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为救陆沉舟的公司,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落胎后他搂着白月光说:她不能生,正好收养你儿子。
>重生回十八岁,我连夜退婚搬去江南。
>三年后我的苏绣轰动京城,陆沉舟却红着眼在展馆外淋雨:清秋,我好像爱上你了。
>我笑着擦肩而过。
>直到那天他车祸失忆,醒来后疯狂找我复婚。
>媒体拍到他跪在我工作室外三天三夜。
>而我在窗内绣着婚纱——别人的嫁衣。
>暴雨夜他恢复记忆冲进门,颤抖着捧起我流产的病历:那晚...你怀了我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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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斜织,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江南特有的温润潮气,混着雨后草木的清香。我坐在窗前,指尖捻着一段银线,对着绷架上初具雏形的凤凰羽翼,细细盘绕。丝线滑过指腹,冰凉柔韧,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秩序感。
沈老师,阿阮端着茶盘进来,脚步轻得像猫。她放下茶盏,白瓷青釉,袅袅热气氤氲开来,‘霓裳阁’的宋老板又派人来了,说定金再加三成,只求您那幅《涅槃》能如期给他们镇场子。
我端起茶盏,暖意透过杯壁渗入掌心。窗外,几枝瘦竹被雨水洗得青翠欲滴,在风里轻轻摇曳。告诉他们,画好了自然会送去。声音平静,没有波澜。
阿阮点点头,黑亮的眼睛里满是信服。三年前,她只是码头边一个快要饿死的哑女,被我捡回来。如今,她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也是这间栖梧绣坊里唯一知晓我些许过往的人。她无声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留下满室针线、丝帛的静谧气息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这雨,让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京城。
想起那个男人,陆沉舟。
前世那场刻骨的雪,仿佛又裹着寒意扑到脸上。冰冷的雪碴钻进膝盖,冻得骨头生疼。我跪在冰冷刺骨的地砖上,对着那扇紧闭的、属于宏泰商行老板的红漆大门,一遍遍磕头。为了陆沉舟濒临破产的公司,为了他口中那个关乎生死存亡的订单。雪越下越大,视野里一片苍茫的白,只有门廊下两盏孤零零的红灯笼,投下微弱的光晕,映着我额前磕破渗出的血,在雪地上洇开一小朵一小朵绝望的红梅。
腹中起初是隐隐的坠痛,像有冰冷的钩子在往下拽。后来那痛楚越来越尖锐,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要将我撕裂。身下的雪,被温热的液体浸透,融化,又迅速冻结成冰。那刺目的红,在无边的白里蔓延开,是我失去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
记忆的碎片尖锐地刺入脑海。后来,在陆家那间永远弥漫着昂贵熏香、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卧室里,我虚弱地躺着,浑身散了架。隔着一道虚掩的门,陆沉舟那惯常清冷、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释然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是对他的表妹苏晚晚说的:
……她身子坏了,以后怕是难有自己的孩子。这样也好,你那个孩子,以后就养在我们名下,名正言顺。晚晚,委屈你了。
苏晚晚那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立刻响起:沉舟哥哥,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的。只是……姐姐她会不会……
她陆沉舟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她该明白,这是最好的安排。
最好的安排……
指尖猛地一痛,银针刺破了指腹。一滴圆润的血珠迅速冒了出来,滴落在绷架上那片刚绣好的、流光溢彩的金色凤凰羽毛上。鲜红刺目,如同那夜雪地里的印记。
我面无表情地吮去指尖的血腥味,咸涩在舌尖化开。没关系,一点污渍而已,总能洗掉。就像这三年来,我亲手洗掉身上名为陆沉舟未婚妻的烙印,洗掉那个卑微、愚蠢、把一生都系在一个男人身上的沈清秋。
重生回十八岁,那个被无数艳羡目光包围、即将成为陆家少奶奶的前夕。当夜,我砸碎了陆家送来的价值连城的定亲玉佩,顶着父亲暴怒的斥责和母亲难以置信的眼泪,递上了退婚书。然后,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藤箱,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南下的船。
江南的烟雨,终于一点一点,冲刷掉了骨子里的寒气。
笃笃笃。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阿阮探进半个身子,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神情有些异样。她快步走到我面前,把报纸展开在绷架旁的矮几上。是京城发行量最大的《晨报》。头版头条,一幅占据半个版面的黑白照片,极具冲击力。
标题触目惊心:**陆氏掌门深夜车祸,生死一线!**
照片拍得有些模糊,显然是夜间紧急抓拍。一辆黑色轿车扭曲地撞在路边的水泥灯柱上,车头严重变形,碎裂的玻璃渣像冰晶一样散落一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从驾驶座里抬出来,侧脸轮廓分明,即使隔着报纸粗糙的印刷网格,我也能一眼认出——是陆沉舟。他闭着眼,额角一片深色的污迹,不知是血还是油污,昂贵的西装外套被扯开,狼狈不堪。
下面小字简述了昨夜发生在城西主干道的严重车祸,陆沉舟伤势不明,正在协和医院抢救。
我盯着那照片,目光在他紧闭的双眼和额角的污迹上停留片刻。前世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与此刻报纸上死气沉沉的影像重叠、割裂。一种极其复杂、连我自己都无法清晰辨别的情绪,像水底的暗草,悄然滋生,缠绕上来。是快意是漠然还是……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早已被埋葬的牵动
我移开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绷架上那只浴火的凤凰。金线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流转着冰冷而华丽的光泽。
知道了。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像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把门带上吧,阿阮。
绣针重新刺入柔软的缎面,发出极其细微的嗤声。针尖牵引着丝线,一上一下,勾勒着凤凰涅槃时决绝而绚烂的轮廓。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密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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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京城。
初秋的京华,天空是一种明净的湛蓝,阳光慷慨地洒下来,却已褪去了夏日的灼热,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中央展览馆门前,车水马龙,衣香鬓影。巨大的横幅悬在正门上方——华彩流光:当代工艺美术精品展。今天,是开展首日,也是最重要的开幕式。
我的《涅槃》,就挂在最核心的A1展区。巨大的玻璃展柜内,灯光柔和而精准地聚焦其上。那只浴火的凤凰,每一片翎羽都仿佛在流动,金红交织的火焰似乎要冲破丝缎的束缚,燃烧起来。它昂首向天,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焚尽过往、撕裂苍穹的决绝力量。展柜前,人头攒动,惊叹声、快门声此起彼伏。闪光灯亮成一片,映在玻璃上,又折射回来,晃得人有些眼花。
……太震撼了!这针法,这意境,简直是神乎其技!
沈清秋以前没听说过啊!江南来的新锐
听说才二十出头这天赋……前途不可限量!
赞誉像潮水般涌来。我站在稍远一点的人群外围,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改良旗袍,肩上搭着薄薄的苏绣披肩。阿阮紧紧跟在我身边,小脸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警惕地看着周围。
沈小姐!一个穿着考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挤过人群,笑容满面地伸出手,久仰大名!我是荣宝斋的经理周明远,这幅《涅槃》,我们荣宝斋非常有诚意……
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更大的骚动打断了。
展馆入口处,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迅速扩散开来。原本围在我展柜前的人群,也纷纷扭头望去,窃窃私语声瞬间拔高。
陆沉舟他怎么来了
不是说他车祸后一直在国外休养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天,看上去……好像没什么事
我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入口处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身影上。
陆沉舟。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衬得身姿挺拔如松。头发似乎比报纸照片上短了些,梳理得一丝不乱。额角贴着一小块几乎看不出来的肤色敷料,是那场车祸留下的唯一可见痕迹。他正与身旁一位文化界的老泰斗低声交谈着,嘴角噙着一抹得体的、无可挑剔的浅笑。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那份久居上位的沉稳,甚至比车祸前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魅力。仿佛那场差点夺去他性命的劫难,只是拂过他衣角的一粒微尘。
他回来了。以一种更耀眼的姿态,重新站到了这名利场的中心。
我的指尖,在披肩柔软的流苏上无意识地捻了一下。心底那潭死水,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随即又归于沉寂。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倏然抬起,越过重重人群,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锐利,专注,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审视和一种……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陌生的探究。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时间有片刻的凝滞。
我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怨恨,没有躲闪,也没有丝毫旧人重逢的波澜。只有一片彻底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冷漠。
他脸上的那抹完美笑容,似乎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困惑和……失落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粉色洋装、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像只轻盈的蝴蝶般,翩然扑到了陆沉舟身边,极其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声音娇脆欲滴:沉舟哥哥!你怎么才来呀,人家等你好久了!快看,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沈大师的绣品,是不是好厉害她仰着脸,看向陆沉舟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慕与依赖。
是苏晚晚。三年不见,她似乎更会打扮了,也更懂得如何恰到好处地展示自己的天真和柔弱。
陆沉舟被她挽着,身体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我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像是在极力辨认着什么,又像是在对抗某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的不适。他的脸色似乎白了一分。
我没有再看他们。侧过头,对着身边还在努力介绍自己条件的周经理,唇角弯起一个极其职业化的、清浅的弧度:周经理,您刚才说,荣宝斋对《涅槃》的意向是
我的声音不高,但在陆沉舟那个方向,应该能听得清清楚楚。
陆沉舟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抬手,用力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额角那块小小的敷料边缘,似乎有冷汗渗出。
苏晚晚吓了一跳,花容失色:沉舟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疼了医生说过你不能太劳累的……她焦急地扶着他,声音带着哭腔。
陆沉舟没有理会她。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和混乱。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难以置信的痛楚,有疯狂滋长的迷恋,还有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绝望渴望。
清秋……他几乎是无声地、艰难地翕动着嘴唇,吐出了这两个字。那声音太轻,被周围的嘈杂瞬间淹没。
但我读懂了。
我微微偏过头,目光掠过他痛苦扭曲的脸,没有一丝停留。仿佛他只是展厅里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我对着周经理,笑容得体,语气温和:周经理,这边太吵,不如我们去休息室详谈合作细节
好!好!沈小姐这边请!周经理喜出望外,连忙侧身引路。
阿阮立刻上前一步,像一堵小小的墙,隔开了我与陆沉舟方向的视线。我拢了拢肩上的披肩,转身,步履从容地朝着与陆沉舟相反的方向走去。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稳定的声响,一下,又一下。
身后,那道灼热到几乎要将人洞穿的目光,如影随形,死死地钉在我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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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秋末的雨,来得又急又冷,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面上,噼啪作响,激起一层迷蒙的水汽。栖梧绣坊的雕花木门紧闭着,将外面的寒意与喧嚣隔绝开来。
屋内却是暖意融融。炭火盆里,银霜炭烧得正旺,发出细微的哔剥声,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驱散了深秋的湿冷。空气中弥漫着上等丝线和沉水香混合的、令人心安的暖香。
我坐在临窗的绣绷前,指尖捻着一根极细的银针,针尖牵引着艳丽的红丝,在雪白的软缎上缓缓游走。缎面上,是一幅已近完成的百子嬉春图。胖乎乎的婴孩,或扑蝶,或戏水,或蹒跚学步,天真烂漫,憨态可掬。每一针每一线,都倾注着最细腻的祝福。这是为城中一位富商即将出嫁的爱女定制的嫁衣前襟。
阿阮端着一盏刚沏好的碧螺春进来,轻轻放在我手边的矮几上。茶香氤氲。她走到窗边,小心地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飞快地朝外面瞥了一眼,随即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小脸绷得紧紧的,对着我比划了几个急促的手势。
——还在!淋着雨!疯子!
我端起茶盏,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微凉的指尖。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绣绷上,指尖的银针稳稳地刺入缎面,精准地勾勒出一个婴孩圆润的脚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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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那个男人,陆沉舟,已经在绣坊门前的青石阶上,跪了整整三天。
第一天,是个阴天。他穿着昂贵的手工大衣,出现在门口,姿态是前所未有的卑微。他说,清秋,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你。他说,车祸后醒来,我的世界一片空白,只有你的名字像烙印一样刻在灵魂里。他说,我爱你,这份爱,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哪怕忘了全世界,也忘不了你。
第二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的头发、肩膀被打湿,昂贵的面料贴在身上。他依旧跪在那里,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眼神却执拗得可怕。引来了一些好奇的路人指指点点,甚至有闻风而动的记者架起了相机。闪光灯在阴雨天里亮得刺眼。他浑然不觉,只是固执地望着紧闭的雕花木门,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赎。
今天,是第三天。雨下得更大了,像是天漏了一般。透过窗帘的缝隙,能看到那个跪在雨幕里的身影,早已狼狈不堪。昂贵的西装被泥水浸透,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他消瘦而僵硬的轮廓。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头发、额角、高挺的鼻梁,不断地往下淌。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他身后,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显然是陆家保镖的人,撑着巨大的黑伞,焦急而无奈地站着,试图为他遮挡风雨,却被他一次次固执地挥开。
陆先生,您这样身体会垮的!求您回去吧!一个保镖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哭腔。
滚开!陆沉舟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她不见我,我就一直跪下去!跪到她肯见我为止!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绣坊紧闭的大门,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那眼神里,是近乎崩溃的绝望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偏执。
清秋——!他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声音穿透重重雨幕,带着令人心悸的破碎感,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开门!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那嘶吼声,像受伤野兽最后的哀鸣,在凄冷的雨夜里回荡。
我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啜饮了一小口。温热的茶汤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指尖抚过绣绷上那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胖娃娃,触感温软。
阿阮,我的声音在炭火的哔剥声和窗外的风雨声中,显得异常平静,明天去绸缎庄,再挑几匹最上等的‘天香绢’,要正红的。新嫁娘嘛,总要图个十全十美。
阿阮用力点头,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瞥向窗外,最终只是沉默地走到炭盆边,用铁钳小心地拨弄着炭火,让那橘红色的暖意更盛一些。
窗外的嘶吼渐渐变成了压抑的呜咽,混合着哗哗的雨声,最终沉寂下去。只剩下雨水无休无止地敲打着屋檐和石阶。
夜,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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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何时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饱含湿意的土腥气,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死寂笼罩着整条街道。
突然——
砰!!!
一声巨响,如同惊雷炸开,粗暴地撕碎了所有的寂静!
栖梧绣坊那两扇沉重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用一股近乎野蛮的力量猛地撞开!门板撞在两侧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又反弹回去,来回晃荡,吱呀作响。
一道高大、湿透、散发着浓烈寒意和某种疯狂气息的身影,裹挟着门外冰冷的湿气,像失控的炮弹般冲了进来。他几乎是踉跄着扑进温暖的前厅,带倒了一张靠墙的酸枝木圈椅。椅子倒地,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是陆沉舟。
他浑身都在往下滴水,昂贵的西装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沾满污泥,紧紧贴在身上。头发凌乱地黏在额头和惨白的脸颊上,几缕湿发下,那双眼睛——赤红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难以置信的狂乱和一种濒临毁灭的绝望。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风箱在拉动,在寂静的绣坊里显得格外惊心。
阿阮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醒,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就从里间冲了出来,看到陆沉舟的模样,吓得小脸煞白,下意识地就要尖叫着扑上去拦他。
滚开——!陆沉舟猛地一挥手臂,力道大得惊人,阿阮被他扫得一个趔趄,重重撞在身后的博古架上。架子上几个装丝线的青瓷小罐晃了晃,摔落下来,碎了一地,彩色的丝线滚落出来,沾上了污泥。
陆沉舟根本无暇他顾。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瞬间就死死锁在了我的身上。
我正站在那张巨大的绣绷前。昨夜绣到很晚,百子嬉春图只剩下最后几处细微的勾边。身上也只披着一件素色的晨褛。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闯入者,让我的动作顿住了。我缓缓转过身,手里还下意识地捏着那根细小的银针。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到极点的审视,如同在看一个完全陌生、行为失控的疯子。
我的平静,似乎更加刺激了他。
呵……呵呵呵……陆沉舟喉咙里发出低沉而破碎的笑声,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器。他摇摇晃晃地朝我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眼神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里面翻滚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吞噬。
原来是这样……他嘶哑地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原来……是这样!
他猛地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雨水、泥土和一种……铁锈般的血腥气。他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那赤红的、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地攫住我。
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咚!
那沉闷的声响,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他跪在了我的面前。
这个曾经高高在上、视我如尘埃的男人,此刻像一个彻底崩溃的罪人,跪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仰着头,用一种破碎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哀鸣的声音,嘶吼着问:
那晚……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撕裂的肺腑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淋漓的血肉,……你跪在雪地里……是不是……
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想从中找到最终的审判,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是不是怀了我们的孩子!!!
最后几个字,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的绝望嗥叫,震得整个绣坊嗡嗡作响。
空气凝固了。
绣绷上那只正咧着嘴笑的胖娃娃,似乎也僵住了笑容。地上破碎的青瓷片和散落的彩色丝线,在窗外透进来的微薄天光下,泛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我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跪在泥水里,看着他赤红的眼中汹涌的痛苦和绝望,看着他如同被抽走了所有脊梁的崩溃模样。
指尖那根细小的银针,在熹微的晨光里,闪过一道冰冷、尖锐、几乎难以察觉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