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温柔地舔舐着滨江花园公寓的窗棂，海明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中醒来。枕畔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电影散场后，邓雅婷发间那缕若有似无的茉莉淡香。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入院已过去两周，生活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清甜的山泉，那些曾频繁造访、带着血腥与硝烟的噩梦，竟也识趣地退避三舍，只留下零星模糊的影子，被他理所当然地归咎于创作带来的精神透支。
邓雅婷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味良药。她会在他伏案太久、肩颈僵硬时，悄然走近，带着不容拒绝的专业口吻：“海明轩先生，根据《护士职业病防治条例》节，合上笔记本电脑，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窗外夕阳熔金，将天际线染成温暖的橘红。他拿起手机，点开置顶的对话框。
海明轩：[明天天气很好。]
邓雅婷：[（秒回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猫表情）所以？]
海明轩：[去爬南山吧。听说山顶的云海日出，值得早起。]
邓雅婷：[（发来一个惊喜跳跃的小人）真的吗？好呀好呀！几点出发？要带什么？]
海明轩：[五点，我去接你。带点水，还有你的好心情。其他的，交给我。]
邓雅婷：[（一个ok手势，外加一个害羞捂脸的表情）遵命！明轩大厨要准备野餐吗？]
海明轩：[秘密。保证你喜欢。]
屏幕的光映亮他眼底的笑意。计划在心中盘旋已久，南山之巅，那开阔得仿佛能拥抱整个世界的地方，是他选定的地点。口袋里那个小小的丝绒方盒，已安静地躺了三天，此刻隔着布料，似乎能感受到它滚烫的心跳。
周六的清晨，城市还在薄雾与惺忪中沉睡。海明轩的车准时停在邓雅婷公寓楼下。她轻盈地拉开车门坐进来，穿着合身的淡紫色运动套装，长发利落地束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总是盛满活力的眼睛。淡淡的防晒霜清香混合着她特有的体香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早啊，大作家！”邓雅婷精神奕奕，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放在后座，“我带了补充能量的零食，还有急救包，职业习惯。”
海明轩侧过身，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晨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他伸手，极其自然地替她将一缕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指尖划过微凉的耳廓：“早。看来我这位患者，今天享受的是陪护服务。”
他的触碰让邓雅婷耳根微微发热，她佯装镇定地拍了拍背包：“那是，专业团队，值得信赖。”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泄露了心底的甜意。
车子驶向城郊。当南山青翠的轮廓逐渐清晰，太阳已完全跃出地平线，将金光慷慨地泼洒在山峦和林木之上。山脚下停车场已停了不少车，登山爱好者们三三两两，装备精良，活力四射。
海明轩打开后备箱，拿出一个硕大的保温野餐篮和一个折叠营地椅。邓雅婷好奇地探过头：“哇，这么大阵仗？里面是什么？”
“说了是秘密。”海明轩笑着锁上车门，将野餐篮挎在结实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走吧，护士大人。征服南山！”
南山并非险峻的高山，但山路蜿蜒，石阶高低错落，爬至半程，体力消耗也开始显现。邓雅婷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白皙的脸颊染上健康的红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呼…看来平时锻炼还是不够啊。”她扶着膝盖，喘了口气，自嘲地笑笑，眼睛亮晶晶的，像蒙着一层水汽。
海明轩停下脚步，放下野餐篮，拧开一瓶水递给她，眼神关切：“累了就歇会儿，不急。”他极其自然地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额角的汗珠，动作温柔得像拂过清晨花瓣上的露水，“要不要我帮你背点东西？”
邓雅婷接过水喝了几口，摇摇头，马尾辫随着动作俏皮地晃动：“不用！我能行！”她深吸一口山林间清冽的空气，挺直腰板，重新拉起他的手，语气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娇憨，“这才哪到哪，目标可是山顶！走啦，别小看我！”
海明轩看着她倔强又可爱的模样，笑意更深，任由她拉着自己继续向上攀登。她的掌心柔软而温热，带着薄汗，紧紧贴着他的，传递着无声的信任和依赖。
就在他们沿着一条较为平缓的山脊小径前行，一边欣赏着脚下逐渐开阔的山谷景色时，一个带着惊喜和不确定的女声从侧后方传来：
“明轩哥？是你吗？”
海明轩和邓雅婷同时循声回头。
几步开外的岔路口，站着一个年轻女孩。她同样穿着运动装，背着专业的登山包，扎着清爽的高丸子头。阳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而挺拔的身姿。她的面容清秀干净，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气的沉静，此刻那双清澈的杏眼里，正盛满了意外相遇的喜悦，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雀跃。正是岳清璇。
“清璇？”海明轩也有些意外，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这么巧，你也来爬山？”
“是啊，周末想出来透透气。”岳清璇快步走近，目光飞快地掠过海明轩，然后落在了他与邓雅婷十指相扣的手上。那明亮的喜悦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骤然暗了一下，但立刻又被她强行点燃，脸上笑容依旧得体，只是嘴角的弧度显得有些僵硬。“这位是…？”她看向邓雅婷，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和礼貌的好奇。
“啊，介绍一下，”海明轩紧了紧握着邓雅婷的手，语气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亲昵，“这是邓雅婷，我女朋友。”他转向邓雅婷，眼神温柔，“雅婷，这是我同事，岳清璇，也是我带过的实习生，很优秀的小姑娘。”
“你好，清璇。”邓雅婷落落大方地伸出手，笑容明媚真诚，带着天然的亲和力，“经常听明轩提起你，说你是他最得力的助手。”
“雅婷姐好。”岳清璇伸出手，与邓雅婷轻轻一握。指尖冰凉，掌心却有些濡湿。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邓雅婷的脸庞——她眼角那颗小小的、带着独特风情的泪痣，她看向海明轩时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慕与信赖，还有海明轩那只始终不曾放开她的手…每一点细节都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在她心尖最柔软的地方。一股酸涩猛地涌上鼻腔，她连忙垂下眼睫掩饰，声音努力维持着轻快：“明轩哥过奖了。雅婷姐真漂亮，和明轩哥很般配。”
“谢谢。”邓雅婷莞尔，对岳清璇的初印象是乖巧又懂事的邻家妹妹。
“清璇，你一个人？”海明轩问，语气是兄长般的关怀。
“嗯，朋友临时有事。”岳清璇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登山背包的肩带，指节微微泛白。她很想说“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但看着眼前两人自成一体、仿佛任何人都无法插足的氛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扯出一个笑容，“我看地图，前面好像有条近路能直通观景台，我去探探路！你们慢慢走，山顶见！”
不等海明轩回答，她便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匆忙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拐进了旁边那条标注着“野径，谨慎通行”的岔路，身影迅速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后。
海明轩看着岳清璇消失的方向，微微蹙眉：“这丫头，野径有点滑，一个人不太安全。”他语气里是纯粹的关切。
“看她装备很专业，应该没问题。”邓雅婷善解人意地安慰道，晃了晃他的手，“走吧，我们的陪护团队可不能掉链子哦，目标就在前面了！”
海明轩释然一笑，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身边人身上：“遵命！护士大人指哪打哪！”
岳清璇几乎是冲进那条野径的。脚下是湿滑的落叶和盘虬的树根，她深一脚浅一脚，狼狈地向上攀爬，全然没有了平时的从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挣脱束缚蹦出来，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剧烈的痛楚。她再也无法伪装，眼泪决堤而出，混合着汗水滑落脸颊。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偏偏在这里？
那个被明轩哥称为“女朋友”的女人…她叫邓雅婷。原来他这段时间的容光焕发，眉梢眼角的温柔，都是因为她！
岳清璇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起迎新宴那晚的画面。喧闹的包厢，呛人的烟酒气，部门主管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劝酒目标直指角落那个安静又局促的自己。她端着杯子，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羊，窘迫得只想逃离。是海明轩，当时还不算熟悉的组长，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面前，接过了那杯酒。他笑容温和，语气却不容置喙：“清璇刚来，小姑娘喝果汁就好，这杯我代劳了。”那一晚，他替她挡下了所有明枪暗箭般的敬酒，自己喝到脸色发白，却始终保持着那份沉稳的担当。那一刻，他挺拔的身影，温和而坚定的眼神，就像一道光，照进了她初入职场的忐忑不安。从此，那道身影就深深烙在了心底。
这两年来，她努力地工作，一丝不苟地完成他交代的每一项任务，甚至主动承担更多，只为能靠近他一点，多得到他一句赞许。她记得他喜欢喝不加糖的美式咖啡，记得他文档排版时对字号的特殊偏好，记得他思考时习惯性转笔的小动作…她小心翼翼地收藏着关于他的一切细节，像守着一个不敢示人的珍宝。她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变得更优秀、更成熟一些，或许就有勇气站在他面前，说出那句深藏心底的喜欢。
可是，晚了。
一切都晚了。
那个位置，已经被另一个笑容明媚、能被他温柔介绍为“女朋友”的女人占据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反复揉搓撕扯，痛得她无法呼吸。她靠着一棵粗糙的松树树干滑坐在地，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抽动。无声的哭泣在寂静的山林里蔓延，泪水浸湿了运动裤的布料。那些积攒了两年的、带着甜蜜与酸涩的期待，那些深夜辗转反侧时的幻想，此刻都化作了尖锐的碎片，扎得她遍体鳞伤。不甘如同藤蔓缠绕着窒息的心——她甚至还没有真正开始，就已经彻底地、永远地失去了资格。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终于流尽了，只剩下空茫的疲惫和尖锐的钝痛。她抬起头，胡乱地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痕，眼睛红肿。山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决心，强迫自己站起来，沿着野径继续向上攀爬。至少，要爬到山顶，然后，再安静地、彻底地退场。
当海明轩和邓雅婷终于踏上南山之巅的观景平台时，眼前豁然开朗。
巨大的天然观景台由几块光滑的磐石构成，此刻已被薄纱般的晨雾温柔缭绕，远处层峦叠嶂，在翻涌的云海间若隐若现，如同水墨画中泼洒出的仙境。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形成一道道神圣的光柱，倾泻在无边的云涛之上，壮丽得令人窒息。平台上已有不少游客，惊叹声和相机的快门声此起彼伏。
海明轩环顾四周，并未在人群中看到岳清璇的身影。他心下一松，或许她选择了其他路径或者已经下山了。这样也好。他拉着邓雅婷，避开人流密集处，走向平台边缘一处相对僻静、视野却绝佳的角落。巨大的山风带着沁凉的湿意吹拂而来，扬起邓雅婷鬓边的发丝。
“好美…”邓雅婷被眼前壮阔的景色震撼，喃喃自语，眼中映着金色的云海，闪闪发亮。她张开手臂，深深呼吸着山顶清冽的空气，仿佛要拥抱这天地。
海明轩将野餐篮放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并未打开。他走到邓雅婷身后，轻轻拥住她，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雅婷。”
“嗯？”邓雅婷放松地靠在他怀里，享受着他的体温和这天地间的壮阔。
“闭上眼睛。”他轻声要求。
邓雅婷有些疑惑，但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嘴角带着信任的微笑：“神神秘秘的，干嘛呀？”
海明轩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松开她。他退后一步，从口袋里缓缓掏出那个藏匿已久的深蓝色丝绒方盒。盒子在晨光下泛着低调而温润的光泽。他凝视着眼前闭目等待的女孩，晨光勾勒着她美好的侧脸，山风拂动她的发梢，这一刻的她，纯净、美好，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的温柔。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缓缓地、无比郑重地单膝跪地。膝盖触碰到冰凉粗糙的岩石表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平台上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安静了。周围游客的喧嚣被隔绝在外，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脚下翻涌的金色云海。
“雅婷，”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山风的坚定力量，“可以睁开眼睛了。”
邓雅婷依言睁开双眸。当视线聚焦，看清面前单膝跪地、手中捧着戒指盒的海明轩时，她整个人瞬间僵住，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他虔诚而深情的面容。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了嘴，堵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呼，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层晶莹的水汽瞬间弥漫上来，在她漂亮的琥珀色眼瞳中打转。
“从在医院遇见你的，就在这山巅的晨光与风声中，正式掀开了第一页。而某个安静离去的背影和岩石缝隙里那点被遗忘的微光，都已被这浩荡的风，温柔又决绝地，吹散在了时光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