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在苏家待了十五年。
不是锦衣玉食的十五年。
是踩着抹布擦水晶灯,烫坏真丝裙要跪着道歉,连喝牛奶都要等所有人喝完的十五年。
直到真千金苏晴被接回来那天。
她以为自己会被像垃圾一样丢出去。
可苏父苏母却红着眼眶塞给她一张卡:晚晚,是爸妈没照顾好你,这些钱你拿着,别委屈自己。
真千金苏晴甚至主动帮她收拾行李:姐姐以后有困难,随时找我。
苏家所有人都在扮演深情。
只有苏晚盯着行李箱里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校服,突然笑了。
他们大概忘了。
十五年前抱错的医院监控,是她十五岁生日那天,亲手找出来匿名寄给苏家的。
1
苏晚跪在地板上擦钢琴腿的时候。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她握着抹布的手顿了顿。
指尖的木刺又往肉里钻了钻。
今天是十五号。
每个月的这一天,张妈都会把所有佣人放半天假。
说是让大家歇歇。
其实是苏父苏明成要带苏晚的
妹妹
苏瑶去马术俱乐部。
苏瑶怕灰尘过敏。
整个别墅必须一尘不染。
咔嗒
一声。
门开了。
苏晚低着头,听见张妈略带慌张的声音:先生,您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晚上才……
提前结束了。
苏明成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疏离。
脚步声停在客厅中央。
苏晚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背上。
像寒冬腊月里的冰锥。
她把最后一块钢琴腿擦得能映出人影,才慢慢直起身。
膝盖早就麻了。
起身时踉跄了一下。
爸。
她轻声喊。
苏明成没应。
他正看着茶几上那杯凉透的柠檬水。
是苏晚早上泡的。
苏瑶说喝柠檬水美白。
每天早上必须温好放在固定位置。
今天大概是凉得太久,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滴在昂贵的羊绒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废物。
苏明成的声音冷得像冰。
苏晚的指尖蜷缩起来。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然,下一秒,玻璃杯被狠狠扫落在地。
清脆的碎裂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连杯水都看不好,养你十五年,是让你当摆设的
苏明成的皮鞋踩过玻璃碎片,停在她面前。
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
苏晚垂着眼。
看见他锃亮的鞋尖离自己的脸只有几厘米。
对不起,爸。
她重复着说了十五年的话。
从五岁那年被接回苏家开始。
她就学会了道歉。
打碎苏瑶的玩具要道歉。
考试比苏瑶多分要道歉。
甚至走路时不小心挡住苏瑶的路,也要道歉。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苏明成冷笑一声。
抬脚,狠狠碾过她散落在地上的头发。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
苏晚咬着唇,没敢发出声音。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晚晚!
楼梯上传来苏瑶娇嗲的声音。
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女孩跑下来,看见客厅里的狼藉,眼睛立刻红了。
爸,你怎么又欺负姐姐了
她跑到苏明成身边,拉着他的胳膊晃了晃。
语气里满是委屈。
仿佛被欺负的人是她。
苏明成的脸色缓和了些。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擦掉苏瑶脸颊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瑶瑶乖,爸爸不是故意的。
都怪她笨手笨脚,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
苏瑶偷偷抬眼,看向苏晚。
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快得让人抓不住。
爸,姐姐也不是故意的呀。
她挽着苏明成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
你看她手都红了,肯定很疼吧
苏明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苏晚的手。
果然,虎口处一片红肿。
还有被木刺扎出的血点。
他的眉头皱了皱。
不是心疼。
是嫌脏。
张妈!
他扬声喊道。
把她带去消毒,别一会儿传染给瑶瑶。
还有,把地毯换掉,晦气。
苏晚被张妈拉着往佣人房走的时候。
听见苏瑶撒娇的声音:爸,我想去买新出的那个限量版娃娃。
好,爸现在就带你去。
那姐姐呢
让她待在这里反省。
反省什么
苏晚也不知道。
或许是反省自己为什么不是苏瑶。
为什么十五年前,护士会把她们两个抱错。
2
佣人房很小。
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掉漆的衣柜。
是苏晚在这个别墅里唯一的空间。
张妈给她涂碘伏的时候,手有些抖。
小姐,你忍忍。
她低声说。
苏晚点点头。
其实不疼。
比起苏瑶故意推她下楼梯那次,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那天她的额头缝了五针。
苏明成和刘婉只是象征性地骂了苏瑶几句。
然后刘婉抱着她的头,泪眼婆娑:晚晚啊,瑶瑶年纪小不懂事,你当姐姐的,让着她点好不好
好。
她只能说好。
因为她是
寄人篱下。
这是刘婉每天都要在她耳边念叨的话。
要不是看你可怜,我们怎么会养你
要记得感恩。
别总想着和瑶瑶争。
她争过什么呢
苏晚看着自己手上的疤痕。
想起十岁那年,学校组织绘画比赛。
她画的《我的家》拿了一等奖。
画里是一栋小小的房子。
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那是她幻想中的家。
可苏瑶看到后,却哭着把画撕了。
这不是我们家!我们家是大别墅!
你是不是不想认我们当爸妈
刘婉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她一巴掌。
打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苏晚,我告诉你,你既然住在这里,就必须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
那幅画的碎片,被苏晚偷偷捡起来,藏在枕头下。
直到现在,还压在床垫最底下。
好了,小姐。
张妈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先生和夫人今晚有晚宴,可能不回来吃饭,你……
我知道了,张妈。
苏晚接过药膏。
我会把剩下的家务做完的。
张妈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
别墅里的灯一盏盏亮起。
暖黄色的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照进来。
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像极了她支离破碎的人生。
苏晚从床垫下摸出那个铁盒子。
里面装着她所有的
宝贝。
那幅画的碎片。
小学时老师奖励的小红花。
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女人,抱着一个婴儿。
背景是破旧的平房。
那是她的亲生母亲。
在她五岁被接回苏家之前,她一直和这个女人生活在乡下。
女人叫李娟。
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
会在她发烧时背着她走十几里山路去看医生。
会把唯一的鸡蛋留给她吃。
会在睡前给她唱跑调的歌谣。
苏明成说,李娟是为了钱才把她送回来的。
给了她十万块。
买断了她们之间所有的联系。
可苏晚记得,那天李娟把她送上车的时候,眼眶红得像兔子。
她塞给苏晚一个布包。
里面是几件打满补丁的衣服,还有一把用红绳系着的桃木梳。
晚晚,到了那边要听话。
好好吃饭,好好长大。
妈妈……
妈妈以后再来看你。
这是李娟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十五年了。
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苏晚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
指尖划过冰凉的铁皮。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好好长大。
至少,还活着。
3
晚上八点。
苏晚把厨房的碗都洗干净。
又拖了一遍二楼的地板。
才敢回到佣人房。
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争吵声。
是刘婉的声音。
尖利又刻薄。
苏明成!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叫瑶瑶可能不是我们的女儿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
她悄悄爬起来。
走到门边。
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你小声点!
苏明成压低了声音。
只是怀疑。
怀疑你凭什么怀疑
刘婉的声音带着哭腔。
瑶瑶可是我们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她不是我们的女儿,难道那个乡下丫头是
乡下丫头。
指的是她吧。
苏晚的指尖冰凉。
当年的护士找到了。
苏明成的声音有些疲惫。
她说,当年医院停电,她慌乱中可能抱错了孩子。
可能一个可能就要否定瑶瑶十五年的存在吗
刘婉歇斯底里地喊道。
我不相信!我要去做亲子鉴定!
我早就做了。
苏明成的声音很平静。
却像一颗炸雷,在苏晚的耳边炸开。
结果呢
刘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空气安静了很久。
久到苏晚以为他们已经离开了。
才听见苏明成艰涩的声音。
瑶瑶……
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那……
那苏晚呢
刘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苏晚从未听过的颤抖。
是恐惧。
还是别的什么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屏住呼吸。
等待着那个她等了十五年的答案。
还没做。
苏明成说。
不过,护士说,和瑶瑶一起被抱错的,应该就是她。
不可能!
刘婉尖叫起来。
那个小贱种怎么可能是我的女儿
她那么卑贱!那么阴沉!
我们苏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
卑贱。
阴沉。
苏晚默默地念着这两个词。
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是啊。
她怎么配呢。
配不上这个金碧辉煌的家。
配不上这对只把她当佣人使唤的父母。
明天,带她去做鉴定。
苏明成的声音打断了刘婉的哭喊。
如果她真的是……
我不承认!
刘婉打断他。
就算她是,我也只认瑶瑶一个女儿!
你让我怎么面对她面对那个我打骂了十五年的亲生女儿
苏明成,我做不到!
刘婉的哭声越来越大。
夹杂着苏明成烦躁的叹息。
苏晚慢慢退回床上。
躺在硬邦邦的床垫上。
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漆黑一片。
像她的未来。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三个月前。
她在整理苏明成书房的时候。
看到了那份被锁在抽屉里的病历。
上面写着李娟的名字。
还有一行小字:孕晚期,B
超显示胎儿右耳后有一颗明显的红痣。
苏晚摸了摸自己的右耳后。
那里确实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像一颗凝固的血珠。
而苏瑶没有。
从那天起,她就知道。
自己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可她什么也没说。
她想看看。
如果有一天真相大白。
这对把她当狗一样使唤的父母。
会是什么表情。
现在看来。
也不过如此。
4
第二天一早。
苏晚被张妈叫醒。
小姐,先生和夫人在楼下等你。
张妈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苏晚点点头。
起身换了件干净的衣服。
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
是她唯一一件不属于佣人的衣服。
下楼的时候。
苏明成和刘婉坐在沙发上。
两人都面色憔悴。
尤其是刘婉。
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看见苏晚下来。
她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过来。
苏明成朝她招手。
语气依旧冰冷。
苏晚走过去。
站在他们面前。
像等待宣判的犯人。
今天带你去医院。
苏明成开门见山。
做个检查。
苏晚没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想看看他会不会说出
亲子鉴定
这四个字。
他没有。
只是避开了她的目光。
车在外面等着。
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很刺鼻。
苏晚坐在椅子上。
看着护士拿着针管朝自己走来。
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闭上眼睛。
而是看向了坐在不远处的苏明成和刘婉。
他们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刘婉的脸上满是焦虑。
时不时地看向她。
眼神复杂。
有厌恶。
有恐惧。
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
期待
抽血很快就结束了。
护士说结果要三天后才能出来。
回去的路上。
车里一片死寂。
苏晚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突然想起李娟。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是不是还住在那个破旧的平房里。
是不是还在惦记着她。
苏晚。
刘婉突然开口。
声音有些干涩。
苏晚转过头。
看向她。
如果……
我是说如果。
刘婉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你真的是我们的女儿,你会……
恨我们吗
苏晚愣住了。
她没想到刘婉会问这个问题。
恨吗
她不知道。
十五年来的打骂和羞辱。
像一道道刻在骨头上的疤痕。
怎么可能不疼。
可如果没有这些。
她又怎么会是现在的苏晚。
我不知道。
她诚实地回答。
刘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像是被这个答案刺痛了。
她猛地转过头。
看向窗外。
不再说话。
苏明成从后视镜里看了苏晚一眼。
眼神深沉。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5
三天的时间。
过得异常缓慢。
苏家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变得格外乖巧。
不再故意刁难苏晚。
甚至在吃饭的时候,主动给苏晚夹了一块排骨。
姐姐,你多吃点。
她笑得天真烂漫。
刘婉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把那块排骨夹走。
瑶瑶,你自己吃。
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姐姐不爱吃这个。
苏晚低着头。
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
味同嚼蜡。
她能感觉到苏瑶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带着一丝探究和……
敌意。
这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公主。
大概也预感到了自己即将失去的一切。
第三天下午。
苏明成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他听了很久。
脸色越来越沉。
挂了电话后。
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烟雾缭绕。
刘婉坐在他旁边。
双手不停地绞着丝巾。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苏晚和苏瑶站在他们面前。
空气仿佛凝固了。
结果出来了。
苏明成终于开口。
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抬起头。
目光在两个女孩之间来回移动。
最终。
落在了苏晚的身上。
苏晚。
他喊她的名字。
你……
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
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
像是有无数烟花在里面炸开。
又像是瞬间被抽空。
只剩下嗡嗡的鸣响。
十五年了。
她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可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激动。
只有一片茫然。
刘婉捂住脸。
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溢出。
是愧疚。
是解脱。
还是别的什么。
没人知道。
苏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
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明成。
爸……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才是你的女儿啊!
你是不是搞错了
苏明成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
眼神里只剩下疲惫。
没有错,瑶瑶。
护士也找到了你的亲生父母。
他们……
在乡下。
乡下。
这两个字像一把尖刀。
狠狠刺进苏瑶的心脏。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女。
是苏家唯一的公主。
怎么可能来自乡下
不!我不信!
她尖叫着。
你们一定是骗我的!
是她!是她这个贱人搞的鬼!
她突然指向苏晚。
眼睛红得像要吃人。
是她想抢走我的一切!
她是个骗子!
苏晚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她当了十五年
姐姐
的女孩。
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
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抢走她的一切
她在苏家拥有过什么呢
除了无尽的羞辱和打骂。
一无所有。
够了!
苏明成猛地一拍桌子。
瑶瑶,你冷静点!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只是命运开了个玩笑。
玩笑
苏瑶凄厉地笑起来。
这个玩笑要毁掉我的人生啊!
我不要去乡下!我不要离开这里!
爸!妈!你们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抱住刘婉的腿。
哭得撕心裂肺。
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听话。
你别不要我……
刘婉的心瞬间软了。
这是她捧在手心里疼了十五年的女儿啊。
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她蹲下身。
抱住苏瑶。
失声痛哭。
瑶瑶,我的瑶瑶……
苏明成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女。
又看了看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苏晚。
眼神复杂。
苏晚。
他再次开口。
从今天起,你就是苏家真正的大小姐。
以前……
是爸妈对不起你。
以后,我们会好好补偿你。
补偿
苏晚在心里冷笑。
十五年的伤害。
是一句补偿就能抹平的吗
她抬起头。
看向苏明成。
第一次。
没有躲闪他的目光。
补偿
她的声音很轻。
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爸,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是把苏瑶这十五年享受到的一切,都加倍给我吗
还是说,让她也尝尝我这十五年受过的苦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
划破了客厅里虚假的温情。
苏明成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刘婉也停止了哭泣。
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晚。
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这个一直以来逆来顺受的女儿。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尖锐。
苏瑶更是吓得躲在刘婉的怀里。
瑟瑟发抖。
苏晚!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刘婉厉声呵斥道。
瑶瑶是无辜的!
我就不无辜吗
苏晚的声音陡然提高。
眼眶微微泛红。
却没有眼泪掉下来。
这十五年,我在这个家里活得像条狗!
被你们打骂!被她欺负!
你们什么时候问过我是不是无辜的
现在一句她是无辜的,就想让我既往不咎
凭什么
她的质问声在客厅里回荡。
带着积压了十五年的委屈和愤怒。
苏明成和刘婉被问得哑口无言。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是啊。
凭什么
他们欠苏晚的。
又何止是一句道歉就能还清的。
6
那天的争吵。
最终以苏明成的一句
让我想想
告终。
接下来的几天。
家里的气氛更加诡异。
刘婉对苏晚的态度变得小心翼翼。
不再对她呼来喝去。
甚至会主动问她想吃什么。
可那小心翼翼里。
带着明显的疏离和不自在。
像是在对待一个陌生人。
而苏明成。
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很少出来。
苏瑶彻底安静了下来。
不再哭闹。
也不再看苏晚。
只是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像一只受伤的困兽。
苏晚依旧住在佣人房。
依旧做着那些家务。
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又仿佛什么都改变了。
她知道。
苏明成和刘婉在纠结。
纠结该如何对待她和苏瑶。
一边是有血缘关系。
却陌生得让他们害怕的亲生女儿。
一边是没有血缘关系。
却养了十五年,早已融入骨血的
女儿。
这道选择题。
对他们来说。
很难。
苏晚也在等。
等他们做出选择。
无论结果是什么。
她都接受。
因为她知道。
从她被确认为苏家女儿的那一刻起。
她的人生。
就该由自己做主了。
一周后。
苏明成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把所有人叫到客厅。
包括苏晚。
我和你妈商量好了。
他看着苏晚和苏瑶。
缓缓开口。
瑶瑶……
我们还是会继续养着她。
毕竟养了十五年,有感情了。
刘婉立刻补充道:晚晚,你放心,我们会对你好的,以后你就是苏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苏晚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脸上试图掩饰的愧疚。
突然笑了。
不必了。
她说。
我不打算留在苏家。
什么
苏明成和刘婉都愣住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
苏晚会拒绝。
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豪门生活。
她为什么要拒绝
苏晚,你别任性。
苏明成皱起眉头。
外面的世界很复杂,你一个女孩子……
我不是任性。
苏晚打断他。
我只是觉得,这里不属于我。
这十五年,我已经受够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现在,我想去找我真正的家。
真正的家。
指的是李娟那里吧。
刘婉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
想说些什么。
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苏明成看着苏晚坚定的眼神。
沉默了很久。
你想清楚了
嗯。
好。
苏明成点点头。
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尊重你。
这张卡里有一百万。
算是……
爸妈给你的补偿。
苏晚没有接那张卡。
我不需要。
她说。
我这些年在苏家做的那些活,应该也够抵了。
她的话像一根刺。
扎在苏明成和刘婉的心上。
让他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那……
你要去哪里
刘婉的声音有些哽咽。
去找我妈。
苏晚说。
语气平静。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7
离开苏家的那天。
天气很好。
阳光明媚。
苏晚只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背包。
里面装着李娟给她的那个布包。
还有几件换洗的衣服。
苏明成和刘婉去送了她。
站在别墅门口。
看着她瘦小的背影。
眼神复杂。
苏瑶没有出来。
大概是还在为自己失去的一切耿耿于怀。
晚晚。
刘婉突然喊住她。
苏晚停下脚步。
回过头。
这是你妈的地址。
刘婉递给她一张纸条。
我们……
找人问过。
苏晚接过纸条。
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是邻市的一个小县城。
李娟竟然搬家了。
谢谢。
她轻声说。
转身,毫不留恋地走进了阳光里。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
暖洋洋的。
像是李娟的怀抱。
坐了六个小时的火车。
又转了两趟公交车。
苏晚终于来到了纸条上的地址。
是一个老旧的居民楼。
墙皮斑驳。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她按照门牌号。
找到了三楼。
302
室。
门是虚掩着的。
里面传来熟悉的歌声。
是李娟跑调的歌谣。
苏晚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
轻轻推开门。
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正背对着她。
在厨房里忙碌着。
头发已经有了些许花白。
背影也比记忆中佝偻了许多。
妈。
苏晚轻声喊。
女人的动作顿住了。
缓缓转过身。
看到苏晚的那一刻。
她手里的锅铲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
眼睛猛地睁大。
嘴唇颤抖着。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晚晚……
她终于认出了她。
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苏晚跑过去。
紧紧抱住她。
妈,我回来了。
十五年的思念。
十五年的委屈。
在这一刻。
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母女俩相拥而泣。
哭声在小小的厨房里回荡。
像是要把这十五年的空白。
都填满。
8
李娟的家很小。
只有一室一厅。
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墙上贴着苏晚小时候的照片。
一张一张。
记录着她的成长。
妈,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苏晚帮李娟擦着眼泪。
轻声问。
李娟点点头。
又摇摇头。
挺好的。
她笑着说。
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就是……
想你。
苏晚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疼得厉害。
对不起,妈。
我回来晚了。
不晚,不晚。
李娟握着她的手。
掌心粗糙。
却很温暖。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晚上。
李娟做了一大桌子菜。
都是苏晚小时候爱吃的。
快吃,快吃。
李娟不停地给她夹菜。
看你瘦的,在那边肯定没好好吃饭。
苏晚大口大口地吃着。
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
不是因为难过。
是因为幸福。
这才是家的味道。
饭后。
李娟给苏晚讲了这些年的经历。
她当年拿到那十万块钱后。
并没有像苏明成说的那样,拿着钱逍遥快活。
而是用那笔钱。
治好了自己多年的腿疾。
然后来到这个小县城。
开了一家小小的裁缝铺。
她省吃俭用。
就是想有一天能把苏晚接回来。
可她知道。
苏家那么有钱。
苏晚肯定过着好日子。
她不想打扰她。
只能把思念藏在心里。
妈,对不起,我现在才回来。
苏晚抱着李娟。
哽咽着说。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
李娟拍着她的背。
回来就好,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嗯。
苏晚重重地点点头。
在李娟的怀里。
她第一次感觉到。
自己是被需要的。
是被爱的。
9
在李娟身边的日子。
平静而温暖。
苏晚每天都会去裁缝铺帮李娟的忙。
她的手很巧。
学东西很快。
没多久就能独立缝制一些简单的衣服了。
李娟看着她专注的样子。
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我们晚晚就是厉害。
苏晚也很开心。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不再是那个只会道歉的影子。
这天。
裁缝铺里来了一个客人。
是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孩。
她拿着一件很精致的连衣裙。
说是不小心勾破了。
问能不能修补好。
苏晚接过裙子。
看到勾破的地方在裙摆处。
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如果只是简单地缝补。
肯定会留下痕迹。
我试试吧。
苏晚说。
她想了想。
拿出彩色的丝线。
在破洞的地方。
绣了一朵小小的蔷薇花。
花朵栩栩如生。
巧妙地掩盖了破洞。
甚至比原来的裙子还要好看。
女孩看到后。
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哇!你太厉害了吧!
这比原来的还漂亮!
多少钱我给你双倍!
苏晚笑了笑。
不用双倍,正常修补费就好。
女孩却坚持给了她双倍的钱。
还说要把自己的朋友都介绍过来。
从那以后。
裁缝铺的生意越来越好。
很多人都是慕名而来。
让苏晚帮忙修改衣服。
或者定制一些独一无二的款式。
苏晚的名声。
渐渐在小城里传开了。
10
一年后。
苏晚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服装店。
名字叫
晚衣。
店面不大。
但装修得很温馨。
里面的衣服都是她亲手设计缝制的。
款式独特。
用料讲究。
很受年轻人的欢迎。
开业那天。
李娟站在店门口。
看着
晚衣
两个字。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们晚晚出息了。
苏晚抱着她。
心里充满了感激。
如果不是李娟。
她大概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这天。
苏晚正在店里整理衣服。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苏瑶。
她比以前瘦了些。
脸色也不太好。
穿着一身名牌。
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眼底的憔悴。
姐姐。
她喊了一声。
声音有些干涩。
苏晚有些意外。
但还是平静地看着她。
有事吗
我……
苏瑶咬了咬嘴唇。
爸妈让我来看看你。
他们还好吗
苏晚问。
不好。
苏瑶摇摇头。
自从你走后,家里就变得死气沉沉的。
妈妈总是偷偷哭。
爸爸也很少笑了。
苏晚沉默了。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们……
后悔了吗
嗯。
苏瑶点点头。
他们说,当初不该那么对你。
他们想让你回去。
回去
苏晚笑了笑。
我在这里很好。
这里有我妈。
有我的店。
这才是我的家。
苏瑶看着她脸上满足的笑容。
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姐姐,我真羡慕你。
她说。
你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而我……
她低下头。
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在苏家,我融不进去。
去找我亲生父母,他们又嫌我娇气。
我好像……
哪里都不属于。
苏晚看着她落寞的样子。
心里有些复杂。
这个曾经欺负了她十五年的女孩。
如今也尝到了寄人篱下的滋味。
是报应吗
或许吧。
可她的心里。
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苏瑶。
苏晚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重要的是,以后要为自己而活。
苏瑶抬起头。
看着苏晚清澈的眼睛。
愣了很久。
突然笑了。
谢谢你,姐姐。
她说。
我好像……
明白了。
11
苏瑶走后。
苏晚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她的服装店生意越来越好。
甚至有人主动联系她。
想和她合作。
把她的设计推向更大的市场。
苏晚犹豫过。
她喜欢现在简单的生活。
不想被太多的事情打扰。
可李娟却鼓励她。
晚晚,你有才华,就应该让更多人看到。
妈相信你。
在李娟的支持下。
苏晚最终答应了合作。
她的设计果然很受欢迎。
很快就在时尚圈崭露头角。
成为了小有名气的设计师。
这天。
苏晚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刘婉打来的。
晚晚,你……
你现在有空吗
刘婉的声音很虚弱。
带着一丝哀求。
你爸他……
他住院了。
苏晚的心猛地一紧。
怎么回事
他……
他一直很自责。
总说对不起你。
昨天喝多了,晕倒了。
刘婉的声音哽咽着。
医生说,他需要好好休养。
可他不肯配合治疗。
他说……
他想见你。
苏晚沉默了很久。
最终。
还是答应了。
12
医院的病房里。
苏明成躺在病床上。
头发花白了很多。
脸色苍白。
看起来苍老了不少。
看到苏晚进来。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爸。
苏晚走过去。
轻轻按住他。
你躺着吧。
苏明成看着她。
嘴唇颤抖着。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最终。
只是叹了口气。
晚晚,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
郑重地向她道歉。
苏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有些酸涩。
都过去了。
她说。
你好好养病吧。
我……
苏明成还想说些什么。
却被苏晚打断了。
爸,我现在过得很好。
我有自己的事业。
有我妈陪着我。
我很幸福。
苏明成看着她脸上真诚的笑容。
终于放下了心里的石头。
他点点头。
好,好。
你幸福就好。
从医院出来。
阳光正好。
苏晚深深吸了一口气。
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那些积压在心底十五年的怨恨和委屈。
在这一刻。
彻底烟消云散。
她不再是那个活在阴影里的苏晚。
她是
晚衣
的设计师。
是李娟的女儿。
是她自己。
未来的路还很长。
她会一步一步。
坚定地走下去。
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那件曾经洗得发白的旧校服。
如今被她珍藏在衣柜里。
它见证了她最黑暗的时光。
也提醒着她。
即使身处泥泞。
也要努力发光。
因为。
总有一天。
那件旧衣。
也会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