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蓝花楹未再开 > 第4章 未送出的信

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
顾言澈靠在粗糙潮湿的松树皮上,胸膛微微起伏。
那封素白的信,被他紧紧攥在湿透的左手里,信封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揉皱,边缘软塌塌地粘连在一起。
他缓缓低下头,摊开左手。
掌心那几个弯月形的指甲印被雨水泡得发白。
那封信就躺在这片狼藉之上,脆弱得像一团被丢弃的湿纸。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信封冰冷的表面,能感觉到里面信纸的轮廓。
回忆涌上心头。
深夜,孤灯。窗外是沉沉的夜。
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作响。
停顿。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小团。
继续写,字迹有时凌乱。
信纸的纹理。指尖冰凉。
强烈的倾诉欲堵在胸口,
落笔,又觉得语言苍白无力。字句写了又删。最终留下的,只有小心翼翼的回忆和一句空洞的祝福。
写完最后一个字,耗尽力气。
他将信折好,塞进信封,在她家楼下徘徊。
楼上灯亮着。
他却没有勇气敲门。
他将信,放回抽屉深处。
回忆褪去,只剩下眼前这封被雨水彻底毁掉的信。墨迹一定晕染得无法辨认。迟到了太久。
“顾言澈。”
一个声音在几步之外响起,穿透雨声。
顾言澈身l僵了一下,抬起头。
沈星河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湿漉漉的碎石小径上。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
他穿着肃穆的黑色西装,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隔着雨幕,沉沉地看向顾言澈。
那眼神很复杂。深切的悲伤像蒙着水汽。
但更深沉的,是一种无声的、冰冷的谴责。
像刀子,直直刺过来,钉在顾言澈身上,钉在他手里那团湿透的纸上。
沈星河的目光,从顾言澈湿透的脸,移到他摊开的、带着伤痕的左手,最后定格在那封不成样子的信上。
嘴唇抿紧,下颌绷着。
没有质问,没有怒吼。
只有眼神里的重量,沉得让人窒息。
顾言澈迎着他的目光,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想收回手,手指僵硬。
雨水顺着他低垂的眼睫滑落。
沉默在雨幕中蔓延。只有雨点打在伞面和树叶上的声音。
沈星河的目光在那封信上停留了很久。最终,什么也没说。但那眼神里的谴责和悲伤,浓烈得化为实质。
他最后深深看了顾言澈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现在让这些,还有什么用?
沈星河收回目光,撑着伞,转过身,沿着小径,沉默地离开了。
黑色的身影在雨雾中渐渐模糊,消失。
留下顾言澈一个人,靠在那棵冰冷的松树上。雨水冲刷着他,也冲刷着他掌心里那封永远无法送达的信。
他低头看着它,看着那团被泡烂的纸,看着掌心带着血丝的指甲印。
迟到的沟通欲,徒劳地伸向早已关闭的门。
他最终,极其缓慢地,将那只摊开的手,连通那封被摧毁的信,紧紧攥成了拳头,抵在冰冷刺痛的额头上。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手臂流下。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似乎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
顾言澈缓缓松开抵着额头的手,站直身l。腿有些麻木。
他最后看了一眼掌心那团被彻底揉烂、墨迹和纸浆混在一起的污渍,眼神空洞。
然后,他松开手。
那团湿透的纸泥,无声地掉落在松树下潮湿的、积着腐殖质的泥土里。
迅速被暗色的泥水浸染,消失不见。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棵松树,也不再理会掌心的伤口。
迈开沉重的步伐,沿着来时的碎石小路,一步步往回走。
方向是刚才举行仪式的地方。
只剩下零星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还站在不远处低声交谈着,或默默地看着那块新立的墓碑。
穿着雨衣的工作人员正在收拾工具。牧师早已离开。
顾言澈的脚步停在了距离那块花岗岩墓碑几米远的地方。他没有再靠近。
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头发和西装往下淌,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渍。
他的目光,越过残留的花束和湿润的草皮,落在了墓碑上。冰冷的石材被雨水冲刷得发亮。上面新刻的字,清晰地反射着天光:
林晚
xxxx年x月x日

xxxx年x月x日
名字下面,是两行简短的小字:
平安喜乐
余岁安康
那八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眼底。
他刚刚在信里写下的、迟到了无数日夜的祝福,此刻却冰冷地、永恒地刻在了她的墓碑之上。
顾言澈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
身l里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狠狠搅动。
他死死地盯着那八个字,盯着那个他刚刚在温暖(却已毁灭)的记忆碎片里见过的名字。视线开始模糊、摇晃。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沈星河离开前那无声的、冰冷的谴责眼神。
也响起了他自已在信里写下那句“祝我们的小朋友林晚通学,平安喜乐,余岁安康”时,那自欺欺人的、徒劳的笔触。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吞噬。
他张了张嘴,想吸入一点空气,却只尝到了雨水冰冷的咸涩和喉咙深处翻涌上来的、浓重的血腥气。
眼前那块刻着“林晚”和那八个祝福字的墓碑,在迷蒙的雨雾中,旋转、放大,最终化为一片令人窒息的、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