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被洁癖医生捡回家后 > 第一章

我被豪门未婚夫亲手送进精神病院。
他搂着新欢冷笑:余家倒了,你这疯狗只配待在铁笼里。
深夜我划破五辆跑车出逃,浑身带血摔在沈聿行门前。
这位医学圣手捏着消毒湿巾皱眉:脏死了,滚远点。
后来他却在直播中撕碎我的确诊书:我太太的病,叫被垃圾熏出ptsd。
我掏出300块:协议婚姻,各取所需。
沈聿行扫过我的孕检单挑眉:沈家子嗣,就值这点价
为报复前任我挺孕肚出席他婚礼,满场哗然时大屏突放产房监控。
沈医生握着我手轻笑:偷我基因的小骗子,该回家养胎了。
【救赎篇】海啸淹没整座岛时,沈聿行把最后救生衣绑我身上。
等救援艇来,别回头。
十年后我带女儿扫墓才知,当年他填的遗体捐赠书受益人,是我姓名。
【第一章】疯狗与消毒水
油门被我踩进发动机舱。
路虎揽胜的钢铁巨兽咆哮着,车头灯像两颗烧红的烙铁,狠狠怼上前方疗养院那扇沉重的黑色铁门。咣——!金属与金属的嘶吼撕裂午夜的死寂,震得我握方向盘的虎口发麻,耳朵里嗡嗡作响。
铁门纹丝不动。妈的。
我猛地倒车,轮胎碾过碎石和枯草,发出令人牙酸的碾磨声。后视镜里,几束强光手电的光柱疯了似的晃过来,夹杂着保安变调的吼叫:站住!余晚!你他妈疯了!疯哈。我舔了下后槽牙,咸腥味弥漫开——是刚才翻窗被碎玻璃划破嘴角渗的血。对,我是疯了。是被陆昭然亲手签字送进来的疯子。
三天前,陆氏集团的太子爷陆昭然,搂着他新任的心尖宠林薇儿,就站在这扇镀着金粉、象征着顶级医疗安保的疗养院门口,看着我。他看着昔日趾高气扬的余家大小姐,像看一条被拔了牙、打折了腿的流浪狗。
薇薇心脏弱,你这条疯狗冲她吠他扯着嘴角,笑容又冷又腻,像毒蛇爬过皮肤,余家完了,你那疯子老爸现在比狗都不如。你呢他低头,近乎温柔地抚摸着林薇儿精心打理过的卷发,眼神却淬着毒汁钉在我脸上,你这余孽,只配待在铁笼子里,清醒地看着你怎么被我彻底碾进泥里。
他妈的清醒!我现在就清醒得很!清醒地知道这个以疗养精神疾病为名的鬼地方,本质上就是个打磨骄傲的刑场。陆昭然要打掉的,是我余晚身上最后一根不向他低下的骨头。
又一束光柱打在我脸上,刺得眼睛生疼,保安粗粝的吼声几乎贴到车窗:余晚!滚下来!下你妈!我眼神发狠,猛地挂倒档,引擎爆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方向盘猛甩到底!巨大的车身狠狠撞向紧贴铁门的另一辆崭新奔驰!
砰——!!!
不是门开的闷响,是金属车壳被巨力挤压、撕裂的尖锐噪音!玻璃渣子像被巨锤砸碎的冰块,哗啦一声四下爆开。那辆无辜的奔驰像块酥皮饼干,半边车门直接被我的揽胜怼成了扭曲的铁片。成了!
一股巨大的反冲力顶回来,安全带狠狠勒进肩胛骨,喉头腥甜。顾不上疼,我死死挂住D档,一脚油门到底!轰隆!残破的揽胜顶开报废的奔驰,从那个被强行撕开的、歪斜的门洞里,如蛮牛般撞了出去!车身摩擦着断裂变形的门框边缘,发出令人牙根发酸的金属刮擦交响乐。
风,带着深夜特有的冰冷草木腥气,猛地灌进车厢,吹散让人作呕的消毒水味。自由!我浑身都在不受控地细微颤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捏得死白。
后视镜里,疗养院通明的灯火和人影喧嚣迅速被甩远,变成一团混乱的光斑。
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像要炸开。安全了念头刚起,噗嗤——一声异响伴随轻微的颤动,前轮猛地一沉。我操!爆胎了!肯定是刚才撞门时被碎铁皮划的!
性能优越的SUV瞬间变成了失控的铁陀螺。黑暗里,盘山公路如同扭动的巨蟒。我拼尽全力反打方向,巨大的离心力把我死死压在座椅靠背上。刺耳的橡胶摩擦地面声尖锐地切割着寂静。车头还是失控地冲着路旁浓密的山林撞去——
视野里最后的画面,是半山腰一点孤零零的、极其微弱的暖黄色灯火。像冻僵旅人眼中火柴燃起的最后幻象。
……
吱嘎——
不知过了多久,感官一点点复苏。尖锐的耳鸣退潮,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碎的、不容忽视的疼痛在四肢百骸叫嚣。脸上黏腻腻的,血混着尘土结了痂,眼皮沉重得掀不开。
冰冷的、质地坚硬的物体硌着我的脸颊。不是泥土,更像是……铺了碎石的车道意识模糊地拼凑。我好像……从翻倒的车里爬出来了不记得了。
远处好像有声音,很轻,隔着水一样模糊不清。有人有人!
求生的本能像电流一样蹿过,猛地绷紧几近瘫痪的神经。我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手肘刚发力,一阵钻心的剧痛就从手臂直冲大脑,闷哼卡在喉咙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是腿。左腿完全没知觉了!像一截不属于我的冰冷木头。
不行!不能死在这!陆昭然那狗东西还好好活着呢!
我咬着舌尖,铁锈味瞬间弥漫,剧烈的刺痛换来一丝清醒。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视线模糊又摇晃。前方……是一片模糊的光晕。光晕里,似乎有道笔直颀长的黑影,正朝我这个方向走来。越来越近。空气里那股混合着血腥和土腥的浊气,似乎也被带起的风搅动了一下。
借着微弱的光,我看清了。
人影停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像一座骤然拔起的黑色冰川。很高。深灰色睡袍质地精良,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形,腰带一丝不苟地系着。视线艰难地往上爬,掠过线条冷硬的下颌,最后定格在对方脸上。
月光吝啬,只够描摹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但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却异常清晰。深邃得像两口古井,此刻映着地上狼狈的我,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惊讶,连一丝好奇都欠奉。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碍眼又携带病菌的垃圾。
空气凝滞。山林的虫鸣诡异地消失了,只剩下我粗重紊乱的喘息,和他沉静得可怕的呼吸。
然后,一丝极其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塑料摩擦声响起。
我看见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动了一下,指间似乎捏着什么白色薄片。紧接着,我闻到了极其淡薄、却异常具有侵略性的气味——那是我过去三年在疗养院里闻腻了的,浸透骨髓的玩意儿。
消毒酒精的味道。
那人抬起手。动作不疾不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优雅。但那不是优雅,是赤裸裸的切割。冰冷的、沾着消毒水的湿巾,精准地落在我与他之间那一步不到的地面上。
清冽的、带着一丝尖锐刺激的酒精气味,蛮横地切开了我周围浑浊的、充斥着血腥与尘土气息的空气,也像一把无形的刀,把我钉死在垃圾这个类别里。
比冬夜更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地砸了下来:脏死了。他微微蹙眉,弧度极小,却精准地传递着极度的不耐和厌恶。滚远点。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身后盘山公路的尽头,传来了隐约的、由远及近的汽车引擎轰鸣,夹杂着警笛独特的、令人心脏骤停的锐利鸣叫。红蓝两色的爆闪光芒,正飞速撕破黑暗的夜色。
警笛!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猛地抽搐了一下。疗养院的反应这么快!陆昭然的人还是惊动了真正的警察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剧痛和屈辱。
不行!绝对不能被抓回去!被陆昭然抓回去的下场……我想都不敢想。那绝不是疗养,是比死还可怕的活地狱!
我猛地挣扎,不顾一切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锁定前方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
沈聿行!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嘶哑难听。
那个预备转身离开的人影,动作顿住了。他侧过脸,月光短暂地眷顾,清晰地勾勒出他极其优越却异常冷硬的侧颜线条。
那双刚刚还写满冰封般厌恶的深眸里,掠过一丝极快、却真实存在的……涟漪像是投入井水的石子。他显然没料到这个名字会从我这个狼狈乞丐口中吐出。
机会!
我完全是用意志驱动着那条没有知觉的左腿,像拖着不属于自己的残骸,奋力地、不顾一切地向他脚下那个圈爬去。碎石磨着早已破烂的膝盖和掌心,火辣辣地疼,留下暗色的血痕。
我知道你……医学院的……我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挤出字句,大脑因缺氧和剧痛而阵阵发黑,我爸……余正雄……他资助过你……那年滇南水灾……医疗队……
我拼命翻找着记忆深处那个遥远而模糊的事件。几年前饭桌上,我爸确实提到过几嘴,说滇南水灾有个医学院的天才组织学生志愿队很出彩,他投了点钱搞物资。当时提了一嘴那学生的名字……就是沈聿行!
每一句话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警笛声越来越清晰,爆闪的光芒已经能照亮我身后滚落山崖的残破路虎。追兵的车灯在山路尽头闪现!
我没有时间了!
最后的力气被榨干,我抬起唯一还算好使的右手臂,指尖因用力而颤抖,却异常精准地指向他身后那栋隐藏在树木掩映中的、风格冷硬的建筑轮廓。那里,就是我之前看到的微弱光源。
里面……你那个宝贝级的基因实验室!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大门是虹膜加三重密钥动态密码……锁芯是瑞士定制…防护等级比金库还变态……这是去年一个专门报道尖端医学研究的杂志特刊上,一篇文章里顺带提到的关于沈聿行这个独立实验室安保的炫耀性描述。我鬼使神差地记住了。
爬到他脚边半米的距离,我停下,仰着头,脸上血污混着泥土,狼狈得像鬼,眼神却亮得吓人。
300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从裤子破掉的口袋里,掏出一卷被血浸得暗红的零钱——这是我唯一成功带出来的东西,之前在疗养院帮人干杂活攒的。协议婚姻,各取所需!
刺耳的警笛猛地逼近!雪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审判之矛,狠狠地扎了过来!
光束刺穿深夜的黑暗,如同巨大的刑讯台灯,精准地笼罩在我和沈聿行身上。我的眼睛被强光刺得瞬间失明,皮肤上甚至能感觉到那灼热的温度。车顶喇叭发出炸裂般的怒吼:余晚!放弃抵抗!
脚步声纷乱,至少三四个人围了上来,粗重的呼吸和衣料摩擦声近在咫尺。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击,濒临炸裂的边缘。完了吗被强光锁定的瞬间,我的血液几乎凝固。三年的囚禁、羞辱、如影随形的精神失常标签、陆昭然那张在噩梦里狞笑的脸……比枪口更冰冷的绝望像冰水瞬间淹没至顶。
咔嗒。
极细微,却异常清晰地穿透嘈杂。
不是枪械上膛。是……指甲轻扣在某种材质光滑的纸片上发出的声音。
我艰难地睁开刺痛的眼睛,在眩目的强光背景里,看到沈聿行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干净,是拿惯了无菌手术器械的手。此时,他指间夹着的并不是什么危险的武器,而是一张……边角染了我些许脏污血渍的白色消毒湿巾。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分给近在咫尺的、全副武装的几个安保或是警察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只垂落着,落在我糊满血污和尘土的脸上。那目光,冷静得像是在打量实验器皿里一个出现了预期之外变量的样本。
下一秒,他指尖微动。那张湿巾,带着残余的消毒水那特有的、冰冷锐利的气味,在我眼前,被精准地……弹进了几步开外的车载垃圾桶。
金属桶壁发出一声清脆但空洞的回响。
这轻飘飘的一弹,像是一个明确的决断信号,突兀地截断了某种紧绷的弦。
紧接着,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平稳得甚至带点倦怠,却诡异地盖过了刺耳的警笛。
医疗废弃物处理,需要分类登记。他眼皮微抬,终于纡尊降贵般扫了一眼围住我们的几个人,扰民。
空气陷入一种诡异的凝滞。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头目似的保安,拿着电击棍的手臂还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由凶狠转为彻底的茫然和错愕,嘴巴无意识地张合了一下,像条离水的鱼。
为首的警官还算镇定,皱着眉上前一步,亮出证件:沈博士,打扰!我们是西区分局的。接报说‘新月湾疗养院’有患者危险逃逸,驾驶失窃车辆。根据行车轨迹定位,逃逸者…他目光如探照灯扫过我,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就是这位女士。她涉嫌非法闯入和危害公共安全……
非法闯入沈聿行淡淡截断,语气没什么起伏,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报警系统记录里,今晚只有一辆车靠近,被我名下安全协议标记为合法访客的车。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解释都嫌累赘,下颌朝我这边几不可查地扬了一下,她,我保释期监护人。
保释期监护人这个石破天惊的称呼让我自己都懵了。
那警官显然也被这说法震住了,眼神里的怀疑更浓:沈博士,这恐怕……谁会给一个刚刚开着大型SUV把疗养院大门撞成麻花、浑身浴血的人当保释期监护人这不是保释,是引狼入室吧
沈聿行的耐心似乎用尽了。
陆家的案子,他忽然吐出一个名字,声音冷了下来,像冰片刮过玻璃,市局张副局长亲自提级督办的‘重大社会影响案件’,卷宗里,他目光终于与那警官对上,深黑的瞳孔里像淬了冰,有一份关于被指认‘精神异常’当事人的强制监护权转移文件。签名,是我。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爆炸!他连陆昭然操作的背景都一清二楚!那什么卷宗签名……他签的什么时候!我脑子彻底混乱了,像个卡死的硬盘。
警官脸色骤变。陆家的案子,还是被副局长亲自督办的……内情显然不小。他看着沈聿行那张过于年轻却气场极强的脸,再想到对方那份骇人的履历和在业界的分量,先前那点公事公办的怀疑硬生生被压了下去。他下意识地在腰间的警务通上按了几下,似乎是在快速查询什么东西,神情越来越凝重。
抱歉,沈博士!警官腰板都不自觉挺直了些,眼神复杂地又看了我一眼,我们流程上……
沈聿行已经转过了身,不再理会。他单手插进睡袍口袋,另一只手臂随意地朝我的方向一伸,动作流畅得如同在诊所召唤病人。袖口的布料垂落,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骨,在惨白的警灯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没有任何语言指示。但那姿态再明白不过——赶紧起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剧痛让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着肺叶上的伤口。左腿依旧像不属于我,沉重而麻木。我咬紧牙关,口腔里全是血腥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挣扎着想抓住那伸来的手臂,试图借力站起来。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碰到那昂贵睡袍袖口的瞬间——
沈聿行那只本欲拉起我的手臂,猛地抬了起来!不是迎接。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极其迅捷地,扣住了他自己的口鼻!手腕内侧紧压着唇鼻,力度之大,连指关节都绷出了分明的白。这个动作,是外科医生在突发暴露性污染风险时近乎本能的、最大程度的防护屏挡!
他退开一步!速度极快!
就在那一刹,我喉咙深处压不住一股腥甜翻涌,呕——,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一小口带着温热腥气的暗红色血块伴随着剧烈的呛咳喷溅出来!血沫星星点点,有几滴极其微小、带着唾液的湿润,甚至溅落在他后退前位置的地面,离他那双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羊皮拖鞋只差几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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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死寂了一瞬。那几个警察和保安下意识地也跟着退了一步,脸上明显闪过惊愕和嫌恶。
沈聿行的脸埋在手臂形成的屏障之后,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深邃的眼里没了之前的冰冷漠然,只有一种极其纯粹的、剧烈翻腾的——生理性厌恶!眉头拧得死紧,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
消毒组!他隔着布料闷声下令,声音因压制而发紧,每个字都淬着火,车库入口半径三米!标准暴露后处置流程!立刻!马上!声音斩钉截铁,不容任何辩驳。
几个穿防护服的人影不知从哪个角落飞快地冒了出来,拎着喷雾器和工具包,动作麻利地开始圈地、喷淋。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瞬间盖过了血腥。
他这才把手放下,下颌线绷得极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刚才吸入的污浊空气彻底置换干净。然后,那冰冷锐利的目光再次钉在我身上。
不是警察的审视。
是专业而冷酷的病原体评估。
你,他一字一顿,声音比地上的消毒水还要冷,最好祈祷你那个地方,眼神扫过我小腹的位置,毫不避讳,没被传染什么见不得光的病。脏东西。
【第二章】三百万的孕单
消毒水的味儿刺得人脑仁发木,跟强效漂白剂泡过似的。我被两个裹得像宇航员的无菌生物架上个推车(对,就是医院里推死人的那种),一阵风似的掠过高到离谱、能映出我一身破烂倒影的大理石地面,七拐八绕进了个地方。
门在身后合拢,咔哒轻响。安静了。彻底安静了。静得能听见我肋间动脉那泵血似的嗡鸣,还有血滴在地板上那啪嗒、啪嗒的黏糊声儿。空气里剩下两种气味在斗法:消毒剂的尖锐,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锅烘干的味道蒸腾着某种金属器械的冰冷。
这房间没窗户,跟个密闭的金属匣子差不多。灯光惨白无死角,中间是个推来的东西——张硬邦邦的钢制诊疗台冰冷的银白色,边沿反射着冷光,台子中间孤零零摆着一张……薄得像随时会被风卷走的蓝色无纺布巾。感觉躺上去验的不是活体,是标本。
门锁又是咔哒一声轻响。
沈聿行站在门口,已经换了身衣服。不是医院常见的白大褂,是种带金属暗纹的深铅灰隔离服,裹得一丝缝隙不透,连拉链都严丝合缝拉到下颌骨底下,只露一张线条锋锐的脸,活像科幻片里刚执行完外太空污染清理任务归来的。他双手戴着齐肘的医用乳胶手套,动作利索得不带一丝人气。他一手拎着个银色铝合金急救箱,哐当一声墩在诊疗台边,另一只手里捏着的玩意,在灯光下闪了一下——
不是手术刀。是个……平板大小的手持扫描仪
衣服。声音从他那方向砸过来,隔着口罩,更闷,更不容商量。命令口吻熟练得像对砧板上的肉。
嗯我还有点蒙,伤口疼得脑子像灌了铅。
他眼皮都没掀一下,抬手指了下诊疗台上那张蓝布巾:脱。干脆利落。污染源祛除优先级。
血还在顺着小腿往下淌,在地板汇成小小一滩暗红。理智告诉我,他大概是真怕我身上沾了什么疗养院的高危病菌。但这种赤条条被当成带菌体的屈辱感还是瞬间点燃了我,那点火苗滋滋作响。
我他妈不是生化武器!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检查归检查……
检查就是祛污程序。他打断,眼神瞥向我左腿膝弯处一道很深、皮肉翻卷还在渗血的豁口,那眼神没有丝毫动容,跟看解剖台上青蛙创面差不多,或者你自己能完成坏死组织的清创和深部引流缝合需要我提供未经灭菌的缝线
操!拿捏得真他妈准!我确实快疼晕了,左腿伤处钻心地一跳一跳。自己处理除非我想截肢。那点刚窜起的愤怒苗头,像被浇了瓢冰水,滋一声灭了,只剩下屈辱和没处发的火。
我牙都快咬碎,伸手去够破烂牛仔裤腰上的皮带搭扣。手抖得厉害,血和污泥混在一起黏糊糊的,指关节都僵了,那金属扣像是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扯了几下,狼狈不堪。汗混着血渍从额头滑进眼角,辣得我一阵猛眨眼。
头顶那惨白的灯光晃得人眼晕。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张脸——陆昭然。那狗东西此刻大概正搂着他的心尖宠在哪个高级会所的软榻上,等着听我被抓回去的好消息吧等着欣赏我是怎么被重新确认精神状况,然后被打更重的药,或者干脆被宣告一次意外死亡
小腹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闷痛痉挛猛地一绞!痛得我眼前发黑,喉头一腥。不是因为腿伤。是更深处的、被我强行压抑了几个月、近乎麻痹的东西在苏醒。身体里像是有什么冰冷尖锐的东西在搅动、刺戳,提醒我那个荒诞又沉重的秘密,和此刻这具身体的脆弱!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仅存的布料。
就在我指尖又一次狼狈地划过那冰冷的金属搭扣时——
嗤啦——!
布料撕裂的刺耳噪音骤然响起!不带丝毫温度的手指隔着乳胶手套触碰到我的腰侧皮肤,引起一阵应激的鸡皮疙瘩。是沈聿行。他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手里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圆头手术剪。根本没等我反应,那冰冷器械贴着我的皮肤和破烂不堪的裤腰,精准利落地插了进去,一划!
劣质的布料像脆弱的纸一样应声而开。从腰侧向下,沿着大腿外侧的缝线,被毫无阻碍地剪开!动作快、稳、冷,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和……一丝一毫的多余情绪暴露。像在处理一件亟待销毁的污染纺织品。
骤然的凉意让我浑身一颤!破布片挂落,下半身暴露在惨白灯下,遍布着刺目的血污、污泥、大片青紫瘀伤,还有那条狰狞裂口。狼狈到了极点。一股灭顶的羞耻感像硫酸浇下,瞬间淹没理智!本能地想要蜷缩遮挡。
别动!冷硬的命令比钳子更有力。他一只手迅疾无比地扣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奇大,近乎粗暴地反剪到我背后,压住!同时,一条冰冷的无菌约束带蛇一样缠上了我的手腕,绕过诊疗台边预设的金属环扣,喀嚓一声轻响收紧、锁死!动作快得根本不容反抗。
情绪应激干扰无菌操作。他松开手,站直,垂眸俯视着我被固定成待宰羔羊的姿态,声音透过口罩平板无波,安静待着。不然就让你尝尝镇静剂的剂量误差有多大容错空间。
绝对的压制。物理的,以及药物的潜在威慑。
我被死死束缚着按在冰凉的台面上,屈辱让眼前阵阵发黑。完了,彻底沦为俎上鱼肉。身体在抗拒,骨头都绷紧得快要咯吱作响,却被他绝对的物理压制打得毫无反抗余地。手腕上约束带的束缚感勒得我生疼,仿佛连骨头都在抗议。
沈聿行已经不再看我。他转身到那巨大的铝合金急救箱旁,啪嗒一声利落地开启箱盖。里面整齐码放着各种银闪闪的器械、导管、包装好的密封耗材,像一个微缩的无菌武器库。
他利落地戴上了一个透明的防护面罩,薄薄一层,更隔绝了最后一点可能的表情泄露。接着是另一个装备——那个我之前看到的平板式手持扫描仪。他熟练地操作了几下,屏幕上亮起幽蓝的光线和复杂的波形图。
扫描仪启动时的低频嗡鸣像是某种催命符。冰凉的探头毫无预兆地贴上我冰凉的小腹!位置精准无比,直接覆盖住耻骨联合上方那片区域。嗡鸣声沿着肋骨传入耳膜,震得那颗本就跳得紊乱的心脏又骤然往下沉坠!连带着我刚刚被唤醒的小腹深处的抽痛,仿佛受到那声波的牵引,猛地又狠狠绞了一下!
冷汗瞬间滚下来,沿着鬓角滑进耳窝。操……
扫描仪的探头冰冷而稳定,紧贴着我紧绷皮肤下的那片核心区域。屏幕上幽蓝色的波峰扭曲跳动着,像心脏监视器上的垂死挣扎。他操作的手指非常稳,在触控板上快速点按、拖拽放大局部,眼神透过防护面罩,专注得如同精密的仪器。那专注,只为解读这具被束缚在钢台上的肉体内部最客观的数据流。
左膝开放性裂伤。平板无波的语音记录声,和机器运作的嗡鸣混杂在一起,撕裂肌腱及骨膜暴露。创面污染等级……深部脓性渗液检测……他指尖悬停在一个高亮显示的异常区域,声音顿了一下,连带着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似乎被无形的手攥紧。
孕……4周+Alpha-hCG低表达波幅异常他猛然抬起头,隔着两层透明面罩(他自己的防护面罩和我的),那穿透力极强的视线猛地攫住我的眼睛。审视中,第一次清晰地渗入了一种冰冷的、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怒意。不再是看标本,像是看一件劣质的、超出实验设计的危险品。谁的
那两个字砸下来,像两记闷棍。
陆昭然那个混蛋的脸瞬间刺破混乱的脑海。那天包房里他搂着林薇儿的腰,端着酒杯冲镜头笑,戒指在闪光灯下刺眼得像嘲讽。这孽种他妈的存在,就是他和他妈那一家子烂透了最好的证据!是我能想到报复他最痛的方式之一——毁掉他处心积虑想要打造的光鲜陆家太子爷人设,让这滩甩不掉的脏东西永远钉在他的履历上!像钉进棺材板的钉子!
但这话能跟眼前这个煞星说吗他的眼神,比陆昭然的更冷,更像手术刀,有种能把人从皮到骨剥干净的犀利。告诉他这孩子是陆昭然的,他下一秒会不会直接通知疗养院那边把我拖回去处理精神不稳定导致的妄想
冷汗贴着鬓角不断往下爬。恐惧和决绝在疯狂撕扯。手腕在约束带下徒劳地挣扎了一下,金属环扣冰冷地硌着腕骨。我喉咙干得冒烟,艰难地咽了下唾沫,口腔里全是腥锈味。
跟…跟你合作…有关系吗声音抖得自己都听不下去。想反诘,出口却成了虚弱的硬撑。
沈聿行没说话。他放下了手里的扫描仪。那冰冷仪器接触皮肤的空缺感还没来得及让我松口气,就见他那双戴着乳胶手套的手转而伸向急救箱的深处。不是纱布,也不是药瓶。他掏出了一个……扁平的、硬塑料封壳的深紫色小盒子。盒子边缘烫着细密的金色纹路。
眼熟得让人心胆俱裂。
那是市妇产科医院专供的高端孕期建档档案盒。
我瞳孔骤缩!这东西怎么会在他手里在那个噩梦般的地方,我曾偷偷做过检查,那份单子……是我捏在手里唯一的底牌和……定时炸弹!
啪嗒。纤薄的塑料盒被他单指挑开。
里面没有任何多余的纸页。只有一张,折叠整齐的检查报告单。顶端,那家妇保医院巨大醒目的LOGO像烧红的烙铁。下方,一个冷冰冰的方框,黑白图像里那个模模糊糊的、宛如豆芽般的小孕囊被特殊标尺圈定。
旁边手填栏写着:
【临床诊断:宫内早孕(约7周±)

【血清HCG浓度:高值(提示多胎需动态观察)】
报告末尾,患者姓名栏:余晚。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扎进我眼睛。那份在屈辱和恐慌下、花了最后一点钱偷偷去查的记录,竟然出现在他手里!什么时候!
沈聿行用指尖拈起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斤的单子,像拈着一片病菌培养皿的玻片。他目光垂落其上,一行行扫过,最后停留在临床诊断那几个打印字上。
再抬眼,防护面罩后的眼神,锐利得几乎要洞穿面罩扎到我脸上。七周声音里仿佛淬了冰渣,每个音节都带着寒霜般的重量。他扬了扬那张单子,薄薄的纸发出不堪重负的哗啦声,目标明确地戳向我左臂刚被清理干净皮外伤、裹着纱布的位置——那地方新换了敷料,渗出的碘酒颜色还新鲜。
撕裂伤,失血,休克状态……刚完成深部暴露创口的清创缝合……他逐条列举,像是宣读一份即将执行死刑的判决书。
这种身体状态,他向前逼近一步,那张孕检单几乎要贴到我脸上打印着的余晚二字,冰凉的纸张边缘擦过我的鼻尖,带着医院特有的冰冷化学味道。面罩后那双穿透力极强的眼睛,带着一种洞彻秋毫的冰冷审视,死死锁住我眼底每一丝细微的惊恐颤动,一字一句砸下:
这孩子,你到底是想保得住
嗡——的一声,脑子彻底空白。
恐惧,灭顶的恐惧!不是怕死,是怕失去这唯一的筹码!这孽种是我唯一能扎向陆昭然心脏的毒刺!也是我被碾入泥沼前,手里最后一块能砸向命运巨石的反抗碎片!没了它……凭什么跟陆昭然斗拿什么跟眼前这心思莫测的煞星继续谈那荒唐的三百块买卖
小腹深处被强压下去的绞痛感,此刻被恐惧彻底引爆!汹涌地翻搅上来,比腿伤更锥心蚀骨!喉咙里甜腥味疯狂上涌。
保!我几乎是嘶吼出来,嗓音劈裂,被束缚带勒紧的胸腔剧烈起伏,震得冰冷的诊疗台都仿佛在颤动。我他妈当然保!像濒死野兽的咆哮。
沈聿行的眼神毫无波动,依旧冰冷地透过面罩俯视着我剧烈的挣扎和嘶吼。那张被高高扬起的孕检单缓缓放下,纸页翻动的轻微声响却异常刺耳。他的目光慢得像凌迟,扫过我扭曲的脸、被恐惧和剧痛控制的身体、最后落到我那被约束带死死压紧在冰冷台面上的左手——那是我唯一还能动弹的肢体末端几根指头。
不知何时,一张小小的、皱巴巴的深蓝色票子被我无意识地捏在指尖。汗水和血污早已将它浸透得颜色斑驳。五十元。一百元。五十元。零零碎碎,几张沾满污渍的票子蜷缩在一起。三百块。是我掏遍所有口袋才凑齐的、沾着血污的……契约价码。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那几张可怜的纸币上,停顿了足足有三秒。那几秒钟,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消毒机器沉闷的运转音。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手,摘下了一直戴着的那个透明防护面罩。
面罩下露出的整张脸,在惨白无情的顶灯下,线条比手术刀还冷硬。他眼神垂落,浓密的眼睫在下眼睑投下小片冰冷的阴影。没有看我,只看着我指尖捏着的那几张快被攥烂的、可怜兮兮的票子。
薄唇微启,唇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那弧度极小,短暂得像光在刀刃上一晃而过,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随之倾泻而出的声音,却带着一种浸透了冰霜的……刻薄笑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坠地,清晰,缓慢,带着极致的重量:
哦他鼻腔里轻轻哼出一个极短、极冷的单音节,目光这才从纸币抬起,落回到我因疼痛和极度紧张而失血的脸上。唇角的弧度并未消失,反而加深了一丝,形成一种残忍而迷人的冰冷嘲讽。
所以,我沈家的子嗣,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那沈家子嗣四个字像沉重的铅块悬在凝固的空气中,目光最后精准地钉在我被冷汗浸透的、依旧平坦的小腹位置。那里,刚刚的剧痛还在余韵中隐隐跳动。
……就值这点价
【第三章】月照无名碑
阳光像他妈长了脚一样,追着人刺眼。我眯着眼,盯着手里那张烫金请柬,边缘硌着指尖,一股子油墨印刷的工业味儿。陆昭然。林薇儿。两个名字并排排开,挨得死紧,下面印着一朵俗不可耐的粉色玫瑰浮雕。地址,城郊那个死贵死贵的庄园酒店。
好一场豪门联姻,好一场情深意切。我嘴角往上扯,疼。是上次撞门翻车划的口子刚好没多久,结的痂还硬着。身体里的那点变化倒是藏得稳妥,小腹平坦,除了偶尔闹脾气似的隐隐酸胀,旁人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正烧着我复仇的薪火。时间掐得准,正好是我签下那份荒唐合同——不是,结婚证——的第三个月。
沈聿行没出现。这三个月他忙得像台精密仪器,不是手术台就是实验室。他那栋冷气森森的别墅里就我和一台偶尔嗡嗡响的扫地机器人。挺好,省得互看两厌。
手机屏幕亮着。昨晚的睡前读物。陆氏集团的公众号,一篇特写:《筑梦新章!陆氏太子爷携手真爱林薇儿,盛大婚礼开启浪漫人生》。配图精修得发光,陆昭然一身白色礼服,人模狗样地揽着林薇儿纤细的腰,那白痴女人穿着一身能闪瞎人眼的鱼尾缀钻婚纱,笑得甜腻,像橱窗里裹了层厚糖衣的假蛋糕。
背景挺眼熟。嗯那不是我爸当年亲自去法国敲定、给余氏总部宴会厅挑的那组意大利手工吊灯吗定制编号还在底座刻着呢,我闭着眼都认得!余氏破产清算,倒是便宜了陆贼!那些曾照亮我整个童年的璀璨光斑,现在正他妈给这对狗男女的恩爱照打光!
一股邪火蹭地燎到脑门顶!手指头不听使唤地抖,不是怕,是压不住的杀意。小腹深处像被针尖儿刺了一下,提醒我里面那脆弱的筹码。冷静我冷笑着把那请柬一把攥在掌心,硬纸板硌得手心生疼。
那纸捏着,比刀还烫手。时间快到了。
沈聿行这三个月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结婚证捂手里,除了那天的消毒水和那句刻薄的廉价,这人就像台待机状态的精密医疗设备,不声不响扎进手术台跟实验室,只留下满屋子消毒水味的冷清,还有扫地机器人规律的嗡鸣,像某种计时器。挺好,省了力气去演鹣鲽情深。
我起身。衣柜里一溜儿黑。挑了件最修身的,不是婚纱,也不是礼服,设计极简的黑色高腰裹身裙,面料挺括得像个壳子,裹住身体里那点不宜张扬的变化。裙摆只到膝上,绷紧的弧度下小腹依旧平坦,只有我自己知道那里面缓慢生长的微小负担。鞋蹬了双低跟尖头皮鞋,足够撑场面,踩人也够狠。脖子上系了条细细的铂金链子,吊坠是个微型注射器——昨晚顺道从沈聿行那恒温实验室里薅出来的,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但够特别,够戳眼。
手机嗡嗡震起来。屏幕上跳着个没名字的号码。我盯着看它震完了三响才划开。
喂。
太太,对面是沈聿行助理陈康的声音,公事公办的调子绷得死紧,沈博……沈博士让我问您……下午三点半那场‘爱达’医药集团的学术直播……
告诉他,不去。我打断,声音凉得能掉冰渣。我下午有事,天大的事。还有,定位器那玩意儿,趁早拆了。我指尖敲了敲屏幕。昨天发现的,黏在手机壳夹层里,一小点,金属质感。他搞科研的,别把技术浪费在这份上。没等他回话,直接掐断。
车库里还有辆沈聿行的车,低调到尘埃里那种钢灰色轿车。钥匙在玄关碗里扔着。启动,开得四平八稳。心口那团火被死死摁住,方向盘皮套都快被我抠烂了。时间刚好,车滑进庄园酒店那铺着华丽地砖的停车场,轮胎碾过地面发出轻嘶。隔着挡风玻璃,就能瞅见酒店主建筑门口那一片衣香鬓影。
入口处支着个巨大的、缀满粉色玫瑰和蕾丝花边的婚礼立牌,比两层楼还高。陆昭然穿着剪裁考究的手工白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堆着那副我看了就想撕烂的虚假笑容。旁边林薇儿一身据说价值连城的定制主纱,蕾丝花边堆得像个过分精致的玩偶,裙摆大得要四五个花童才拖得动。
她手里晃着杯香槟,细声细气地跟一群富太名媛说着什么,引来一阵阵矜持的捂嘴笑。目光扫过我这边时,那笑意突然僵硬在脸上,夸张的假睫毛忽闪了两下,手里的香槟杯明显晃荡了一下。真他妈稳不住台面。
陆昭然顺着她的视线扭过头来。阳光照着他保养得宜的脸,表情管理倒是比林薇儿强点,但那点虚伪的春风得意在看清我一身黑的瞬间冻结了,眼神里先是震惊,随即涌上毫不掩饰的、毒蛇般的嫌恶和警惕。他眉头死死拧着,几乎立刻就撇下寒暄到一半的贵客,大步流星地朝我车头方向逼过来,活像我是什么行走的生化垃圾。
狗鼻子真够灵的。
我推开车门,下车。脚刚踩上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你来干什么陆昭然的声音冷得像刚从冻库捞出来,每一个字都冒着寒气。他人停在几步外,白色皮鞋尖仿佛就踩在我投在地面上的黑影上,带着十足的威胁,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余晚。别忘了你的身份。
身份我低笑一声,声音不大,在周遭压抑的寂静中却清晰得刺耳。我什么身份啊,陆总被你亲手盖章认证的‘前’疯子抬起头,直接对上他那双淬了毒的眼睛,还是……被你和你妈联手搞垮的‘前’余家独女
周围那些刻意的、压低的抽气声像背景音效一样响起来,无数道目光针一样扎过来。
保安!陆昭然显然被我戳到了痛处,脸上那层虚伪的温和彻底剥落,眼底的阴毒几乎喷薄而出,声音陡然拔高,把这个神经病拖出去!她再敢闹……他眼神像刮骨刀一样剐过我的小腹位置,我让她彻底疯在牢里!连带着她最后那点妄想都得烂干净!
几个穿着制服的彪形大汉立刻围拢过来,眼神凶悍。
呵,我不等保安真的动手,反而主动向前走了一步。人群像是遇到洪水猛兽,刷地在我和陆昭然之间空出一个小圈子。高跟鞋清脆地敲在光洁地面上,那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异常清晰。
心脏在我胸腔里擂鼓,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极限。就是现在!
行啊!我蓦地转身,后背留给了气势汹汹逼近的保安,面朝酒店主建筑那面巨大的、原本滚动播放着陆昭然和林薇儿各式恩爱婚纱照的液晶拼接屏。
时间仿佛被掐好了秒表。
就在我转身,刚刚站定在那个小圈子中央,无数目光和镜头聚焦到我身上的瞬间——
滋——嗡————
巨大的屏幕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电流干扰噪音!下一秒,满屏旖旎梦幻的婚纱照、唯美花絮瞬间黑屏!
全场哗然!惊呼声尚未平息——
刺目的白光亮起!屏幕上出现的根本不是预设的程序故障画面,而是……
一个清晰无比的监控画面!拍摄角度很高,像是手术室角落顶部的广角监控。
画面里不是手术台,更像是一个极其整洁的白色房间。光线明亮而稳定。正中央是一张宽大的、铺着无菌单的特殊病床。而我,穿着医院的病号服,正仰面躺在那张床上,双手紧张地交叠放在腹部。床边侧站着一个穿着无菌手术服的高挑身影,带着蓝色手术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极其专注、冷静的眼睛。
是沈聿行!
他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正稳稳地按在我的下腹部某处,指尖微微用力,目光紧盯着旁边一台监护仪(那屏幕上能看到清晰的胎儿影像和心跳波纹)。画面甚至能看清他垂落的睫毛。他微微倾身,凑近我耳边,嘴唇动了几下。镜头捕捉不到声音,但从那瞬间我睁大的、带着强烈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眼神来看——
下一秒,扩音设备忠实地、炸裂般地放大了男人低沉的嗓音。沈聿行的声音,透过冰冷的音响传遍整个婚礼现场!
透过音响传出的声音,清晰地、不疾不徐地响彻全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低沉和笃定的温和:
……胎动挺准时的,小骗子。B链数据波动异常,下午加一次免疫强化。我亲自给你注射。
……
空气凝固了。死一样的寂静。所有喧哗、抽气、音乐声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液晶大屏上那监控画面冰冷地、缓慢地继续播放:我躺在病床上,小腹那微隆的弧度被放大在所有人眼前(监控时间水印清晰得刺眼:2025.03.28),旁边监护仪上那个跳动的小点、那串代表胎心的小波纹,像烧红的铁烙印在每一双震惊的眼睛里!
轰——!!
死寂被彻底引爆!像投入热油的火星!巨大的哗然声浪如同海啸般陡然炸开!
孩子!快四个月了!谁的孩子!沈聿行!
闪光灯疯了!无数镜头瞬间掉转方向,比追光灯还狠,噼里啪啦对准了我——那身无法再完全遮掩隆起的黑色裙装,尤其是我脸上此刻的表情。震惊茫然似乎还带着一丝被戳穿的僵硬陆昭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铁青中透着死灰,眼神狂乱地在我脸上和屏幕上反复跳跃,额头青筋都迸出来了!林薇儿手里那个漂亮的香槟杯啪嚓一声摔在地上,昂贵的酒液泼脏了她华丽的裙摆和她惨白的脸。
窃窃私语爆炸般升级:老天爷!所以余晚肚子里的…是沈聿行的她不是被陆总送去…疯了吗怎么又跟沈博士…沈家那位冰山上位的主儿!四个月……那她逃跑闯门受伤那会儿岂不是带着身子玩这么大!我的天!快拍!快拍啊!
就在这足以掀翻屋顶的巨大混乱中心,人群像被摩西分海一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开。
不是保安。是几个穿着极其干练、眼神如鹰的黑西装男人。为首一人面色冷肃,视线锐利地扫过混乱现场,精准地朝我这里大步走来,对周围的骚乱视若无睹,目标无比明确。
而在他身后,那个身影,终于出现了。
沈聿行。
他没穿无菌服,也没穿什么正装。就一身极其简单的铅灰色亚麻衬衫和同色系长裤,衬得身形更加修长挺拔。额前几缕碎发随意地散落在眉骨,眉目间浸透着一种长期高强度脑力工作后特有的、挥之不去的倦怠感,像是刚从一场高精度手术台或者数据堆里抽身出来。
他手里没拿任何武器,只随意地捻着串冷冰冰的、泛着金属光泽的车钥匙链。步履从容,姿态松弛,甚至带着点置身事外的疏离,就那么闲庭信步般穿过因极度震惊而僵立如林的宾客,径直走到刚被人墙护到中央的我面前。
周遭的喧嚣、闪光灯、陆昭然那张扭曲的脸和林薇儿失态的尖叫……似乎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
沈聿行那双漂亮、修长、适合拿最精细手术钳的手伸了过来。没有握紧,只是轻描淡写地覆盖在我交叠在小腹上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左手背上。
肌肤相触的瞬间,他的手心干燥、温凉、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喧闹的稳定力量。指尖看似随意地搭在我腕骨脉搏跳动的点上,像精密仪器在进行瞬间扫描。
他微微倾身靠近,不是为了暧昧,是为了让声音只落入我耳中。气息拂过耳廓,带着他身上那种冷冽的、仿佛被医用臭氧反复净化过的熟悉味道。
闹够了他声音压得很低,没什么情绪起伏,那丝慵懒的尾调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他垂眸,目光扫过我明显隆起些、再无法在紧身黑裙下完全藏匿的小腹轮廓。那眼神里没有外人臆想的激动和宣告主权的得意。依旧是冷冽又理性的平静,只是在极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快速、不容错辨的审视锋芒。那目光,如同最精确的探针,快速评估着数据流中那微小但关键的变量波动。他拇指极其细微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在我腕骨内侧那个最能清晰感知脉搏的位置,按了一下。
这一按,像按下了某个神经开关。一股奇异的、冰冷的牵引力从他指尖蔓延开来,顺着血液直抵核心腹地。小腹深处猛地一抽!这一次不是之前的隐隐作痛,更谈不上剧痛。是一种诡异的、向下沉坠的、仿佛内里被无形重物突然牵拉的悸动感!
像是一个小小的拳头,从最深处,带着自己微弱的生命力,不甘被忽视地狠狠推了我一下!
这股力量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真实,让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喉头哽住!手指无意识地想要收紧抓住点什么,却只攥紧了他覆盖在我手背上的、那过于平稳和温暖的指掌。
沈聿行像是一台接收到预期生物反馈的精密设备,得到了某种确认。他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挑了一下,短促得近乎错觉。随即那点浅淡的弧度消失。站直身体,姿态恢复那种带着权威感的松弛。
他抬眸,视线平淡地扫过不远处那对脸色灰败、如遭雷击的新人,眼中连一丝涟漪都欠奉。没有炫耀,没有鄙夷,只有一种垃圾已分类完毕的冷漠。
手腕翻转,他依旧握着我的手,动作自然地将那个微凉的车钥匙链塞进我有些汗湿的掌心。
走吧。声音清晰了一些,恢复到众人可以捕捉到的音量。那话语里不再是耳语时的低缓,而是充满了理所当然的、不容置喙的主权宣告。偷我基因的小骗子,他说这个词时语调微微上扬,落在旁人耳中极尽旖旎亲昵,唯独那紧盯着我的深黑瞳孔里,冰封一片。
该回家养胎了。
**【终章】无字碑与永夜灯塔】
岛上的雨,下起来就收不住劲。不是雨点,是豆子砸在铁皮屋檐上,噼里啪啦,没个停歇的时候。空气湿得像能拧出水,吸一口都沉甸甸地压在肺里。十年的时间,把很多东西都打磨得光滑陈旧了。比如手里这把旧伞的木质伞柄,磨掉了漆色,露出里面被雨水浸得颜色更深的木头纹理。
这边。我侧了侧身,用伞给身边那个小身影多挡去一点斜刮过来的湿冷。小家伙很乖,梳着两根挺直的羊角辫,穿着一双小小的红色雨靴,小手乖乖地牵在我的大手里。雨水在伞沿上汇成一道细流,落在她那小小的伞上,再跳起来,溅湿了她卷曲柔软的发梢。跟紧妈妈。
知道啦妈妈。小嗓门脆生生的,带着点稚气未脱的软糯。她仰头看我,大眼睛在灰蒙蒙的天色里依然亮晶晶的,像极了记忆深处某个寒夜里,固执穿过厚重云层洒下的星点微光。
前方的视野在连绵的雨幕中显得模糊不清。绕过一丛被雨水洗得发亮的、低垂着厚重枝叶的龟背竹,那片熟悉的角落便显露出来。不是什么陵园。只是海岸线向内延伸的一个小小缓坡,几块饱经风霜的天然巨石环绕着,自成一片半开放的小小空间。视野开阔,能望见远方浪花翻卷的深蓝色海面。
这地方安静,少有人打扰,只有风声雨声海潮声。
正中央那片较为平整的空地上,没有墓碑。只有一块被风浪磨蚀得边缘圆润的深灰色石头,沉静地卧在浸润了雨水的茵茵绿草间。石头上,空无一字。
小家伙显然认得这地方。她松开我的手,几步跑到那石头跟前,小靴子踩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她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一个塑料密封袋,里面装着几块烤得有些焦糊的小饼干,饼干上歪歪扭扭挤了些粉色的糖霜小花。
她小心翼翼地把饼干袋子端端正正放在石头前面那个浅浅凹陷的小石窝里——那里常积雨水,像个小小的天然供碗。
爸爸,她蹲下来,小手轻轻抚摸着那块冰凉的、没有字的石头,像对着一个活人说话,囡囡这次考试拿第一哦!老师表扬了!我烤了小饼干,妈妈试了说太甜,可我还是想给你吃!你以前肯定也很喜欢吃甜的,对吧她歪着小脑袋,大眼睛里是纯粹明亮的快乐。
我撑着伞,远远站着。雨水从伞骨滑落,在脚下汇成小小水流。十年了。每次站在这里,那股海水特有的咸腥冰冷气息,都像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我的喉咙,将我拖回那个吞噬一切的恐怖夜晚。
海水不是蓝色了。是粘稠翻滚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黑。墨汁一样的滔天巨浪像绝望的城墙,遮天蔽日地砸下来!玻璃被生生拍碎的声音如同亿万瓷器同时炸裂!整个世界都在尖叫、呻吟、分解!别墅那是他妈用纸牌垒的!瞬间就被揉碎、冲走!
恐惧像冰水灌满骨髓。冰冷的黑暗和无处不在的海水包裹挤压着每一寸肌肤。
我呛咳着,在冰冷刺骨、充斥着家具碎片和垃圾的湍急水流里挣扎。一只手!一只冰冷但极其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是他!沈聿行!
他像锚一样稳住了我,目光在昏暗中锐利如电,瞬间搜寻着什么,立刻拽着我奋力冲过一道几乎被急流切断的狭窄走廊。身后,那间我刚刚待过的客房位置的整面墙,已经扭曲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哀鸣,巨大的海水倒灌声如同死神的咆哮!
咔哒!
一声短促、却异常清晰的机械扣锁声。冰冷的橡胶救生衣被强行裹上我湿透、冻得麻木的身体。锁扣在他灵巧的手指下瞬间收紧。动作极其干脆迅速,没有一秒钟的迟疑和犹豫。
往上走!顶层瞭望台!他把我往一道未被完全淹没、勉强可攀的金属旋梯方向用力一推!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汹涌翻腾、冰冷刺骨的海水猛烈地撞上来,将我狠狠推向冰冷的梯子,差点撞得闭过气去。
我浑身剧痛,惊恐地回头看他。
借着旋梯拐角那个防水应急灯一闪而过的、惨白的光线,我看到了他最后的神情。脸上毫无波动,没有恐惧,没有慌乱,甚至连呼吸都似乎被冻结在胸腔深处。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可怕,像两颗在永夜里燃烧殆尽的星核,将所有未燃尽的光和热、所有的平静和坚决……全部凝注在一个点上。
一个点——那就是被推向生路的我。
等救援艇!他的声音穿透震耳欲聋的风浪,每一个字都像敲进骨髓的铁钉!看见灯光!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又是一道可怖的、裹挟着家具残骸和混凝土碎块的巨浪如山倒般砸向我身后的位置!巨大的推力,将他站立的地方彻底吞没!他挺拔如刀的身影,如同礁石投入深海,在暗沉卷涌的漆黑洪流中,被那无声无息的、庞大绝伦的黑暗瞬间吞噬殆尽!
沈聿行——!!!我的嘶吼被咆哮的海风撕成了碎片。身体被那巨浪的余威推搡着,却被他留下的最后推力推向更高的旋梯。冰冷湿滑的金属栏杆硌着手臂,硌出血痕。
那一声抓住护栏,成了刻在耳膜里的永恒绝响。
……妈妈小家伙软糯的声音带着点疑惑传来,像投入寒潭的小石子,瞬间把我从那灭顶的绝望记忆中猛地拽出。小丫头不知何时回到了我身边,小手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角,仰着脸,大眼睛里盛满了雨水也洗不去的担忧。
我猛地深吸一口气,雨水的冰冷灌入肺腑,激得浑身一颤。这才发觉脸上早已湿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他。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喉咙里那股被无形之手扼死的窒息感还在盘旋。
没事,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用尚带一点潮气的手指揉了揉她的发顶,风大,迷了眼。
我牵着小家伙的手,慢慢踱到那方无字的石头前。雨幕为它披上一层流动的纱。石头旁边,草丛里,竖着一个不起眼的、用防风雨亚克力板罩着的小小信息盒。那是几年前我安置在这儿的,里面封着唯一属于他的东西——一张复印纸。
小家伙踮起脚,好奇地扒着盒子边缘往里看:妈妈,这次的字是不是又多变了一点
我蹲下身,打开那亚克力罩子,取出那份被厚厚塑料封套妥帖保护的复印件。时间久了,纸页有些泛黄,但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深刻。
不是遗嘱,不是任何财产馈赠。
是【人体器官捐献自愿登记书】。
在【姓名】那一栏,是沈聿行三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
而下面,那张冰冷格式纸最下方,有一行极其关键的信息:
【指定受益人姓名:余晚】
【指定受益人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xxx】
【捐献意愿:本人自愿在身故后,无偿捐献所有可用于移植之器官及组织,优先用于直接挽救本人指定受益人(余晚)之生命】
……
雨下得更急了。天色黑沉得如同傍晚提前降临。我撑着伞,护着身边小小的身影,一步步踏上回程的石阶。风在耳边呜咽。
囡囡,
小丫头牵紧我的手,轻轻摇了摇,声音在风里弱弱的,刚才在石头那儿……我感觉脖子后面热乎乎的……像有人轻轻拍了我一下……是爸爸吗
我的脚步停顿了半秒。伞骨上的雨水连成珠串滴落,砸在石阶上,洇开深色的水迹。
嗯。
我应了一声,声音被风揉散了些许,低头望进女儿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轻声道,是他。他一直……护着咱们呢。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依着向前走去,慢慢消失在蜿蜒石阶尽头那片被雨雾浸润的、沉甸甸的墨绿岛屿深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