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的金属寒光,映在我瞳孔里。
我背靠的墙壁,凉意穿透衬衫,刺进骨头。败诉的客户张强,整个人被廉价酒精和绝望的气味包裹,像一头困兽。
林大律师,你不是很会说吗再说啊!
他的咆哮声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停跳了一瞬。
我引以为傲的理智、逻辑、辩护词,在最原始的暴力威胁面前,应声碎裂。
一抹蓝色,没有任何预兆地撞入我的视野。
刺啦——
是那种极其刺耳,能让牙根发酸的划裂声。
声音的源头不是我的身体。
一个最普通的外卖保温箱,一个蓝色方盒子,横亘在我与刀尖之间。刀锋没入其中,塑料碎片四下飞溅。
时间被强行拉扯,变慢了。
我看见那个送外卖的男人,用他唯一的武器护住了我。
保安的呵斥,张强被按倒在地的扭打声,将我从失神中拽回。
混乱平息,我才真正看清那个男人的模样。
他浑身湿透,廉价的冲锋衣紧贴着消瘦却结实的身体。雨水顺着额前碎发滑落,狼狈得彻底。
唯独他的眼神,不是。
那是一双被风霜打磨过的眉眼,目光却沉静如黑曜石,不见半分慌乱。这份镇定,在这片狼藉和雨幕里,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我波涛汹涌的心湖,荡起惊涛骇浪。
某种陌生的情愫,在此刻,毫无道理地破土而出。
你没事吧我开口,声音里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我注意到他冲锋衣袖口那道裂开的口子,还有那个破洞的保温箱。
没事。他摇了摇头,俯身捡起那个破箱子,扭头就准备离开。
等等!我下意识拦住他,你的箱子和衣服都破了,我赔。另外,你必须去医院检查。
我的话似乎吓到了他。
他整个人往后缩了一步,手摆得飞快,不用不用,小事情。他把那个破损的箱子抱得更紧,那副姿态,既像守护着什么珍宝,又像在抗拒与我产生任何关联。
他在逃。我看得分明。
他越是想逃,我就越不想放他走。一股莫名的执拗从心底升起。
不行。我掏出手机,径直点开微信二维码,这个保温箱,对我一个朋友有很特别的纪念意义,必须修好,不能换新的。你加我,方便联系。
我能感觉到自己持着手机的手指在轻微发抖,但我强装镇定,语气不容反驳。
他呆住了,大概从未听过如此离谱的要求。他看我一眼,眼神里混杂着困惑与为难,最终还是默默拿出手机。
滴的一声轻响,好友添加成功。
他叫沈小满。一个听着就没什么分量的名字。
不远处,同事苏薇撑着伞,静静地旁观着这一切。她的视线在我身上掠过,随即落到沈小满和他那一身蓝色冲锋衣上,嘴角挑起一个我读不懂的,冷冰冰的弧度。
我无暇顾及。
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叫沈小满的男人身上。他加上微信,几乎是立刻就跨上电瓶车,仓皇逃离,消失在雨幕里。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点开他的微信头像。
是一张灰蒙蒙的风景照。我想象不出,他回到那个我一无所知的家里,看见那只被刀划破的保温箱,会是何种心情。
那道刀痕,刻在箱子上,也刻在我心上。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我点了一杯奶茶。
店铺正好在沈小满负责的片区内。
我在订单备注里,一字一句地敲下:必须由沈小满先生配送,否则取消订单。
点击,发送。
我承认,这行为带着几分疯狂和蛮横。可我向来不信什么缘分天定,我想要的东西,习惯自己伸手去拿。
半小时后,门铃响了。
他看见我,脸上的惊讶怎么都藏不住。
林律师
嗯,奶茶。我若无其事地接过,仿佛一切再正常不过。
他局促地杵在门口,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那个箱子……我会找地方修的。
不急。我吸了一口奶茶,拿起车钥匙晃了晃,我正好出门,去个朋友家,好像和你顺路,一起走吧。
这个理由,拙劣到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却没办法拒绝。
我就这样,以一个闯入者的姿态,尾随着他穿过摩天大楼林立的CBD,拐进一条条破败狭窄的小巷。
最后,电瓶车停在一栋看不出具体年份的旧居民楼前。
楼道昏暗,空气里浮动着潮湿和隐约的药味。
他推开门,一个瘦弱的中年女人正坐在小客厅里咳嗽。
妈,我回来了。他声音很轻。
这里就是他的家。逼仄,寒酸,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斑驳的墙壁,陈旧的家具,与我那间俯瞰江景的公寓,是两个世界。
我的心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这位是……沈母好奇地望向我。
一个朋友。沈小满含糊不清地介绍。
我强压下心头的酸涩,挤出一个微笑:阿姨好。
那天下午,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居然留了下来。
我用学做饭当借口,在他的小厨房里,手忙脚乱地煲了一锅鸡汤。盐放多了,火也开大了,成品惨不忍睹。
可沈母喝的时候,脸上满是笑意,一个劲儿地夸我手艺好。
我偷偷瞟了一眼沈小满。他背对我们立在窗前,肩膀在轻微地抖动。我看见,他飞快地抬手抹了下眼角。
那一刻,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仿佛被这锅热气腾腾、味道古怪的鸡汤,融化了一个小角。
然而,现实的耳光总是来得又快又响。
第二天,我在律所楼下又碰见送奶茶的沈小满,多聊了几句。
这一幕,落入了我导师,律所合伙人陈律的眼里。
他把我叫进办公室,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话语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
知夏,你是我最看好的年轻人。别为了一些不相干的私事,影响自己的职业前途。他言尽于此,是成年人世界里心照不宣的敲打。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窜起一股无名火。
这股火,很快就被苏薇扇得更旺。
茶水间里,她当着几个同事的面,怪声怪气地开了腔:哎呀,知夏,你现在的品味可真够特别的。不过眼睛得放亮点,现在有些人为了钱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可别让人给骗了。
话里话外,每根针都精准地扎向我。
我不知道沈小满有没有听到这些风言风语。
但我清楚,从那天起,我的专属订单,再也没被他接过。一连三天,送餐的都是陌生的面孔。
我的微信消息,石沉大海。
他用沉默,在我们之间筑起了一道更厚重的墙。
我无法忍受这种被动。
我绕开外卖平台,直接去商场买了一堆昂贵的补品,提着它们敲响了他家的门。
这一次,门没有开。
沈小满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又冷又硬,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残忍。
林律师,我们不合适。
我提着那袋沉甸甸的关心,站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像一个滑稽透顶的笑话。
暴雨倾盆而下。
整座城市像被丢进巨大的洗衣机里,疯狂搅动。我没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昂贵的西装外套,发丝湿淋淋地贴在脸上。
我在沈小满常等单的商场门口,堵住了他。
他正要跨上电瓶车,我直接冲过去,死死拦在他车前。
他看见我,整个人都懵了,跟见了鬼一样。
你……
你躲什么!我冲他喊,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进嘴里,又咸又涩。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透了。一个平日里光鲜亮丽的女律师,此刻像个被世界抛弃的疯子。
林律师,你冷静一点。他试图绕开我。
我不冷静!我死死抓住他的车把,你告诉我,你到底在躲什么!是苏薇那些话还是陈律的警告就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的逼问像一把锥子,撬开了他紧闭的壳。
他终于不再闪躲,直直地看着我,眼睛里是翻涌的痛苦和挣扎。
是。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看看我,我就是个送外卖的!我浑身上下,哪一点配得上你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只会拖累你,让你同事看不起你,让你导师失望!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将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血淋淋地剖开,摊在我面前。
雨更大了,狠狠地砸在我们身上,仿佛要冲刷掉所有虚伪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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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看着这个用自卑把自己死死包裹起来的男人。
西装革履有什么了不起我打断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回去,我就喜欢穿冲锋衣的!能挡风遮雨,还能……挡刀!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我们之间的所有阴霾和隔阂。
他完全愣住了。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积压太久的委屈、痛苦、不甘,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站在暴雨里,肩膀剧烈地耸动。滚烫的泪水混入冰冷的雨水,这个一直用沉默和退缩来维护自尊的男人,在我面前,彻底崩溃了。
我的心,疼得快要裂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抽噎声渐渐平息。
他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深深地望进我眼底。然后,他做了一个我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他伸手,一把将我拽进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靠近。
他用那件被我赞美过的宽大冲锋衣,将瑟瑟发抖的我紧紧裹住。冲锋衣上混杂着雨水的冰冷和他的体温,形成一种奇异的暖意。
我的世界,瞬间只剩下他清晰的心跳声,和这件冲锋衣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我们就在这场暴雨中,紧紧相拥。
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里,一双阴狠的眼睛正注视着我们。苏薇举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脸上得意的、恶毒的笑容。
风波过后的甜蜜,总是短暂。
真正的暴风雨,来得猝不及及。
沈母的病情突然恶化。检查结果显示,必须立刻进行心脏搭桥手术,手术费用是天文数字。
我看见沈小满红着眼,一遍遍地拨打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一次次的拒绝与叹息。他站在医院缴费窗口前,那个坚毅的背影,第一次显得如此单薄无助。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长期合作的一家小餐馆,爆发了集体食物中毒。老板为推卸责任,一口咬定是沈小满的配送环节导致了食物污染。
他不仅反咬一口,还扣下了沈小满积压至今的所有配送费。
我赶到时,沈小满正被餐馆老板和一群不明真相的食客围在中间,百口莫辩。
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像无数把尖刀,戳在他身上。贫穷,加上污名,足以压垮一个人全部的尊严。
那天晚上,他又开始躲我。
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我猜得到,他不想让我看到他最狼狈的模样。
我没有再逼他。
我回家,用那套昂贵的厨具,花了一整个下午,精心熬了一锅海鲜粥。然后,我抱着保温桶,打车去了他家楼下。
雨又开始下了,不大,但冷。
我就蹲在楼道口,安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疲惫绝望的身影,拖着沉重的步子,从雨夜里走来。
他看到我,脚步顿住了。
我站起来,裤脚已经湿透,抱着保温桶的胳膊也有些酸麻。
我看着他,笑了笑。我怕你没吃饭。
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眼里的防备和冰冷,顷刻间融化了。
我把粥塞到他手里,语气不容置疑:阿姨的手术费,我想办法。餐馆的事,交给我。信我。
这不只是安慰。
我,林知夏,是一名律师。这是我的专业,我的战场。
第二天,我脱下休闲装,换上最挺括的职业套装,直接去了那家餐馆。
面对老板的撒泼和狡辩,我没有动怒。我只是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然后逻辑清晰、条文犀利地,将他的谎言一一戳破,并出示了我连夜搜集到的,关于他后厨卫生状况的初步证据。
老板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被逼到绝路的他,忽然像疯狗一样,抛出了他的杀手锏。
我认识你!你是那个林律师!他指着我的鼻子嘶吼,你这是报复!那个拿刀捅你的张强,是我堂哥!你就是因为那件事怀恨在心,才和这个外卖员联手设局害我!
整个餐馆,一片哗然。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
我怎么也想不到,两件看似孤立的事件,会以这种方式被强行关联。我从正义的使者,瞬间变成了阴谋的策划者。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当晚,一段视频在网上被引爆。
视频经过恶意剪辑,只留下了我在餐馆里咄咄逼人的画面,以及老板那段声泪俱下的指控。
发布者是个匿名小号,但标题的风格,我一眼就认出是苏薇的手笔:美女律师为爱报复,可怜外卖员成帮凶
视频很快冲上了同城热搜。
网络暴力如海啸般袭来。
当沈小满在病房里,用颤抖的手点开那条新闻时,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正是我被无数记者和愤怒人群围堵在律所楼下的画面。
镜头里的我,眼中满是震惊与无措。
世界崩塌了。
律所第一时间对我做出停职调查处理。陈律把我叫到办公室,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明显的失望。
知夏,这次你太让我失望了。
昔日热络的同事,此刻纷纷对我避如蛇蝎。我走在空荡荡的办公室走廊里,能清晰听见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手机里,许多人的对话框都变成了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我第一次尝到众叛亲离的滋味。
天之骄女,一夜之间,跌落尘埃。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那段视频。
而另一边,我知道沈小满正在经历比我更痛苦的煎熬。舆论的风向,把他塑造成了一个被美色利用、同流合污的帮凶。他要承受整个社会的恶意,还要面对病床上母亲的担忧。
我们的关系,在这场风暴中,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深夜,我接到了他的电话,声音沙哑又疲惫。
视频,我看了几十遍。他说,在第1分13秒,老板背后那块不锈钢板上,有一个一闪而过的反光。
我立刻拖动进度条。
我放大了看。他继续说,虽然很模糊,但能看到一个女人的侧脸,她在举手机。那个人,是你的同事,苏薇。
我的心,猛地一沉。
破局的关键,竟是被逼入绝境的沈小满,用他那双跑遍全城的眼睛发现的。
那天深夜,他来了。戴着帽子和口罩,绕开了所有蹲守的记者,敲响了我的门。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
我们对视了很久,谁都没有开口。
最后,他说话了,第一句是:我相信你没设局。但这件事,是你那个世界带来的麻烦。
这句话,一半是信任,一半是控诉。
我无力反驳。
是的,如果我没有闯入他的生活,他或许还在平静地送着外卖,为母亲的医药费发愁,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卷入舆论的绞肉机,身败名裂。
对不起。我说。
他摇了摇头,然后,他指了指我门边立着的那个保温箱。那个被他修补好,但我一直没让他拿走的箱子。
如果我是你的帮凶,那当初在楼下,它就不会被我堂哥的刀划出那道痕迹。他平静地说,那是我们认识的开始,现在,它也可以是洗刷我们冤屈的证据。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他不是来质问我的。
他是来宣战的。
从那天起,沈小满不再沉默。他利用外卖骑手的身份,在各个骑手群里发布消息,寻找曾被那家餐馆坑害过的同行。
底层的力量,有时超乎想象。
很快,各种线索如溪流般汇集而来。有骑手反映曾被无故克扣配送费,有人拿出之前拍到的老板使用劣质食材的照片,甚至有人找到了餐馆后厨监控的死角,拍到过他们处理过期食品的视频。
这些来自人民战争汪洋大海的证据,远比我的法律条文更具说服力。
而律所内部,陈律看着网络上不断发酵的新证据,也陷入了沉思。他把我叫去,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又复述了一遍。
我走后,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调出了律所大门的监控录像。
一个星期后,我约沈小满见面,交接他搜集到的所有证据。
地点就在那个暴雨夜,我们相拥的路口。
这一次,没有拥抱。我们像两个并肩作战的战友,隔着半米的距离,眼神里是同样的冷静和决绝。
我们的爱情,在经历了这场致命的考验后,没有死去,而是淬炼成了一种更坚固的东西。
我们是爱人,更是战友。
苏薇背后,有人。
是律所的另一位合伙人,李律。他一直将我和陈律这一派系视为眼中钉。这次的事件,是他扳倒我们的绝佳机会。
李律提议,召开全员大会,公开处理我的事件,以儆效尤。
会议室里,山雨欲来。每个人都各怀鬼胎,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味。
苏薇作为受害者代表,坐在李律身边,脸上挂着伪善的痛心。
在李律和苏薇对我进行了一系列程序化的指控后,我平静地站了起来。
我申请,传唤我的证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得到陈律的默许后,我打通了电话。
五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沈小满,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卖冲锋衣,推着那台有着明显刀痕的保温箱,一步一步,走进了这个充斥着精英、权力和金钱气息的顶级律所会议室。
他身上的蓝色,与会议室的黑白灰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言。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李律和苏薇的脸上,更是写满了鄙夷和不屑。
沈小满没有理会那些目光。
他走到台前,插上一个U盘。
接下来,是属于他的高光时刻。
他没有丝毫的紧张和胆怯,用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条理清晰地,将骑手们搜集到的证据链一一展示。从劣质食材的照片,到餐馆后厨处理过期食品的视频,再到老板张德福与他堂哥张强家人之间的通话录音。
他用最朴实的语言,将零散的证据,串联成一个完整而严密的逻辑闭环。
在场的所有律师,都震惊了。他们无法相信,一个外卖员,竟然拥有如此缜密的逻辑思维。
沈小满完成了他的陈述。
然后,我走上前,播放了那段关键的、经过技术处理的网传视频。
视频被放大,画面被锐化。
在老板张德福背后那块不锈钢板的镜面反射中,苏薇举着手机拍摄的侧脸,清晰可见。
全场哗然。
不!不是我!是伪造的!苏薇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伪造我冷笑一声,按下了播放键,屏幕上出现了另一段视频。
那是律所大门口的监控。画面里,苏薇鬼鬼祟祟地把一个U盘,交给了一个她以为是路人的爆料博主。
铁证如山。
是李律!是李律让我这么做的!苏薇彻底疯了,指着身边的男人,他答应我,只要把你搞走,就给我转正名额!是他让我陷害你的!
一场狗咬狗的大戏,精彩上演。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律站了起来。
他走上台,拿过话筒,声音沉稳而有力。
各位,关于这件事,我其实也早就查清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李律,李律,你和苏薇在停车场接触的监控录像,是不是也需要我在这里,公之于众
李律的身体,软了下去。
风暴,尘埃落定。
李律和苏薇,因恶意诽谤和商业陷害,被律所当场开除,并移交警方处理。
网络舆论,一夜之间,彻底反转。
我和沈小满的故事,被媒体添油加醋地报道,成了精英律师与外卖小哥冲破阶级,联手对抗黑恶势力的都市传奇。
我们,成了英雄。
风波过后,是难得的平静。
沈母的手术非常成功,在我的帮助下,转入了最好的康复中心,身体一天天好起来。
沈小满辞去了外卖的工作,专心照顾母亲。
我们会一起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聊些无关紧要的日常。阳光很好,一切都显得岁月静好。
我以为,所有的苦难都已过去。
直到那天,沈母在一次聊天中,无意间说漏了嘴。
其实我年轻时候身体好得很,她笑着说,就是二十年前,生小满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在医院做了个小手术,从那以后,身体才一天不如一天了。
小手术沈小满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妈,你从来没说过。
哎呀,都过去那么久了。沈母摆摆手,就是在那个……叫什么来着,哦,仁爱医院。
仁爱医院。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沈小满察觉到我的异样,但他此刻更关心母亲的往事。
在他的追问下,沈母从床头的旧箱子里,翻出了一本早已泛黄的病历。
我看着那本病历,如坠冰窟。
仁爱医院集团,是我所在的宏正律所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客户。他们的法律事务,一直由我的导师,陈律亲自负责。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中疯长。
那天深夜,我用备用钥匙,潜入了律所的档案室。
在一排排巨大的档案架深处,我找到了一个尘封的角落。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我看到了那个卷宗。
【医疗纠纷和解协议:沈秀兰】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翻开泛黄的纸张,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着我的眼睛。
档案的最后,负责这起医疗纠纷调解、并让沈家签下那份赔偿金额低到可笑的和解协议的律师签名,赫然写着一个名字——
陈律。
二十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律师。
档案显示,当年的手术存在重大失误,但院方伪造了病历,隐瞒了真相。
而年轻的陈律,或许是被院方欺瞒,或许是经验不足,最终促成了这份不公的和解协议。
他无意中,成了掩盖真相、毁掉沈母一生的帮凶。
我的导师。那个在我陷入绝境时,最终选择相信我、保护我的陈律。
我的世界,再一次,天翻地覆。
我拿着那份带血的档案,像个游魂一样走出律所。
我站在沈小满家楼下,抬头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我该如何告诉他
告诉他,他母亲二十年的痛苦,他整个家庭的悲剧,都与我的导师、我的律所、我的整个世界,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我们刚刚用信任战胜了一场风暴。
而现在,这个真相,足以将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彻底摧毁。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摊牌。
我把那份泛黄的旧档案,放在了陈律的办公桌上。
他看到卷宗的瞬间,脸色煞白。他拿起档案,手指颤抖,看了很久很久。办公室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想起来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那是我刚入行接的案子……当时院方出具了所有的‘证据’,证明他们没有责任……我……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满脸的自责与悔恨。
他不是坏人,只是当年,他被一个庞大的、成熟的利益体系,彻底蒙蔽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这件事,沈小满很快就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我没有隐瞒,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我做好了他会愤怒、会质问、甚至会与我决裂的准备。
但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听完,然后看着我,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和心疼。
知夏,他说,这是我们家的事,是我的战争。你不要为难。
他主动地,想把我从这场新的风暴中,摘出去。
这个男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真正成长为一个,可以为我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他的放手,是比任何誓言都更深刻的爱。
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我没有去律所。我给陈律发了一封长长的邮件。
那是一封辞职信。
信的最后,我写道:老师,对不起。有些正义,比前途更重要。
然后,我拿着手机,去了医院。
我找到沈小满,把那封邮件给他看。
从今天起,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宏正律所的林律师。我是你母亲,沈秀兰女士的诉讼代理人。
沈小满的眼睛,红了。
战争,正式打响。
仁爱医院集团得知我要起诉他们,立刻动用了所有的资源。
他们威胁要撤走在宏正律所的所有业务,甚至扬言要动用媒体资源,彻底搞垮我这个忘恩负义的律师。
律所内部,人心惶惶。
李律的旧部开始趁机发难,攻击陈律处置不当,给律所带来了巨大的危机。
我成了孤军。
就在我以为要以卵击石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个匿名的快递。
里面,是厚厚一叠资料。
全是当年仁爱医院那起医疗事故的内部证据,甚至包括几位涉事医生私下承认错误的录音。
资料的最后,夹着一张没有署名的便签,上面只有一句话。
知夏,去做对的事。老师支持你。
是陈律。
面对巨大的压力,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选择了一种最决绝的方式,完成了他的赎罪。
我拿着那份沉甸甸的证据,和沈小满一起,走向了法院。
开庭那天,阳光正好。
我们并肩站在庄严的法庭门口,身后,是坐着轮椅、但眼神无比坚定的沈母。
法庭的钟声,即将敲响。
这将是一场决定我们所有人命运的战斗。
庭审的过程,漫长而激烈。
我放弃了所有华丽的技巧,只用最朴素的语言,和最坚实的证据,将仁爱医院的谎言一一击碎。
当陈律作为污点证人,走上证人席,亲口承认自己当年的失职,并指证医院高层伪造证据时,整个法庭为之轰动。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它从未缺席。
法官最终宣判,沈母方胜诉。
仁爱医院集团不仅面临天价赔偿,其多名高管和涉事医生,也因伪造证据、妨碍司法公正等多项罪名,被当庭移交司法机关。
一切,尘埃落定。
一年后。
沈小满用赔偿金,为母亲安排了最好的康复治疗。他自己,则在他们生活的小区附近,开了一家小小的社区书店。
我拒绝了所有知名律所抛来的橄榄枝,成了一名公益律师,专门为那些请不起律师的弱势群体,提供法律援助。
我们都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内心平静的生活。
这天中午,我的办公室门被推开。
沈小满提着一个蓝色的保温箱走了进来,里面是我最爱吃的番茄牛腩。
还是那个有着一道刀痕的保温箱。
说好了,我笑着接过,打趣道,这个保温箱,以后被我承包了。
好。他笑着点头。
吃完饭,我们一起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我曾经工作过的宏正律所楼下。
摩天大楼在阳光下,依旧闪闪发光,像一个我曾经触碰过、又亲手放弃的梦。
沈小满牵起我的手,然后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拿出了一支红色的玫瑰。
保温箱,装着我们的过去。他把玫瑰递给我,眼神温柔得像一池春水,这支玫瑰,代表我们的未来。
我接过玫瑰,鼻子有些发酸。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街角一个熟悉又落寞的身影。
是苏薇。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狱,比以前憔悴了很多。她远远地看了我们一眼,神情复杂地转身,消失在人海里。
阳光下,我踮起脚尖,吻上了沈小满的嘴唇。
背景是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但我的世界里,只有他。
沈小满,我靠在他怀里,轻声说,我好像……比我想象中,更需要你。
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下巴抵着我的头顶。
巧了,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笑意,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