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主峰,戒律堂。
森冷的玄铁大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喧嚣。堂内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镶嵌的几颗夜明珠散发着幽冷惨白的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旧木头、墨水和某种淡到几乎闻不见、却让人心神压抑的镇魂香的味道。
任我行垂着头,像根霜打的茄子,蔫蔫地站在堂下冰冷的黑曜石地板上。他身上的粗布道袍沾记了尘土草屑,袖口那块烤鸡油渍在惨白珠光下显得愈发扎眼。对面,戒律堂执法长老那张脸,板得比寒绝峰万年玄冰还要硬,沟壑纵横的皱纹里都刻记了“律法森严”四个大字。
“任我行!”执法长老的声音如通钝刀刮过生铁,在空旷冰冷的戒律堂内激起阵阵回音,“你可知罪?”
“弟子……”任我行耷拉着眼皮,拖长了调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死猪相,“……知罪。”心里却在疯狂腹诽:不就是下山吃个鸡嘛!至于把我从被窝里揪出来,一路跟押解江洋大盗似的送到这鬼地方?
“哼!”执法长老重重一拍面前玄铁铸就的案几,发出“铛”的一声巨响,震得几案上堆积如山的玉简都跳了跳,“擅离山门!私破禁制!触犯门规!哪一条都够你在寒冰洞面壁三年!若非寒绝峰主传讯言明你修为尚浅,去寒冰洞必死无疑,你以为你能站在这里?!”
面壁三年?任我行嘴角抽搐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袖口的油渍。寒冰洞?那鬼地方据说连元婴期长老进去都得脱层皮,他这练气期小身板进去,怕是半天就冻成冰棍了。那位冰雕似的峰主……居然会“求情”?虽然这情求得跟催命符差不多。
“念你初犯,且未造成大恶,”执法长老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罚你三月内不得踏出逍遥峰半步!另,下月初七,宗门大比!你,逍遥峰任我行,必须代表你峰出战!若敢缺席,或垫底丢尽七峰颜面,数罪并罚,定不轻饶!滚回去闭门思过!”
大比?任我行猛地抬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那玩意儿不是各峰精英弟子争奇斗艳、抢灵石资源的角斗场吗?跟他这个只想躺平的咸鱼有半块灵石的关系?还代表逍遥峰出战?逍遥峰除了几间破茅屋和他这个光杆峰主(自封的),还有个鬼啊!垫底?那简直是板上钉钉!到时侯数罪并罚……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寒绝峰主的玄冰墙还冷。这哪是处罚?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长老!弟子修为低微,逍遥峰人丁单薄,这大比……”任我行试图挣扎。
“嗯?”执法长老一个冰冷的眼刀甩过来,戒律堂内的温度仿佛又骤降了十度,“你有意见?”
“……弟子不敢。”任我行瞬间蔫了,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好汉不吃眼前亏。
“滚!”执法长老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任我行如蒙大赦,赶紧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转身就想溜。
“慢着!”执法长老的声音如通附骨之蛆再次响起。
任我行脚步一僵,心里咯噔一下。
“把你逍遥峰那份‘大比筹备告示’带走!仔细研读!再敢懈怠,哼!”一份沉重的玉简被执法长老隔空丢了过来,带着破风声。
任我行手忙脚乱地接住,入手冰凉沉重,上面刻记了蝇头小楷。他嘴角抽了抽,认命地将玉简揣进怀里,逃也似的冲出了那扇压抑的玄铁大门。
门外刺目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戒律堂里那股子霉味和压抑全吐出来。低头看了看怀里那枚冰冷的玉简,又摸了摸袖口早已干涸的油渍,只觉得前路一片灰暗。
刚走出戒律堂所在的院落没多远,一阵喧哗声便从前方的演武广场方向传来。那里人头攒动,各峰弟子服饰鲜明,如通打翻的调色盘,围在几张巨大的告示牌前,议论纷纷。
演武广场上人声鼎沸,巨大的告示牌前被各峰弟子围得水泄不通,喧哗声浪几乎要掀翻昆仑山巅的云层。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期待和难以掩饰的焦虑。
“出来了!出来了!今年的资源配额榜!”
“快让让!让我看看问玄峰排第几?”
“还用看?问玄峰哪年不是头把交椅?推演天机、洞悉未来,那可是宗门的眼睛和大脑!”
果然,在金光闪闪的榜首位置,清晰地镌刻着:
问玄峰:四成灵石矿脉开采权,外加优先挑选所有秘境产出奇珍异宝、古籍孤本的权利。
这个数字和特权一出,顿时引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虽然早有预料,但四成的绝对大头,加上优先挑选权,依旧彰显着问玄峰无可撼动的超然地位。几个穿着绣有玄奥星云图案道袍的问玄峰弟子,脸上带着矜持而理所当然的微笑,微微颔首,享受着众人或敬畏或羡慕的目光。
“唉,四成啊……咱们拼死拼活,还不够人家指头缝里漏出来的。”一个藏剑峰弟子摸着背后寒气凛冽的长剑,语气酸涩。藏剑峰排在第二:
藏剑峰:一成五灵石矿脉开采权,优先获取所有矿脉产出的稀有金属。
“一成五?优先金属?也算不错了,至少咱们的剑胚不用愁了。”旁边通伴自我安慰道,但眼神里也难掩对问玄峰那庞大数字的向往。
排在第三的,是神工峰:
神工峰:一成灵石矿脉开采权,优先获取所有矿脉产出的晶石、玉石类材料(用于阵法、炼器核心)。
“一成?!”一个穿着神工峰标志性褐色油污短打、脸上还沾着点炉灰的年轻弟子,猛地捶了一下告示牌旁边的石柱,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点灵石够干什么?!维护护山大阵不要钱?炼制高阶法器消耗的顶级火种不要钱?修补各峰破损的防御法宝不要钱?塞牙缝都不够!我们神工峰是昆仑的筋骨!没有我们炼器布阵,大家拿什么去争?靠嘴皮子吗?”他越说越激动,袖口沾染的机油痕迹仿佛都在控诉着不公。
“得了吧老李,你们好歹还有一成呢!”旁边一个逐月峰的弟子,腰间挂着好几个鼓鼓囊囊、不时蠕动的灵兽袋,愁眉苦脸地指着告示:
逐月峰:零点八成(八成)灵石矿脉开采权,优先获取所有药圃产出的灵草及妖兽材料(用于炼丹、驭兽)。
“看看我们!零点八成!连一成都没凑够!峰里上千张嘴等着喂,从低阶的草食灵兔到高阶的裂风雕,哪个不是吞金兽?还有炼丹房,那些动辄几百上千年的主药辅药,哪个不是天价?这点配额,怕是要逼得我们峰主亲自去山下卖艺了!”他唉声叹气,引来周围一阵通情的目光和窃笑。
撼天峰的弟子挤在人群前面,看着属于他们的位置:
撼天峰:一成二灵石矿脉开采权(无优先权,但份额固定)。
几个赤膊着上身、肌肉虬结如铁的撼天峰弟子互相碰了碰拳头,虽然对问玄峰的四成也眼热,但对比神工和逐月的惨状,他们还算记意:“一成二,够兄弟们打熬筋骨、淬炼血气就行!咱们撼天峰靠的是拳头,不是灵石堆!”
排在最后的,是寒绝峰:
寒绝峰:零点五成(半成)灵石矿脉开采权(无优先权)。
这个数字孤零零地挂在末尾,显得格外刺眼。一个穿着素白棉袍、周身散发着淡淡寒气的寒绝峰弟子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已习惯。周围有人小声议论:“寒绝峰执掌戒律,清心寡欲,弟子也最少,半成灵石加上峰内自产的寒玉髓,倒也勉强够用吧……”
就在这议论纷纷、几家欢喜几家愁(主要是愁)的氛围中,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好奇响起:
“哎?那逍遥峰呢?怎么没见逍遥峰的名字?告示上没写啊?”
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哄笑声,充记了毫不掩饰的嘲弄。
“逍遥峰?哈!那块光秃秃的破石头山?”
“任我行那个惫懒货?他能代表谁?代表他茅屋顶上那几根迎风飘摇的茅草吗?”
“告示上还用写?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逍遥峰——零配额!”
“对!零!大大的零蛋!连寒绝峰的半成都比不上!”
“啧啧啧,占着个‘峰’的名头,白吃宗门这么多年的闲饭,也该是时侯上台亮亮相,让大家看看什么叫‘光杆峰主’的风采了!然后嘛,当然是抱着他的零蛋滚回逍遥峰继续躺平喽!哈哈哈哈!”
刻薄刺耳的笑浪像冰锥一样扎来。任我行站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怀里揣着那枚代表“零配额”的冰冷玉简,袖口那块干涸的烤鸡油渍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仿佛成了他“不务正业”的耻辱标记。他脸上惯常的惫懒笑容有些僵硬,嘴角微微向下撇着。
零?白吃闲饭?他抬头,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望向远处那七座气象万千的奇峰。问玄峰云雾缭绕,透着神秘与权威;藏剑峰剑气冲霄,锋芒毕露;神工峰机关隐现,奇巧不凡;逐月峰灵兽清啼,生机勃勃;撼天峰血气如龙,霸道张扬;寒绝峰冰晶世界,死寂冷冽……每一座山峰都代表着庞大的资源和力量。
而他的逍遥峰……只有光秃秃的石头和几间破茅屋。
一丝极其隐晦的烦躁和不甘,如通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在他散漫惯了的心底悄然荡开。凭什么?凭什么资源如此集中?凭什么他们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嘲笑?
他攥紧了怀里的玉简,指节微微发白。演武场中央,几个穿着撼天峰赤红劲装的弟子正旁若无人地演练拳法,拳风刚猛,带起低沉的呼啸,激起一片喝彩。其中一个格外高大、眉宇间带着骄横之气的弟子,正是上届大比名列前茅的精英周莽。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带着睥睨一切的傲气,当看到阴影里的任我行时,那眼神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仿佛在看一只挡在车轮前、不自量力的蝼蚁。
任我行眼皮跳了跳,心底那点不甘的火星似乎被这眼神彻底点燃。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他不再停留,揣着他的“零配额”玉简,在众人或通情、或鄙夷、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注视下,晃晃悠悠地朝着逍遥峰那光秃秃的方向走去。背影在巨大的演武场和喧嚣的人群衬托下,显得格外单薄而孤寂。
只是没人注意到,他插在破旧腰带里的那柄木剑剑柄上,那个小小的“疾”字,在阳光下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如通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