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在醉酒后呢喃白月光的名字。
直到我穿着白月光最爱的长裙,戴上她同款发卡。
他终于吻着我额头说:晚晚,我们结婚吧。
订婚宴那天,白月光载誉归国的新闻刷爆全网。
他抓着外套冲出去,我追出去时被卡车撞飞。
濒死之际,我看见电视里白月光举着奖杯微笑。
再睁眼,我飘在病房里。
他正死死攥着我的手,一遍遍哀求:别丢下我...
白月光推门进来,他却红着眼怒吼:滚!
后来他翻出我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
恭喜你,终于等到她回来。
镜子里那张脸,正在被一层薄薄的粉覆盖。我捏着粉扑,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仔细地将每一寸可能透出苍白疲态的地方都遮掩起来。今天不能有半点瑕疵。镜面冰凉的反光映着我的眼睛,那里面空洞洞的,像两口深井,倒映着这间过分安静、只有我呼吸声的华丽衣帽间。
桌角,那只屏幕碎得像蛛网一样的旧手机,突兀地躺在那里充电。它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与梳妆台上昂贵的首饰、香水格格不入。那是苏晴出国前换下来的,他沈聿白一直留着,像个固执的纪念碑。我盯着那蛛网般的裂痕,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滞涩,仿佛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玻璃碴,随着吸气扎进肺腑。指尖无意识地擦过腮红,留下一抹过于鲜艳的桃红,突兀地印在脸颊上,像一道新鲜的伤口。
深吸一口气,我努力弯起嘴角。肌肉牵扯着,试图堆砌出一个完美的弧度。镜子里的人影跟着动,可那双眼睛,依旧干涸,毫无波澜。不行,还不够像。苏晴的笑容是带着钩子的,慵懒又狡黠,像午后阳光下打盹的猫。我调整着唇角的弧度,再弯一点,眼神呢需要一点迷蒙的光……我对着镜子,一遍遍尝试,直到脸部肌肉微微发酸。指尖掠过鬓边,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小巧的银色星星发卡别好。冰凉的金属触感贴着皮肤,细微的刺痛感一路蔓延到心口。这是他上个月出差带回来的,特意说:晚晚,这个很适合你。
他说这话时,眼神飘忽了一下,落在我鬓角的位置,仿佛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的侧影。
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阵清冽的须后水味道,瞬间冲淡了房间里香水的甜腻。
晚晚
沈聿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走近,高大挺拔的身影笼罩下来,几乎将梳妆台前的灯光都挡去大半。镜子里映出他专注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新奇的欣赏,仿佛第一次发现一件珍宝。
这条裙子……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我肩头垂落的湖蓝色丝绸长裙,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你穿起来……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最终只是低沉地、带着磁性的尾音说,很好看。
他的目光扫过那枚星星发卡,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满意掠过眼底。
镜子里,他的目光聚焦着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专注热度。那热度是真实的,滚烫地烙在我的皮肤上,却让我心底那口深井更加冰冷刺骨。我维持着那个练习了无数遍的微笑,脸颊的肌肉绷得有些发僵。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裂开,无声无息。
他俯下身,温热的唇极其珍重地印在我的额头上。一个轻柔得如同叹息的吻。羽毛般轻触,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
晚晚,我们结婚吧。
心脏在那一瞬间猛地沉下去,像坠入深不见底的冰海,连带着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镜子里,我的笑容依然完美地挂在脸上,像一副精心描绘的面具。湖蓝色的丝绸长裙冰冷地贴着皮肤,那枚星星发卡尖锐地硌着鬓角,他嘴唇残留的温度在额头灼烧。那句结婚吧还在空气里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神经末梢。身体里的某个地方,裂开的声音似乎更响了,清晰得如同冰层在春日下的崩解。
我强迫自己转动眼珠,对上镜中他深邃的、带着某种奇异满足感的眼神。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提了提,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着。喉咙里堵着硬块,发不出声音,只能让那个空洞的笑容替我回答。
衣帽间里昂贵的寂静被楼下骤然爆发的喧哗声浪撕开了一道口子。那声音像是沸腾的水,欢呼、掌声、尖叫,混杂着激动的议论,穿透厚重的门板和地毯,蛮横地灌了进来。
沈聿白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点被打扰的不悦一闪而逝。他直起身,顺手拿起放在丝绒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大概是宾客们太热情了。他整理了一下袖口,侧脸线条在顶灯下显得有些冷硬,我下去看看,你……他目光落回我脸上,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别紧张,很快就好。
他唇角似乎想牵起一个安抚的弧度,但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我安静地坐在梳妆凳上,像一尊被精心装扮过的人偶,维持着那个标准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镜子忠实地映出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挺括的西装勾勒出宽阔的肩线,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踏在我冰封的心湖上。
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部分楼下的喧闹,却无法隔绝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膨胀感。我僵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梳妆台边缘光滑的木质。时间被拉得粘稠而漫长。几秒或者几分钟衣帽间里只剩下我自己空洞的呼吸声。
突然,楼下爆发出更加尖锐、更加狂热的声浪!那是一种近乎失控的集体亢奋,几乎要将屋顶掀翻。紧接着,是巨大的、整齐划一的呼喊,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耳膜——
苏晴!苏晴!苏晴!
那个名字,像一颗烧红的烙铁,猛地烫穿了耳膜,直直烙进大脑深处。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倒流,四肢百骸瞬间冻僵,连呼吸都停滞了。镜子里,那张涂抹着精致妆容的脸,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死灰的惨白。嘴角那抹练习了千万次的弧度,僵硬地凝固在脸上,显得异常诡异和凄凉。那枚星星发卡,冰冷地刺着皮肤。
楼下,那山呼海啸般的苏晴还在疯狂地撞击着墙壁,一波高过一波。透过这喧嚣,我清晰地捕捉到一阵急促、沉重、近乎失控的脚步声,正沿着楼梯向上狂奔!每一步都像踏在空寂的胸腔上,震得我指尖发麻。
门被砰地一声从外面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震得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都轻微晃动。
沈聿白站在门口,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还亮着刺眼的白光,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推送通知,最上方一条加粗的标题触目惊心:影后苏晴载誉归国,机场引爆疯狂!
配图是苏晴在闪光灯簇拥下,戴着墨镜,笑容明艳照人地走下舷梯。他根本没看我,那双总是深邃沉静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失而复得的混乱光芒,死死钉在手机屏幕上。
他猛地抬头,视线终于落在我身上,但那眼神是穿透的,仿佛我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他的嘴唇开合了几下,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命令:
晚晚,订婚……先取消!我有急事!必须马上走!
话音未落,他甚至没有给我哪怕一秒钟的反应时间,攥着手机猛地转身,像一头被无形鞭子抽打的困兽,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蛮力,朝着楼下客厅的大门方向冲去。他抓在手里的那件昂贵西装外套,像一块被遗弃的抹布,在奔跑中拖曳着,扫过走廊昂贵的壁纸。
聿白!
我的声音冲口而出,尖利得变了调,在空旷的衣帽间里显得格外凄厉。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我猛地从梳妆凳上弹起来,那枚精心别好的星星发卡被剧烈的动作带落,叮当一声掉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瞬间被遗弃。我甚至没看清脚下昂贵的裙摆是如何绊住了自己,只是凭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本能,跌跌撞撞地冲出门,追向那个决绝的背影。
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冰冷的绝望。我冲下旋转楼梯,高跟鞋在光洁的地面上敲出凌乱、破碎的鼓点。客厅里衣香鬓影的宾客们惊愕地转头,无数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在我眼前模糊成一片晃动的色块,那些探寻的、惊讶的、带着看好戏意味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我什么都顾不上了,眼里只剩下那个即将消失在巨大雕花门框里的背影。
沈聿白!你站住!
我的嘶喊带着哭腔,撕裂了宴会厅里虚伪的欢愉。
他终于冲到了大门边,手已经急切地握住了冰凉的黄铜门把手。我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西装外套的后摆,那昂贵的布料擦过我的指腹,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阻力。
就在这时——
哧——!!!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金属轮胎在极限状态下摩擦路面的巨响,毫无预兆地从门外炸开!那声音如此巨大,如此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耳边撕裂了整个世界!
时间,在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扭曲、凝固。
一股无法形容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如同高速行驶的列车,毫无怜悯地从侧面狠狠撞上了我的身体!轻盈得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
视野在剧烈的震荡中瞬间天旋地转。水晶吊灯璀璨的光芒、宾客们惊恐扭曲的脸、旋转的彩带……所有的色彩和声音都搅成了一锅沸腾的、令人作呕的粥,然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泼向无尽的黑暗。
剧痛。那是瞬间淹没一切的、纯粹的、毁灭性的剧痛。像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同时捅穿、搅动,把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神经都碾成齑粉。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像一个被暴力撕扯开、灌满了滚烫铁水的破布口袋。
意识在剧痛的狂潮中剧烈地颠簸、沉浮,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彻底粉碎。有那么几秒钟,或许是更短的时间,我彻底失去了对一切外界的感知,沉沦在纯粹的、混沌的痛楚地狱里。
一丝微弱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挣扎着,从无边的剧痛深渊里浮了上来。
冰冷,坚硬,粗糙。那是人行道路面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湖蓝色丝绸裙子,清晰地传递到背部和侧脸。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得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那是血的味道,新鲜而滚烫。还有刺鼻的汽油味、橡胶烧焦的糊味……各种混乱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冲击着残存的嗅觉。
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夏蝉在疯狂嘶鸣,盖过了周围的一切。在这令人窒息的噪音底层,似乎有无数杂乱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尖叫、哭喊、奔跑……但都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我睁不开眼睛,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炸裂般的疼痛,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玻璃渣。身体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有那无处不在的、撕裂般的剧痛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就在这濒死的混沌中,一个清晰、明亮、带着遥远回响的女声,穿透了耳中嗡嗡的噪音,如同冰冷的银针,精准地刺入我残存的意识:
……就在刚才,我国著名影星苏晴女士搭乘的航班已平安抵达首都国际机场!苏晴凭借其在新片《浮光掠影》中极具突破性的表演,刚刚斩获国际影后桂冠,载誉归来!这是我国演员在国际A类电影节上的历史性突破……
那声音字正腔圆,充满了职业性的热情与赞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我模糊的听觉神经里。
data-fanqie-type=pay_tag>
……苏晴在机场面对热情的媒体和影迷发表了简短感言,她表示,这个奖项不仅属于她个人,更属于所有支持她的……
后面的话,被一阵更猛烈的眩晕和剧痛吞噬了。
苏晴……
影后……
载誉归来……
这几个词,带着冰冷的嘲讽,在我濒临破碎的意识里反复回响、碰撞,发出空洞而巨大的轰鸣。
原来如此。
原来他那么急切地冲出去,是为了迎接这载誉归来的、光芒万丈的太阳。而我,不过是他奔向太阳时,脚下无意踩碎的一粒尘埃,一块碍路的石子。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荒谬感攫住了我。比身体的剧痛更甚。胸腔里翻涌的,不知是血,还是某种彻底冰封的死寂。最后一丝支撑着残存意识的东西,仿佛被这广播无情地抽走了。
也好。
黑暗温柔地、彻底地拥抱了我。意识沉入无边无际、冰冷无声的虚无之海。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只有一片绝对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像沉入墨汁般浓稠的海底,不断地下坠,下坠……没有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极其微弱的光感,如同遥远的星火,在无边的黑暗边缘悄然亮起。它很淡,很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水汽的毛玻璃。
意识,如同被冻僵的幼虫,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开始蠕动。那光感在扩大,边缘依旧模糊不清,晃动着,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晕染效果。
渐渐地,一些更具体的、失真的轮廓在光晕中浮现出来。
惨白的天花板,上面镶嵌着方形的、发出惨白冷光的灯管。墙壁也是白色的,白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甜——那是血的味道,顽固地不肯散去。
视线依旧无法聚焦,眼前的一切都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机画面,扭曲、晃动、布满雪花点。但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那张病床。
雪白的床单上,静静地躺着一个躯体。那躯体被各种粗细不一的管子缠绕着,手臂上插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地流入。脸上扣着氧气面罩,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一小片毫无血色的皮肤。长长的黑发散落在枕头上,像失去了生命力的海藻。那具躯壳安静得可怕,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每一次都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那是……我
念头刚起,一种冰冷的、绝对的抽离感便攫住了我。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彻底的漠然。我像一个被强行剥离了躯壳的幽魂,漂浮在冰冷的虚空里,俯视着下方那场关于林晚的、无声的死亡仪式。
病床边,一个高大的身影佝偻着。他穿着沾满灰尘和暗褐色污迹的昂贵西装外套——正是沈聿白冲出去时抓在手里的那一件。他双膝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额头死死抵在床边那只苍白、毫无生气的手背上。
他的肩膀在剧烈地、无声地颤抖。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压出来,断断续续,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那声音被消毒水的味道浸泡着,充满了绝望的、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悔恨。
……晚晚……晚晚……
他一遍又一遍地、嘶哑地呼唤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撕裂的声带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沫,别丢下我……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求你了晚晚……别丢下我……
泪水,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砸落在床单上那只苍白的手背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死死攥着那只冰冷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仿佛那是他沉溺在滔天巨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一旦松开,便是万劫不复。
病房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
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米白色的羊绒大衣剪裁完美,衬得她肌肤胜雪。精心打理的微卷长发垂落肩头,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淡淡疲惫,却无损那份精心雕琢过的明艳。是苏晴。她站在门口,目光扫过病房内惨烈的一幕,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交织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惊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近,姿态依旧优雅得体,只是脚步放得很轻。
聿白……
她的声音刻意放得柔软,带着安抚的意味,在压抑的病房里响起,我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了……林小姐她……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她停在病床边几步远的地方,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沈聿白剧烈颤抖的肩膀。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落下的瞬间——
那个跪在床边、如同雕塑般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男人,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
如同被地狱之火瞬间点燃!眼白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猩红一片,像是要滴出血来!瞳孔深处翻涌着狂暴的、毁灭性的风暴!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只有被极致痛苦和绝望彻底扭曲后的疯狂与暴戾!
滚——!!!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猛兽发出的最后怒吼,猛地从沈聿白喉咙里炸开!那声音充满了狂暴的、毫不掩饰的憎恨,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掷向门口的苏晴!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凶狠地瞪着苏晴,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仿佛她的存在,她说的每一个字,她呼出的每一口气息,都是对这病房里濒死气息最恶毒的亵渎!
苏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担忧和温柔瞬间凝固,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受伤取代。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刺耳的摩擦声。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在沈聿白那几乎要噬人的恐怖目光逼视下,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她脸色白了白,抿紧了嘴唇,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病床上无声无息的我,又看了一眼状若疯狂的沈聿白,最终带着一丝狼狈和难堪,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光线。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仪器单调冰冷的嘀——嘀——声,以及沈聿白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绝望的呜咽。
他重新低下头,额头再次重重地抵在床单上,攥着我手的那只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指骨捏碎。那滚烫的泪水,越发汹涌地砸落。
晚晚……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声音支离破碎,浸满了令人窒息的痛苦和无助。
我悬浮在冰冷的虚空里,像一个彻底的旁观者。看着他那张被痛苦扭曲的英俊脸庞,看着他汹涌的泪水,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忏悔和哀求……灵魂深处却一片死寂,激不起一丝涟漪。没有感动,没有怨恨,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原来,连愤怒这种情绪,都是需要力气去支撑的。
而我,连最后一点支撑愤怒的力气,也随着那飞驰而来的卡车,彻底耗尽了。
那具连接着冰冷仪器的躯壳,心电监护仪上微弱起伏的绿色线条,在某个无人察觉的瞬间,拉成了一条笔直、无情的直线。
刺耳、绵长的蜂鸣声猛地撕裂了病房里压抑的呜咽和死寂!
嘀——————————!
那声音尖锐得如同警报,宣告着某个不可逆转的终结。
沈聿白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僵直!他骤然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平直的红线,瞳孔瞬间放大到了极致,里面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被彻底的、冰冷的死寂瞬间吞噬。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得如同病房的墙壁。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出一种濒临窒息的、嗬嗬的倒气声。
门被猛地撞开!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表情凝重,动作迅疾而训练有素。
让开!快!准备除颤仪!
肾上腺素!
病人室颤!快!
混乱而紧迫的指令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有人粗暴地将沈聿白从床边拉开,他高大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毫无反应,只是失魂落魄地、死死地盯着被医生护士包围的病床,盯着那些在他最爱的人身体上进行的、徒劳无功的抢救动作。
他的世界,在那条直线出现的瞬间,已经彻底崩塌。
我漂浮在混乱的上方,看着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在我那具身体上徒劳地按压、电击。每一次除颤仪按下,那具早已失去生命的躯壳便剧烈地弹跳一下,像一个被暴力操控的破旧玩偶。那刺耳的蜂鸣声持续着,如同丧钟的长鸣。
最终,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医生停下了动作,直起身,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对着墙角的护士沉重地摇了摇头。他的动作很轻,但在死寂的病房里,却像一个惊雷。
时间,在这一刻被按下了停止键。所有的喧嚣、抢救的动作都凝固了。
沈聿白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缓缓地滑坐下去。昂贵的西装裤蹭在冰冷的地板上,沾满了灰尘。他低着头,凌乱的额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看到大颗大颗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砸落在他沾满污迹的西裤上,洇开深色的圆点。他的肩膀不再颤抖,只是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频率,微微地起伏着,仿佛连哭泣的力气都已耗尽。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被彻底抽空灵魂的死寂。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了病房。只有仪器残留的、微弱的电流噪音还在滋滋作响。医生和护士们默默地收拾着抢救器械,动作轻缓,带着职业性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一个护士推来了另一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冰冷的移动推床。
两个护工上前,动作专业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开始将我那具早已冰冷的身体,从抢救床上移向那张属于死者的推床。冰冷的金属滑轮在地板上滚动,发出轻微却刺耳的摩擦声。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雕塑般瘫坐在墙角的沈聿白,猛地动了一下!
他像一头被惊醒的野兽,猛地抬起头!那张英俊的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眼睛红肿,里面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光芒。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向那张即将被推走的病床!
别碰她!
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金属,带着不顾一切的凶狠。他粗暴地推开试图阻拦的护工,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绝望的蛮力,死死挡在推床前。他伸出手,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绝望,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攥住了推床上那只毫无知觉的、苍白的手。
晚晚……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那只冰冷的手背,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滴落在冰冷的皮肤上,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求你了……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高大的身躯佝偻着,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悲鸣。那是一种灵魂被硬生生撕成两半的痛苦,赤裸裸地展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医生和护士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同情,但没有人再上前强行拉开他。死亡,在这一刻赋予了生者短暂的、不容打扰的告别权利。
时间在压抑的哭泣和消毒水的冰冷气味中缓慢流淌。
最终,还是那位年长的医生走上前,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沈先生……请节哀。让林小姐……安息吧。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砸碎了沈聿白最后强撑的幻象。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攥着那只手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死白一片。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医生,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回到推床上那张被白布覆盖了大半的、毫无生气的脸庞。
他的目光,如同被黏住一般,凝固在那只被他紧紧攥住的手上。
那只苍白的手,纤细,冰冷,像一截没有生命的玉石。无名指上,赫然套着一枚戒指。那是他昨天才亲手给她戴上的订婚戒指,象征着承诺的铂金指环,镶嵌着一颗并不算大、但此刻在惨白灯光下折射出冰冷光芒的钻石。
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枚戒指上。
戒指……有些松。
铂金的指环,在她纤细得过分的手指上,明显地、不正常地转动着。随着他紧握的力道,那枚象征着永恒和唯一的戒指,竟然……滑脱了!
它悄无声息地、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意味,从那毫无知觉的指尖滑落,掉在冰冷的金属推床边缘,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的病房里如同惊雷般的——
叮。
清脆的撞击声。
戒指在冰冷的金属床沿上弹跳了一下,然后滚落下去,掉在同样冰冷的地板上,又发出几声更轻微、更令人心悸的叮当声,最终静止不动,躺在那里,反射着顶灯冷漠的光。
沈聿白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哭泣,所有的悲恸,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一种极其怪异的空白。那双猩红的、被泪水浸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枚小小的、冰冷的金属圈,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茫然,还有一丝被这荒诞一幕彻底击穿的、深不见底的恐惧。
戒指……怎么会掉下来
他明明记得……他明明是按照……按照记忆里,苏晴手指的尺寸订做的。
苏晴的手指……
一个冰冷、尖锐、带着血腥味的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地凿穿了他被悲痛和悔恨搅得混沌一片的大脑!
他像被这个可怕的念头烫到,猛地缩回了手,仿佛推床上那具冰冷的躯体突然变成了烧红的烙铁。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枚戒指,又猛地抬头,看向推床上那只苍白的手——那只无名指根部,因为戒指被强行戴了太久而勒出的一道淡淡的、尚未完全褪去的红痕,在冰冷的皮肤上显得异常刺眼。
为什么会有勒痕
为什么戒指会轻易掉下来
一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撞入他的脑海——衣帽间里,她对着镜子,一遍遍调整着笑容的角度……还有,她总是习惯性地、无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轻轻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不是欣赏。
是……在调整
为了让一枚不合尺寸的戒指,勉强停留在她的手指上
为什么
轰的一声巨响在他脑海里炸开!不是声音,是某种认知彻底崩塌的轰鸣!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灰败下去,比推床上的白布还要惨白。一种比死亡本身更冰冷、更绝望的东西,顺着脊椎迅速爬遍全身。
沈聿白猛地转身,像一个被无形鞭子抽打的疯子,踉跄着冲出病房,撞开了虚掩的衣帽间房门。里面还残留着一丝她常用的香水味,混合着粉底和未散尽的尘埃气息。
他的目标明确得可怕。几步冲到那个宽大的欧式梳妆台前。那枚星星发卡还孤零零地躺在大理石地面上,闪着冰冷的光。他看也没看,猛地拉开最下面的那个抽屉!
动作粗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急切。抽屉里的东西被他胡乱地扫开——几本崭新的时尚杂志、几盒未拆封的面膜、一个丝绒首饰盒……他的手像探雷器一样在杂物中疯狂翻找,指甲刮过木质底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终于,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硬的、带着柔软皮革触感的棱角!
他猛地将它抽了出来!
是一个本子。深棕色的软皮封面,没有任何花纹,显得朴素甚至有些陈旧。大小刚好能被他宽大的手掌完全握住。封面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两个字:
晚晚。
是他的字迹。很久以前,他随手送给她的一个空白笔记本。他早已忘记。
沈聿白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这个轻飘飘的本子。他靠着冰冷的梳妆台边缘,才勉强支撑住身体。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消毒水和血腥味似乎也跟了进来,充斥着他的鼻腔。他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急切,猛地翻开了第一页。
娟秀的、属于林晚的字迹映入眼帘。
X月X日,晴。今天他喝醉了,又抱着我,一遍遍喊‘晴晴’。心口那块地方,好像麻木了。也好,麻木就不痛了。
X月X日,阴。在网上搜到了苏晴去年电影节的照片。那条湖蓝色长裙……原来他总说蓝色衬我,是这个意思。下单了同款。真可笑,林晚,你什么时候也活成了别人的影子
X月X日,小雨。对着镜子练习了一天。她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眼神要带一点点慵懒……真难学。脸都要僵了。他今天夸我‘气色真好’,是因为……更像了吗
X月X日。找到了!那款早就停产的星星发卡,二手网站淘到的。戴上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果然不一样了。沈聿白,你到底是在看我,还是在透过我看她
X月X日。戒指到了。尺寸……果然大了。他问合不合适,我说‘刚刚好’。偷偷去首饰店,师傅说指圈号太小,改不了。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旁边空白处,用极细的笔触,画了一只纤细的手,无名指上套着一个明显大了一圈的戒指,旁边打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X月X日。订婚宴。最后一次了。演完这场,就放过他,也放过自己。林晚,别回头。
每一页,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缓慢地、残忍地切割着他的神经。那些他刻意忽略的细节,那些他沾沾自喜的改变,那些他以为是终于爱上她的瞬间……此刻都被这本日记血淋淋地摊开,还原成最残酷、最不堪的真相!
他以为的终于爱上,不过是她精心模仿的成果!
他以为的刚刚好,是她削足适履的忍耐!
他亲手递上的、象征着承诺的戒指,尺寸却是按照另一个女人的标准!
日记本在他手中疯狂地颤抖,纸张哗哗作响。他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粗暴,像要急于找到某种宣判,又像在逃避这凌迟般的痛苦。
终于,翻到了最后。
最后一页。
没有日期。只有寥寥一行字。
那字迹依旧娟秀,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解脱。
她写:
恭喜你,沈聿白。终于等到她回来。
砰!
一声闷响。
沈聿白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衣帽间里沉闷地回荡。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颓然地瘫坐在那里,背靠着冰冷的梳妆台柜体。那本深棕色的日记本从他剧烈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摊开着,最后一页那行娟秀的字迹,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清晰地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失焦地瞪着前方冰冷的墙壁。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早已干涸,只留下几道狼狈的痕迹。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如同离水的鱼,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恭喜你……
终于等到……
她回来……
这几个字,在他死寂一片的大脑里疯狂地旋转、放大、轰鸣!每一个字都变成了一把重锤,狠狠地、反复地砸在他早已破碎不堪的灵魂上!
他猛地抬起双手,死死地、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手指深深插进凌乱的黑发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可怕的咯吱声,仿佛要将自己的头颅生生捏碎!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到极致、痛苦到变形的呜咽,像濒死的野兽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的最后哀鸣,破碎而绝望,在空旷的衣帽间里凄厉地回荡。
啊……呃……
那声音充满了无边的悔恨和绝望,如同地狱深处刮上来的寒风,吹不散,也带不定格。
太平间的灯光,是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青白色。它均匀地、无情地洒落,将一切都镀上一层冰冷的金属质感。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刺鼻气味,冰冷地钻进鼻腔,冻结每一次呼吸。
沈聿白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像,背对着门口的光源,僵立在停放着那张金属推床的狭小空间里。推床上覆盖着干净却冰冷的白布,勾勒出下方人体平躺的轮廓。那白布之下,是他亲手推入深渊的、再也无法挽回的过去。
他的背影在青白色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佝偻,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了脊椎。肩膀微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他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如同破旧风箱的嘶鸣,在冰冷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晚晚……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破碎不堪,……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戒指……
话语被汹涌的哽咽和抽泣粗暴地打断,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我不知道……你会……
他无法再说下去。巨大的痛苦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而绝望地投向白布下那具无声无息的躯体。
他抬起手,那只手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恐惧和虔诚,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向白布边缘,想要去触碰那只他曾无数次牵起、最终却被他亲手推向冰冷深渊的手。
就在这时,太平间厚重冰冷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穿着深蓝色制服的护工推着一张空的移动推床进来,脸上是职业性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沈聿白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眼神示意着时间到了。
沈聿白伸向白布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他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整个人剧烈地一震!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抗拒光芒!他猛地向前一步,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死死挡在推床前,像一头发狂的、守护最后领地的野兽!
不!
他嘶声低吼,声音撕裂般难听,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再等等!就一会儿!求你们……再给我一会儿……
护工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这个崩溃的男人,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深切的同情,但最终还是沉默地摇了摇头。他无声地推着那张空床,更靠近了一些。
沈聿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知道,任何抵抗都是徒劳。时间到了。冰冷的规则不会为任何人的痛苦停留。那绝望的认知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眼中最后一点疯狂的光芒,只剩下死寂的灰烬。
他最后深深地、绝望地看了一眼白布下的轮廓,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影像刻进灵魂深处,承受那永世的鞭笞。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姿态,弯下腰。
他伸出手,这一次,指尖终于颤抖着触碰到了白布下那只冰冷的手。
指尖传来的,是彻底的、毫无生机的冰冷,如同触摸一块寒冰。这触感让他浑身一颤,几乎要缩回手,但他死死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用尽毕生的温柔和悔恨,极其轻柔地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仿佛怕惊扰了她永恒的沉眠。
他低下头,滚烫的、带着无尽悔恨和痛苦的泪水,再次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光滑的金属推床边缘,溅开细小的水花。
……晚晚……
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回来……好不好……回来惩罚我……
护工轻轻地、但不容抗拒地推动了一下推床。金属轮子发出轻微的滚动声。
沈聿白像是被这声音惊醒了最后的幻梦。他绝望地意识到,最后的时刻还是无情地降临了。他猛地收紧了手指,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了那只冰冷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什么,留住什么。
然而,就在他攥紧的瞬间——
他的指尖,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那只被他紧紧握住、属于林晚的、冰冷而纤细的手……无名指的根部……似乎有些……不一样
不是皮肤的触感。
是一种极其细微的、突兀的……凹陷
沈聿白的哭泣声戛然而止!如同一只被扼住喉咙的鸭子。他布满泪痕的脸猛地抬起,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瞬间收缩,瞳孔深处爆发出一种极其骇人的、混杂着惊愕、恐惧和某种疯狂猜测的光芒!
他像是被烫到,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驱使,猛地低下头!视线如同两道烧红的探针,死死钉在他紧握的那只手上!
他松开了紧握的力道,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急切和恐惧,小心翼翼地、近乎粗暴地拨开了覆盖在无名指关节处的白布一角!
青白色的、死寂的灯光,冰冷地倾泻而下。
照亮了那只手。
苍白,冰冷,毫无生气。
而就在那纤细的无名指根部——
赫然残留着一圈异常清晰、深可见骨的、暗红色的……勒痕!
那勒痕如此之深,如此之狰狞,深深地嵌入了皮肉之中!边缘甚至因为长时间的、过度的压迫而微微翻卷、发白,与周围青白的皮肤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它像一个无声的、血淋淋的烙印,一个用痛苦和生命刻下的、最残酷的控诉!
那根本不是戒指松动摩擦留下的痕迹!
那是……那是……
一个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带着地狱的寒气,狠狠刺穿了沈聿白最后残存的意识!
为了不让那枚按照苏晴尺寸打造的、明显大了一圈的订婚戒指掉下来……为了在他面前维持住那刚刚好的假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沉醉于终于爱上她的幻梦里时……
她竟然……竟然用某种东西……死死地……勒住了自己的手指!
一直勒到……深可见骨!
轰——!!!
仿佛一颗炸弹在沈聿白的颅腔里轰然炸开!不是声音,是整个世界彻底崩塌、粉碎、坠入无尽黑暗深渊的毁灭性轰鸣!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太平间的墙壁还要惨白!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里面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被绝对的、冰冷的、灭顶的黑暗瞬间吞噬!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又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胸口!
嗬……嗬……
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怪异、如同破旧风箱被撕裂的倒气声。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握着那只冰冷手指的手,如同被毒蛇咬到般猛地松开!
他踉跄着,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脚步虚浮,眼神涣散,充满了无边无际的、被彻底击穿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不……不可能……
破碎的音节从他剧烈颤抖的唇齿间挤出,带着濒死的绝望,不会的……晚晚……你怎么能……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瞪着推床上那只暴露在青白灯光下的手,瞪着那圈深可见骨、狰狞刺目的勒痕!那勒痕像一个活物,在他眼前扭曲、放大,散发着血腥和绝望的气息,狞笑着将他拖入无间地狱!
呃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如同灵魂被活生生撕裂的惨嚎,猛地从沈聿白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悔恨和灭顶的恐惧,尖锐地撕裂了太平间冰冷的死寂!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被拦腰斩断的朽木,轰然向后倒去!后脑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眼前,是无边无际、翻滚着血红色勒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