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太子出使墨国三年,九死一生。
归来时,驸马却已经儿女成双。
晏明归把娇弱的女子挡在身后,语气温和又无耻:
我是奉旨纳妾。
殿下既然是苍国的功臣,我作为功臣的夫君,自然也要受些礼遇。
我点点头,语气真挚:
说得好有道理,我都快被说服了。
说罢,我转头问侍女:他是谁来着
她心领神会:不认识,看样子不像您夫君,不如轰出去吧
01.
阔别帝都三年,我回来的第一件事是——
爬墙头。
灵鸢跟在后头一脸无奈:
主子,您在墨国形势所迫也就罢了,怎么回家了还不走正门
我骑在墙头,风吹起鬓边细碎的发,冲她摇了摇手指,笑得神秘又得意:
你还小,不懂什么叫惊喜。
三年了。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风物,有些唏嘘。
我在墨国几乎被所有人舍弃了三年。
只有驸马晏明归苦守着公主府,千方百计递信给我。
一笔一划,诉尽衷肠。
陪我熬过一个又一个寒夜。
我确认怀里给他的礼物无恙,便从墙上一跃而下。
主子,小心腿!
我把灵鸢惊呼的声音抛在身后,压下翻涌雀跃的心跳,步履轻盈地往书房去。
穿过回廊,熟悉的身影正从书房出来。
一身月白华服,气质温润如昔。
我唇角弯出一个藏不住的笑,顾不得许多,快步追了上去,从后头环住了他的腰。
正要开口唤他,却听得另一道柔弱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夫君
紧跟着,是一声稚嫩软糯的童音:
爹爹!
我怔在当场。
良久后,才哑着嗓子问:……他们是谁
晏明归眸色闪烁。
倒是弱柳扶风的女子牵着两个小人儿到了我面前,福了福身:
妾身赵氏,入府年余,日后还望殿下照拂。
我收回目光,看向晏明归,一字一顿:
她是你……纳的妾
晏明归垂眸掩去一丝情绪,很快恢复如常。
他拂了拂袖角,声音平静道:
今日府中有喜事,既然回来了,就先赴宴吧。
02.
公主府的正堂气派宽敞。
以往折春宴时,三十六席尽开,能装下帝都大半权贵。
今日晏明归摆了十八席。
为他的孩儿们办周岁宴。
冠盖云集,觥筹交错。
原该热闹非凡的场面,在我跨过门槛的瞬间,骤然静了下来。
众人愣了片刻后,纷纷起身见礼。
也有些从未见过我的,虽然跟着行礼,却还是小声嘀咕:这是公主怎么看着像……
像个落魄的乞丐。
我听得清楚,却连眉眼都没动一下。
毕竟从墨国回来,一路风尘三千里。
我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可先前在晏明归让侍女服侍我梳洗时,我直接回绝了。
不为别的。
只是不想成全他的体面。
晏明归淡声吩咐:
给公主添一张桌子在上首。
许是很久没过这种奢华日子,我莫名有些不习惯。
他倒是身姿从容贵气,像极了此间的主人。
桌案摆上,我坐在他身边,低眸抚过案几,扫过玉盏,慢慢开口:
这套玉器,是我当初最不喜的那套。
晏明归看向我,似是想解释。
可终究只说:殿下,不过是一套杯盏而已。
心底涌起一点荒唐的涩意。
03.
不多时,有人冲着我举起了酒杯。
公主殿下在外斡旋,如今平安归来,可喜可贺。
旋即话锋一转,语意暧昧:
不过咱们帝都也没闲着,这驸马爷府上,喜添麟儿,如何不算是双喜临门呢
席间响起几声低笑,细碎而刺耳。
又有人半掩着扇子,低声附和:
殿下果然还是厉害,连驸马纳妾也能走在前头,还是我苍国头一份。你们说说,前朝的公主们,谁家的驸马曾纳过妾的
晏兄岂是寻常驸马能比虽不入仕,可才华绝艳。
连太子殿下都爱光顾他的画院,谁不说他是帝都最风光的驸马爷
怕是天底下最风光的吧哈哈……
笑声四散开去。
晏明归也笑了,眼底隐隐透出一丝倨傲。
赵侍音安静坐在下首,发上簪着一支奢华新巧的朱钗。
看上去就价值不菲,也不知道我十个庄子的收成能不能抵得上一支。
而后,赵侍音浅浅起身,为晏明归斟上酒。
我一恍惚,突然想起曾经满堂觥筹交错,他垂眸为我斟酒的模样。
如今,我酒杯已经空了许久。
无人在意。
见我久不回应,晏明归终于转头看向我:
殿下,大庭广众之下,你莫要出格,失了体面。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曾经口口声声与我说着互尊互爱的驸马,我手把手教他在宴席间周旋的人。
如今,不过是多看了他美妾一眼,便要提醒我,不要失了体面。
04.
宴席散后,晏明归去送客。
我留在狼藉一片的正堂里。
这就是今日的喜事。
不怪我耳目不聪,直到现在才知道。
三年前,我前脚去了墨国,后脚太子就折了我在帝都的情报网。
所以,在晏明归与我去信谈情的时候,他就已经美人在怀,后又儿女成双。
那信中的风花雪月,言辞缱绻,又有几分真假
我有些木然地勾了勾唇角。
可当初,不是这样的啊。
我们也曾在春雪初融的长街上并肩而行,在灯火微熄的深夜里交杯共饮。
也曾十指交握,承诺无论顺逆,总归还有彼此。
是我自欺太深,还是情真易碎
若是情意薄弱至此,又有什么留着的必要呢
灵鸢气得跺脚:主子,这些人也太过分了!你为何不直接把他们轰出去!
我回神,声音平静:
我且问你,是这些人过分,还是晏明归过分
灵鸢噎住。
若是晏明归不过分,这些人怕也不敢如此过分。
我又问:是晏明归过分,还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过分
婚事是皇家赐的。
始作俑者是谁,不言自明。
我随手将桌上的陈设扫干净,纵身坐上案几。
从怀中摸出那把护了一路的扇子,敛目沉吟说:
如今我不过是个失势的公主罢了。
在墨国三年,学得最多的就是耐心。咱们的人还未回来,暂且不知帝都各方现状,不急。
人名都记下了吗
灵鸢明白了我的意思,狡黠应道:回主子,都记下了,一个都差不了。
记下了就好,等秋后再算这些小账。
05.
片刻之后,晏明归带着微醺回来。
我坐在案几上,坐得高了,看人看得也清楚。
晏明归一袭紫色华服,玉冠束发。
眉眼虽还是那副温润模样,但少了几分书卷气,添了不少养尊处优的矜贵。
他本就生得俊,如今不像寒门出身的状元郎,倒更像个勋贵家的纨绔子弟。
倒是如了我的意——
早年他因出身平平被人看轻时,我便安慰他,说一定会把他养得很好。
晏明归大抵是有些良心发现。
他抿了抿唇,喑哑开口:此事我……
我低垂眼睫,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折扇,随口打断了:
你是不是跟他们一样,觉得我会死在墨国
若非如此,怎么敢这么胆大妄为
晏明归神色一滞。
我噗嗤笑出了声,用折扇挑了挑他的下巴。
开玩笑呢。墨国之行虽然凶险,但你也知道,我这人最惜命。想到家中还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驸马,三五不时地传信说想我,我怎么舍得死
我收了笑意,语气一转,淡声问他:
所以,如今这一切,你想不想解释点什么
话已至此,晏明归敛了神色,吩咐侍女:
去,带礼儿和韵儿来吧。
侍女有些为难:可夫人已经带着小少爷和小小姐歇下了……
他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叫醒,就说让他们来正式参拜母亲。
他走到我的身边,语气越发温和:
殿下,我也是身不由己。如今木已成舟,这不仅是我的孩子,也是您的孩子。等会儿孩子们正式见了礼,你若是不愿音儿教养,我们便养在自己名下,如何
说着,他从案上拿过一幅墨宝,妥帖地放在高处,露出的角落里,赫然盖着太子的私章。
没说什么,但又说得很清楚——
连储君都贺喜过的事,你不过是个被舍弃了三年的区区公主,又能如何
晏明归伸手替我拢了拢鬓发,声音低柔:
殿下一路奔波,想来也累了。我已经吩咐人去备了热水,等见了礼儿和韵儿,便好生休息。
至于其他的事,我们日后再慢慢说。
想来公主此番回来……应当也不会再像之前一样,有那么多机会忙于政事了。
06.
说话间,赵侍音牵着睡眼惺忪的两个小人儿回来。
她生得眉眼温顺,柳眉鹅面。
两个孩子也与她如出一辙,粉雕玉琢,一看就是被细细教养过。
晏明归的神情柔得能滴出水。
是了,他一向是喜欢孩子的。
当年新婚情浓,我也曾想过,若能有个孩子也不错。
只是,一直没能如愿。
孩子颈上挂着的长命锁,看着沉甸甸的,金镶着玉。
我若有所思:这玉色倒是好看。
是殿下的眼光好,这还是你送与我的。
是,这是我昔日送给晏明归的。
原来他知道。
可他忘了,这是我与他成婚时,亲手编的一对明月珰。
衬玉的络子里还编进去了我们二人的青丝。
想来是我给他的东西太多了。
不如就……算了吧。
晏明归牵着两个孩子,走到我面前:
礼儿,韵儿,来跪下,恭贺你们母亲平安归来。
女子站在一旁,神情晦暗,我来不及辨别其中深意,她便低下了头。
两个孩子倒是早慧,小小一团,竟然知道如何何为跪拜行礼。
我看着那两个将要跪下的膝盖,顾不得想那些乱七八糟,直接朝灵鸢递了眼色。
灵鸢脚步一掠上前,一手一个,动作利落地提住孩子衣领,拎得高高的。
断无再跪下行礼的可能——
这不该受的礼要是受了,我可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冤大头。
07.
孩子悬空不知所措,忍不住哭啼。
晏明归夺过孩子,脸色一沉,压着怒意开口:
殿下过分了。音儿本是太傅之女,当今太子妃的族妹,携皇命才得以入了公主府,做了我的妾室,本就对她不公,日后殿下亦应当礼待。她所出的孩子亦是公主府所出,虽不是公主亲生,可公主断然不该如此轻贱!
往小了说,这是主母苛待稚子。往大,是公主刁难百姓。
你如何不能大度些就算是怨我恨我,又何必要拿孩子出气!
砰——
我把折扇掷在他脚下,发出一声闷响。
那拿你出气
晏明归脸色变了几变,许是唤起了些昔日记忆,终究还是按下了眼中的冷厉。
他弯腰将折扇捡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低低的妥协:
是我着急了……我们许久未见,我不想与你起争执……
我淡淡地看着他,忽而笑了,语气柔和极了:
晏卿——
他下意识抬头。
我慢条斯理地吐出四个字:
扇子有毒。
他唇角一僵:什么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扇子有毒,剧毒,触之非死即残。
瞬间,折扇就直直地落在地上,惊起了一层薄尘。
看着晏明归不知所措、脸色青白的模样,我抚掌大笑。
他从惶恐到恼怒。
知道我是在戏耍他。
我从案几上跳下来,慢悠悠地伸出脚尖,拨弄着地上的扇子。
原以为你胆子大了,才敢往我公主府里抬人,没想到高估了你。
晏明归似是被我的戏耍戳中了软肋。
他咬着牙,抬手指了指正堂最顶上的那卷明黄圣旨:
公主如此态度,是想抗旨吗
08.
抗旨
我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
晏明归以为我服软了,趁机再度开口:
是圣上所赐的婚书,满朝皆知。
陛下念及公主出使墨国,是苍国的功臣。我作为功臣的夫君,自然也该得些礼遇。
我看着那卷圣旨,差点笑出声来。
笑它离了大谱。
三年前,苍墨两国起了冲突,墨国大军压境。
父皇不敢应战,太子不敢出面和谈。
于是便下旨,让我代皇家去墨国斡旋。
对,我不过是元后所出的女儿罢了。
怎比得过宠妃的儿子
说是斡旋,实则是送了个质子。
丢了颗弃子。
此行九死一生,前狼后虎,甚至没人觉得我会活着回来。
说我是功臣,我接受。
可因为我有功劳,就让我夫君纳妾纳得冠冕堂皇。
这种赏法,也真新鲜。
我往赵侍音的方向走了两步。
不过是这两步,便引得晏明归往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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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他看了两息,语气真诚得不能再真诚:
你倒也不必担心我对她不利,毕竟你方才那番话,我觉得有道理,都快被说服了。若是没记错,我们三个人之间,是有两道圣旨的。
晏明归脸色微变:你这是何意
我抬眼看着晏明归:
抗你们的这道旨意,着实没什么意思。
而后偏头问灵鸢:你说,他是谁来着
灵鸢眼珠一转,当即心领神会,笑盈盈说:
主子,属下不认识呢。反正看样子不像您夫君,要轰出去吗
09.
轰倒是没轰出去。
画院着火了。
我让灵鸢找人放的。
晏明归拂袖出了门,临去时还带走了赵侍音和孩子。
我站了很久,才叹了口气。
弯下身将那把折扇捡了起来。
轻轻展开,扇面是绝妙的山水。
晏明归喜欢笔墨丹青,尤其痴迷墨国先代名家吴恨水的画。
我记在心里。
当初墨国七公主也喜欢这幅扇面,我与她争时,她要我赌命。
我赌了。
赌赢了。
随后就日日带在身边,想着有朝一日回来,他不知会有多惊喜。
如今看来,这命赌得一点也不值。
主子,属下拿去烧了吧,免得您看着闹心。
我想了想,在灵鸢探手过来之前,骤然把折扇收了回来,笑意冷然:
我用命换来的东西,烧了多可惜,暂且留着。
说完,我话锋一转:现下墨国的局势如何
您不用担心,新帝温吞,但那位太子可不是善茬……听说该收拾的已经收拾完了,尤其是当初害您吃亏的那几位。过阵子,变天的消息应该就会传过来。
我们的人呢
灵鸢掐指算了算:约莫两日可回。
那就等两日。
父皇既然送我去墨国历经这些风波诡谲,那我也不妨来搅一搅苍国的风云变幻。
他们父子这对始作俑者不想让我好过,我也得给他们找点乐子。
10.
三日后。
入夜便有人推开了我的房门。
晏明归见我半倚在榻上望着他,脚步微顿。
殿下还未歇息
我放下手中的笔,懒洋洋地倚着软枕:
是想歇了。有事
我知道他会来。
画院是他体面的倚仗。
昔日我怜他无法入仕,便让他掌管我名下的产业,为他建了帝都最风雅的画院。
哪怕只是一介白衣,也能在帝都的名利场里不被看轻。
如今画院烧了。
他会发现,需得我才能说动筑先生,帮他尽快设计和修缮。
晏明归抓着门框的手指微微泛白,眸光闪了闪,声音低哑:熙儿……你我是夫妻。
话意不言自明。
他半敞着衣襟,发尾还弥漫着些湿润的水汽。
好看是好看的。
可我素来不是个只看脸的人。
我轻笑:我以为场面已经如此难看了。
古语有云,夫妻便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以前不也是与我这么说过吗
他径直到了榻前,带着有些陌生的皂角香味。
我抬手抵住他的心口,偏头仔细端详了片刻:
但是耳畔的红痕洗得不够仔细。
他身体一僵。
音儿的事,我……也是不得已。你走后,我孤身守着府邸,一介白身,陛下和太子下旨,我如何违抗
孤身我似笑非笑,那我问你,如今我回来了,你不是一个人了。不如我去找父皇说一说,让你与赵侍音和离,你愿意吗
晏明归的脸色变了几回。
最终咬着牙:何必如此呢
我啧声说:你看你,这么容易就能被试出深浅,这几年也没什么长进。
灵鸢白天去过他书房。
里头挂着高高低低的画。
全是赵侍音。
他说不得已被赐婚,我信。
夜夜痴缠,生儿育女,也能算不得已
谁傻谁信。
我抬眼看着他,声音轻淡:
白日的话还没说完。
既然你说父皇赐婚是因为你是我夫君,那么如果你不是了,是不是这赏赐也不作数了呢
晏明归一怔:你真要……与我和离
我揉了揉眉心,随口回他:说什么傻话呢
他神情一松,眉眼间浮起些旧日柔情:殿下,日后我与音儿定当……
不和离,因为和离太稀松平常了。晏卿,你知道世间有个东西,叫休书吗
我抬起手,吹了吹刚写完的字,纸页轻晃,字迹清晰。
11.
晏明归眸色一沉:荒唐。
我把吹干的休书叠起来:
男子休妻就是常态,女子休夫就成了荒唐
我朝律令,女子是可以休夫的。
这是几代之前的某位长公主定下的。
可随着时间流转,律令仍在,却基本形同虚设。
越来越多的女子重新被压回内宅当中,成了男人的私有物。
就算是皇家贵胄,也多年未见过休夫之事。
你我是圣上赐婚。
晏明归似乎在提醒我。
我怎么能不记得呢
当初金銮殿上,晏明归一手好字很是讨喜,被父皇指了状元。
然后赐婚给了我。
看起来皇恩浩荡。
但不过是为断了我与将军府的婚约,折我羽翼,为太子铺路。
所以于我而言,晏明归是可怜人。
寒门出身一朝登科,却无端被卷入争斗,再也无法入仕。
从天之骄子沦为了寄人篱下的驸马。
所以,我愿意给他足够的尊重。
我给他我能给的。
可他便觉得这是我应该给的。
我给的时候心甘情愿,因为我怜他爱他喜他。
可他若不想让我痛快,吃里扒外……
说起赐婚,有心结的人原本是你。如今我想给你自由了,你反倒不要了吗晏明归,我给你的明明是你想要的东西啊。你是舍不得公主府的荣华富贵,觉得离了公主府,就再难养尊处优
晏明归咬着牙:
我何时贪恋过公主府的荣华富贵我一身才华被圣上钦点,被同侪欣赏。如何不能有自己的出路
那敢情好。
我慢悠悠地笑着。
他眸色幽暗,声音发冷:
你既然如此看轻我,那我也不想再说什么,只当我这些年的一片真心错付。若是想和离,我大可以应允。但如果你要休……休夫,这是想明晃晃地羞辱我,绝不可能。
我端坐起来,眼尾微挑,笑意凉薄:
可你大张旗鼓地纳妾,办周岁宴时,有想过这是在羞辱我吗你明知道我与太子不合,却偏生被他摆布,你有想过这根本就不配做我的驸马吗晏明归,我这些年敬你护你怜惜你,不求你记得昔日的海誓山盟,只求你能知道问心无愧四个字怎么写。
本宫倦了,你走吧。
12.
晏明归脸色青白。
你既然知道这是陛下和太子对你的羞辱,便更应该审时度势。三年前,他们可以让你去墨国,三年后自然也能做出什么别的筹谋。你既然捡了一条命回来,便安分一些不好吗
看,他清楚得很。
这是对我的羞辱。
但他默认了对我的羞辱。
他甚至没想过,我与他是夫妻一体。
他从来不认为与我荣辱与共。
晏明归走后,灵鸢从房梁上翻下来,趴在我榻前。
主子,你难过了。
我卸掉了面上的伪装。
说不难过是假的。
毕竟做过一段夫妻,又如何不生半点情意
可做过夫妻,却从没同心过。
才让人更难过。
半晌,我摸了摸灵鸢的小辫儿:
难过是常态,我这辈子还没走到一半,就已经难过了很多回了。
母后在时难过,去时难过。
胞弟来时难过,走时难过。
去墨国时难过,回来亦难过。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主子明明对他那么好。
为什么呢
或许是觉得,皇家对不住他,我理应偿还。
他心安理得地受着我的补偿,又求着自己作为男人的自尊。
见我不说话,灵鸢蹭了蹭我,皱着鼻子说:主子,不难过,他不值得。
我失笑:那你说谁值得
灵鸢眨眨眼,歪着头认真想了想:
墨峤还凑合虽然狠毒张狂了些,但他有用……而且他懂主子。
又想了想,皱着小脸认真补充:
不对。主子这么好,世上没一个人配得上让您难过。
我捋了捋她的发尾。
是,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值得我再难过。
13.
第二日,我起了大早,穿戴好松垮了一圈的朝服。
出门前,刚好看见晏明归从赵侍音院子里出来,想来是要去处理画院那一片狼藉。
他远远地看见我,默不作声地理了理衣服,把衣领拢得更高。
近了一瞧,他眼底泛着青,但脖颈没遮住的红痕倒是鲜亮。
早啊,晏公子。
灵鸢轻轻巧巧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晏明归的手死死攥着衣摆,指节发白。
他看着我,眼里恰到好处地泛出些痛意,嗓音发紧:
殿下……真就如此绝情
我脚步一顿,偏头望着他。
他眸中划过一丝光亮,急切又隐忍:
殿下去墨国这三年,是我一直为你祭奠母后和殿下……就算是看在……
晏卿。我淡淡打断了他的话,你要记得一件事。如果不是你上赶着要帮我,你说这整个帝都里,会有多少人愿意为我做这件事呢
他骤然失语。
用这种事来与我讨价还价,实在是太拙劣了。
陛下不会允许你抹了他的面子!你要想好抗旨的下场,你如今不过是……
他脸色泛青,话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
父皇给我们赐婚,是他的面子。
父皇让晏明归纳妾,也是他的面子。
如今我要休夫,便是一气儿抹了他所有的面子。
可是,他还有什么面子值得我在乎
晏卿,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离了你看不上的公主府,自己以后还有几斤几两吧。
14.
虽说穿了朝服,但我没打算去上朝。
我带着灵鸢,去了朱雀大街的包子铺吃早点。
在墨国这三年,我鲜少吃上苍国菜。
除却最后半年,墨峤终于给我找了个地道厨子,才稍稍慰藉了点乡愁。
灵鸢吃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
她吃得香,我看着也开心。
包子铺的老板娘与我熟。
见我要付钱,当即就要跪下,眼眶泛红:
若不是公主大义,孤身入墨国,消弭了两国之间的祸事,我的两个儿子怕都是要死在战场上。
旁边卖豆花的男人也说:
若不是公主办了济慈堂,年前的那场天灾我们全家就都死了。
四周人越聚越多,言辞越来越动情。
灵鸢拉着我,在百姓越聚越多之前逃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外头的声浪渐渐隔绝。
心头却难得地安稳了些。
看了看日头,想来也快下朝了,于是吩咐灵鸢:
走,进宫。
15.
我坐在殿外的白玉石阶上,隐约听见殿中空洞无用的争论。
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天,有些暗淡。
我这位父皇,本性纨绔。
不是个擅长治国的人。
只是投了个再好不过的胎,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朝会到了尾声,我拍了拍朝服上的浮土站起身来,站在了父皇从后殿离开的必经之处。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是一声不体面的低呼。
转头对上了一双满是疲态的眼。
从惊诧到阴鸷,不过一瞬。
父皇自然知道我已经回来了。
他甚至应该已经知道,我在此处等他。
但是他大概没有想到——
这个三年不见的女儿,如今清减了不少。
而清减之后,侧着身子,微微垂头的样子,像极了被他一尸两命的元后。
父皇,别来无恙啊。
16.
上书房里。
父皇看着我呈上的文函,脸色愈发铁青:
你这是打朕的脸若是休弃了驸马,你让天下人如何看朕,如何看皇家
眼见着他要撕了我的休书,我淡淡开口:父皇别急,再看看下边的那封呢
他手一顿,迟疑着翻过第二封。
是一封来自墨国的密信。
目光略过信上的内容,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
一旁,太子苍旻阴沉着眼色看我。
我迎着他的视线,原封不动地看了回去。
看着看着,我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点什么,忍不住掩唇一笑。
不等他开口,父皇已压下怒意,沉声道:
此消息……甚好。
苍墨两国毗邻,摩擦不断。
从前朝开始,墨国兵强马壮,苍国节节败退。直到三年前,墨国国君欲发兵,我受命出使,勉强稳住局势。
如今,嗜杀成性的先国君被斩,主和的靖王爷继位,对苍国来说,实是天降之喜。
最起码,不会在我父皇手上灭国了。
既然父皇曾说儿臣是功臣,如今带回了这个好消息,是不是功劳更甚了些所以,这休书父皇看过了,我就当是您允了。
话音刚落,苍旻忍不住抢声道:父皇!请您三思!
太子殿下,不如先管好自家的事。手别伸得太长,心思也别乱用。要不然下次出使,可就没人替你去了。
我走上前,将案上那张皱巴巴的休书收了回来。
顺手拿起父皇手边的私印盖在了末尾。
我抬眼,语气温和,眼底一丝讥笑:
谢过父皇。
17.
我让灵鸢把休书交给了晏明归。
第二日,被我寻回来的老管家就张罗着人,将他所有的东西物件扔出了府。
晏明归站在门前,嗓音发哑:
你别后悔。
我不解:后悔什么
他咬着牙,几乎嘶声:你今日休我,日后谁还敢与你结为夫妻
我就非得要个男人给自己添堵吗
很是偏颇。
晏明归脸色青白,终于无话可说,知道回天无力,便去寻住处落脚。
反倒是赵侍音,带着两个孩子,柔柔弱弱地跪在门前流眼泪。
灵鸢不会了:
主子,她是什么意思她不跟着晏明归走,在咱们门口哭什么啊您又没让他们也和离……这赵侍音日后成了正头娘子,该高兴还来不及吧
我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弓,想到昨日发现的事,忍不住想笑。
晏明归此时已经回来了,也有些不知所以。
这平日里娇弱的美妾今日就像是吃错了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跟他走。
我看了一阵子戏,这才踱步到大门外。
看着晏明归又要护在赵侍音面前,便让侍卫直接拉开了他。
然后在赵侍音面前蹲下:
你若是个聪明人,就得知道什么叫物归原主。你与其留在我这里,不如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凑在她耳畔耳语几句,她脸色由红转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片刻后,她咬了咬牙,站起来带着孩子离开。
晏明归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怒气冲冲地问我:
你把她怎么了!你已经足够羞辱我了,为何还要与她过不去!
我摆了摆手,让侍卫把他有多远赶多远。
以前一直没觉得他蠢,如今倒是重新认识了一番。
主子,她去哪儿了灵鸢好奇问我。
东宫。
以前只觉得这两个孩子与赵侍音相像,与晏明归差几分意思。
昨日好好端详了一下太子,这才恍然。
主子,这还有一幅字。
是周岁宴上,太子差人送来的那副。
我差人去送给了晏明归。
若是他知道,这字不是太子对他的看重,而是对自己亲生孩子的祝福。
脸色不知道会有多精彩。
18.
时间一晃三月,风平浪静。
公主府风平浪静,东宫风平浪静。
皆无事发生。
除了晏明归入仕做了个小官。
我的人从墨国回来后,便着手暗中扩张。
再加之我全须全尾地从墨国回来,还带回了和谈通商的大好消息。
朝中不少人的心思开始活络,时不时往公主府递帖子。
一切表面太平。
今日上朝,墨国传来了不日将有使团出使苍国的消息。
听闻鸿胪寺的张大人禀报后,父皇眼皮一挑:你说,此番前来的人是谁
是墨国太子。
我恰到好处地轻笑一声。
太子的表情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
别人家的太子说来便来。
只有怂包才不敢。
19.
墨峤抵达帝都那天,刚好是个雨天。
我窝在暖榻上不想出门。
听说苍旻在城门迎接使团。
为此,把最繁复的华服都穿了上去,只为了不落面子。
像一只五彩山鸡。
这是灵鸢与我说的。
她跟着看了一会儿,觉得辣眼睛,索性留了下属盯着,自己回了府。
灵鸢在榻前燃了炉子煎茶,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打趣。
摇着摇着,她倏然色变,身形一掠就从窗里跃了出去。
指尖寒光暗闪。
可还不等我一句小心说出来,窗外就传来一阵哎呦声。
随即,一道清亮的男声伴着雨声传来:
小丫头的本事倒是有长进,在我手里能走三招了。
我抬眼一瞧,对上的是一双招摇的丹凤眼,生得极漂亮。
看着含情,实则凉薄。
我浅浅地打了个招呼:太子殿下倒是厉害,在我苍国帝都来去自如。
墨峤在门边去了外袍,将一身水汽褪在外头。
然后才走到近处,抬手扔给我一样东西,懒懒地倚着床栏,双臂交叠,姿态雍容。
公主殿下过奖了,与其夸我厉害,倒不如说是贵国的布防太让人失望。
我笑而不语,扬了扬手里的瓷白玉瓶,挑眉问他:
这是
墨峤薄唇微勾: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这玩意儿你再熟悉不过。昔年被我那七皇妹打断了腿,你用了半年才勉强养好。良先生说你的腿伤救得太晚,留了病根。新调的方子,能让你好过些。还有你身上其他乱七八糟的伤……
雨声淅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膝上的隐痛仿佛更清晰了些。
那次与七公主赌吴恨水的扇面,命虽然赌赢了,却被她暗中做了些手脚,断了腿。
彼时我刚到墨国不久,一直熬着拖着。
直到后来因缘际会与墨峤结盟,这才有机会好好治一治。
只是治晚了,每逢阴雨连绵就疼得让人烦躁。
就像是今天。
谢了。
墨峤眸光微动,笑意更深:
苍熙公主可是个不轻易说谢谢的人。
只是听说太子殿下凶极了,折了墨七公主的两条腿,我谢的是这个。
他琢磨着我的话,丹凤眼里藏着几分暗光:
果然还是不能小看公主殿下,人虽然回来了,可这情报网还是耳目通天,我怎么才能抓出来呢
既然你当初选了我,就该知道,我必然会暗中布棋。你要是能抓得住……我顿了顿,挑眉看他,语气散漫又轻佻,我让我父皇跟你姓。
在墨国的这几年,我处境艰难。
但母后说,人活在世上,应当像是最柔韧的草。
不死不灭,随处可生根。
我与墨峤结盟之后,各取所需。
我帮他搅混水,帮他筹谋。
他帮我活着。
墨峤笑起来,雨声都盖不住他的张扬:
要让你父皇跟我姓,只要你不从中作梗,不费什么功夫就能做到。不如赌一赌,若是我能抓出来,殿下随我姓,如何
我抬手,敲了敲玉瓶,嗤笑一声:
打住,咱们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今日是墨国使团到达的第一天,按理来说你不应该在这里。
墨峤看上去有些遗憾:
若是不下雨的话,我就晚一些来了。走了。
待他走后,灵鸢才揉着手腕,一瘸一拐地进了屋,气鼓鼓地告状:
主子,他真不讲武德!
不过,随即又补上一句:
主子你看,我就说他还行,像个正常人。
20.
此番墨国使团来苍国,无外乎是新朝更迭之后,重新商定双方的邦交条款。
原本父皇是不想让我掺和的。
可墨国使团说,原本就是由公主殿下促成的和谈,为何要让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人来呢
灵鸢转述时,眉飞色舞,差点笑得岔了气。
我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这口吻分明是墨峤。
行。
算个好盟友。
我帮了他一回,他也顺便帮我一把。
虽说墨国指名让我全权负责商议,但苍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硬是在我身边跟着。
结果有一回话太多,墨峤烦了,直接把他轰出了鸿胪寺。
自此之后,他不再来自讨没趣。
可听说,他派人去了墨国。
具体打听什么,一时还没得到确切消息。
没曾想,最后庆功宴上,他端着酒樽,笑得开心极了:
皇姐在墨国三年,着实辛苦。听闻若非墨峤殿下护着,必然处境堪忧。皇姐也是,若是早说在墨国与人有了情,也不必回来闹出休夫这等难堪之事。
话音刚落,耳畔传来一声脆响。
余光掠去,只见末席的晏明归脸色青白,手中的酒盏滚落在地。
我眸色不动,只淡淡地端起杯盏。
苍旻却还嫌不够,又添了一把火:
自古邦交最稳,莫过于和亲。既然我皇姐与墨国太子情投意合,不如趁此大好时机,定下一桩婚事,岂不美哉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
随即,有人小心翼翼地附和。
我几乎要被气笑了。
原以为苍旻派人去墨国,是想查些什么有用的消息。
没成想,竟只捞到些捕风捉影的废话。
我抬眸,与墨峤对视一眼。
他笑得璀璨张扬,像极了朔风中燃起的一把火:
不如何。
他说话一直不客气。
宫宴散后。
苍旻路过我与墨峤面前,特地停下来,面露惋惜:
未能让两国亲上加亲,着实是有些可惜。是了,我皇姐毕竟是成过婚还休夫的女子,太子殿下有顾虑也是正常……
语气中满满的讽刺与作践。
墨峤慢条斯理地打断他:
苍熙公主金尊玉贵,岂是一个家宅后宫能容得下的
我浅笑盈盈,顺手补了一刀:
承蒙太子殿下高看,本宫定不负君之所望。
此话一出,太子的脸色难看极了。
21.
今夜不长眼的人特别多。
出宫时,有人在宫门旁等我。
晏明归想要拉住我的袖子,被我不动声色地避了过去。
只听他咬着牙低声说:
原来是因为他,你既然心有所属,又何必置我于此等境地让我受人指摘,还在我的仕途上使绊子……
晏明归。我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你还是想一想自己做的事,问问自己值不值得那一纸休书。另外,我没空在你的仕途上使绊子。与其觉得是我的手笔,倒不如先想一想是不是自己能力不济。
我没有刻意打听过晏明归的事,但是总是知道一些消息。
原本,太子应当与他有些暗中承诺。
可不知为何,却一直未曾履行。
最终他只能暂且寻了个闲职,整日里只忙一些繁琐小事,仕途晋升无望。
他不去怨自己,不怨太子,偏偏来怨我。
可笑。
我是新科状元啊……
他近乎呢喃。
我叹了口气。
晏卿,有件事你需得知道。昔日父皇不想浪费人才,又想断了我原本的婚约,所以指了你做状元。他认为你眼界一般,有些才华但不擅谋略,寒门出身也无倚仗。所以把你指给我,也不担心我会有助力。你若是再好一些,怕就不是状元了。
晏明归怔住了,眼里的自尊与痛苦交缠着,濒临崩溃。
片刻,他不顾一切地扑过来,再次抓住我的袖角。
殿下,你对我还有情对吗你让我重新入府好不好我发誓,此后再也不会有任何杂念,不入官场,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好不好我们也生两个孩子,就像是先前与你写过的信里说的一样,孩子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叫……
他卡住了。
叫什么呢
信中写过,男孩叫礼儿,女儿叫韵儿。
晏明归踉跄走后,我走向宫门外的马车。
墨峤从车顶一跃而下,长身玉立,月光覆在他身上,俊美如斯,眉眼清隽又张扬。
苍熙,有那么一瞬间,我是想应下这桩婚事的。之前父皇也与我说,若是我放不下你,便来求娶你。
那是什么劝住了太子殿下呢
墨峤缓缓收了笑意,带着不加掩饰的认真:
我想,你九死一生在墨国走了一遭,咬着牙倔着骨,不应该为别人做嫁衣。既然你我能于顶峰处相见,何必说那些儿女情长。
日后,墨国会是苍国最坚实的盟友,除非……我死。
他笑了笑,带着一点疏狂,一点薄凉。
我压了压鼻尖的酸涩,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什么死不死的。我们都是承天命的人,合该好好活着。
22.
墨峤走了。
朝局风雨欲来。
又到春天,我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来自边疆。
昔日母后为我定了婚约,本是边关樊家的小公子。
出使墨国时,我恰好路过边城,与他暗中见过一面。
无缘做夫妻,结拜成兄妹也是极好的。
如今他来信告知我,已经暗中接管了边军,肃清了军中的反对势力。
另一封,来自东宫。
上面寥寥几字,说太子掌握了我通敌叛国的证据,让我早做打算。
这封信来自太子妃,赵氏。
至于这个赵氏,到底是赵什么,似乎没什么人真正在乎。
但我知道,是赵侍音。
她听了我的劝告,回了东宫。
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顶替了她嫡姐的名字和身份,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稍加点拨就知道审时度势。
与其将未来放在一个随意就能强占了她的身子,还能把她送出去的男人,倒不如靠自己。
我承诺过,若是大业得成,她的孩子会承袭苍旻的封地。
不用被人拿捏,不用提着心宫斗,也不用费尽心力地争权夺势。
天高皇帝远,这才是逍遥。
23.
通敌叛国的证据很快就拍在了我脸上。
朝堂上,太子仿佛胜券在握。
父皇看了一眼,脸色阴沉得可怕,将密信扔在我面前,我几乎听见了殿外侍卫调集的铁甲声。
我垂眸看去,这是一封出自我手,写给墨峤的密信。
其内容简单来说,是弑君登位,然后让苍国做墨国的属国。
为了佐证这封信的确出自我手,还顺便呈上了一些我平日里的字迹。
大多是我从墨国写给晏明归的回信。
以及一些不知从哪搜刮来的墨宝。
我笑了。
父皇气得手指发抖:
你还有脸笑!朕待你不薄,你竟如此寒朕的心!还有何话可说!
我缓缓抬起头。
看着龙案后怒不可遏的人,嘴角轻轻勾起:
父皇若是当真待我不薄,应当能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我的笔迹吧
我这人天生不爱写字。
平日里都是口述后让灵鸢代笔。
包括给晏明归的回信,以前在学堂的作业,甚至上朝时候的折子。
可惜,我这属下半月前练武伤了手,宫中的御医还去看过。看墨迹,这信是这几天才写的,看来仿写的人消息不怎么灵通。
苍旻脸色阴郁,声音压得极低:
你说不是便不是吗
我不理会他,定定地看着皇位上的人。
儿臣的亲笔字迹在母后的寝殿,每年亲手写四十九遍地藏经,七年来,年年不断。父皇哪怕去看过一回,便也不会像今日荒唐。
散朝时,我路过晏明归身前。
他一脸颓败之色,自知死期将近。
晏明归,
到底是为什么呢我问他。
他神情恍惚,半晌才苦涩开口:前几日在珍宝阁……有一柄吴恨水的扇面,我没有银钱,就被太子殿下得了。他说若是我想要,
可以拿你的墨宝去换……
24.
荒唐之事尽了。
接下来便是收拾烂摊子。
时年秋,太子突发恶疾,
病逝于东宫。
事出突然,却并非我原本的计划。
按我的安排,他应当死于一次刺杀。
考虑到东宫守备森严,成与不成,
尚且有变数。
可他就这么死了。
死因是中毒。
很快,
东宫便查出了下毒之人,顺理成章地推出了替死鬼。
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议。
贵妃疯了。
父皇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他本就子嗣薄凉。
除我与苍旻,
不过几个位份不高的妃嫔子女,
皆不足为继。
我以侍疾为由,
屏退众人,独自步入寝殿。
父皇面色灰败,
眼眸干涸,
浑浑噩噩地看着我。
我将一纸退位诏书递到他面前,
他知道无力回天。
临走前,
我将一样东西套在了他手上。
待得他看清楚是什么,当即惊坐而起,
如同见了鬼祟。
那是我母后贴身佩戴的镯子。
上头沾着的血迹干涸,
是她难产而亡那日,父皇冷眼旁观的报应。
我缓步走出寝殿。
后来日日差人守着,让他无法摘下或者弄碎这镯子。
至于他疯与不疯,
死或不死,也不重要了。
25.
一晃眼,
便是我执政的第十二个年头。
我觉得自己皇帝运不错,这些年天灾人祸少,风调雨顺,四海升平。
但我也知道,
当皇帝不能只靠运气。
于是兢兢业业,夙夜在公,不敢懈怠。
唯独有些耍小性儿的,
是刚继位那年,
放逐了一些朝臣,抄没了部分勋贵——
大多都是回京那日,
来公主府赴过宴的。
这日,
正批阅折子时,
灵鸢匆匆闯进殿中。
我抬头,
看她神情有异,心头微微一颤。
主子,墨国的国君……薨了。
墨国如今的国君,是六年前继位的墨峤。
手中的笔在纸上顿住。
阔别帝都三年,我回来的第一件事是——
缱此时却忽听殿顶传来一声轻响。
似有人踏碎了夜色。
随后,
一道懒散却清冽的声音,带着笑意从穹顶传来:
墨国的国君走了,但墨峤来了。
我倏然抬眸,
对上的还是那双熟悉的眸子。
在梦中应是来过许多回。
缱绻而灼热,如同碎碎星火。
……我熬了太久,有些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