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断指寒晨
腊月廿三,小年。
水产市场的顶棚垂着冰溜子,像倒悬的獠牙。老杨呵出的白气撞在冻硬的鲤鱼鳞片上,碎成冰晶。他跺了跺发麻的左脚——十五年前冷库氨气泄露留下的旧伤,每逢寒冬就钻心地疼。
爸,城管车来了!杨小鱼的声音带着颤。她正把最后几条鲫鱼码进泡沫箱,冻红的手指裂着血口子。
巷口横着辆喷有城市管理的皮卡。副驾驶的门推开,老吴裹着军大衣钻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协勤。一个嚼着口香糖,吹出粉色的泡;另一个脚尖踢着地上的冻鱼鳞,银屑溅到诚信经营的招牌上。
老杨头,不是我说你。老吴的胖手拍在蒙霜的秤杆上,这卫生死角,苍蝇都比你的鱼肥!新来的队长可说了,见一次,罚一次!
老杨没抬头,枯树皮般的手按住案板上的草鱼。鱼尾还在抽搐,他手起刀落。砰!鱼头滚进塑料桶,鱼身精准地滑进杨小鱼张开的塑料袋。
吴队,通融通融,小年总得让大伙儿过个安生年。隔壁豆腐摊的阿香探出头,声音像掺了蜜。她四十出头,眉眼还留着年轻时的风韵,围裙上沾着豆渣。
老吴的绿豆眼在阿香身上溜了一圈,哼道:阿香,你这豆腐西施的面子也不顶用喽!上面要打造‘文明示范市场’,老杨这摊儿…他脚尖踢了踢角落渗着血水的泡沫箱,就是颗老鼠屎!
杨小鱼攥紧了塑料袋,指节发白。她知道老吴在等什么——上个月王老板派人来收保护费,老杨抡起剁骨刀把人吓跑了。第二天,摊位费就涨了三成。
交钱,还是滚蛋嚼口香糖的协勤敲了敲案板,唾沫星子喷到老杨手背上。
老杨沉默地捞起一条冻僵的大头鲢。鱼身裹着冰碴,硬得像石头。他高高举起剁骨刀,刀身在灰蒙的晨光里划出一道冷弧。
爸!鱼冻实了!等化…杨小鱼的惊呼被一声闷响打断。
刀锋砍进鱼头,却滑偏了!刀口狠狠劈在左手食指第二节关节上!
咔嚓!
半截指头飞了出去,砸在诚信经营的招牌上,又弹进装鱼鳃鱼肠的塑料桶里。血像开了闸,瞬间染红冻鱼,混着冰碴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暗红的小坑。
空气凝固了。吹泡泡的协勤嘴张着,粉色的泡泡啪地破了。
老杨的脸像刷了层白灰。他扔了刀,右手死死攥住左腕断口,佝偻的背绷得像拉满的弓。血从指缝涌出,滴答,滴答。
爸!杨小鱼扑过去,扯下脖子上的旧围巾想裹住伤口。
老杨却猛地推开她!他弯腰,独臂伸进腥臭的塑料桶里摸索。冻硬的鱼肠、黏糊的鱼鳔、冰碴…他掏出了那截断指。苍白,僵硬,指甲缝里嵌着黑红的血垢和一片银亮的鱼鳞。
不碍事…他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铁锈,别耽误…吴队收摊。他把断指随手丢回桶里,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血肉。
老吴回过神,绿豆眼闪过一丝嫌恶,随即被狠厉取代。晦气!他啐了一口,一脚踹翻塑料桶!
鱼肠、鱼鳔、冰碴、血水,连同那截断指,稀里哗啦泼在雪泥地上。腥臭弥漫开来。
收拾干净!十分钟后还这德行,直接封摊!老吴转身要走。
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杨小鱼像只护崽的母豹扑到雪泥里。她不顾腥臭污秽,双手在冰冷的泥泞中疯狂扒拉。冻僵的手指碰到那截冰凉,她一把攥住,紧紧捂在胸口,用体温去暖那早已失去知觉的死肉。棉袄瞬间洇开一片暗红。
捡捡回去也接不上!老吴的胖脸扭曲,交不上钱,年后这地儿就姓王了!王老板的‘金鳞水产’可是文明示范户!他努嘴指向市场东头。崭新的玻璃门后,王金牙叼着雪茄,金牙一闪,朝这边举了举茶杯,笑容油腻。
风雪更紧了。杨小鱼抬起头,脸上沾着泥点和鱼血,眼睛却亮得骇人,死死盯着老吴。
钱…我们交。她声音不大,却像冰锥,扎进风雪里。
第二章
秘方血泪
出租屋像个冰窖。炉子早灭了,窗玻璃结着厚厚的冰花。杨小鱼用火钳捅开炉盖,添了几块劣质煤饼,呛人的烟弥漫开来。她打来一盆冰冷的井水,又兑了半壶热水,水汽氤氲。
爸,手。她声音发颤。
老杨坐在矮凳上,像尊沉默的石像。断腕裹着浸透血的破布,暗红发黑。杨小鱼咬着唇,用剪刀小心翼翼剪开布条。伤口狰狞,骨茬外露,皮肉翻卷冻成了青紫色。
得去医院…她眼泪砸进盆里。
没用。老杨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冻坏了,接不上。他伸出右手,从墙角摸出半瓶劣质白酒,拧开,对着断腕浇了下去!
滋——酒液冲刷着伤口,混着血水流下。老杨浑身一颤,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却没哼一声。
杨小鱼别过脸,泪流得更凶。她想起三个月前,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小鱼啊,重点班冲刺,师资不一样…这补习费…老师搓着手,眼神躲闪。她回家,看见父亲在昏黄的灯下数钱,毛票、硬币,还有一张皱巴巴的卖血单。第二天,她撕碎了重点班的录取通知,把职高水产专业的报名表拍在桌上:爸,我学养鱼,帮您!
咣当!酒瓶被老杨重重顿在桌上。他拿起案板上的剁骨刀——刀口还凝着黑红的血痂和碎鳞,在磨刀石上嚯嚯地磨。火星溅在冰冷的空气里。
王老板…派人递话…杨小鱼攥着缴费单,指节捏得发白,只要您把…‘去腥秘方’给他…摊位费全免!还说…还说能给您在医院找个轻省活儿…
刮鳞刀猛地顿住。
秘方老杨抬起头,昏黄的灯光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他咧开干裂的嘴,露出被劣质烟熏黄的牙,笑得比哭还难看。秘方…是你妈拿命换的!
十五年前的那个冬夜,像噩梦刻在杨小鱼记忆深处。那时她才三岁。
水产市场最大的冷库氨气泄露。刺鼻的白雾翻滚,警报凄厉。老杨当时是冷库的维修工,带着两个徒弟,王金牙(那时还叫王富贵)是其中之一。
师傅!李工还在里面!有人尖叫。
老杨抓起湿毛巾捂住口鼻就冲了进去。白茫茫一片,刺骨的冷混合着致命的毒气。他摸索着找到昏迷的李工,拖着他往外爬。氨气灼烧着肺叶,视线模糊。快到门口时,他腿一软,栽倒在地。
data-fanqie-type=pay_tag>
是妻子,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举着湿毛巾冲了进来!她把湿毛巾死死捂在老杨口鼻上,自己却暴露在毒雾里。
走…快走…她咳着,血沫子从指缝溢出来,滴在老杨蓝色的工装上,像绽开的恶之花。
老杨被拖出来了。妻子却倒在了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救护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医院走廊里,老杨抱着浑身插满管子的妻子。她脸色灰败,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往后…别让鱼腥味…熏着孩子…她攥着老杨的手,指甲掐进他肉里,声音细若游丝,孩子…叫小鱼…好养…
她的手最终松开了,滑落在冰冷的白床单上。那晚,老杨抱着妻子逐渐冰冷的身体,在停尸房外的长椅上坐了一宿。天快亮时,他俯下身,舔了舔妻子冰凉的耳垂。
一股奇异的、压住所有腥气的回甘,在他舌尖弥漫开。不是花香,不是果甜,是芦苇荡深处,风拂过水面的清冽,混着泥土的微腥和阳光晒过的暖意。
后来,老杨像疯了一样。他辞了工,用所有积蓄盘下市场最角落的摊位卖鱼。他尝遍妻子生前采过的野菜、野果,甚至她晒在窗台的干花。一次次试验,一次次失败,鱼腥味熏得他呕吐不止。直到有一天,他在妻子生前最爱去的那片野芦苇荡,折了一捧嫩绿的芦苇芯,捣碎了汁液滴在鱼鳃里。
奇迹发生了。那股萦绕不去的土腥味,淡了。鱼肉蒸熟后,竟透出一丝清甜。
去腥引…老杨抱着那罐碧绿的汁液,在妻子坟前哭得像条被抛弃的野狗。他承包了那片滩涂,年复一年种着芦苇。春天的嫩芯做去腥引,秋天的老杆编筐篓。这秘方,是他和亡妻之间,最后的念想。
第三章
市井群像(风雪同舟)
市场角落的老陈修秤铺像个被遗忘的角落。门脸窄小,挂满各式各样的秤——杆秤、台秤、弹簧秤,甚至还有一杆蒙尘的老式天平。老陈是个干瘦老头,戴着酒瓶底厚的眼镜,手指却灵巧得像在跳舞。他是老杨为数不多的酒友。
啧啧,老杨,你这手…老陈放下锉刀,看着老杨裹着厚厚纱布的断腕,摇头叹气。他铺子里总煨着一小壶劣质烧酒。
死不了。老杨闷了一口酒,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烧到胃里,暂时压住了断口的抽痛。
王金牙那王八羔子!老陈啐了一口,当年要不是你把他从乡下带出来,他早饿死了!忘恩负义的东西!氨气泄露那次,要不是他贪生怕死,抢着往外跑还把门反锁了…
陈伯!杨小鱼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鱼丸汤进来,打断了老陈的话。她不想父亲再回忆那锥心之痛。她把汤放在老陈面前:您尝尝,我爸新调的馅儿。
老陈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吹着热气喝了一口,咂咂嘴:鲜!真鲜!一点土腥味都没有!老杨,你这‘去腥引’,神了!他放下碗,从工具箱底层摸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个小巧玲珑的黄铜秤砣,打磨得锃亮。小鱼,拿着。袖珍的,关键时候…兴许顶用。
杨小鱼郑重地收下。她知道,这是老陈压箱底的手艺。
豆腐摊的阿香趁着午后人少,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过来了。小鱼,给你爸补补。她眼神瞟向老杨,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和心疼。她男人死得早,一个人拉扯孩子,和老杨同病相怜。这些年,她总忘收老杨的鱼钱,或者不小心多切几块豆腐给他。
香姨,谢谢。杨小鱼接过碗。阿香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小鱼,我瞅见王金牙的人,昨儿半夜往你家那片芦苇荡去了…
杨小鱼心里一沉。
下午,职高的同学阿明来了。他穿着崭新的羽绒服,与这脏乱的市场格格不入。他是富家子,来职高水产专业纯属体验生活,对杨小鱼有种懵懂的好感。
小鱼,你让我查的‘水产养殖去腥专利’…阿明递过一叠打印资料,看到老杨裹着纱布的手,吓了一跳,杨叔,您手怎么了
没事。老杨摆摆手,低头刮鱼鳞。
阿明看着杨小鱼熟练地杀鱼、刮鳞、掏内脏,动作麻利却掩不住疲惫。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昂贵的球鞋、新款的手机,在这弥漫着鱼腥和生存挣扎的市场里,显得那么轻飘可笑。
小鱼,我能帮你做点什么他问,语气认真。
杨小鱼抬起头,看着这个与她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少年,眼神复杂。帮我看着点王金牙的店,有什么动静,告诉我。
第四章
断指风暴(小年夜惊魂)
医院冰冷的诊断像最后的判决书:断指冻伤坏死,血管神经损毁严重,接活可能性为零。医生面无表情地宣判。
杨小鱼攥着那截用棉布层层包裹、又套了塑料袋、最后捂在怀里的断指,感觉最后一丝热气也被抽走了。它像块冰,从她心口一直冷到四肢百骸。
老杨只是沉默地抽着劣质烟,烟雾缭绕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指头没了,手艺还在。他哑着嗓子说,拿起剁骨刀,用右手一下下磨着。刀锋在磨石上发出单调而执拗的嚯嚯声,像是在对抗着无形的命运。
小年夜,市场里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充满了虚假的喜庆。老杨的摊位却格外冷清。王金牙的金鳞水产灯火通明,门口摆着巨大的充气财神,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打折广告。
王金牙来了。一身貂皮大衣,金牙在灯光下晃眼。身后跟着几个流里流气的马仔。
老杨!小年夜还出摊够勤快啊!王金牙皮笑肉不笑,一脚踢翻了老杨装鱼的塑料盆。活鱼在雪地上扑腾。
王老板,钱…我们在凑…杨小鱼挡在父亲身前。
凑王金牙嗤笑,金牙闪光,拿什么凑拿你那死鬼妈换的秘方凑他眼神陡然阴狠,老杨,别给脸不要脸!断指滋味好受下次…他目光扫过杨小鱼冻得通红的手,可就是你闺女的手指头了!
一个马仔抽出把砍刀,啪地拍在杨小鱼脸上。冰冷的刀身贴着她温热的皮肤,激起一层战栗。
老杨佝偻的背猛地挺直了!像一张被拉满的硬弓。他转身,左手(断腕)猛地掀翻油腻的八仙桌!
哗啦!碗碟摔得粉碎。
桌腿断裂处,露出中空的木槽。老杨右手伸进去,抽出一杆老物件——一柄磨得锃亮、秤星清晰的黄铜杆秤!秤杆油润,秤砣沉甸甸,透着岁月的厚重。
秘方老杨的声音像淬了冰,秤杆直指王金牙的鼻尖,这就是秘方!
王金牙愣住了,随即暴怒:老东西!你耍我!他以为会看到什么祖传的秘制药粉或配方。
足斤足两!良心去腥!老杨吼声如雷,盖过了市场的喧嚣,这才是我婆娘用命换来的理儿!这才是我老杨摊子立命的根!
王金牙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给我砸!他咆哮。
马仔们一拥而上!砍刀劈向鱼摊!泡沫箱被踹翻,活鱼在雪地上绝望地蹦跳。杨小鱼想护住那桶辛苦熬制的去腥引,却被一个马仔狠狠推开,桶被抢走,碧绿的汁液泼洒在雪地上,刺眼又刺心。
不——!那是母亲留给他们最后的念想!杨小鱼目眦欲裂。
混乱中,王金牙看到了杨小鱼放在角落的宝贝——一个用旧泡沫和塑料片精心制作的生态鱼塘模型,那是她职高的作业,是她梦想的雏形。她梦想着有一天,能用科学的方法养出没有腥味的鱼,让父亲不再那么辛苦。
梦想王金牙狞笑着,抬起锃亮的皮鞋,狠狠踩了下去!
咔嚓!模型碎裂的声音像心被碾碎。
第五章
秤砣惊雷(年关雪恨)
小年夜的风雪像鞭子抽打着破旧的出租屋。炉火奄奄一息,屋里冷得像冰窟。
老杨坐在断了腿的八仙桌旁,就着一点微弱的光,用右手笨拙地给断腕换药。纱布揭开,伤口狰狞,冻坏的皮肉泛着死灰色。
杨小鱼默默收拾着地上的狼藉——打翻的豆腐脑,摔碎的碗,还有那个被踩得稀烂的生态鱼塘模型碎片。她一片片捡起来,手指冻得麻木。
爸…她声音哽咽,秘方…没了…
老杨缠纱布的手顿住了。昏暗中,他抬起头,看着女儿冻得通红的脸颊和倔强含泪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当年妻子挡在他身前的模样。
小鱼,他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记住,秘方在心里。你妈要咱…活得有斤有两!脊梁骨…不能弯!
他拿起那杆老秤,摩挲着冰凉的秤杆。这秤,是你陈爷爷的师父传下来的。秤砣是实心黄铜,秤杆是百年老柞木。做秤的人说,心歪了,秤星就刻不准;手抖了,秤杆就磨不直。做人…做生意…都一样。
杨小鱼看着那杆老秤,在昏暗中似乎泛着微光。她想起老陈给的袖珍秤砣,想起阿香偷偷递来的U盘(里面是她录下的王金牙威胁老杨的话),想起阿明黑进王金牙电脑弄到的遥控假秤后台数据截图。
一个念头,像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在她心中燃起。
年关最后一天,市场人山人海,年货大集热闹非凡。王金牙的金鳞水产锣鼓喧天,请了舞狮队,气派十足。相比之下,老杨的摊位冷清得可怜。
王金牙志得意满,带着几个马仔,像巡视领地般踱到老杨摊前。
老杨头,年三十了,还不滚他声音洪亮,故意吸引周围人的注意,你这摊子,过了年就是我的了!你那点破烂,趁早扔!
人群围拢过来,指指点点。
老杨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那杆老秤,挂在了摊位最显眼的位置。黄铜秤砣在阳光下闪着沉甸甸的光。
哟!还摆上老古董了王金牙嗤笑,现在谁还用这玩意儿老土!他示意手下,来,把杨老板的‘古董’请下来,别碍着地方!
一个马仔伸手就去摘秤。
住手!杨小鱼一步踏出,挡在秤前。她手里拿着一个旧手机和一个便携式投影仪——那是阿明借给她的。
王老板!杨小鱼声音清亮,穿透嘈杂,你说我爸的鱼摊是老鼠屎,说他的鱼不新鲜有腥味!你敢不敢,当众称一称你‘金鳞水产’的鱼用你这杆‘文明示范户’的电子秤!
人群哗然。王金牙脸色微变,强笑道:小丫头片子,胡搅蛮缠!我的秤是工商局检验合格的!
合格杨小鱼冷笑,按下了手机播放键。阿香偷录的音频响起,正是王金牙嚣张的声音:…老吴那边打点好了,电子秤调成八两秤,神不知鬼不觉!…老杨那摊子,年后必须拿下!…
人群炸开了锅!
王金牙脸色铁青:假的!诬陷!
是不是诬陷,称一称就知道!杨小鱼大声道,同时打开了投影仪。一束光打在金鳞水产雪白的墙面上,清晰地显示出阿明弄到的后台数据截图——清楚地记录着每一笔被遥控修改的秤重数据!
铁证如山!
王金牙!黑心秤!
退钱!骗子!
人群愤怒了,围向王金牙。
王金牙彻底慌了,恼羞成怒,眼中凶光毕露!他猛地从后腰抽出一把匕首,竟直直刺向离他最近的杨小鱼!小贱人!我让你多嘴!
小鱼!老杨目眦欲裂!他猛地推开女儿,同时抄起那杆老秤,用尽全身力气,将沉甸甸的黄铜秤砣狠狠砸向王金牙持刀的手腕!
啊——!王金牙惨叫一声,匕首脱手飞出。秤砣余势未消,重重砸在他的膝盖上!
咔嚓!清脆的骨裂声让所有人头皮一麻!
王金牙像条死狗般瘫倒在地,抱着变形的膝盖惨叫连连,半颗金牙也磕飞了出来。
老杨上前一步,穿着破旧胶鞋的脚,重重踩在王金牙的手腕上,碾着他掉落在地的金牙。他俯下身,剁骨刀不知何时又握在了右手,冰冷的刀尖抵住王金牙的喉咙。
听好了——老杨的声音像从地狱传来,带着压抑了十五年的恨意,这摊位,我闺女要守!少一两鱼…刀尖微微下压,沁出血珠,我剁你一根指头!
还…还有…他盯着王金牙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诅咒:十五年前,冷库那扇门…是你锁的吧害死我媳妇…今天这秤砣,是利息!
警笛声由远及近。
第六章
鱼鳞照雪(新岁晨光)
年初一,雪后初晴。阳光照在覆盖着薄雪的市场顶棚,冰溜子滴着水。
杨小鱼独自出摊。她仔细擦拭着诚信经营的招牌,诚字上的血渍淡了些,像一块褪色的旧疤。她把那杆老秤挂在最显眼处,秤砣擦得锃亮,能照见人影。
王记水产的大门贴着白色的封条,像一块巨大的膏药。老吴远远站在街角,看着这边,眼神复杂,最终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他被开除了,据说他小舅子开的店也被查了。
阿香穿着崭新的市场管理员马甲,正指挥人清扫街道。看到杨小鱼,她笑着点点头,眼神里多了份踏实。
杨小鱼低头刮鱼鳞。刀锋过处,银鳞纷飞,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一条草鱼在她手下变得干净清爽。
第一单生意上门了。是个熟客,指着鱼:姑娘,秤可要准啊!别学那黑心王老板!
杨小鱼没说话,拎起鱼重重摔在案板上!鱼被拍晕。刮鳞、开膛、去鳃、挖肚…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股狠劲儿。鱼鳔丢进桶里,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她拿起那杆老秤,稳稳挂上鱼。秤杆平直,秤砣纹丝不动。
放心…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足斤足两。她晃了晃手里那把刀口崩了却依旧锋利的剁骨刀,寒光凛冽:
少一钱…
我剁他手脚!
顾客哆嗦着扫了码。杨小鱼低头找零钱,怀里一个小布包掉了出来——红布裹着那截断指,安静地躺在雪地上,像一枚褪色的炮仗,也像一颗深埋的种子。
阳光暖暖地照在鱼摊上。堆积的鱼鳞在雪水的映衬下,折射出碎银般细碎跳跃的光芒,晶莹剔透,终于盖住了那些暗红的血痂与不堪的过往。
雪,彻底停了。新年的第一天,空气清冽。杨小鱼看着那堆闪着银光的鱼鳞,又看了看那杆沉默的老秤,挺直了脊背。
小鱼鲜鱼的新招牌,在晨光中悄然挂起。下方一行小字,清晰而有力:
足斤足两,心安去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