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要离婚的丈夫失忆了,记忆倒退回五年前,还深爱我的时候。
病房里,他挥开前来讨好的小三,像小狗一样求我原谅。
他妈护着小三骂我忘恩负义,却被失忆的戚砚臣一把将我护在身后,怒吼:不许你这么说她!
看着他们母子反目,我笑了。
1
戚砚臣失忆了。
在他助理陈助的电话打来时,我刚刚在那份打印了十几遍的《财产分割与离婚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墨迹未干。
我捏着笔,听着电话那头陈助焦灼的声音,异常平静地问:死了吗
陈助被我噎了一下,随即用一种混合着惊恐和无奈的语调说:温总,戚总在高速上出了连环追尾,头部受了撞击……医生说,他忘了过去五年的事。
五年。
他忘得可真干净。
忘了那些数不清的谎言和夜不归宿,忘了他是如何为了另一个女人,把我们共同创立的公司,变成他一个人的帝国。
也忘了,我们明天就要去民政局。
所以呢我问,离婚手续还能办吗
温总……陈助的声音更低了,戚总现在……谁都不认,闹着要找您。您看……
他话没说完,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骚动,紧接着,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扎进我耳朵里。
是五年前,那个还叫我宁宁,眼神清澈的戚砚臣。
他带着哭腔,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宁宁,他们说我出车祸了,我好怕……你为什么不来接我回家

我看着眼前这栋空旷冰冷的别墅,笑出了声。
推开VIP病房门的时候,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戚砚臣的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用挑剔的眼神剜了我一眼。而病床边,站着一个穿着职业套裙,妆容精致却眼眶通红的女人——柳思嘉。
戚砚臣的心腹,他的
protégé,也是睡在他枕边一年多的人。
看见我,病床上的戚砚臣眼睛瞬间亮了,那种纯粹的、不含杂质的欣喜,我只在五年前见过。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柳思嘉立刻扑过去想扶他,却被他一把挥开,手背都打红了。
滚开!别碰我!他吼得声嘶力竭,随即像只做错事的小狗,怯生生地望向我,眼眶红得厉害,宁宁,她会让你生气的……我让她走了,你别不要我。
真可笑。
一周前,他就是为了这个柳思嘉,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按在墙上,一字一句地警告我:温以宁,收起你那副可怜相,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我面无表情地走到他床边,在他期待的目光中,从爱马仕包里掏出那份签好字的协议,拍在他面前的被子上。
这是什么他脸上的欣喜凝固了。
当他看清离婚协议四个大字时,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他的嘴唇哆嗦着,像是离了水的鱼,徒劳地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五年前的戚砚臣,最大的梦想,就是在我名字前面,冠上他的姓。
我指了指协议末尾的空白处:你起草的,条款很优厚,我一个字没动。没问题就签字,我赶时间。
他猛地一颤,通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死死地盯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一样。
宁宁……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伸手想去抓我的衣角,又缩了回去,我们……我们吵架了吗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
我把公司最好的股份都给你,我把命都给你,我们不分开,好不好
他哭得像个孩子,脊背因为抽噎而不断耸动。
我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这副卑微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五年所受的折磨,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你知道你这次为什么出车祸吗我问。
他茫然地抬起头,睫毛上挂着泪珠,脆弱得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我没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向床头柜上那个精致的丝绒盒子。那是车祸现场的遗物,被陈助一并带了回来。
他颤抖着手,捧起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支德国工匠定制的钢笔,价值不菲。在灯光下,笔身上镌刻的三个花体字母闪闪发光——L.S.J。
柳思嘉。
我笑了,笑得满是恶意。
你从外地飞回来,不是为了回家。我一字一顿,确保每个字都像烙铁一样烫进他脑子里,是为了赶回来,给你的柳小姐过生日。这支笔,是生日礼物。
我侧过身,露出身后脸色煞白的柳思嘉。
你看,就是她。我指着她,对戚砚臣说,漂亮吧你们已经搞在一起一年多了。你为了她,要把我这个碍事的原配,一脚踢开。
不……戚砚臣猛地抬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不是的!宁宁!我爱的是你!我怎么可能……
他想辩解,可那些他不记得的真相,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在剧烈的情绪冲击下,他眼皮一翻,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病房里瞬间乱作一团。
我冷漠地转身,在门口被戚砚臣的母亲拦住。
她那双精明刻薄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温以宁,你非要这么闹吗砚臣心里是有你的,你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我看着这个从我嫁进戚家第一天起,就没给过我好脸色的女人,扯了扯嘴角。
绝他把我爸一个人扔在抢救室门口,跑去陪柳思嘉过纪念日的时候,那才叫绝。
我已经不爱他了。我说,五年前就死了。
2
我与戚砚臣,曾是创业圈人人艳羡的神话。
两个一穷二白的顶尖大学毕业生,靠着一份几十页的计划书和满腔热血,拿到了第一笔天使投资。
那间不足五十平的办公室,夏天没空调,冬天暖气漏风。我俩带着七八个同样年轻的员工,没日没夜地写代码、跑客户。最穷的时候,一碗泡面要分两顿吃。
戚砚臣就是在那样的日子里,用他第一个月赚到的、仅有的三千块工资,给我买了一枚小小的、碎钻都不算明显的银戒指,单膝跪地,问我愿不愿意陪他吃一辈子苦。
我哭着点头。
我们共同创立的公司叫启航,意为梦想起航。
可五年后,公司成了业内的独角兽,他成了身价百亿的戚总,我却成了被圈养在金丝笼里的戚太太。
他不再叫我宁宁,而是连名带姓的温以宁。
他不再和我分享工作的烦恼与喜悦,而是用一句你又不懂来堵住我所有的话。
他曾承诺为我打造的、可以看星星的玻璃花房,被他敲掉,改成了柳思嘉喜欢的恒温普拉提室。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爸突发心梗那天。
我疯了一样给他打电话,打了三十七个,全都被他挂断。最后一个,他终于接了,声音冷漠而不耐烦,背景音里是觥筹交错的喧闹。
我在应酬,天大的事也等我回去再说。
然后,电话被掐断。
隔天,财经新闻的头版头条,是戚砚臣豪掷千金,为他一手提拔的美女副总柳思嘉庆功,庆祝她拿下一个欧洲的大单。照片上,两人含笑对视,亲密无间。
而我,独自一人在医院的缴费单上,签下了一串又一串的名字。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的爱情,死了。
戚砚臣被他妈接回了老宅休养。而我,依旧住在那栋被他称之为我们家的别墅里。
他醒来后的第三天,不顾所有人的阻拦,跑了回来。
陈助把他送到门口,对我点头哈腰:温总,戚总他……非要回来。
我正在客厅里,指挥着工人,把那个刺眼的普拉提室拆掉,砸得满地狼藉。
戚砚臣就站在玄关处,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像五年前那个无害的少年。他看着满屋的废墟,和站在废墟中央、神情冷漠的我,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宁宁……他声音发紧,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不管你信不信,我只爱你一个人。我不可能背叛你的。
我们不要离婚,好不好
他卑微地乞求,试图从我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动容。
我没看他,只是对旁边的工人说:砸干净点,一件东西都不许留。
然后,我绕过他,径直上了楼。
身后,传来他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接下来的日子,戚砚臣开始用五年前的方式,笨拙而热烈地爱我。
他会早起两个小时,照着网上搜来的菜谱,做一顿我早就因为肠胃炎而不能吃的、油腻的早餐。
他会在下班后,绕遍全城,买回我曾经最爱、现在却闻到就想吐的榴莲千层。
他会在每个清晨和夜晚,雷打不动地对我说我爱你,眼神真诚得像是在祷告。
我一概不理,一概不收,一概不听。
我把他做的早餐倒进垃圾桶,把他买的蛋糕扔出门外,在他对我说我爱你的时候,戴上耳机。
我用最残忍的冷暴力,凌迟着那个活在他身体里的、五年前的少年。
这天,我约了律师谈离婚细节,深夜才回家。
一进门,就看到戚砚臣穿着围裙,像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小媳妇,满脸期待地迎上来。
餐厅里,烛光摇曳,桌上摆满了菜。
宁宁,他眼中有光,今天是……是我们公司创立八周年的纪念日。我做了你最爱吃的……
我看着那一桌红彤彤的川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忘了,我的胃,早就在无数个无人问津的夜晚,因为饮食不规律和酗酒,被他亲手毁掉了。三年前,医生就警告过我,不能再碰任何辛辣刺激的食物。
这件事,柳思嘉都知道。
他却忘了。
宁宁,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他慌了,想来扶我。
我一把推开他,冲进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
等我扶着墙出来时,他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那张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恐慌和自责。
对不起,宁宁,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我擦掉嘴角的污渍,冷冷地看着他,戚砚臣,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忘了,那些肮脏事就没发生过
我告诉你,没用。
你欠我的,一笔一笔,我都给你记着呢。你得还。
3
戚砚臣开始发了疯似的,想要弥补。
他找来了全市最好的营养师,一日三餐,亲自盯着我吃饭。
他遣散了家里所有的佣人,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他甚至跑到我新找的办公室楼下,一等就是一天,像个望夫石。
我找了一份财务顾问的工作,不大,但足以让我重新开始。当我把劳动合同拍在他面前时,他整个人都傻了。
你要去工作为什么他无法理解,宁-温总,我能养你,我能给你全世界最好的生活,你为什么要去给别人打工
他脱口而出的,是那句冰冷的温总。
我笑了:因为我不想再当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附庸品。
我上班的第一天,戚砚臣的母亲,宋雅芝,杀到了我的办公室。
她穿着一身昂贵的定制套装,戴着鸽子蛋大的钻戒,身后跟着两个保镖,气势汹汹,引得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探头探脑。
她把我堵在会客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温以宁,你到底想怎么样!砚臣都已经被你折磨成什么样了,你还不知足非要跑到外面来抛头露面,你是想让全城的人都看我们戚家的笑话吗!
我靠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戚夫人,您是不是忘了,我和您儿子,马上就要离婚了。戚家的笑话,与我无关。
你!宋雅芝气得发抖,保养得宜的脸涨得通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不就是想趁着砚臣失忆,多分点家产吗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女人,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哦我挑了挑眉,当初是谁说的,只要我肯辞职回家,安心做戚家的少奶奶,‘启航’的股份,就永远有我的一半
这句话,是五年前,宋雅芝亲口对我说的。那时公司刚步入正轨,她觉得我一个女孩子家,没必要在外面抛头露面,便以女主内为由,半劝半逼地让我交出了所有实权。
如今,倒成了我忘恩负义。
宋雅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没想到我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强撑着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一样!你看看柳小姐,人家要能力有能力,要手腕有手腕,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才配得上站在砚臣身边!
这几年,要不是有思嘉在,公司早就被你这种没见识的女人败光了!
我听着她毫不掩饰的贬低和对柳思嘉的赞美,心里毫无波澜。
就在这时,会客室的门被推开。
戚砚臣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呼吸急促。他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的一切。
妈!他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失望,您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宋雅芝看到儿子,气焰更盛了,我哪句说错了这个女人除了会给你添乱,还会干什么你看看你现在,魂不守舍的,公司都快成柳家的了!
够了!戚砚臣冲进来,一把将我护在身后,像一只被激怒的幼兽,不许你这么说她!宁宁是我的妻子!是我这辈子唯一爱的人!
你爱她你爱她会为了别的女人跟她离婚宋雅芝口不择言。
戚砚臣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母亲。
而我,在他身后,看着这场母子反目的闹剧,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一家人,是如何颠倒黑白,如何把一个受害者,逼成一个疯子。
戚夫人,我从戚砚臣身后走出来,拿起桌上的咖啡,走到她面前,您说得对,我不配。这戚家的少奶奶,还是留给柳小姐当吧。
说完,我手一斜,一杯滚烫的咖啡,尽数泼在了她那件价值六位数的香奈儿外套上。
啊——!
宋雅芝尖叫起来。
戚砚臣也惊呆了。
我扔掉杯子,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对目瞪口呆的戚砚臣说:
看,这就是你妈。五年前,她就是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逼我放弃事业。五年后,她又想用同样的方式,让我滚蛋。
戚砚臣,你和你妈,真不愧是母子。
4
泼了宋雅芝一身咖啡的后果,是戚家对我发起了全面战争。
他们冻结了我的信用卡,收回了别墅的使用权,甚至派人到我公司楼下散播谣言,说我婚内出轨,气得我老板差点把我辞退。
戚砚臣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一边要安抚暴怒的母亲,一边又要想尽办法地讨好我。
他瘦了,瘦得眼窝深陷,整个人像是一根随时会断掉的弦。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那个我早已丢弃的、他送我的第一个绒毛熊,一坐就是天亮。
陈助偷偷告诉我,戚砚臣去看了心理医生,诊断结果是重度焦虑。
我听了,只是哦了一声。
这天,我正在整理一份重要的财务报表,戚砚臣的电话打了进来。
我直接挂断。
他又打。
我再挂。
如此反复十几次后,他发来一条信息:宁宁,我在你公司楼下,你要是不下来,我就一直等到你出来为止。
又是这种幼稚的、自我感动的威胁。
我没理他,专心工作。
两个小时后,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我隔着玻璃窗,看到楼下那个傻子,果真还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将他浇得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同事们都在窃窃私语。
那不是戚总吗怎么跟个流浪汉似的。
听说他为了温顾问,跟家里都闹翻了。
这什么神仙爱情啊,我要是温顾问,早就心软了。
心软
我想起一年前的冬天,也是这样的大雨。我发着高烧,浑身滚烫地躺在床上,求他早点回家。
他在电话里不耐烦地说:我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别无理取闹。
可那天晚上,柳思嘉的朋友圈里,晒出了他们在一间私人影院里看新上映电影的照片,配文是:感谢戚总的包场,浪漫的雨夜。
我关掉手机,拉上百叶窗,隔绝了窗外那道可怜又可恨的身影。
直到深夜,我加完班,才撑着伞下楼。
戚砚臣已经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嘴唇发紫,身体抖得像筛糠。看到我,他眼睛一亮,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一头栽倒在我脚边。
他抓住我的裤脚,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宁宁……别走……我错了……
我垂眸看着他。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像是在流泪。
我蹲下身,在他以为我会心软扶他的时候,从他湿透的口袋里,摸出了他的手机。
指纹解锁。
屏幕亮起,壁纸是我五年前的照片,笑靥如花。
我直接点开相册,里面有一个加密的文件夹。密码是柳思嘉的生日。
文件夹里,全是他和柳思嘉的照片。
从一年前开始,他们在世界各地旅游、拥抱、接吻,笑得比我照片上灿烂一百倍。
我把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让他看清楚。
戚砚臣,我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你看看,这就是你说的一心一意。
你爱我吗不,你爱的只是五年前那个对你百依百顺、把你当成全世界的温以宁。
你爱的,是你自己的幻想。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些刺眼的画面,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抽干。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一般的声音。
铺天盖地的记忆碎片,那些被他遗忘的、肮脏的、背叛的画面,像是决堤的洪水,猛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啊——!
他抱着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在冰冷的雨水里,蜷缩成一团。
5
戚砚臣被送进了医院,情况比上次更糟。
医生说,他的记忆系统出现了严重的紊乱,新旧记忆的强烈冲突,几乎摧毁了他的精神防线。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嘴里反复念叨着三个字:对不起。
宋雅芝这次没再来找我麻烦,只是派陈助送来一份文件。
是一份新的离婚协议。
戚家愿意净身出户,所有财产,包括启航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全部归我。
唯一的条件是,让我去医院,见戚砚臣一面。
陈助说:温总,戚总他……可能撑不了多久了。他只想再见您一面,求您原谅。
我看着那份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协议,笑了。
原谅我对陈助说,你回去告诉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但我还是去了。
我不是去原谅他,我是去,送上最后一刀。
病房里,戚砚臣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看到我进来,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宁宁……
我走到他床边,拉开椅子坐下。
想见我我问。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一行清泪。
对……不……起……他一字一顿,说得无比艰难,我不该……忘了你……
你不是忘了我。我平静地纠正他,你是忘了,你是怎么一步步把我推开的。
我从包里,拿出最后一份文件,也是我准备了整整一年的东西。
那是我父亲那家小小的、濒临破产的公司的股权转让书。
在我爸去世后,这家公司由我继承。两年前,戚砚臣对我说,他可以帮我盘活这家公司,让我把所有股权都转到他名下,由他代为管理。
我信了。
直到半年前,我才通过私家侦探查到,这家公司,在转到他名下后不到一个月,就被他以一块钱的象征性价格,卖给了柳思嘉。
如今,这家公司在他的资源扶持下,已经成了业内一匹小小的黑马,市值过亿。
那是,我爸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我把文件,一页一页地,展示给他看。
你看,这是我的股权转让书,上面有我的亲笔签名。
这是你和柳思嘉签的买卖合同,价格,一块钱。
这是这家公司现在的财务报表,很漂亮,对不对
戚砚臣,你出轨,你背叛,我都可以当你是被外面的野花迷了眼。可是,你为什么要动我爸的东西
那是他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你他妈的也下得去手!
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情绪失控。
他呆呆地看着那些白纸黑字,眼神从茫然,到震惊,再到彻底的崩溃。
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想起了他是如何一边对我许下天长地久的诺言,一边把别的女人拥入怀中。
想起了他是如何一边享受着我为家庭的付出,一边嫌弃我成了没有价值的黄脸婆。
想起了他是如何精心算计,将我最后的精神寄托,也夺走,送给了他的情人。
不……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却无力地摔了回去,我……我不是人……宁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像个濒死的野兽,痛哭流涕,用头一下一下地撞着床头。
我把公司还给你……我把一切都还给你……你回来好不好……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是我自己都未曾察见的、残忍的快意。
晚了。
戚砚臣,我今天来,不是来听你道歉的。
我是来告诉你,这家公司,我已经通过法律途径,拿回来了。你和柳思嘉的非法交易,将会成为你们这辈子都洗不掉的污点。
至于你……
我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好好地,活在地狱里吧。
6
我最终还是签了那份离婚协议。
但我没要戚家的任何东西,除了本就属于我的那部分。
我走的那天,是个晴天。
别墅里所有的东西,我都打包送去了慈善机构,只带走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装着我爸的照片,和那枚被戚砚臣遗忘在抽屉角落里的、小小的银戒指。
我把它扔进了机场的垃圾桶。
陈助开着车,送我去了机场。
一路上,他欲言又止。
快到的时候,他才终于忍不住开口:温总,戚总他……住进了精神病院。
我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没说话。
他恢复了全部的记忆,但是……他宁愿自己还活在五年前。医生说,他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了那样一个……怪物。
他每天都在病房里写您的名字,写满了整整一墙,嘴里不停地说对不起。
柳思嘉……也因为商业欺诈罪,被调查了,身败名裂。
陈助的声音,像是在讲述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
我嗯了一声。
车在机场出发厅停下。
我拉着行李箱,没有回头。
我买了一张去南方的单程票,那是一个我从未去过的、温暖的海滨小城。
我用自己赚的钱,租了一间看得见海的公寓,开了一家小小的财务咨询工作室。
生活平静,且自由。
偶尔,我也会在深夜里想起戚砚臣。
想起那个在五十平米的出租屋里,用三千块的工资给我买戒指的少年。
想起他曾对我说,要和我一起,把启航做成全世界最伟大的公司。
想起我们曾共同拥有过的,那些闪闪发光的梦想。
可那一切,都随着他记忆的恢复,和我的离开,被永远地埋葬了。
我听说,戚砚臣的病情时好时坏。
清醒的时候,他会像个疯子一样伤害自己,因为他无法原谅那个亲手摧毁了一切的自己。
糊涂的时候,他又会变回那个五年前的少年,守在空无一人的别墅门口,日复一日地,等他的宁宁回家。
可他永远也等不到了。
我手机里,存着一张照片。
那是我离开那天,陈助偷偷拍下发给我的。
照片里,精神病院的窗户内,戚砚臣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把脸紧紧地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望着我离开的方向。
7
我在南方小城的生活,像一潭被投入石子的静水,短暂的涟漪过后,重归平静。我的工作室步入正轨,客户不多,但都是信得过我专业能力的人。我给自己买了一辆小小的甲壳虫,在没有工作的午后,沿着海岸线开很久,海风吹散了发梢,也吹散了心头最后一丝阴霾。
我以为,过去的人和事,已经彻底成了尘埃。
直到那天,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我刻意营造的宁静。
宋雅芝,戚砚臣的母亲,找到了我工作室楼下。
她不再是那个气势汹汹、用鼻孔看人的戚夫人。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眼角的皱纹和憔悴,再厚的粉底也遮不住。
她拦住我的车,姿态放得极低:宁宁,我们能谈谈吗
我把车停在路边,没有下车,只是摇下了车窗: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我知道我以前对不起你。她声音沙哑,眼圈瞬间就红了,是我瞎了眼,是我混账!我不该逼你辞职,更不该……不该由着砚臣胡来。我今天来,是来给你道歉的。
她说着,竟真的朝我鞠了一躬。
若是在一年前,我或许会动容。
但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道歉就不必了。我看着她,有事说事,我下午还有个会。
我的冷漠,显然刺痛了她。她脸上的悲戚僵硬了一瞬,随即化为更深的哀求。
砚臣他……快不行了。她颤抖着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推到我车窗前,我知道你恨我们,这是我们戚家欠你的。这笔钱你拿着,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算我求你,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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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票上是一串长得晃眼的零。
足以买下这条街上所有的房子。
我笑了,拿起那张支票,在她充满希望的目光中,当着她的面,一点一点,撕得粉碎。
纸屑从我指间飘落,像一场迟来的雪。
戚夫人,我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说,第一,你儿子的死活,与我无关。第二,我的价值,不是你用钱可以衡量的。过去不是,现在更不是。
我留着他的命,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旧情。我只是想让他亲眼看着,他引以为傲的一切,是怎么一点点崩塌的。你今天来,正好提醒了我,这出戏,该演到下一幕了。
我升上车窗,隔绝了她那张绝望的脸,一脚油门,疾驰而去。
后视镜里,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瘫软在地上,像一堆被时代抛弃的垃圾。
8
我回到小城后的第三天,一场网络狂欢,毫无征兆地引爆了。
柳思嘉,在被正式提起公诉的前夕,做出了她人生中最后一个,也是最愚蠢的决定。
她通过收买的娱记,曝光了她和戚砚臣过去一年多的亲密照片和几段极其私密的视频。
视频里,戚砚臣温柔地喂她吃蛋糕,在巴黎的街头吻她,甚至在启航顶楼的办公室里,将她抱在办公桌上……那些画面,每一个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尖刀。
柳思嘉的团队试图将她塑造成一个为爱痴狂、被豪门玩弄后抛弃的可怜女人。通稿里,字字句句都在暗示,她是真爱,而我,是阻碍他们爱情的、恶毒的原配。
她想用舆论,为自己博取最后一丝同情,甚至妄想影响判决。
然而,她算错了一件事。
这个时代,人们恨小三,远胜过同情弱者。
尤其是在我受害者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之后。
她的自曝,非但没有换来同情,反而点燃了全网的怒火。
我操!这是什么顶级绿茶婊偷了别人老公,毁了别人家庭,现在还想卖惨
那个办公桌!不就是温总和戚砚臣当年一起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吗我记得访谈里说过!太恶心了!
大家快去看财经新闻!温总已经通过法律途径,拿回了被他们侵占的公司!这个柳思嘉是商业欺诈犯!
她就是想最后再恶心温总一把!太贱了!这种人就该牢底坐穿!
我的名字,再次被顶上热搜。但这一次,没有人骂我,所有人都站在我这边。他们扒出我过去的访谈,将我和戚砚臣白手起家的故事一遍遍重温,然后对比柳思嘉那些肮脏的视频,将她骂得体无完肤。
我坐在公寓的沙发上,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滚动的、充满愤怒的评论,平静地喝着茶。
这场闹剧,是柳思嘉的穷途末路,却也是我计划中的一环。
它让戚砚臣的背叛,以最不堪、最赤裸的方式,呈现在了全世界面前。
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9
舆论风暴的中心,启航集团,正摇摇欲坠。
创始人深陷丑闻,身败名裂,躺在精神病院。
一手提拔的副总,成了全网唾骂的阶下囚。
公司股价连续跌停,内部人心惶惶,高管离职,项目停摆。这个曾经的商业帝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走向崩塌。
就在这时,我接到了陈助的电话。
他不再是戚砚臣的助理,而是代表启航董事会,向我发出了邀约。
温总……他的声音疲惫而嘶哑,董事会一致决定,希望您能回来,接管公司。只有您,才能稳住局面。您毕竟是……创始人之一。
我听着电话,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让我回去我反问,回去给谁收拾烂摊子给那个把我亲手踢出局的男人吗
不是的!温总!陈助急切地解释,您和戚总的恩怨我们都知道……但公司是无辜的,那里面还有上千名员工……那是您和戚总共同的心血啊!
心血
我看着窗外湛蓝的大海,轻声笑了。
陈助,你告诉董事会,我不会回去。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可以给他们指条明路。
什么路
清算。我吐出两个字,冰冷,且不容置疑,找最好的清算团队,把公司所有的资产打包,公开拍卖。能卖多少钱,就给员工多少补偿。
陈助倒吸一口冷气:拍卖温总!那可是『启航』啊!您真的……要亲手毁了它
毁了它我反问,不,我是在净化它。
它从根上,就已经烂透了。与其让它苟延残喘,不如让它死得体面一点。
对了,我补充道,拍卖会上,有一件东西,必须作为压轴拍品。
什么
『启航』这个名字,和它的商标。
10
启航集团将公开拍卖所有资产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震惊了整个商界。
那不仅仅是一家公司的终结,更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我没有亲自出面,而是委托了国内最顶尖的拍卖行和律师团队,全权负责。我只提了一个要求:拍卖会必须全程在线直播,面向全球。
我要为我死去的爱情,办一场最盛大的葬礼。
让全世界都来观礼。
拍卖会定在一个月后。这一个月里,关于我和戚砚臣的故事,被媒体翻来覆去地咀嚼,发酵。我成了果决狠辣、亲手埋葬旧日帝国的复仇女王,而他,则是那个躺在病床上,等待最后审判的阶下囚。
拍卖会前夜,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破碎得几乎无法辨认的声音。
是戚砚臣。
……宁宁。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看见新闻了……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求你……别这样……
那是……我们的家……
家我笑了,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在我爸躺在抢救室,你却在给别的女人庆功的时候,我们就没有家了。
在你把属于我爸的公司,一块钱卖给那个女人的时候,家,就已经被你亲手烧了。
电话那头,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喘息。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哭着,像个无助的孩子,我把命给你……你把命拿走……只求你,留下它……留下『启航』……行不行
不行。我干脆地拒绝。
戚砚臣,你听好。
明天,你必须去现场。我要你,坐在第一排,亲眼看着,你是如何失去一切的。
这是你欠我的。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11
拍卖会当天,全城瞩目。
我没有去现场,而是坐在海边公寓的露台上,通过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观看这场由我亲手导演的直播。
镜头扫过现场,第一排最中央的那个位置,空着。
我的心,沉了一下。
他不敢来吗
就在拍卖师即将敲响第一锤的时候,会场入口一阵骚动。
戚砚臣来了。
他被陈助搀扶着,穿着一身极不合体的西装,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他瘦得脱了相,头发花白,眼神空洞,每走一步,都仿佛要耗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
他走到那个空位前,坐下。
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拍卖开始了。
办公楼、服务器、专利、股权……一件件曾经代表着荣耀和财富的资产,被拍卖师用冷静而高昂的语调,送到了别人的手中。
每一次落槌,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戚砚臣的身上。
直播镜头数次给到他的特写,他面无表情,眼神死寂,只有偶尔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崩塌。
终于,到了最后一件拍品。
拍卖师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会场:最后一件拍品——『启航』集团的品牌名称及商标所有权!起拍价,一元!
全场哗然。
一个曾经价值百亿的品牌,如今,以一块钱的价格,被摆上货架。
这是最极致的羞辱。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没有人举牌。大家都在看,看那个坐在第一排的男人,将作何反应。
戚砚臣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手。
他想把这个名字买回来。
用他仅剩的,或许也是从母亲那里借来的一点点尊严。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一百万。
是启航最大的竞争对手,那个曾经被戚砚臣数次公开羞辱过的公司的老板。
他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看着戚砚臣,眼神里满是嘲弄。
戚砚臣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百零一万……他用尽全力,喊出一个可笑的数字。
一千万。对手轻描淡写地跟价。
他要的不是这个品牌,他要的,是当众碾碎戚砚臣最后的希望。
戚砚臣绝望了。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发出低沉的、痛苦的嘶吼,然后,直挺挺地,从椅子上倒了下去。
现场一片混乱。
而我,在千里之外,关掉了直播。
一切,都结束了。
12
第二天的清晨,我被海浪声唤醒。
拉开窗帘,一轮红日,正从海平面上喷薄而出,将整个世界染成温暖的金色。
我泡了一杯咖啡,走到露台上。
海风微咸,带着新生的气息。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助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
他走了。今天凌晨,突发性心梗。
我静静地看着那行字,没有回复,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长按,然后点击了删除。
我把他,连同我们所有的过去,从我的人生中,彻底清除。
我端起咖啡,轻呷一口。
微苦,但回甘。
我抬头,望向那轮越来越耀眼的太阳。
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