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的光在贴满囍字的簇新新房内跳动,晃得人眼底发涩。桌上雕花的红漆木食盒开着,散发出松仁百合糕特有的甜腻香气,混着还未散去的烟火气,形成一种怪诞的、介于庆贺与压抑之间的味道。
沈青瓷端坐于铺着龙凤锦被的喜床边沿,繁重的凤冠霞帔已被侍立在侧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取下。鬓边只斜簪一支通体润泽的赤金镶嵌孔雀绿松石点翠步摇,在烛火的映照下,绿松石沉静如湖,点翠翎羽却幽幽闪烁,光点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像凝固的泪滴。厚重的妆容已经仔细卸过,眉如远黛,肤色是长久深居简出后不见日光的冷白。六年前的守寡生涯在她身上打磨出一种与这满室喧嚣红艳格格不入的疏离清冷,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琉璃罩。
对面,新婚夫婿萧靖还未除去吉服,赤红蟒袍映着他同样未卸去浓厚妆容的面容,眉峰斜飞入鬓,眼尾因酒意染了一层薄红。这红非但没有添上喜气,反而衬得他那双狭长的眼眸更显出几分看不透的深沉。他一言不发,只执着酒壶,将杯中斟满清澈的液体,复又一饮而尽。喉结无声地滚动,那专注饮酒的姿态中隐隐流泻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沉寂与沉重,仿佛饮下的不是合卺喜酒,而是某种艰涩的毒药。每一次倾倒酒液时,腕间深色官袍底下露出的一抹暗色,不像是锦缎衬里的光泽,更像金属的冰冷幽微。
喜庆的喧闹被厚厚的门扉隔绝在外,这新房内只余下烛花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以及酒液滴落杯底的细微声响。两个身着红妆的新人,被这一片诡异的寂静笼罩着。红烛高烧,竟未能驱散半分的寒意,那寒意仿佛源自两人心底。
半晌,萧靖才放下已空的酒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他抬眼看她,目光里没有任何新婚燕尔该有的温度,沉甸甸地落在她脸上,如同无形的冰凌。
沈青瓷依旧安静地垂着眼,鸦羽般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两小片阴影。她伸出骨节匀称的手指,打开了桌上那只精美的食盒。一股更加浓郁的甜香弥漫开。她取出一块颜色金黄、点缀着奶白百合花瓣的松仁百合糕,动作慢条斯理,近乎虔诚,指尖没有一丝颤动。她将那块糕点稳稳当当地放在描金瓷盘里,轻轻推至桌子中央,恰好停在萧靖面前寸许的位置。
她抬起眼,迎上对面深不见底的目光,唇边缓缓扯开一个弧度,像是练习过无数次的完美面具,声音清越而平稳,听不出半分波澜:忙了一整日,想必饿了尝尝你最爱的松仁百合糕。特意命厨房赶制的,用了上好的新蜜、陈年松子仁,还有……她顿了顿,唇角那抹弧度加深了些许,新鲜的兰麝花露拌入馅料提香,风味想必格外不同些。
她的目光如实质一般落在萧靖脸上,澄澈坦荡,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审视。
萧靖面上毫无异样,甚至唇角也向上牵了牵,勾勒出一个无可指摘、同样精致的笑。那笑容出现在他涂着脂粉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戏谑。他依言拿起那块糕点,指尖触及温软,没有半分犹豫,姿态从容地咬下一口。
烛火跃动,将他咀嚼吞咽的细微喉结动作映得分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凝滞。红烛烧灼,发出持续的、低低的鸣响。沈青瓷宽大的喜服袖口下,指尖无意识地收拢,深深嵌入柔软的掌心,她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对面的人身上,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到来的、预想之中的异样。
萧靖咽下了嘴里的糕点。很慢。
然后,他再次抬手,又咬了一口。更大的,从容不迫地咀嚼着。他甚至拿起酒杯又饮了一口,仿佛在用酒水送下这精美的点心。他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沈青瓷的脸,那眼神幽暗得如同深潭,令人不寒而栗。
没有声响,没有预想中的倒地,没有毒发的痛苦挣扎。只有他喉头稳定的滚动,和他眼中越来越浓的、几乎是嘲弄的审视。
她的指尖在袖中猛地揪紧,几乎要将华美的料子掐破。冷意无法抑制地沿着脊椎骨向上蔓延。怎么回事
终于,萧靖将剩下的小半块糕点搁回盘中。动作很轻。他抬袖,用他那崭新的、同样是大红绣金线的喜服袖口内侧,极其自然地擦拭了一下唇角。
一丝极淡、在火红烛光下几乎难以分辨的深褐色污痕,从嘴角被揩去,在他鲜红的袖口上留下一点近乎黑色的印记。
沈青瓷浑身骤然绷紧!心脏如被冰锥刺中,猛地一沉。她明明看见……他吃了!那里面……
就在这时,萧靖动了。那动作迅若雷霆,毫无征兆。前一瞬还静静坐着,下一瞬,他已如鬼魅般倾身,一只指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劲力的手如同铁钳,快得几乎撕裂空气,啪地一声,牢牢扣住了她搁在桌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沈青瓷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腕骨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近在咫尺,清晰地映出她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和他唇角残留的血痕。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毒的冰锥,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冷意,直直钉入她的耳膜:好吃得很。不过——
他刻意停顿了一息,嘴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邪笑。
六年前,在新婚的赵府,你对那病弱缠身的赵琰做下那种事,也是这般体贴的语气吧‘夫君,这是你素来爱吃的松仁百合糕’,对也不对
窗外,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猛地撞上糊着红纸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一根燃烧正旺的红烛烛芯陡然膨胀、扭结,随即发出响亮刺耳的啪一声爆破!滚烫的烛泪伴着火星溅出,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烫出几个深色的焦痕。
如同被那烛爆声惊得魂飞魄散,沈青瓷袖中一直虚虚拢着、攥得死紧的那张折叠起来的合婚庚帖倏地滑落,轻飘飘又沉重万分地掉在他们二人之间的地上。鲜红的纸张散开一角,露出墨色新鲜、刚刚用尽心血写就的名字——沈青瓷、萧靖。这象征着最美好姻缘的凭据,此刻却像是最辛辣最无情的嘲弄,在冰冷的地砖上摊开,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巨大的冲击如同闷雷轰顶,让沈青瓷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发黑。她甚至无法思考那所谓的合婚庚帖此刻出现代表着何种讽刺,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远不及心头那片瞬间弥漫开来的冰寒沼泽。六年!尘封的旧事裹挟着腐土和血腥的味道,被猝然扯开!
萧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她骤然失血的脸,然后落到地上那张刺目的红纸上,再抬起时,里面淬满了冰碴般的恨意和毫不掩饰的鄙夷。他缓缓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刻毒,每一个字都像裹着霜刃:沈青瓷,哦,该是宁玉郡主了守寡的日子……滋味如何
他另一只手倏然拿起桌上那块沈青瓷带来的、被他咬过两口的毒点心,动作慢得令人窒息。五指收紧,用尽了全力。
细碎的糕点在他掌中发出粘腻的、骨骼碎裂般的声响。金黄的碎屑混着馅料里精心掺入的、未被消解的毒粉粉末簌簌落下,更渗人眼目的,是随着他用力碾握的动作,沾染在他指间、印在他掌心喜服上的那些诡异的暗褐色污迹!那是剧毒与血的混合,此刻正沿着他冷硬的指节缓缓滑落。
那双眼睛寒光森冷,像最深的寒潭:赵琰死了刚满一年,赵家便因‘通敌叛国’被满门抄斩。老弱妇孺,无一幸免!连襁褓里的婴儿都被拖至菜市口……惨烈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夜枭的尖啸,撞击在满室红绸之上,唯独你这位刚刚新寡一年、哀痛欲绝的长房少奶奶!早早‘避居别业’,又在阖府男丁被抓的那夜‘碰巧’‘重病昏厥’,竟得以在锦衣卫的屠刀之下侥幸独活!
真巧……巧得像是精心写好的一出戏文!
冷汗瞬间湿透了沈青瓷贴身的寝衣,刺骨的寒意从骨髓里钻出。手腕处传来尖锐的痛楚让她不得不清醒,却又像一个垂死者最后一丝不甘的挣扎。她强迫自己抬起眼,迎向萧靖那双如同燃着地狱业火的眸子。那里面翻滚的恨意和洞悉一切的锐利几乎要将她灼穿。
避居别业……重病昏厥……满门抄斩……
这些被刻意遗忘、刻意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字眼,被他用如此残酷而清晰的语调揭露出来,如同冰冷的刀锋在剥开一层层陈年的血痂。绝望和恐惧排山倒海,然而在这极致的压力之下,一种近乎癫狂的冷静却在沈青瓷心头的冰层下骤然涌现,锐利刺骨。
她脸上的惊惧如同退潮般急速消失,没有血色的唇角反而极其缓慢地、生硬地一点点向上扯开。笑意在唇边凝结,却未达眼底半分,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只剩下空茫的死寂,以及一种看透所有虚妄的苍凉。这笑意非但不暖,反将周遭的空气都冻结得更加彻骨。
呵……她齿间轻轻溢出一个冰冷的单音,如同冰棱相撞。
原来如此。萧大人,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陈年旧闻,尾音却带着微不可察却无比尖锐的讽刺上扬,清晰地盖过了窗外渗进来的风声,三聘九礼,堂堂正正迎我为正房嫡妻,费尽心机,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沈青瓷的目光落在散落于地的合婚庚帖上,那上面墨迹淋漓,沈青瓷与萧靖两个名字紧挨着。她再看回萧靖那张因刻骨恨意而显得更加冷峭、如同冰雕的俊颜,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最终的判定:是为了查你赵府那桩通敌叛国的惊天大案,对吗
不是追问,是最终敲定的刑名结论。
为了查我
最后一个字落下,新房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近在咫尺的、压抑的呼吸声相互纠缠、对抗,仿佛无声的厮杀在暗影里弥漫。
萧靖扣住她腕骨的手劲再次收紧,力道大到沈青瓷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骨头不堪重负的哀鸣。腕间剧痛钻心,但她面上那冰封死寂的笑意却纹丝未动,迎着他愈发森寒的目光。
猜错了,郡主。他扯了扯嘴角,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和令人心头发寒的执拗。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下去,如同深夜里徘徊于坟冢间的呓语,每一个字都拖着彻骨的寒意:我娶你,不是为了查赵家通敌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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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空着的左手猛地探向自己的前襟!不是朝向沈青瓷,而是毫不怜惜地狠狠抓向他自己身上那件簇新昂贵的赤红喜服蟒袍!
嗤啦——!
裂帛之声骤然撕破了新房的死寂!尖锐得像是心碎的声音。那精美厚重、绣着金丝云龙纹的华贵锦缎连同他内里贴身的白色绢丝中衣,竟被他用一股近乎自残的蛮力硬生生撕扯开一个大豁口!
烛火的光芒猛地倾泻进去,照在那骤然袒露出的结实胸膛之上。
沈青瓷瞳孔瞬间紧缩!所有伪装的冷静如同被重锤砸碎的薄冰,霎时间分崩离析!她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却仿佛被冻僵一般钉在了原地——
只见萧靖左胸靠近心口的位置,并非预想中蜜色的健康肌肤,而赫然是一个异常狰狞的旧疤!
那伤疤极其诡异!它约莫一个孩童拳头大小,边缘深深凹陷,呈现出一种不规则、极不自然的撕扯形状,仿佛一块腐烂的深色干皮强行附着在血肉之上,覆盖了原本的肌肉纹理。更令人心头发毛的是,伤疤中心部分,颜色并非正常结痂后的暗红或淡褐,而是呈现一种古怪的、被反复浸染后的、令人作呕的紫黑色!
那诡异的紫黑如同有生命的阴影,在烛光下幽幽地透出一种不详的光泽,随着他急促呼吸的起伏微微波动。仿佛某种诅咒的印记,盘踞在最靠近心脏的地方,时刻提醒着曾经发生过的致命一击。一股浓烈得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怨毒气息,从那紫黑色的旧伤上弥漫开来,瞬间侵占了整个新房。
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沈青瓷的目光被那恐怖的疤痕死死攫住,再也无法挪开分毫。六年前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骤然翻腾,无数零碎的、刻意封存的细节被强行拼凑,那个名字在她舌尖激烈地冲撞、挣扎着,似乎随时都要脱口而出——不!怎么会那个人……早就死了!是她亲手……
萧靖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惊骇与翻涌的痛苦挣扎,脸上的表情如同结了万载寒冰的深壑峭壁,唯余一丝扭曲到极致的讥讽笑意挂在嘴角。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右手如同铁箍般纹丝不动地钳制着她,另一只手指尖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缓缓拂过自己心口那可怖伤疤的边缘,动作轻柔得令人心头发寒。
我娶你……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沙哑,如同沙砾摩擦枯骨,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而来的、无比清晰的执念,是为了问问他……
他的目光越过沈青瓷因痛苦而惨白的脸,投向虚空之中某个只存在于记忆和仇恨里的影子,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从冰封的地狱底层生生挤压出来,浸透了无法消解的刻骨恨意和尖锐疼痛:
问问我那位故友——那短命的赵家大少爷——赵琰……
当日,被你这位娇美柔顺的新婚妻子,一点一点,亲手把剧毒喂入口中,看着他挣扎、痛苦、慢慢咽气的时候……
他猛地俯身,带着巨大压迫感的脸凑到沈青瓷眼前,鼻尖几乎抵住她的鼻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骤然紧缩成极致的针孔,清晰地映出她瞬间被巨大恐惧攫住的面孔和她瞳仁里那片无边无际的绝望。他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的脸上,说出的话语却比万载玄冰更加寒冷锋利,足以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粉碎:
那滋味……
他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清晰狠戾,如同铁锤凿凿砸在心坎:
跟六年前,他亲手为我端来的那碗燕窝羹,慢慢融化在里面、叫我肠穿肚烂的毒……是不是一样疼!
沈青瓷耳畔一片尖锐的嗡鸣,萧靖那饱含蚀骨恨意的逼问字句化为无数冰凌尖刺,劈头盖脸、狠狠地扎进她的脑海深处,反复穿刺搅动。
燕窝羹!毒!
这两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冰封又骤然沸腾!六年前那个阴雨绵绵的沉闷午后,赵府后园那座孤寂偏僻的阁楼上,那股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药味混杂着昂贵炖品氤氲热气的记忆……被这股强大的外力硬生生从尘封的角落扯出,瞬间占据了她全部的意识!
手腕处传来的骨头几乎要被捏碎的剧痛,在这精神上的剧震面前显得如此轻微渺小。她猛地抬起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脸上那种死寂的冰冷被巨大的震惊完全击碎,惨白得如同新糊的窗纸。那双漂亮的眸子死死盯着萧靖心口那个紫黑不祥、如同盘踞着毒蛇的诡异疤痕,每一个细微的起伏都在烛光下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视线缓缓上移,挪到他那张俊美却淬满了寒冰毒液的脸上,那眼底深处是沉淀了六年、被无数次反刍和打磨后变得无比锋锐浓稠的恨!每一个字都是淬了毒的刀锋,直插要害:
当日,被你这位娇美柔顺的新婚妻子……一点一点,亲手把剧毒喂入口中……
那画面猛地在她脑海中闪回——烛光摇曳的新房,赵琰苍白的病容,她端着那盘精心准备的松仁百合糕,带着温柔而疏离的笑……不!不仅仅是赵琰!
……跟六年前,他亲手为我端来的那碗燕窝羹……是不是一样疼!
另一个画面强行插入!昏暗的阁楼内,赵琰苍白得过分的手端着那只白瓷小盅,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狂热的亢奋笑容,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甚至有些急切地掀开盅盖,将那半透明的、热气腾腾、加了上品血燕窝炖煮而成的浓郁汤汁舀起一小勺,递到那个靠在榻上、神情黯淡疲惫的少年面前……
那少年的脸……那少年的脸……沈青瓷的视线死死锁在眼前的萧靖脸上,又或者说,是锁在眼前这张脸上与六年前那阁楼上因病恹恹而模糊了的少年眉眼轮廓缓缓重合的地方!
她曾见过他!在赵府深处那座被府中人都刻意遗忘的阁楼上!在那个赵琰几乎倾注了所有精力看顾的、据说重病不治的落魄少年身上!
难怪第一眼见到萧靖时,那眉宇轮廓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让她莫名地心悸!原来那不是巧合!他就是那个人!那个被赵琰称为阿靖、如同对待自己亲弟弟一般看顾着,却又用一碗毒燕窝彻底毁灭掉的少年!
你……你是……
沈青瓷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却发不出像样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破碎又虚弱。巨大的震惊和后知后觉的恐惧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阁楼上……赵琰他……
是我。萧靖的眼中似乎有风暴在酝酿,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反应,声音低沉得如同贴着地皮滚过的惊雷,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她心上,托赵家那位好兄长的福,那碗羹里的玩意儿……是宫里流出来专门收拾不听话的人的‘断肠散’。发作起来,五脏六腑如同被滚油浇透、被铁梳寸寸刮擦……呵,郡主出身尊贵,怕是只听闻其名吧
他嘴角的讥笑狰狞如恶鬼,猛地又向前逼近寸许,鼻尖几乎贴到她的,那灼热的、带着酒气和血腥味道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可惜啊……他赵琰千算万算,偏偏忘了我是个药罐子堆里滚爬出来的怪物!常年服药,多少积了点无用的‘抵抗力’。更巧的是……他为了让你毒杀他显得更合情合理,为了他赵家那桩倾尽满门性命的大买卖能彻底掩埋干净,给你用的那种混在松仁百合糕里的‘兰麝香粉’,恰好是他高价寻来对付我的断肠散的……解药主材之一!他几乎是咆哮出最后几个字,带着滔天的恨意。
沈青瓷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这石破天惊的真相瞬间抽空,支撑着她的最后一根弦彻底绷断!她猛地一颤,双腿再也无力支撑,顺着床沿软软地往下滑落。
萧靖扣住她手腕的手臂纹丝不动,如同生了根的铁链,没有分毫的松懈。沈青瓷下滑的身势就这么被他冷硬地吊在半途,不上不下,姿态狼狈不堪。悬垂在肩头的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疯狂晃动,那幽幽的光芒在她失焦的眼前晃动成一片混乱的光斑,如同她此刻全然崩溃的心神和彻底混乱的世界。
赵……赵琰他……她蜷缩着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困难地喘息着,破碎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无边的迷茫,……他为什么要害你他那时……几乎将他所有的精力都……都倾注在你身上!把你视作唯一的……希望!
唯一的希望萧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凄厉得如同夜枭啼鸣,每一个字都淬了血泪,对!他视我为唯一的希望!他要将他赵家通敌卖国、将大夏边疆数以万计将士百姓性命拿去换取泼天富贵这条绝路上的所有污秽,都由我一个人来背负!由我这个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早该死的孤儿,来当‘那个’罪魁祸首!这样,他赵家方能金蝉脱壳,干干净净地藏起那吞天的脏银,等待改朝换代!
沈青瓷如遭雷击!通敌卖国断肠散竟是为嫁祸于萧靖,让他当顶罪羊她脑中一片轰鸣。那个被她亲手毒杀、病弱苍白仿佛承受着世间所有委屈的夫君……那张记忆里温和平静的脸庞,骤然在刺眼的指控下扭曲撕裂,显现出全然陌生的、阴鸷恶毒的真实面容她无法接受,下意识地挣扎:不可能!你胡言!赵家是被冤枉的!是先帝……是有人构陷……
冤枉!萧靖猛地爆出一阵狂笑,这笑声在寂静的新房里回荡,凄厉得如同鬼哭,笑声中却没有一丝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恨与痛,他一把挥开那碍事的食盒。
哐当!
描金的瓷盘连同那精心制作的毒糕点猛地翻倒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异常刺耳。滚热的烛泪溅落,在光洁的地砖上瞬间凝结,如同凝固的血泪。
好一个‘冤枉’!萧靖双眼赤红,死死盯住沈青瓷那双写满迷茫和挣扎的眼眸,嘴角扭曲成一个极其恶毒的弧度,那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我在鬼门关上爬了三个月、忍着剜心剔骨的痛拔除断肠散余毒活下来之后,拼死也要回到京城翻找旧案……会在赵府那位忠厚仁义的老爷子——你那‘好公公’赵嵩书房暗格里!找到他亲笔书写、尚未送出却已盖了他赵家私印、清楚写明如何安排我与‘北莽特使’在边境线外秘密交易军马、铁器的密函!那字迹!那密令!甚至详细记录了要在何时、何地动手,将押送边军粮草路线的我打上‘畏罪潜逃、与敌勾结’的烙印!赵琰他亲爹的手书!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扯动着那狰狞的紫黑疤痕,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这信,是我拼着断后路也要带出来的唯一铁证!却被赵家抢先一步构陷通敌、被新帝‘雷厉风行’定案灭门……生生污蔑为畏罪自杀的‘罪证’!而我萧靖……在所有人眼中,早已是死在断肠散下、被野狗分食殆尽的孤魂野鬼!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沈青瓷的听觉和思维上。赵嵩的书房……私印……亲笔密函……畏罪潜逃的栽赃嫁祸……灭门……孤魂野鬼……无数冰冷而残酷的线索碎片疯狂碰撞、连接,强行在那片坚冰般固执的赵家无罪的认知上撕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血口!
她眼中的那堵自欺欺人的高墙,轰然坍塌!
是了!赵琰!
一个被沈青瓷亲手毒杀的名字,此刻却带来更加刺骨的寒意。她想起大婚那夜,她放下毒糕点离去时,最后回头一瞥看到的情景——赵琰那病弱消瘦的身躯以一种绝对不自然的角度倒在地上,指尖痉挛扭曲,却并非朝着门边求救的方向,而是……死死地抠向自己床榻的底层!
那扭曲的动作,绝望又执拗!当时她只以为是毒发的抽搐,满心恐惧地逃离,未曾深想。
那床底下……难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攫住了她的心脏。
你想……问清楚赵琰沈青瓷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在梦呓。她缓缓抬起眼,那眼神穿透了眼前滔天的恨意,空洞地落在虚空某处,可惜……他再也开不了口了。她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如折断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你想知道真相想知道他给你燕窝里的毒……是不是和当年我那盘糕点里掺的兰麝香粉一样……来自他的亲手安排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她猛地睁开眼,失血过多的唇瓣紧紧抿着,苍白的脸上竟浮起一种混杂着疯狂和死寂的奇异神色,如同回光返照。被牢牢钳制的手腕因剧痛和持续的缺血而冰冷麻木,另一只垂落身侧的手却微微动了动,指尖极其微小的幅度探入另一侧异常宽大的袖袋最深处。
那里面,藏着一个冰冷的、坚硬的小东西——一只深红色玛瑙雕成的锦鲤佩饰。鱼眼处镶嵌的是一点凝黑如墨的黑曜石,触手冰凉刺骨。这是守寡那一年,赵家送来的、据说是赵琰临终握在手中、留给夫人做念想的旧物。她曾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摩挲,那冷硬的棱角早已深深刻入她的记忆。
他……沈青瓷的声音抖得厉害,眼神却没有躲闪,只是无比疲倦地迎视着萧靖那双燃烧着地狱火焰的眸子,你口中那位好兄长赵琰……他死的当夜……临死之前……他的手指……在床榻的某个地方……抓出了这个……
她的动作极其细微、极其谨慎,左手那只未被制住的手指,正竭力无声无息地要将那玛瑙锦鲤勾出袖袋。
你想看吗她盯着他,轻轻地问,几乎只用了气音。那双死寂的眸底深处,却有极其微弱的光芒在摇曳——不是生机,而是某种孤注一掷的赌性。赌他滔天的恨意之下,是否还残存着一丝对真相本能渴求的动摇。这是他唯一可能松懈的瞬间!只要他看向她袖口……
就在她的尾音飘散在冰冷空气里、玛瑙的冰凉棱角几乎要探出袖口的刹那——
轰——!!!
房间一侧原本紧闭的雕花木窗陡然间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不是被撞开,而是被一股极其霸道蛮横的内力从外面硬生生轰得粉碎!尖锐的木屑、纷飞的窗棂碎片如同无数锋利的暗器,裹挟着冰冷的夜风,狂暴地席卷而入!
一道如鬼魅般迅捷的黑影,裹挟着窗框崩裂的碎木与刺骨寒意,自那巨大的破口处骤然扑入!那身影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不清的光影残痕,目标极其明确,如同早已潜伏在侧、捕捉到猎物的毒蛇,直扑沈青瓷手中那个刚刚露出一抹刺眼红色的袖袋深处!那深红玛瑙锦鲤在月光与碎裂的烛火交织的混乱光影中,瞬间闪烁,反射出妖异的光芒!
时机拿捏得精准到令人窒息!正是在沈青瓷分神诉说的刹那,也是萧靖注意力被赵琰临死之物这绝大诱惑引得下意识想要回视沈青瓷袖中的千钧一发之际!这是潜伏于黑暗中的猎人,耐心等到最佳、也是唯一的机会窗口——沈青瓷心神巨震、防御最为薄弱的瞬间!更要命的是,那暴起的方向,正是两人防备最弱的死角!
风里带着潮湿的土腥气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杀气!
冰冷的危机感如同最锋利的针,瞬间扎穿了沈青瓷因情绪剧烈起伏而混乱的神经!那黑影裹挟着死亡气息扑来的方向,恰好是她试图掏出玛瑙锦鲤作为诱饵的左侧!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残留着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那是无数个守寡独居、提防暗夜里潜行阴影的夜晚磨砺出的警觉!
啊!一声凄厉短促的惊呼本能地冲出喉咙。她如同受到极致惊吓的鸟儿,完全忘却了被萧靖死死扣住剧痛的手腕,身体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用尽全力朝着与黑影来袭方向完全相反的右边扑去!
这一下爆发的力气出人意料的大!猝不及防之下,竟硬生生将正因窗爆而瞬间回神、浑身肌肉本能绷紧意图对抗的萧靖带得趔趄一步,重心不稳!他紧箍住她腕骨的手臂因此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松懈。
但也仅仅是这电光火石间的万分之一瞬!
那扑来的黑影一击落空!他显然没料到沈青瓷在情绪如此失控的情况下竟还能爆发出这等机敏的反应。但他身影之快、手段之老辣,远超常人想象!一击不中,黑影在空中强行拧身,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脚尖点地再次借力,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凝滞。寒光一闪!并非朝沈青瓷,而是诡异地转变目标!一道刺眼夺目的冷冽银芒,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精准而狠辣地直刺……被沈青瓷拖得微微失衡、此刻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要害暴露的萧靖!
直刺他毫无遮挡的心口——那个被刻意撕开衣襟、袒露着紫黑色狰狞伤疤的位置!
逆贼萧靖!胆敢私自接触旧党罪证——死!
一声尖锐嘶哑、如同金属刮擦的咆哮同时从那黑影喉中迸出!那声音带着内功催动,震得四壁嗡嗡作响。这黑影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无比清晰!他要的不是沈青瓷的命,甚至也不是那可能藏着惊天秘密的锦鲤!他要的是萧靖!这个翻案的关键活口!必须死!就在今夜!就在沈青瓷面前!用最残忍的毁灭,彻底堵住所有通往真相之路的可能!
那弯月般的弧形利刃破空而至,速度快到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凄厉的流光!刀尖锁死的,是那紫黑伤疤正中最深、最致命的凹陷处!角度刁钻狠辣,避无可避!死神的镰刀,已然高高扬起!
沈青瓷在巨大的冲击和求生本能的拖动下,身体还踉跄着朝一旁侧倒。她的视线根本无法跟上那冷厉刀光的速度,只捕捉到一片死亡的银芒泼洒向萧靖裸露的胸膛。
不——!
一个字甚至来不及冲出喉咙!在她身体本能地向右扑倒、拖开萧靖的那极其微小的瞬间,巨大的惯性让她的左臂下意识地扬起、伸展。她的角度恰好是那弯刀刺来方向的……前方!
快!
那刀光快到她完全做不出任何思考!身体只凭借着那一扑之势的残力,左臂如同风中脆弱不堪的柳枝,胡乱地挥挡了出去!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齿冷的闷响!
利刃狠狠刺穿了血肉之躯!冰冷的金属锋刃无情地撕裂皮肉筋骨!
剧痛!一股无法想象的、如同被烧红烙铁生生穿透骨头的剧痛瞬间从沈青瓷的左臂外侧爆发!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骨骼被切断时发出的细微、却令人头皮炸裂的可怕声响!
温热的鲜血瞬间飙射而出!猩红的血点如同最绝望的泼墨,溅在了她煞白的脸上、飞溅到萧靖瞬间因震惊而睁大的瞳孔里、更在她飘扬的喜服袖口染开大片刺目狰狞的深色!
萧靖猛地睁大赤红的双眼!那狰狞刀光的死亡轨迹,竟被这毫无章法、却恰好挡在致命轨迹前方的女子手臂强行偏转开一丝!
致命的刺杀在沈青瓷下意识抬手格挡的瞬间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偏折!那弯刀的刀尖原本直指萧靖心口最深的那块死穴,此刻却险之又险地、贴着沈青瓷飙血的手臂边缘滑了过去,仅仅在她上臂外侧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血流如注的恐怖割裂伤口!
沈青瓷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惨叫出声!但更可怕的是刀锋的去势!
那弯月利刃被手臂阻碍得微微一滞,锋芒依旧毒辣,只是方向诡异地向下、向内狠狠一划!
嗤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再响!
刺啦一声,刀刃险险划过萧靖侧腹!一道刺目的血线瞬间在他暗红的衣袍上爆开,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尽管避开了心脏要害,但这一刀造成的创伤显然不轻!
剧痛同样让萧靖闷哼一声,但他眼中却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厉芒!那是一种经历过真正死亡边缘、绝境求生的野兽目光!
呃啊!萧靖发出一声低沉的痛吼,侧腹的伤口火烧火燎般疼痛。但沈青瓷那决绝替他一挡的举动,如同在他被恨意烧灼的神经上泼了一盆冰水!震惊!难以置信!一股极其复杂、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更猛烈的暴戾情绪轰然炸开!
找死!他喉咙里爆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巨大的冲击力下,他竟然借着沈青瓷扑向他带来的那一丝借力和方向,猛地反手!那只一直死死钳制着她手腕的右手,此刻竟成了他最强大的支撑点!他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腰腹猛地收缩拧转!非但没有后撤避让,反而以沈青瓷的身体作为杠杆支点,借着那一拖之势,身体悍然逆势旋起!左腿如同积蓄了所有怒火的钢鞭,带着撕裂夜风的恐怖尖啸,精准地朝着那刚刚落地、尚未来得及调整姿态二次进攻的黑影腰肋处,狠狠斜劈而去!
快!凶!同归于尽般的狠戾!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对手在连遭重击下竟能如此悍勇反击,更没料到那个一直软弱拖累的沈青瓷会以身为盾!他刚刚一击落空还遭遇阻碍,身形正是前力将尽后力未至的老实!
嘭——咔!
沉重的肉体重击声混合着清晰的骨骼断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骤然爆响!黑影护体的真气在萧靖这凝聚着滔天恨意和不顾一切的爆裂腿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噗!黑影如断了线的破败玩偶般倒飞出去!一大口黑红的污血在倒飞途中狂喷而出!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脂粉和糕点的甜腻!他重重撞在墙角翻倒的梳妆台上!铜镜木架轰然碎裂飞溅!
而此时,沈青瓷已因手臂的剧痛和失血瘫软在地上。温热的鲜血汩汩而出,在地面蜿蜒流淌,染红了落在地上的碎糕点和那片象征着姻缘的、皱巴巴的合婚庚帖。剧烈的痛楚让她视线模糊,意识开始飘散。朦胧中,她看到被踹飞的黑影在墙角吐着血挣扎着抬起头,那蒙面布巾之下露出的额头左侧,一道极浅、宛如蛇形盘旋的深色旧疤,在崩碎的铜镜映照下格外刺目。
赵……赵嵩府中……
沈青瓷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吐出几个气音。这是她守寡之初偶然在赵府花园深处,目睹赵嵩最信任的一名哑巴老花匠处理掉一个不听话仆役时,那老花匠额头上就烙着这样一道诡异的蛇形疤!那人是个天生的哑巴!不可能开口!而且一直老实的在赵府侍弄花草直到灭门……
那此刻扑杀过来的、额带蛇形疤的……又是谁!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冰针,瞬间攫住了她所有涣散的意识!眼前一黑,彻底堕入冰冷的黑暗深渊。她最后朦胧看到的画面,是自己那只受伤的手臂无力地垂落,袖口深处一抹奇异的深红随着意识远去猛地滑脱——是她试图掏出、带着萧靖一起坠入深渊的那枚冰凉坚硬的深红玛瑙锦鲤。
鲜血迅速在她身下洇开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湖泊。摔倒在木屑之中的黑影喘息着,一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死死捂住凹陷下去变形的腰肋,指缝间不断有暗红的液体渗出。他的眼神却凶戾如受伤的独狼,死死盯着不远处同样身受刀伤、喘息粗重的萧靖,还有沈青瓷脚边滑落的那枚……刚刚暴露出来、反射着烛光和血色、诡异莫测的深红玛瑙锦鲤!
这象征夫君遗念的佩饰,此刻像毒蛇张开了口。
他像是认定了什么铁证!眼神骤然变得更加狠毒疯狂,如同看到了毕生追求的猎物,连断骨的痛楚似乎都被彻底压下!他右手猛地一撑遍布碎木的地板,沾满了血和木屑的身体借力便要再次暴起!受伤野兽最后的搏命反扑!
目标——不再是已经重伤倒地的沈青瓷!也不是那个被他视为最大威胁、虽受创却余勇可贾的萧靖!而是……那枚掉在血泊边缘、离沈青瓷手指不过尺许的深红玛瑙锦鲤!
必须毁掉它!必须!就在此刻!
窗外更深沉的黑暗中,隐约传来极其细微、但绝非自然的密集衣袂破风声,并且正在疾速由远及近!至少十人以上!极其迅速!
这个额带蛇形疤的杀手,竟不是独自潜伏的毒蛇!他只是一支已然彻底撕破伪装、要将这血腥之夜奏至终章的疯狂序曲中,第一个露出的獠牙!
萧靖猛地抬头!他强忍着侧腹刀伤火灼般的剧痛,喘息着,凌厉如刀的目光越过翻倒的桌椅和混乱的家具碎片,死死锁定那正要再次扑向锦鲤的黑影,以及窗外那已经形成合围之势的危险气息!唇边,竟缓缓扯开一丝如同浸透寒冰的诡谲冷笑!
红烛未燃尽,烛泪点点滴落,滚烫,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