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妻子是军区大院里众人皆知的怨侣。
只因她是我抢来的妻子。
结婚八年,我们每天都在咒对方不得好死。
她会在我的饭菜里下毒,我会在她的枕头下藏针。
我恨她是块捂不热的石头,心里永远装着另一个男人。
她恨我挟恩图报,又争又抢的逼死了她的心上人。
可在任务失败,我们都将成为战俘时,她却将唯一的防弹衣给了我,以身作饵引开敌人的注意:
阿昀,跑!
千疮百孔之际,她回头看我:
我要去见阿城了......
下一世,我们别再相遇了,我的心里只够装下一个人。
等我带着援军赶到,找到的只有她破碎不堪的尸首。
后来,我孤身诱敌,捣毁敌方指挥部,自己也成了碑文上的一行字。
再睁眼,我找到了司令父亲,主动撤消了和她的结婚申请:
这次的卧底任务,就交给我吧。
……
你要代替阿城去卧底,不和可心结婚了!
父亲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不太相信。
毕竟整个军区大院都知道,我向来和我的继哥蒋城不对付,对他动手都算是轻的。
更是对所有人放言这辈子非文可心不娶,谁都不许觊觎她。
让我放弃婚约替他去敌营吃苦,根本不可能。
你和可心的婚事就在十天后,你真的想好了
我沉默了一瞬,平静开口:
你不是一直说蒋城没了爸,我应该让着他吗
父亲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复杂。
自从他再婚后,总是习惯性的要我收敛脾气,多照顾一些蒋城,生怕他在家里过得不自在。
前世如果不是我搬出为了救他才牺牲的妈妈,他大概还是会直接把抽签结果改成我的名字。
于是,他直接撤销了我的结婚报告,转头将卧底任务人改成我的名字。
走出司令部时,我和文可心迎面撞上。
前世的她也是这样匆忙闯进司令部,一身泥泞跪在办公室里,请求父亲撤销蒋城的卧底任务。
那时候的我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捆了回去。
之后按着她和我领证盖章。
现在,我只是揉了揉被她撞痛的肩膀,就抬脚准备离开。
文可心却伸手拦住了我,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愤怒和不解。
我拂开她的手,开门见山:
抽签决定卧底,这是行动组里一向的规矩。
文可心的声音冷了下来:
只要组织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对方的弱点。不是只有卧底成她丈夫这一个办法。
我淡淡笑了,
战况紧迫,有多少时间能给她,再拖下去,又有多少同志会受到牵连
眼下只有在我和蒋城之间选一个去做卧底,拿到重要情报,才是牺牲最少、最有希望成功的方法。
我和蒋城必定有一人要去卧底,你跪多久都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她捏紧拳头,眼神扫向我,
只要你不去司令面前节外生枝,未必没有其他方法。
看着她不动声色维护蒋城的样子。
我突然失了兴趣,将喉间的所有话咽了回去。
那随你吧,反正申请已经交了,到时候你会满意的。
说完,我便大步离开,留下惊愕不已的文可心。
原本我打算直接摊牌的,但现在我不想了。
前世她就恨不得我死,多恨一会儿少恨一会儿的区别不大。
等到结婚那天,看见要嫁的人不是我,她应该会更开心一点吧。
想起上辈子她将唯一的防弹衣给了我,将我推出包围圈,自己一个人扛下所有子弹和炮火,我不免还是哽咽。
我总以为只要留她在身边,一切总会苦尽甘来。
可她只是将生的希望留给我,自己宁可和蒋城一起死在战场上。
文可心,既然上辈子你救我一命,这次就当是我还你了。我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研究敌方的军事布防图。
对面手里握着重要情报,此事一直没有突破。
前世蒋城过去不过三个月就被敌人发现卧底身份,被百般折磨而死。
而我们不仅没拿到情报,更是直接暴露了位置。
战事也因此重起,死伤惨重,直到后来文可心为了保护我死在了敌人的枪林弹雨下......
如果一切回到最开始,我是不是可以先一步做好准备
我坐在书桌前思索彻夜,一夜未眠。
第二天我换了身便装,准备出去。
刚拉开房门,就被黑漆漆的枪口抵住了脑袋。
你为什么非要和你哥哥过不去!
我愣了一瞬,抬手就要打掉文可心的枪,却被她反手一扭。
力气大得让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文可心!放手!
我抬起腿用力往后踹了一脚,她却将我摁得更用力了。
蒋昀,你就这么想娶我甚至不惜让你哥哥去死
你这么自私冷血的人,有什么脸得到别人的爱
我僵在原地。
上一世恶语相向的场景还在眼前晃荡,和此刻她的话重合。
回过神来,我一脚踹在她的小腹,捡起她吃痛掉落的枪,
文可心,你要在军区对我开枪!
疼痛感让她瞬间冷静了下来。
她抬眼看着我红肿的手,眼里的愤怒变成了后悔。
语气也不自觉放软了几分:
对不起......
是我意气用事了。
我没理会,将枪丢在她脚边:
是任务就会有人去,你不必在我这发脾气,也许最后的结果如你所愿,不如回去安心准备你的婚礼。
文可心没听出我声音里的酸涩。
她俯下身,颓然的捡起枪,自嘲一笑: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冷血,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准备婚礼......
我深吸一口气,冷着脸离开。
牙关几乎要咬出血,才忍着没有回头。
文可心,这一世,我会让你得偿所愿。
等我晚上回来时,文可心派人在我桌子上放了一碟我最爱吃的蝴蝶酥。
军区里没有,应该是她特意去外面的大酒楼买的。
我一口都没吃。
我知道,她这么做只是因为想报答妈妈当年收留她回家,将她养育成人的恩情。
她对我只是兄妹之谊,是我一直徒劳执着,不甘心只当她的哥哥。卧底任务的审批很快就下来了。
但我撤回和文可心的结婚申请的事却一直压着。
我特意交代过父亲,这件事只私下告诉蒋城,让他向组织递交一份结婚申请就好。
等他和文可心婚礼那天,再通知大家。
而关于这次卧底任务的所有资料信息都在我看过之后就烧掉了。
这算是我为了文可心准备的惊喜吧。
只是文可心尚不知情,每天都提不起精神。
一有机会就去找领导,希望把卧底任务换下来。
那天刚走出食堂,我正好碰见文可心和蒋城坐在凉亭里。
得知自己可以和心上人在一起,蒋城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得意:
可心姐,你手里编什么呢我以前都没见过。
顾可心手里攥着几捆野草,手指弯弯绕绕:
一些破烂玩意罢了。
我只觉得讽刺。
那草编的手艺明明是我妈妈亲手教给她的。
妈妈还在世时,就常常编这些东西哄我玩。
她牺牲后,哄我玩的人就变成了文可心。
直到蒋城的出现,我原本就寥寥无几的乐趣还要多一个人分享。
我怨恨蒋城和继母夺走了我的喜爱,强制要求文可心不许陪他玩。
但文可心却指责我是无理取闹。
想要什么
文可心温柔开口。
蒋城的视线瞟向我,玩味一笑:
那就......做个兔子吧。
文可心愣在原地。
我转身就走。
草编兔子是妈妈生前为我做的最后一样东西。
炮火将我们原本的住处烧为灰烬,我的房间里只剩下这最后一只草编兔子了。
蒋城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只是想挑衅我而已。
我没有将自己藏起来,大大方方的离开。
转头那一刻,文可心的视线也扫了过来。
但我没有理会。
晚上,我的房间门口多了一个小箱子。
打开一看,是草编兔子。
我知道,这种草编兔子的手艺只能出自文可心。
幼稚。
我转身回房间,将兔子留在了门外。
第二天开门,兔子还在那里。
我盯着看了一会儿,还是捡起来带在了身上。父亲在部队办了个简单的欢送会。
等我从训练场出来,我正看到蒋城坐在所有人的最中间,一脸恋恋不舍。
没想到这次抽签会抽到你,蒋昀作为江司令的亲生儿子,理应带头站出来为国家奉献自己,反而满脑子都是仗着自己的身份逼文可心嫁给他,真是苦了你。
就是,蒋昀这种时候也不知道出来露个面送一下你这个大功臣!真是丧良心!
我看见蒋城满脸委屈的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直到对上我的视线,他呆愣了一瞬。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来。
毕竟我们向来不合,这场欢送会又写着蒋城的名字。
我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现的样子。
看着他明显慌乱的表情,我玩味一笑,找了个位置坐下。
身旁有人看见了我,明显都变了脸色:
他怎么会来,故意来炫耀的吗
甩什么脸色啊!人家蒋城就是比他优秀!不像他,自私自利,看着自己哥哥去执行危险任务也一点反应都没有,真不知道蒋司令怎么会有这么冷血的儿子!
我没有出声和他们辩驳。
毕竟是出生入死的战友,更何况上一世的大家基本都是死的死伤的伤。
现在能够在这中气十足的嚼人舌根,倒也是件幸事。
看了一会儿他们打闹,我觉得有些乏味,便站起身往外面走。
蒋城跟在我身后喊住了我:
蒋昀。
我回头站定看着他,见他走过来亲昵地拍了拍我的肩:
爸爸都告诉我了,是你主动让出婚约的,但可心姐本来就是喜欢我的,不算我抢了你的吧
抽签结果虽然是我,但我也算是把这天大的立功机会让给了你,只是和战友们聊两句天不过分吧
我直接听笑了,眯着眼睛看他:立功
你以为换你去,还能立得了功
他呆住了。
蒋城,你这个要训练成绩没有训练成绩,要实战经验没有实战经验的软性子,真以为上战场是过家家
如果不是爸护着你,你连部队都进不来。
我冷笑一声:
是我去替你圆场,没想到你会蠢到蹬鼻子上脸。
蒋城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
下一秒,他的眼神一变,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抓着我的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弟弟,你为什么...!
我刚要说这么拙劣的把戏是演给谁看。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身影闪到我眼前,毫不犹豫的推了我一把。
后腰冷不防地撞上假山的石头,钝痛瞬时遍布全身。
文可心沉着一张脸,将蒋城护在身后,眼神怨毒的看着我:
蒋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了!
他过几天就要去执行卧底任务了,他受伤了难道你愿意顶上吗!
我捂着脸,不可置信:你看清楚了吗!刚刚明明就是......
够了!
文可心打断我的话,阴沉着脸,语气冷得能结冰:
从小到大你一直是这个嚣张跋扈的样子,本以为你本性不坏,没想到现在连自己的哥哥也不放过!
一个家庭教出来的兄弟,阿城心怀国家,深明大义,你却如此恶毒善妒!
真不知道是谁把你教成这样的,我看阿姨就是被你气死的!
文可心!
啪的一声,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落在她脸上。
我喘着粗气,红着眼眶瞪她。
文可心偏过头,沉默的没再说话。
上一世的八年婚姻,我们每天都像今天这样恶语相向。
但这样触犯底线的话,她第一次说。
这里最没资格说我妈的人就是你!
我转过身去,扶着已经青紫的后腰,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文可心大概也意识到了,三两步追上,将我搀扶着。
蒋城还在身后弱弱喊道:
可心姐,我......
但是文可心连她的话都没有听完,直接扶着我快步离开。等到医生离开,文可心还站在房门口守着我。
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
我看都没看她一眼,没等她说完就翻身盖上被子:
出去,我要睡觉。
文可心盯着我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轻声说:对不起。
说完,她替我关上门,走了出去。
没一会,门外传来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文可心给了自己一巴掌。
卧底任务执行的前两天,我打算把母亲留给我的草编兔子一起带走。
可是要拿的时候却发现东西不翼而飞。
等我找到蒋城的时候,他正在拆我的草编兔子。
蒋城!
我刚开口,他手一抖,直接就把兔子扯散了。
草散成一团,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我猛地掏出防身的匕首对着他,
他却哭得委屈不已,
弟弟,我马上就要走了,九死一生,想着临走前给可心姐做个小物件留个念想,你不要生气。
嘴上说着道歉,脚尖却上前一步,精准地踩在早已不成型的草编兔子上。
这下兔子彻底坏了,连修复都无可能,
我忍无可忍,举着枪上前,
文可心却突然出现,一把将我的手反扣住,
一个草编兔子而已,你有必要举枪对着亲人吗
我狠狠看向她,是你拿给他的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件物品,放在哪里,只有她知道。
看着她沉默不语的样子,我不由嗤笑一声,
文可心,是不是在你眼里,我的什么都不如蒋城重要
她看着我的样子,眼神露出不忍的神态,
可看到一旁自责的蒋城,神色又冷了下来,
因为你,阿城未来的性命都堪忧,难道还不如这一堆破草
一堆破草……
我死死盯着她,你明知道,这是我母亲留给我最后的东西!
她松开我,却顿时觉得心被什么狠狠刺穿,唇用力抿了抿才开口说:
我会给你编一个更好的。
我用力推开她,你的东西,我不稀罕!
说完我便猛地冲向蒋城,
文可心气得掏出手枪对着我:
蓄意扰乱组织秩序,我可以现在就将你带走!
我看着她第二次将枪口对准我,气极反笑,也将枪口对准了她。
住手,蒋昀!
我却举着枪径直向前,
我们仿佛回到了前世,永远剑拔弩张,永远恶语相向。
文可心看见我的动作,慌了一瞬,移开枪口的同时下意识扣动了扳机。
嘭——
子弹打偏,擦过我的肩膀,血流不止。
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
所有人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阿昀!
文可心手里的枪掉在地上,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我拿的只是训练用的仿真枪,根本装不了子弹。
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你不是要开枪吗!你不是应该把枪拿出来吗
你不是一直很想杀掉我吗!你为什么不掏枪!
蓦地,她顿住了。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笃定的说这种话
我被文可心抱在怀里,感受得到她的手还在抖。
我强忍了很久的泪水最终滴落在她手背上,
她感觉手背像被火灼了一下,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在她心里翻涌,堵得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眼皮突然变得很重。
终究还是没了力气,在文可心怀里疲惫的合上了眼。很多人都告诉我,父亲把文可心拉下去受了很重的刑罚。
但我一次都没有关心过。
直到我临行前的那天夜里,她带着满身鞭痕出现在房门口。
对不起,阿昀。
我会用我余生的时间弥补你,我用军人的信仰起誓。
我没有去看她,一个人默默做着最后的行动准备。
彼此都静默了好一会儿,文可心将那枚弹壳放在我的桌上,安静离去。
我看着那枚弹壳,轻轻将它扔出窗外。
天光未亮,我独自离开了部队,谁都没有发现。
乔装打扮一番后,我蒙着面往外走。
差点忘了,今天还是蒋城和文可心婚礼的日子。
等到婚礼一开始,她就能收到我给她准备的惊喜了。
但当我正要上车时,文可心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吓了一跳,警惕的想要挣脱开,却被她攥得更紧。
她隔着面罩看我,眼神中有深刻的留恋:
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没应声,自顾自准备上车。
她却拽着我的手,固执的一动不动。
你是不是怪我嫁给了蒋昀
我顿了一下。
原来她没认出眼前的人是我。
她还在喃喃自语:
对不起,我没办法保护好你。
我不奢望你原谅我,但至少我想你知道,我的心里一直都是你。
我沉默的听着,最后用力挣脱开她的手。
毫不犹豫上车离开。
后视镜里,我看见文可心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宛如一尊墓碑。
她的呼唤声随着变幻的景色也逐渐散去:
阿城!直到汽车尾气散尽,文可心才将目光收回。
失魂落魄的回到了部队。
天一亮,她换了身干净整洁的军装,双目无神的看着镜子前的自己。
战友们纷纷跑进她家,吵着嚷着要闹一闹婚礼。
文可心就麻木的跟着人群做着婚礼的流程,全程心不在焉。
早上的蒋城很反常。
认识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不理自己呢
哪怕受了委屈,蒋城也是一定要和自己发脾气的。
文可心从没见过这样的蒋城。
她后悔到了极致。
蒋城肯定是伤透了心,所以连话都不愿意说。
如果她当时能够再坚持一点,哪怕去司令面前死皮赖脸。
自己也不能让他承担这么大的危险。
蒋城平时就只是在部队里处理这些文员工作。
现在要他真枪实弹潜伏进敌军营,他怎么可能受得了
但,事已至此。
她没有再反悔的余地。
直到站定在房间门口,文可心深吸一口气,换好喜服坐在了床边。
没多久,门被缓缓推开,模糊看见眼前的男人一身红衣。
她走上前,机械的准备坐上婚车。
下一秒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阿城!
蒋城含羞一笑,眼睛亮亮的看着文可心:
可心姐......
文可心却没有半分欣喜。
她紧攥着蒋城的手腕,声音里有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怎么会是你!
蒋城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眼神闪躲:
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爸爸就说阿昀去执行任务了......
文可心瞪大眼睛,大脑一瞬间空白。
你说什么!
蒋昀去执行任务了
那早上......
难怪他不肯回答自己......!
可心姐!我们的婚礼还没办完!
话还没说完,文可心已经大步流星的朝外奔去。卧底分两种,一种跟着对方出生入死,一种日日睡在对方枕边博取信任。
而我被伪装成了第二种,送进了对方的公馆里。
听说这人至今未嫁,一心在军事上。
我的任务艰巨,不想节外生枝,只想拿到情报速战速决。
但没想到结婚的第一天,我连人影都没见到。
管家说现在战事吃紧,她不常回家。
如果觉得无聊,她会让人安排些牌局给我解闷。
我佯装生气:
傅思莹这是什么意思结婚第一天就给我摆谱!
既然结婚第一天都可以不出现,那以后也不用出现了!这婚我不结了!
刚要抬脚往外走,一个身形颀长,穿着军装的女人站定在我眼前。
她微蹙着眉,嘴角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先生好大的脾气,刚结婚就要退婚
我抬头对上她的眼,强压下自己内心的紧张。
就是眼前这个人,甘愿成为叛徒,残害自己同胞的时候毫不手软。
我定了定神,依旧保持着先前的怒火:
是你有家不回,摆明了让所有人看我的笑话。
傅思莹没有说话,走过来将我推到卧室。
她的手在我腰间摩挲,我却没有察觉到一点暧昧的氛围。
那种习惯是常年在部队的人才会有的。
她在试探我有没有藏东西。
只是我没想到,进了房间之后她还要验身。
别紧张,毕竟想杀我的人很多。
保不齐就是我的枕边人。
我没有让她近身,只是背对着她将身上的衣袍褪下,缓步走进浴室。
傅思莹看着我游刃有余的样子,玩味一笑。
等我从浴室走出来时,她没有在房间里。
我以为她今晚不会留宿公馆,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等我躺进被窝后,一只柔软的手掌伸过来环住了我。
傅思莹在我耳后轻声呢喃:
睡觉。
我知道她在试探我是不是有底子,更知道她早在枕头底下藏了把匕首。
既然如此,我便以不变应万变。
困倦渐渐袭来,我在傅思莹怀里安睡了一整夜,什么也没发生。意外的,傅思莹对我很好。
我猜她大概是调查清楚了我的身份底细。
来之前组织就已经将我的档案全部洗了个干净,我现在是一个落魄家族的孤男,只想在乱世中有个家罢了。
跟随她出席宴会的那晚,我见到了名单上的很多人,都是组织抓了很多年的叛徒。
傅思莹倒是很大方的将我介绍给所有人。
我微笑着举杯示意,同时将这里所有的情况都记在心里。
酒过三巡,她凑过来和我咬耳朵:
你在这等我,我去那边和人聊事情。
我点点头,目送着傅思莹离开。
只是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她回来。
正要准备起身离开,突然冒出来几个穿着军装的大男人,将我扣住。
我想要呼喊,下一秒,一只大手从背后捂住我的嘴巴,随后将我带离了会场。
意识越来越涣散,而周围的人却没有丝毫见怪......傅思莹根本没有找什么人谈事情。
她借口离开,随后调动手下将人掳回了她的本部。
什么孤男,她才不相信。
这种战火连天的时候,找上门来的都是别有目的。
她看着我在刑房中受尽折磨,失声痛哭,怎么看都像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还听见我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她的名字。
最后一道鞭子甩在我身上时,昏了过去。
傅思莹拧着眉:把他浇醒。
部下走过来有些为难道:
傅司令,先生好像真的不会一点功夫,体质也很差......
望着我奄奄一息的样子,傅思莹思忖再三,终究还是将人带回了公馆。
医生的诊断递过来,她确认部下没有说话。
看着眼前人苍白的样貌,她鬼使神差的握住了我的手。
我嘴里还在迷糊呢喃着什么。
她凑近去听,心跳却不自觉漏了一拍。
傅思莹......
她的眼角滚落一滴泪。
傅思莹就那样坐在床边一整夜,直到天边泛白才起身离开。
走到楼下,吩咐管家准备好饭菜:
先生不爱吃姜,菜里别放。
等他醒了,第一时间来书房喊我。
而我躺在卧室里,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丝毫没有刚才的虚弱。
我听到了傅思莹在外面说的话,轻轻勾了嘴角。
等到傅思莹亲自端着菜走进来,就看见我已经坐在床上,警惕的抱着双膝蜷缩成一团。
她的心里升起一丝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我偏过头,连骂人都没有了初见时的生气:
你滚。
傅思莹非但没动怒,反而将碗递到我嘴边,语气是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让你受了委屈,是我的疏忽。
我已经派人处理了他们,你是我的丈夫,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我看着她半晌,低头喝了一口汤。
傅思莹生平第一次对人有这么多耐心。
哄着我吃完了饭,又亲自替我上药。
在她的照顾下,我很快恢复了从前的精气神。
她也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夫管严。
陪我去戏院听戏,给我买豪车,甚至将我带进了司令部陪着办公。
部下委婉的提醒她不该这么放纵,要小心我。
傅思莹沉默着没有回答。
但当晚上回到公馆时感觉有点作呕,去医院一查,
听到医生说出诊断消息的那一刻,她什么疑虑都消散了,只想着她要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夫人,你怀孕了!傅思莹在回来的路上时,我这边还在暗暗焦急任务的进度。
毕竟她的书房,我直到现在还没办法进去。
直到晚上听到她回来的声音,我收拾好情绪,笑着去迎接她。
得知她怀孕的那一瞬间,我惊呆了,也知道现在就是让她完全信任我的最好机会。
她牵了牵我的衣袖,试探的问:怎么了
我立马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太惊喜了,我太高兴了。
她见状,故意逗我:可我还没想好呢……
我红着眼眶,手足无措,牵起她的手:你决定,反正我爱的是你。
如果你不想,我就去找医生......
她蓦地将我抱紧,急忙打断我:
不许去。
这是我们的孩子......
当晚,她推开了书房的门,我也得以第一次踏进去。
看了才知道,里面供奉着她的父母。
她站在照片前敬了三炷香,我也跟在她身后照做。
爸妈,这位是我先生,如今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您两位在天上可以放心了。
我不动声色的扫过整个布局,探查军事机要藏在哪里。
傅思莹从背后搂着我,又拉着我的双手覆在她仍然平坦的小腹上,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将目光收回,看着她:怎么了
傅思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很复杂,语气也不自觉沉重了几分:
你也知道战事紧张,我想.....将你送去香港,不然你就是我最大的软肋。
我拒绝了,说出口的话满心满眼都是她。
我要陪你,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
从那以后,我在公馆的活动范围又广了一点。
有时候我会坐在书房的窗台上看书晒太阳。
傅思莹就坐在书桌前看她的军事机要,也不避讳我。
一开始我还主动避嫌,为了争取她的信任。
她却拉住我的手腕,目光温柔:
我知道你不会。
她的坦坦荡荡反而让我行动得更加小心。
朝夕相处下来,对我的最后一道禁令终于也被解开了。
你以后想去哪就去哪,不过得让人跟着。
我不限制你的自由,但你现在不仅是我的丈夫,更是孩子的爸爸,我得保证你的安全。
我心中一喜。
终于,该去见自己的战友了。和接头人约在珠宝店见了面,我将这些天探查到的所有情况都报告给了对方。
正准备离开时,突然蹿出一个人影,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吓了一跳,身体本能的反应将那人反扣住。
定睛一看,竟然是文可心。
接头的同志在中间解释道:可心同志说无论如何想来见你。
时间有限,你们长话短说就好。
文可心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红了眼眶:
我和蒋城没有成婚。
我淡淡点了点头,没什么情绪:嗯。
文可心却有些执拗,又将此事重复了一遍,湿润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文同志,我该回去了,不然傅思莹会起疑心。
如果你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她却如遭雷击:你叫我什么
我拂开她攥着我的手,起身理了理衣服:
卧底之事是我自愿,和任何人无关,我们之间早已经过去了。
等到行动之日,我会再找机会通知你们。
文可心上前一步拦住我,低头扫过我手上的钻戒,不合时宜的开口:
你爱上她了吗
我愣了一秒,接着毫不客气的给了她一记耳光:
你是在侮辱我吗
说完,我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文可心颓然的看着我的背影,那句卡在喉咙里的挽留怎么也说不出口。
待我回到公馆后没多久,傅思莹也回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东洋人。
见到我在家,她先是照例过来亲了亲我,随后将我带回了卧室。
开完会我带你去酒楼吃饭,你先睡一觉,乖。
我佯装害怕,多问了一嘴:
怎么是东洋人会不会对你不利
傅思莹轻笑两声,摇摇头:放心吧,出了事我也会保护你先走。
我回到卧室,却没将门关紧。
趁着楼下的讨论热烈,我迅速溜进了傅思莹的书房。
很快就在她书桌底下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份至关重要的机要。
我迅速看完内容,回到卧室全部默写了下来。
等我写完起身,却对上站在卧室门口的傅思莹。
她含着笑:怎么没休息在写什么
我身形一顿,强压下紧张,从桌子上随意抽了张图纸,展示给她看。
在......在想着给宝宝做衣服。
傅思莹的目光柔和了几分:才一个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我陪着她笑,暂时将这点怀疑揭了过去。
等我走出去时,那几个东洋人已经离开了公馆。
我没多问,跟着傅思莹去吃饭。
在开车的路上,她突然开口问我:
阿昀,如果我做的事注定都是错的,你还会陪着我吗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她却不再说话,牵着我走进酒楼。
我还在思索她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一抬眼,和文可心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没有回部队,还跟到了这里!
但文可心什么都没表现。
她像个最普通的食客,坐在角落里,丝毫不引人注意。
傅思莹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
她带着我坐到了文可心的背面。
点完餐后我一直心不在焉。
傅思莹探过身子,摸了摸我的额头:怎么了脸色不好。
我一顿,将话题引回她身上:
还在想你刚刚说的那句话罢了。
傅思莹呼吸一滞,继而轻叹一声:
司令部里有叛徒,这场仗来得估计比我预想的要早。
到时候打起来,我得保证你的安全。
我的身上还藏着刚默写好的情报,听见这话不免吸了口气。
她却摸了摸我的头,说:不会让你吃苦的。
身后传来筷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我一顿,来不及细想,不动声色的将情报抛给了她。
文可心几乎是在低头捡起筷子的瞬间,收到了那张揉皱的纸团,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一顿饭吃得我胆战心惊,傅思莹倒是乐得自在,还说自己很久没出来吃过饭了。
我敷衍着说下次也可以一起。
她却看着我的眼睛,蓦地笑了:
没有下次了。很快我就知道了,傅思莹说的没有下次是什么意思。
她派人将我送到了港口,手里还提着行李箱。
走吧,到了香港会有人接应你的。
那你呢
听到我的话,傅思莹将行李递给我:
如果仗打完了我还活着,我就来找你。
照顾好自己,等着我们一家三口来团聚。
我被她强压着上了船,在她的注视下,船渐渐驶离港口。
还没走出二里地,便听见岸边传来密密麻麻的枪响。
我心里一惊,顾不得那么多,便直接跳下了海朝回游。
船夫吓了一跳,没拦住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影慢慢消失不见。
等到撑船上岸,他哆哆嗦嗦跑去给负了伤的傅思莹汇报:
司令,先……先生听见枪响,担心您受伤,就立刻跳了船……
我没拦住,就…….
傅思莹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急忙站起身子,身上的弹孔还在冒血:
你说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一般:
还不赶紧给我滚去找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凭着这招偷天换日,我成功回到了部队。
是文可心亲自将我接回来的。
我也终于知道,今晚的枪声就是为了引得东洋人和傅思莹裂穴。
父亲红着眼睛看我,沉默半晌,说了一句:对不起。
任务还没完成,我也没空理会。
听说傅思莹找我找疯了,整个司令部都派了出去,引得东洋人强烈不满。
他们用蹩脚的中文辱骂着她:
为了一个老公动用兵力,我们不需要这么懦弱的合作伙伴。
傅思莹为了找我已经劳心伤神,现在又要分出心力来维护东洋人。
天旋地转之际,她终于见到了我。
我拿着枪,穿着一身军装,出现在了此刻势力最薄弱的傅公馆里。
傅思莹看见了我,满脸欣喜:
阿昀!你......你还活着
我举着枪对着她,神情淡漠,丝毫没有往日的嬉笑嗔怒。
傅思莹,投降吧,我会和组织争取减免你的刑罚。
可当我对上她的眼,却发现她失而复得的喜悦里没有一点对我的震惊。
她看着我完好无损的样子,似是安了心,缓缓开口:
你进我的书房,看了那封机要,我知道。
阿昀,在港口那天我就选择放过你了。
但我不可能跟你回去的。
我愣住了。
她却丝毫不畏惧的站起身,一步一顿的朝我走来,直到枪抵上她的胸膛。
阿昀,孩子已经四个月了,你摸摸看。
我对上她的眼神,如鲠在喉。
傅思莹抬手抚上我的脸颊:那天我问过你会不会陪我,你没有给我答案。
但是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现在,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
阿昀,你爱过我吗
嘭的一声。
枪声响彻整个大厅。
傅思莹握着我的手扣下扳机,随后口吐鲜血,瞬间倒地。
我惊得无法反应,身体却本能的跪下去搂住她,呆滞的捂住她的伤口。
她含着血,颤抖牵起我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眼里还带着对问题的执拗。
我机械的将头低了下去,怔愣的看着她。
看见我含泪点了点头,她终于若有似无的笑了一下。
随后,那只牵着我的手渐渐滑了下去。
身后的同志听到枪声纷纷赶来,看见眼前这一幕都不自觉愣在原地。
我被文可心拉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是叛徒,阿昀,别心软。
我强忍着自己颤抖的身体,跟着战友们一起,将傅公馆以及司令部里藏的所有罪证都搜罗了出来。
次年,我收养一个女儿,眉眼盈盈,像极了傅思莹。
文可心说她可以视如己出。
但我拒绝了。
不是非要有母亲的小孩才可以健康成长。
在我这,她就是我一个人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