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自彼岸归来
杜哥罗晓燕敏锐地捕捉到他瞬间的失态和苍白,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换上甜美关切的笑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指向柜台里挂着的一件水红色的确良衬衫,你看那件衣服,多衬红梅姐的肤色呀!她穿上肯定好看!旁边那格子布也不错,给红梅姐做件罩衫肯定精神!她语气真诚,眼神里满是为姐姐着想的体贴。
杜建设正被那股莫名的心悸搅得心烦意乱,听到罗晓燕在这种时候还在关心林红梅,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愧疚猛地涌了上来。他想起初识罗晓燕时,她笨手笨脚,连最简单的农活都做不好,自己对她不是呵斥就是责骂。可无论态度多恶劣,哪怕被骂得眼泪汪汪,她也总是咬着牙继续干。不懂就学,认不清作物就提着攒下的鸡蛋去找老农请教,甚至跟着村里的小孩屁股后面认草药......短短三个月,她硬是从一个五谷不分的城里娇娇女,变成了能拿满工分的好知青,连村里最挑剔的老把式提起她,也会夸一句肯吃苦。
她的努力和韧劲,杜建设看在眼里,渐渐对她改观,甚至生出了几分欣赏和怜惜。但他从未想过要和林红梅离婚!林红梅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更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只是......只是觉得罗晓燕年轻鲜活,像一簇跳跃的火焰,让他枯燥的生活有了点不一样的色彩和刺激。他想着,多照顾她一点,多陪陪她,从其他方面弥补她,比如帮她换个轻松的工分、弄点稀罕的吃食,也就够了。
可此刻,林红梅那破碎的照片和罗晓燕恶毒的字迹交替在脑海中闪现,再看着眼前这张故作天真的脸,杜建设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烦躁得想砸东西。
他下意识地又朝刚才心悸的方向看了两眼,依旧空空如也。可那股不安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两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夏夜。他陪着林红梅去给住在危房里的丁三叔看病。刚看完,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突然听到房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是墙体要塌!千钧一发之际,是林红梅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他连同丁三叔推出了门外!而她自己,却被轰然垮塌的土墙和木梁砸在了下面!
当他发疯似的从泥水里刨出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林红梅,摸着她滚烫的额头,看着她后背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时,那种灭顶的恐慌和心脏被攫住般的剧痛,与此刻的感觉何其相似!
难道......红梅出事了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猛地噬咬了他的神经!不!不可能!他用力摇头,试图驱散这个可怕的想法。她不会走的!她那么爱他,那么在乎这个家!她只是生气了,一定是这样!
杜哥想什么呢尝尝这个!罗晓燕娇滴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不知何时剥开了一颗大白兔奶糖,莹白的手指捏着糖,直接送到了杜建设的嘴边,眼神带着诱惑,听说你喜欢喝糖水,我特地攒钱买的呢,可甜了。
那浓郁的奶香暂时麻痹了他紧绷的神经。杜建设几乎是机械地张开嘴,含住了那颗糖。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似乎稍稍冲淡了一些心头的烦躁。
他暗暗给自己打气:不会出事的。也许是这段时间在罗晓燕身上花的心思太多,冷落了红梅,让她伤心了。今晚!今晚就开着拖拉机回去!好好哄哄她,给她做顿好吃的,把新风扇装上......红梅心软,一定会原谅他的。想到红梅可能会像从前那样,带着满足的笑容依偎在他怀里,杜建设紧绷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他当即拉着罗晓燕走到柜台前,指着那件水红的衬衫,对售货员说:同志,开票,要这件。
罗晓燕眼中闪过一丝狂喜,随即又故作矜持地推拒:杜哥,这太贵了,给红梅姐......
让你开票就开票。杜建设语气不容置疑,带着点补偿心理的慷慨。付了钱和布票,把装着新衣服的纸袋塞给罗晓燕。
出了供销社,罗晓燕又摇着他的胳膊撒娇:杜哥,先去趟邮局嘛,我给家里寄封信,很快的!
杜建设耐着性子陪她走到邮局。罗晓燕趴在柜台上写信,杜建设则烦躁地在门口踱步。那股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他猛地冲到旁边的公用电话旁,往大队部拨电话。
喂村长吗我是建设!麻烦你叫一下卫生所的林红梅,我有急事找她!他握着话筒,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电话那头传来村长有些模糊的声音:......红梅她今天没来卫生所啊早上就没见开门,我还以为她跟你去县里了呢......
没来!杜建设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那......那她去哪了
不知道啊,陈师父过去看了,说锁着门呢......
啪嗒!杜建设手里的听筒掉落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五分钟的等待时间变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再次拨过去,得到的还是同样的回答:林红梅,不见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再也顾不上其他,转身就朝着停拖拉机的方向狂奔!
杜哥!杜哥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写完了!罗晓燕在他身后焦急地喊着。
杜建设充耳不闻,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冲到拖拉机旁,发动起来就要走。罗晓燕这才慌了神,草草粘上邮票,把信塞进邮筒,尖叫着追了上来,狼狈地爬上了后斗。
拖拉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在坑洼的土路上疯狂颠簸,朝着红星大队的方向亡命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