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带着湿冷的寒意,穿透厚重窗帘的缝隙,钻入这间被精心打造成牢笼的奢华房间。窗外,是灰蒙蒙、永无止境的海,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是这里唯一的背景音,单调而压抑。
傅沉渊站在落地窗前,颀长却瘦削的身影透着一股孤狼般的戾气。他穿着柔软的丝质家居服,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死死盯着窗外那片令人窒息的灰蓝。三年的疗养,更像是一场漫长的精神凌迟。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傅沉渊身体瞬间绷紧,没有回头,但周身散发出的排斥与恨意几乎凝成实质。
苏晚端着药盘和水杯走了进来。她穿着干净的白大褂,素面朝天,眼下是无法掩饰的疲惫青影,但眼神依旧温和而坚定,像暗夜里唯一不灭的星火。她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沉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努力维持着平稳,该吃药了,今天加了新的稳定剂,会好受些。
好受傅沉渊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讥讽,是让你更好控制我这个‘实验品’,还是让你欣赏我痛苦的样子更有成就感苏医生
他的目光像毒蛇,缠绕着苏晚。他大步上前,一把狠狠攥住她纤细的手腕!
啊!苏晚吃痛低呼,手中的药盘和水杯应声落地,玻璃碎裂,药片和水渍狼狈地溅开。
看着我!傅沉渊的声音嘶哑冰冷,每一个字都淬着毒,看着你这三年精心打造的‘杰作’!一个被你囚禁、折磨的疯子!苏晚,你最好祈祷我永远困在这里,否则,等我踏出这座岛的那一天……
他俯身,凑近她因疼痛和惊惧而微微颤抖的脸,气息冰冷地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我会让你,百倍、千倍地体会,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我会毁掉你珍视的一切,让你也尝尝被囚禁在绝望深渊的滋味!
那刻骨的恨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穿苏晚的心脏。她疼得浑身都在抖,不是因为手腕的剧痛,而是因为他话语里那滔天的误解和恶意。
她强忍着汹涌的泪意,倔强地抬起头,迎上他那双被恨意蒙蔽的眼睛,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却字字清晰: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你,沉渊。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她用力挣脱他铁钳般的手,手腕上已然浮现一圈刺目的红痕。
傅沉渊被她眼中的水光和那份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坚定刺了一下,随即是更深的暴怒:救用牢笼和药物苏晚,收起你那虚伪的嘴脸!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苏晚没有再辩驳,她只是默默地蹲下身,一片一片,捡拾着地上的碎玻璃。细小的碎片割破了她的指尖,渗出血珠,混在地上的水渍里,晕开淡淡的粉红。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无法抑制地落下,砸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碎裂无声,如同她此刻千疮百孔的心。
窗外,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将这间囚笼般的房间,衬得更加死寂。恨意在这里生根发芽,疯狂滋长,而深埋其下的爱,却在黑暗的土壤里,无声地窒息。
傅沉渊的身体在苏晚近乎苛刻的治疗方案下,奇迹般地好转。PTSD的噩梦渐渐平息,不再频繁将他拖入无边的恐惧深渊。然而,身体的康复并未带来心灵的解脱,反而让他对苏晚的恨意与日俱增。他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在恢复力量的同时,也磨砺着爪牙。
苏晚的囚禁并非滴水不漏。她需要外界的医疗支持和物资补给,傅沉渊就在这看似严密的流程中,用他超乎常人的心智和隐忍,窥见了一丝缝隙。他开始利用每一次接触外界信息的机会,像海绵一样吸收着被他遗忘的三年里发生的一切。傅氏集团在他失踪后风雨飘摇,几个元老蠢蠢欲动,而一个名字——秦屿,他曾经最信任的副手,如今却成了力挽狂澜的功臣,正一步步蚕食着属于他的王国。
这印证了他心底最深的猜疑:那场导致他PTSD的车祸,绝非意外!而苏晚,就是秦屿安插在他身边,控制他、甚至意图彻底摧毁他的棋子!
逃离的念头,在每一个无眠的夜里疯狂滋长。
机会终于在一个狂风骤雨的深夜降临。一场罕见的强台风席卷海岛,疗养院的电力系统在雷暴中瘫痪,备用发电机也出现了故障。整个岛屿陷入一片黑暗和混乱,风声如鬼哭狼嚎,海浪咆哮着几乎要吞噬一切。
混乱是最好的掩护。傅沉渊早已摸清了守卫换班的规律和监控的死角。他利用藏在床板下的、用废金属片磨成的简易工具,撬开了窗户特殊的限位锁。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瞬间灌入房间。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囚禁了他三年的牢笼,眼中没有留恋,只有冰冷的恨意和即将复仇的快意。苏晚此刻应该在应急中心忙碌,无暇顾及他。很好。
他像一道融入雨夜的幽灵,凭借着惊人的体能和对地形的熟悉,攀下陡峭的崖壁,避开巡逻的微弱手电光,精准地找到了事先观察好的、停泊在隐蔽小海湾的一艘老旧快艇。钥匙,是他用几颗偷藏下来的、价值不菲的袖扣,从一个贪财的临时帮工那里换来的。
引擎在狂风暴雨中艰难地轰鸣起来,快艇像离弦之箭,冲破滔天的巨浪,一头扎进墨汁般翻滚的黑暗大海。身后,那座如同巨大牢笼的海岛轮廓,在雷电的闪光中若隐若现,越来越远。
傅沉渊站在颠簸的船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和咸腥的海浪拍打着脸颊,他张开双臂,像一头挣脱锁链的凶兽,对着狂暴的天地发出无声的咆哮。自由的气息如此凛冽,带着复仇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肺腑。
苏晚,秦屿……你们等着!
几天后,国际新闻播报了一则短讯:在XX海域,发现一艘被巨浪撕裂的空置快艇残骸,疑似遭遇台风失事,船上人员生还希望渺茫。镜头扫过扭曲的金属碎片,在汹涌的海面上无助漂浮。
疗养院里,苏晚看着电视屏幕上那熟悉的快艇轮廓碎片,手中的咖啡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滚烫的液体溅湿了她的裤脚,她却浑然不觉。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将她吞没。
他……死了在她以为治疗终于看到曙光的时候
不……不可能!她跌跌撞撞冲回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徒劳地翻找着,仿佛还能找到一丝他存在的痕迹。最终,她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窗外依旧灰暗的天空,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整个世界。心,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块,留下一个冰冷刺骨、深不见底的黑洞。她的世界,随着那艘破碎的快艇,一同沉入了绝望的海底。
三年时光,足以改变许多。
苏晚离开了那个承载着无尽痛苦回忆的海岛疗养院。她回到了熟悉的城市,凭借着过硬的专业能力和近乎自虐般的投入,她成为了国内顶尖的儿童心理创伤治疗专家。她创办了星语儿童心理援助中心,将所有的爱与精力倾注在那些受伤的幼小心灵上。她变得沉静、内敛,像一汪深潭,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埋葬着不为人知的伤痛。她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用孩子们的微笑治愈心底那个永不愈合的伤口。关于傅沉渊的一切,被她用最坚固的锁链,封存在记忆最黑暗的角落,不敢触碰。
然而,平静的假象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午后被彻底撕碎。
一辆线条冷硬、价值不菲的黑色迈巴赫,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嚣张地停在了星语中心简朴的门前。车门打开,锃亮的皮鞋踏在地面,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裤包裹着修长有力的双腿。男人缓缓站直身体,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深刻而完美的侧脸轮廓,冰冷、矜贵,带着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他抬眸,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锁定了中心门口那个正准备出门去学校做公益讲座的纤细身影——苏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苏晚抱着一摞资料,正准备上车。她感觉到一道极具存在感、甚至带着实质寒意的目光,下意识地回头。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被抽空。
苏晚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抱着资料的手臂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她的瞳孔剧烈收缩,身体无法控制地晃了一下,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带着灭顶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傅……沉渊!
他不是……三年前就葬身大海了吗!新闻里那破碎的快艇残骸……她亲眼所见!那个如同噩梦般纠缠她、最终又戛然而止的名字,此刻伴随着这张更加成熟、冷峻,也更具侵略性的脸,活生生地、带着滔天的恨意,重新闯入了她的世界!
傅沉渊看着苏晚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恐惧,薄唇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重逢的喜悦,只有猎手锁定猎物般的残忍和快意。
他迈开长腿,一步步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晚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苏、医、生。他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声音低沉悦耳,却淬着冰渣,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也敲打在周围被这阵仗惊得驻足观望的员工和路人耳膜上,好久不见。看来,没有我这个‘实验品’拖累,你这三年……过得不错
他刻意加重了实验品三个字,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刮过她苍白的面容。
苏晚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冰冷,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从地狱归来的男人,用他淬毒的目光,将她重新拖回那个名为傅沉渊的噩梦深渊。
王者归来,只为亲手为她开启地狱之门。她的平静生活,在这一刻,宣告终结。
傅沉渊的报复,如同精准的精密仪器,冷酷而高效,带着毁灭一切的决心。
星语儿童心理援助中心首当其冲。先是匿名举报信雪片般飞向卫生监管部门和各大媒体,指控中心使用未经证实、存在重大伦理风险的治疗方法,罔顾儿童安全。紧接着,几个受害者家属涕泪横流地出现在电视访谈和网络头条上,控诉苏晚治疗不当导致孩子病情加重。舆论瞬间被点燃,不明真相的愤怒民众将星语和苏晚推上了风口浪尖。
中心被勒令停业整顿,接受彻查。曾经温馨宁静的场所,贴上了冰冷的封条。苏晚耗费心血建立的一切,在短短数日内摇摇欲坠。
但这仅仅是开始。
傅沉渊动用他庞大的资本和影响力,全面封杀苏晚。没有医院敢再接收她,没有学术会议敢邀请她,她发表的论文被质疑数据造假,甚至她曾经帮助过的、信任她的朋友,也因傅氏集团无形的压力而逐渐疏远。她的名字,在业界成了危险和耻辱的代名词。
苏晚试图反击,试图澄清。但她一个人的声音,在傅沉渊操控的庞大舆论机器面前,微弱得如同蝼蚁。她收集证据,联系律师,却总是遭遇各种莫名其妙的阻碍。她像是陷入了一张无形而坚韧的蛛网,越是挣扎,就被缠绕得越紧。
在一个由傅沉渊主导的、汇集了全城名流的慈善晚宴上,苏晚的社会性死亡达到了顶峰。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是傅沉渊特意让人送来了邀请函。
当她穿着唯一一件能上得了台面、却明显过时且不合身的旧礼服,局促不安地出现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门口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鄙夷,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嘲讽。
傅沉渊,如同众星捧月的帝王,被一群谄媚者簇拥着,身边依偎着一位当红美艳的女星。他看到了苏晚,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拥着女伴,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径直向她走来。
哦傅沉渊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苏晚苏医生吗真是稀客。
他故作惊讶地挑眉,目光扫过她寒酸的衣着,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蔑。
听说你的‘星语’因为‘不当治疗’被查封了啧,真是可惜啊。
他晃了晃手中的香槟杯,琥珀色的液体折射出冰冷的光,一个专治‘疯子’的医生,最后自己的名声也搞得臭不可闻……这算不算医者不自医
周围立刻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苏晚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巨大的屈辱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她抬起头,强迫自己迎上傅沉渊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
傅先生,她的声音因为紧绷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我苏晚问心无愧。我的病人需要我,我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污蔑和构陷而退缩。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在狂风中不肯折断的芦苇。
公论傅沉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眼神骤然变得阴鸷冰冷,在这里,我的话,就是公论!
他上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苏晚窒息,苏晚,收起你那副清高的嘴脸!这,仅仅是个开始。你当年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屈辱、囚禁……我会一点点,连本带利,全部讨回来!我要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走投无路!
他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苏晚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他不再看她,搂着身边巧笑嫣然的女伴,转身融入那一片衣香鬓影、欢声笑语之中,留下苏晚一个人,在无数道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中,如同被剥光了衣服示众,承受着焚心蚀骨的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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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水幕,变得模糊不清。苏晚只觉得浑身冰冷,屈辱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她踉跄了一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世界在她眼中失去了色彩,只剩下傅沉渊那冰冷决绝的背影,和周围人形形色色却同样刺目的目光。她的心,在那片虚假的繁华和真实的恶意中,寸寸成灰。
傅沉渊的报复变本加厉。他不再满足于摧毁苏晚的事业和社会关系,开始将触角伸向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匿名骚扰电话、跟踪、住所附近出现可疑人物……无孔不入的精神压迫让苏晚心力交瘁,神经时刻紧绷在断裂的边缘。
一次,在苏晚去一个偏远社区为几个遭受家庭暴力的孩子做心理疏导的路上,一辆失控的摩托车从巷口猛地冲出,直直撞向她的方向!千钧一发之际,苏晚凭借本能向旁边扑倒,虽然避开了致命撞击,但头部重重磕在路边的消防栓上。
剧痛和眩晕瞬间袭来,黑暗如同潮水般吞没了她的意识。
再次醒来,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单调苍白的天花板。她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后脑传来阵阵钝痛。
病房门被推开,傅沉渊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副冰冷矜贵的模样,眼神锐利地审视着她。苏晚的停业、她的孤立无援、她的痛苦挣扎,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他等着看她彻底崩溃,跪地求饶的样子。
然而,当病床上的苏晚缓缓转过头,目光对上他时,傅沉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茫然,脆弱,如同迷路的幼鹿。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恐惧、怨恨,或者绝望的麻木。只有一片空白的困惑,以及……一种久违的、纯粹的、深埋在他记忆深处的……依赖和痛楚
沉渊…苏晚的声音虚弱而沙哑,带着浓重的不确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我…我怎么在医院她努力想撑起身子,牵动了头上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紧紧蹙起。
傅沉渊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这个称呼……这个眼神……他太熟悉了!那是三年前,在孤岛疗养院里,那个一心一意治疗他、被他恨之入骨的苏晚才会有的眼神!
苏晚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僵硬,她的目光焦急地在他身上搜寻,最终落在他额角那道早已愈合、只留下淡淡印记的旧伤疤上——那是车祸留下的痕迹。你…你的头还疼吗她眼中满是真切的担忧,我…我是不是又没照顾好你对不起……
她的声音带着委屈的哽咽,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
傅沉渊的呼吸骤然停滞!他死死盯着苏晚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可是没有!那双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关切和因失职而产生的自责!
你…叫我什么傅沉渊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岛什么岛
苏晚更加困惑了,她茫然地看着他,又环顾这陌生的病房:沉渊,你怎么了我们不是在‘星屿’疗养院吗你…你看起来好陌生……
她努力回想,眉头紧锁,眼神更加迷茫,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我怎么记不清了……
她抬手想要触摸自己缠着纱布的头,脸上写满了无助和惶恐。
星屿疗养院!那个囚禁了他三年的地方!
傅沉渊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震惊、荒谬、疑惑……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翻腾。他精心策划、步步为营的报复,他期待看到的她的痛苦挣扎,在她全然无辜甚至带着深切担忧的目光中,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荒谬的问号。
她……失忆了而且失掉的,偏偏是他逃脱后这三年,他施加报复的全部记忆!她的记忆,停留在了囚禁他的最后时光!她记得她是他的医生和妻子,记得他恨她,却独独忘了这三年他给予她的地狱!
傅沉渊看着病床上那个眼神茫然、带着旧日依恋的苏晚,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而失控的恐慌感,悄然爬上他的脊背。手中的手机几乎被他捏碎。报复的快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空洞和一种荒谬绝伦的错位感。他精心准备的刑场,囚徒却变成了一个不知自己为何受刑的无辜者这算什么!
医生证实了傅沉渊的猜测:苏晚因头部遭受重击,出现了选择性失忆。她遗失了近三年的记忆,认知停留在了傅沉渊从星屿疗养院逃脱之前的那一刻。在她的世界里,傅沉渊还是那个因车祸PTSD而痛苦、对她充满误解和恨意的病人,而她是那个被怨恨却依旧深爱着他、试图治愈他的医生妻子。
面对这个失忆的苏晚,傅沉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和混乱。他不能再像对待仇人那样冷酷地摧毁她。因为她现在看他的眼神,和三年前那个让他又恨又……困惑的苏晚,一模一样!那份深埋的关切,那份因他痛苦而自责的眼神,像针一样刺着他。
更让他措手不及的是,苏晚在短暂的迷茫和身体恢复后,竟然开始本能地履行她作为心理医生的职责,目标——依旧是他。
在傅沉渊被迫将她接回自己一处空置的顶层公寓休养后,苏晚的行为模式完全回到了三年前。
她会按时提醒他吃饭,即使他每次都冷脸以对。
她会在他深夜因噩梦惊醒时,悄然出现在客厅,默默地为他倒一杯温水,轻声说:只是噩梦,沉渊,试着深呼吸……我在这里。。
她甚至会尝试用一些在星屿时使用过的、温和的放松技巧,试图缓解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和戾气。
沉渊,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一次晚餐时,苏晚看着傅沉渊几乎没有动过的食物,犹豫着开口,眼神里是纯粹的担忧,你的眼神……比在岛上的时候更冷了。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的。也许……我们可以试试……
够了!傅沉渊猛地打断她,烦躁地将餐巾摔在桌上。他受不了她这种眼神!这种将他视为需要治疗的病人、充满怜悯和专业关怀的眼神!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苏晚,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把戏!我不是你的病人!你也不是什么医生!你现在只是一个……
他看着她瞬间受伤而困惑的眼神,后面刻薄的话却突然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苏晚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脸色白了白,抿紧了唇,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却倔强地没有哭出来。她低下头,小声地、带着委屈辩解:我只是……担心你……
看着她这副模样,傅沉渊心中那股无名火更加旺盛,却又无处发泄。他猛地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烦躁地扯开领带,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望着脚下繁华都市的万家灯火,胸口剧烈起伏。
窗玻璃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也映出身后的苏晚。她依旧坐在餐桌旁,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一只被主人无故责骂的小动物,脆弱又无助。
该死!
傅沉渊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玻璃上!他痛恨这种失控的感觉!痛恨自己竟然会对这个失忆的、他本该憎恨的女人,产生一丝丝……动摇痛恨她那双眼睛,总能轻易搅乱他冰冷坚硬的心防。
他必须弄清楚!弄清楚当年车祸的真相!弄清楚星屿疗养院的真相!弄清楚苏晚……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不能再被这该死的失忆和错位的关心牵着鼻子走!
一个念头在心底疯狂滋生:那个幕后黑手,秦屿!他一定知道什么!傅沉渊眼中寒光一闪,拨通了特助的电话,声音冷得像冰:给我查!三年前那场车祸前后所有相关的人和事!特别是秦屿!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能放过!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那个单薄的身影,查清楚‘星屿’疗养院的背景和苏晚接手我的治疗的全部细节!
真相的迷雾,必须尽快拨开。否则,他和他身后这个失忆的苏晚,都将坠入更深的深渊。
傅沉渊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不计代价地深挖三年前的旧事。调查指向性越来越强,所有的蛛丝马迹,最终都隐隐汇聚到一个人身上——秦屿。
同时,一个意外的发现,给了傅沉渊致命一击。
在苏晚那间被他监控的公寓里,他偶然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藏在书架后面,一个老式保险箱。密码,他鬼使神差地试了苏晚的生日——打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本厚厚的、边角磨损的笔记本,和一支老旧的录音笔。
傅沉渊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预感,翻开了最上面一本笔记。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是苏晚的日记。
X月X日,晴转暴雨。
沉渊的情况越来越糟了。常规的药物和谈话治疗对他几乎无效。PTSD引发的攻击性和妄想症状越来越严重,他已经完全认不出我,把我当成秦屿派来害他的人……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仇人……心好痛。专家会诊的结果出来了,预后极差。李教授提出了那个方案……保护性环境隔离配合强效神经修复和记忆阻断……风险太高了!成功率不到30%,失败的话,他可能会彻底崩溃,或者……忘记一切,包括我。但我别无选择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自己的恐惧和恨意吞噬……秦屿在外面虎视眈眈,沉渊如果一直这样,傅氏就完了……签了协议,生死状。沉渊,别恨我,我只是……想救你。如果失败,我陪你一起下地狱。
X月X日,阴。
星屿岛的环境是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了。与世隔绝,风景……至少能让人平静些虽然在他眼里,这里只是牢笼。布置好了,明天就转移。保镖团队签了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希望……希望这里能成为他重生的起点,而不是我们共同的坟墓。沉渊,求你……好起来。
X月X日,大雨。
他又摔东西了,骂我是刽子手。手腕被他抓得青紫一片。很疼。但看到他蜷缩在角落,因为噩梦而全身发抖、冷汗淋漓的样子,心更疼。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那场车祸……真的只是意外吗秦屿当时也在车上,为什么他毫发无损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但现在顾不上了,先让他稳定下来……
日记一页页翻过,记录着苏晚在星屿每一天的心路历程。她的担忧,她的恐惧,她的绝望,她对傅沉渊深沉的爱意和孤注一掷的决心,还有……她对那场车祸隐隐的怀疑!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傅沉渊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呼吸变得粗重。他颤抖着拿起那支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传来的是几段会议录音:
【一个苍老而严肃的声音】:……苏医生,我必须再次强调,这个方案风险极高!傅先生的情况非常特殊,PTSD已经严重侵蚀了他的认知和情感中枢,伴随严重的被害妄想。将他置于一个完全受控的环境进行‘隔离治疗’,配合强效药物和神经干预,是理论上唯一可能重塑他神经通路、打破创伤记忆循环的方法。但失败率……你知道的。而且,这种‘保护性隔离’,在外界看来,与‘非法囚禁’无异!一旦泄露,你的职业生涯,甚至人身安全……
【苏晚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李教授,我明白所有的风险。我签免责协议,签生死状!一切的后果,由我个人承担。只要能有一线希望救他,我愿意赌上一切。至于外界怎么看……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他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变回原来的沉渊。
【另一个声音】:苏医生,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即使治疗成功,他也可能会忘记你,甚至因为治疗过程中的‘强制’手段而恨你入骨……
【苏晚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没关系。只要他能好好活着,哪怕他永远恨我,忘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我也认了。恨我,总比被恐惧和绝望折磨至死好……
录音到此中断。
死寂。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傅沉渊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日记本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僵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脸色惨白如纸,瞳孔因为巨大的冲击而扩散。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揉碎,然后被扔进滚烫的岩浆里反复灼烧!
囚禁……是治疗!是他活下去唯一渺茫的希望!是她赌上职业生涯、名誉甚至生命签下生死状换来的机会!而他……而他做了什么!
他误会她!恨她入骨!他精心策划逃脱,然后用了整整三年时间,用最残忍的手段,去报复这个用生命爱他、试图将他从地狱拉回来的女人!他摧毁了她的事业,践踏她的尊严,将她逼入绝境!他甚至……差点害死她!
滔天的悔恨如同最猛烈的海啸,瞬间将他灭顶!巨大的痛苦和负罪感像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痛苦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而绝望的低吼。
啊——!!!
迟来的真相,是世间最残酷的刑罚。他终于明白了苏晚日记里那句话的分量——沉渊,别恨我,我只是……想救你。
而他,却亲手将他的救命恩人、他的爱人,推入了真正的地狱火海!
悔恨如同蚀骨的毒药,日夜啃噬着傅沉渊。他无法再面对苏晚那双失忆的、依旧带着关切和困惑的眼睛。那眼神现在对他而言,是最大的讽刺和最深的凌迟。
他撤回了所有针对苏晚的打压。以雷霆手段和巨额赔偿,迅速平息了关于星语中心的负面舆论和调查,并投入巨资,以匿名捐赠的名义,让星语以更完善、更先进的姿态重新运作起来。他暗中联系了所有因他压力而疏远苏晚的朋友,用尽方法弥补。他不再限制苏晚的自由,反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安排了最顶级的安保力量,确保她的绝对安全。
他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像一个可耻的逃兵。他害怕看到她的眼睛,害怕她恢复记忆后那刻骨的恨意。但他又无法真正远离。
他开始用最笨拙、最卑微的方式,试图弥补。
苏晚发现,她公寓的冰箱里总是塞满了她喜欢的食材和新鲜水果;门口会恰好出现她需要的专业书籍的最新版;她遇到一些小麻烦,总会有物业人员第一时间高效解决;甚至她去星语中心上班的路上,总有一辆低调的车在远处默默跟随,直到她安全抵达……
苏晚困惑不已。她试探着问过傅沉渊派来照顾她起居的阿姨,阿姨只是含糊地说:先生吩咐的。
她试图联系傅沉渊,电话永远被他的特助接起,恭敬地表示傅总在忙,但一定会转达她的问候。
傅沉渊本人,仿佛人间蒸发。但苏晚能感觉到一种无处不在的、小心翼翼的注视和笨拙的关怀。这种转变让她更加茫然。在她的记忆里,傅沉渊应该恨她才对,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终于相信她是在救他了这个念头让她死寂的心湖,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困惑取代。
纸终究包不住火。苏晚在一次整理旧物时,无意中翻出了几张近期的报纸——上面赫然刊登着星语中心被查封又复业的消息,以及一些关于傅沉渊在商界翻云覆雨的报道,时间赫然就在她记忆中的三年之后!
破碎的信息像一把钥匙,猛地插入了她记忆的锁孔!剧烈的头痛毫无预兆地袭来!无数被遗忘的碎片——傅沉渊冷酷的报复眼神、宴会上刻骨的羞辱、事业被摧毁的绝望、孤立无援的痛苦、那场意外的撞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破了记忆的闸门!
啊!
苏晚痛苦地抱住头,跌坐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那些被选择性遗忘的、充满恨意和痛苦的三年记忆,带着比当初更清晰的画面和更深刻的痛楚,排山倒海般回归!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傅沉渊的逃脱!他王者般的归来!他冷酷无情的报复!他亲手将她推入深渊!还有……他得知她失忆后的错愕,以及最近这些日子莫名其妙的补偿……
巨大的痛苦和背叛感,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比第一次经历时更加痛彻心扉!因为这一次,伴随着记忆复苏的,还有他在她失忆期间,那些小心翼翼、试图弥补的举动。这让她感到无比的讽刺和恶心!
他以为,在那样摧毁了她的一切之后,用这些小恩小惠,就能抹平那些深入骨髓的伤害吗!
当傅沉渊终于鼓起勇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卑微心态,捧着一束她最喜欢的白色郁金香来到公寓时,迎接他的,是苏晚冰冷刺骨、充满了恨意和绝望的眼神。
那眼神,不再是失忆时的茫然困惑,而是清醒的、深刻的、如同看一个陌生仇敌般的冰冷!
傅沉渊手中的花束,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心脏沉入了无底深渊。他知道,她……想起来了。
滚出去。苏晚的声音嘶哑,平静得可怕,却带着能将人冻僵的寒意。
晚晚……傅沉渊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痛苦,对不起……我……
对不起苏晚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破碎的弧度,眼中却蓄满了泪水,傅沉渊,你的对不起,值多少钱能买回我失去的三年吗能抹去你带给我的那些羞辱和绝望吗能让我忘记你是怎么一步步把我踩进泥里的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痛苦:我那么爱你……我拼了命想救你!可你呢你回报我的是什么!是恨!是报复!是把我当成垃圾一样践踏!傅沉渊,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就因为……我爱你吗!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泪水终于决堤。
傅沉渊被她眼中的恨意和控诉刺得鲜血淋漓,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晚晚,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是我被恨意蒙蔽了心!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
别碰我!苏晚像被毒蛇咬到一样猛地后退,眼神充满了厌恶和恐惧,你的弥补让我恶心!傅沉渊,我们之间,结束了。从你开始报复我的那一刻起,就彻底结束了!
她指着门口,身体因为激动和痛苦而剧烈颤抖:滚!立刻从我眼前消失!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看着苏晚眼中那刻骨铭心的恨意和毫不掩饰的厌恶,傅沉渊知道,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踉跄了一下,脸色灰败如死,巨大的绝望将他笼罩。他失魂落魄地转身,如同行尸走肉般离开了公寓。那束掉在地上的白色郁金香,被踩踏得不成样子,如,同他们之间破碎不堪的感情。
苏晚彻底切断了与傅沉渊的一切联系。她辞去了星语中心负责人的职务,将工作交接给了信任的同事。她需要一个彻底远离傅沉渊、远离这座城市、远离所有痛苦记忆的地方。
一个国际医疗救援组织的招募信息吸引了她的目光——他们急需心理医生,前往一个刚刚经历战火、满目疮痍的东欧小国,为饱受战争创伤的儿童和妇女提供心理援助。条件艰苦,环境危险。
苏晚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报了名。这像是一种自我放逐,也是一种救赎——用帮助他人,来填补自己内心巨大的空洞。
傅沉渊得知消息时,苏晚已经随救援队出发了。他动用了一切关系,也未能阻止,只能查到她的目的地——一个靠近交战区、极度危险的边境小镇。
恐惧瞬间攫住了傅沉渊的心。那里炮火连天,流弹横飞,治安混乱!苏晚一个弱女子……他不敢想象!悔恨和担忧彻底压倒了一切。他抛下了所有重要的商务谈判,动用了私人飞机和庞大的安保团队,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
当他风尘仆仆、满身疲惫地赶到那个硝烟尚未散尽的小镇时,看到的景象让他心脏骤停。临时搭建的医疗点简陋不堪,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远处,零星的枪炮声依旧清晰可闻。而苏晚,穿着沾满尘土和暗红血迹的白大褂,正蹲在一个简陋的帐篷外,为一个头上缠着渗血绷带、眼神空洞的小女孩轻声哼唱着安抚的歌谣。她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疲惫,却有一种异样的、坚韧而圣洁的光芒。
傅沉渊躲在远处一辆残破的装甲车后面,贪婪地看着她的身影,心痛如绞,却不敢上前。他知道,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日子在紧张和危险中度过。苏晚完全沉浸在工作中,用她的专业和温柔,抚慰着一个个受伤的心灵。傅沉渊则像一个沉默的幽灵,带着他的精锐安保团队,在暗处构筑起一道无形的保护网,清除掉可能靠近医疗点的流匪,提供着苏晚他们急需却难以获取的药品和物资,却始终不敢让她发现自己的存在。
危险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降临。
一天深夜,医疗点接收了一批刚从前线撤下来的重伤员,苏晚和几个医生护士忙得不可开交。突然,几发迫击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划破夜空,落在医疗点附近!
炮击!隐蔽——!!!凄厉的警报划破夜空。
轰!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大地在震颤!火光冲天!气浪裹挟着碎石、泥土和弹片,如同死神的镰刀,横扫一切!
其中一发炮弹,正朝着苏晚所在的、挤满了伤员和儿童的帐篷区域飞来!
苏晚刚将一个吓呆的孩子护在身下,巨大的爆炸声和气浪已近在咫尺!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
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黑影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从斜刺里猛扑过来!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将苏晚和她怀里的孩子重重扑倒在地,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死死地护住了她们!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耳边炸响!灼热的气浪和无数碎石、弹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苏晚被扑倒在地的瞬间,感受到一个沉重而温热的身体覆盖了她。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硝烟和淡淡冷冽气息的味道钻入鼻尖!这个味道……!
呃——!
一声压抑的、极度痛苦的闷哼从头顶传来,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脖颈上!
爆炸的冲击波过去,烟尘弥漫。
咳咳……苏晚呛咳着,挣扎着想坐起,却被身上沉重的躯体压着。她惊恐地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傅沉渊那张沾染了灰尘和血迹、因剧痛而扭曲的俊脸!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眼神却死死地锁定在她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
晚……晚……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微弱,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你……没事……就好……
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一歪,昏死过去,身体沉重地压在她身上。
傅沉渊!!!苏晚的尖叫声撕心裂肺!她这才看清,他整个后背的西装外套已经被爆炸的冲击波和飞溅的碎石撕裂,一片血肉模糊!一块尖锐的弹片深深嵌在他的左肩胛骨下方,鲜血正汩汩涌出,染红了她白色的衣襟!
巨大的震惊、恐惧、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淹没了苏晚!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要扑过来!他用身体……替她挡了炮弹!
医生!快来人啊!救命!!!苏晚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颤抖的手死死按住他后背不断涌血的伤口,泪水混合着脸上的尘土,汹涌而下。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周围是爆炸后的混乱和哀嚎,但苏晚的世界里,只剩下傅沉渊那惨白的脸和不断流失的生命力。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傅沉渊被紧急送进了条件简陋的战地手术室。伤势非常严重,弹片距离心脏和大血管极近,失血过多,手术风险极高。苏晚不顾自己身上也有多处擦伤,坚持守在手术室外,如同雕塑。沾满傅沉渊鲜血的双手冰冷刺骨,不停颤抖。脑子里一片混乱,恨意、恐惧、担忧,还有他那句虚弱却清晰的你没事就好……像无数根针在反复穿刺。
手术进行了十几个小时,期间几次下达病危通知。每一次,都让苏晚如同坠入冰窟。当医生终于疲惫地走出来,宣布暂时脱离生命危险时,苏晚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身体一软,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捂着脸,压抑地痛哭失声。是庆幸,是后怕,更是无法言喻的复杂心绪。
傅沉渊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了整整三天。苏晚寸步不离。她看着他插满管子的虚弱模样,看着他在昏迷中依旧痛苦紧锁的眉头,看着他苍白干裂的嘴唇……那些刻骨的恨意,在生死面前,似乎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她无法忘记他带来的伤害,却也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是他用血肉之躯,将她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他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趴在床边疲惫睡去的苏晚。阳光透过简陋的窗户,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傅沉渊贪婪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后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他发生过什么,也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而她……就在眼前。
苏晚似有所感,猛地惊醒,对上他深邃而复杂的目光。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没有言语,只有劫后余生的沉默和汹涌难辨的情绪在无声流淌。
傅沉渊的伤势需要更好的环境静养。苏婉随救援队的任务也接近尾声。在傅沉渊的坚持和苏晚默许下,他们一同返回了国内,住进了傅氏旗下的顶级私人医院。
傅沉渊开始了漫长的康复。这一次,他彻底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霸道。他不再试图用强权靠近苏晚,只是默默地接受治疗,努力复健。他依旧会小心翼翼地关注她的一切,但方式变了——他会让人在她喜欢的咖啡馆预留位置;在她生日那天,医院花园里悄然出现她最喜欢的白色郁金香花海;他会笨拙地学习使用手机,只为了在她偶尔发朋友圈分享蓝天白云时,能第一个默默点个赞。
他不再说原谅我,只是用行动,无声地诉说着他的悔恨和改变。他甚至将傅氏集团未来五年的公益重心,全部放在了全球战乱地区儿童心理创伤救助上,并以苏晚的名义设立了庞大的基金会。
苏晚的心,并非铁石。她看着他忍受复健的痛苦,看着他笨拙地学习尊重她的意愿,看着他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为她、也为那些她关心的孩子们做着实事……那堵用恨意筑起的心墙,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松动。只是,那三年的伤害太深,那道疤痕,依旧横亘在那里。
三个月后,傅沉渊康复出院。他没有回傅氏那象征着权力和冰冷的大厦,而是让司机将车开到了城市地标——那座巨大的、被誉为星空之眼的摩天轮下。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他买了两张票,然后,拨通了苏晚的电话。
晚晚,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能……见一面吗在‘星空之眼’下面。就一会儿……如果你不愿意上来,我就在下面……看看你,就好。
他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久到傅沉渊几乎以为她挂断了。终于,苏晚清冷的声音传来:……好。
当苏晚的身影出现在璀璨的灯火中,傅沉渊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她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风衣,素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无波。
他们一起坐进了摩天轮那个透明的球形舱。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舱体缓缓上升,城市的喧嚣和灯火在脚下铺陈开来,如同流动的星河。而头顶,是真正的、浩瀚无垠的星空,繁星点点,静谧而壮丽。
气氛沉默而微妙,只有机械运转的轻微嗡鸣。
当摩天轮升至最高点,整个城市和星空都仿佛触手可及时,傅沉渊终于开口了。他侧过头,深深地凝视着苏晚被星光映照的侧脸,声音低沉而诚恳,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郑重:
晚晚,他轻声唤她,我知道,说再多的对不起,都显得苍白无力。我用最愚蠢、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了最不该伤害、也最深爱我的人。这罪孽,我穷尽一生也无法赎清。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勇气: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过去的混账。那三年的伤害,是刻在你心上的疤,我无权要求你忘记。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认识我,也让你重新认识我的机会。
他的目光炽热而真挚,带着卑微的祈求:这一次,没有算计,没有强迫,没有傅氏总裁的光环或囚徒的阴影。只有我,傅沉渊,一个曾经迷失在恨意里、如今只想学着如何去爱、去尊重、去弥补的……普通人。让我重新追求你,用我的余生,证明我的心,证明我值得……你给一个重头再来的可能。
说完,他屏住了呼吸,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信徒,紧张地看着苏晚。
苏晚一直望着窗外浩瀚的星海,沉默着。星光在她眼中流转,映照出复杂的情绪。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转过头,目光清澈而平静地迎上傅沉渊紧张而期待的眼神。
傅沉渊,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打在傅沉渊的心上,我恨过你。恨到骨头里。那些痛,不会消失。它们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提醒着我曾经的天真和代价。
傅沉渊的眼神黯淡下去,心沉入谷底。
但是,苏晚话锋一转,目光变得坚定而有力,在生死边缘,你推开了我。你推开的,不只是那场爆炸,也推开了……压在我心上的那座名为‘过去’的牢笼。
她看着他,眼中有着释然,也有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通透力量。
‘原谅’这个词太重了。我不想用过去的错误永远困住自己,也不想用愧疚和恩情捆绑你我的未来。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傅沉渊,我们……重新开始吧。不是回到过去,而是……从零开始。像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重新了解,重新相处,重新决定,要不要……再爱一次。
她的目光如同星辰般明亮,带着一丝谨慎的试探,也带着一丝对未来的希冀:这一次,没有隐瞒,没有强迫,只有平等的选择。你……愿意吗
峰回路转!巨大的惊喜如同最绚烂的烟花,在傅沉渊的脑海中轰然炸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随即被汹涌的泪水模糊。
愿意!我愿意!晚晚,我愿意!他用力地点头,声音哽咽沙哑,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虔诚,用我的余生,重新追求你,证明我自己!我发誓!
他颤抖着,向苏晚伸出了手,掌心向上,带着无限的期盼和一生的承诺。
苏晚看着他湿润通红的眼睛,看着他伸出的、微微颤抖的手,又再次望向窗外那片包容万象的浩瀚星海。星光温柔地洒落,仿佛在无声地祝福。
最终,她缓缓地、轻轻地,将自己微凉的手,带着一丝对未来的不确定,也带着一份重新开始的勇气,轻轻地、坚定地,放在了傅沉渊温暖而颤抖的掌心。
傅沉渊瞬间收紧手掌,将她的手牢牢包裹,力道大得像是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滚烫的泪,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眼角滑落,滴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摩天轮缓缓下降,脚下依旧是万家灯火,头顶依旧是璀璨星河。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囚徒与狱卒,不再是复仇者与受害者。他们只是两个伤痕累累、却愿意为彼此再勇敢一次的灵魂,站在废墟之上,仰望星空,决定携手走向一个未知却充满可能的未来。
心牢已破,唯余星海辽阔。而余生漫长,他们选择并肩同行,从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