒太阳,老孙头蹲在墙根下扒拉垃圾堆……
那只猫呢王建国问。
顾伟搬走时带走了,老李说,那猫通人性,张老太活着的时候,总爱往她屋里跑。
王建国想起张桂兰手里攥着的那撮猫毛,也许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唯一陪着她的,就是那只猫。
风又吹起来,带着寒意,卷起地上的碎叶,穿过空荡荡的院子,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
王建国站起身,拍了拍老李的肩膀:天冷了,早点进屋吧。
他蹬上二八大杠自行车,碾过结了薄霜的青石板路,车铃叮铃一声,惊飞了墙头上的一只麻雀。
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一道道伤疤。这座宅院的故事,终于随着霜降,埋进了厚厚的时光里,再也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