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筒子楼生锈的铁皮雨棚上,声音像无数根针扎进李娟的耳膜。
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在地板上积起一小滩水洼,倒映着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节能灯。
赵志成把脚翘在掉了漆的茶几上,一边划着手机屏幕,一边不耐烦地催促。
让你去买个排骨,磨蹭到天黑
李娟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水渍,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超市宣传单。
今天排骨特价,用优惠券还能再减三块钱。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那个熟悉的砍价界面。
志成,就差最后一刀了,你帮我砍一下。
赵志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似乎在跟什么人聊天。
多大点事,三块钱也值得你折腾半天
他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像在驱赶一只嗡嗡作响的苍蝇。
李娟的手僵在半空,手机屏幕的光照在她布满细茧的指尖上。
就点一下,很快的。
你烦不烦
赵志成猛地把手机摔在沙发上,廉价的特价衬衫因为这个动作绷紧,露出他手腕上那串新买的、刻着字母的木质手串。
为了三块钱,你至于吗我的时间就这么不值钱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李娟。
我天天在外面陪客户喝酒陪笑脸,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呢就在家研究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丢人！
丢人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李娟的心上。
她想起十八岁那年,为了凑够三万块彩礼,她跟着母亲挨家挨户地去借钱,陪着笑脸,说着好话,那何尝不是一种砍价
那时候,赵志成握着她的手说：娟,委屈你了,以后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现在,他却说她丢人。
我丢什么人了
李娟的声音有些发抖,但她还是挺直了腰。
省下三块钱,就能给妈多买一斤鸡蛋。这不叫丢人,这叫过日子！
过日子过你这种日子
赵志成冷笑一声,指着她手里的宣传单。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穷酸味！我带你出去都觉得没面子！
他一把夺过李娟手里的手机,看也不看就按了锁屏键,随手扔到一旁。
赶紧去做饭！别拿这些破事来烦我！
李娟看着他,这个她爱了十年,为他放弃学业、为他忍受婆家刁难、为他流掉第一个孩子的男人,此刻显得无比陌生。
她转身走回厨房,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灶台上放着一只青花瓷碗,那是她出嫁时,婆婆唯一给的陪嫁。
碗底印着百年好合四个红字,如今看来,讽刺至极。
怒火与委屈在她胸中翻腾,她抓起那只碗,用尽全身力气朝水泥地上砸去。
啪——
清脆的碎裂声在暴雨的咆哮中显得格外刺耳。
赵志成冲进厨房,看到满地碎瓷,脸色瞬间铁青。
你疯了！
他一把推开李娟,指着她的鼻子咆哮。
这是我妈给你的碗！你有什么资格摔
李娟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她却感觉不到疼。
我没资格
她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泪。
赵志成,你告诉我,在这个家里,我到底有什么资格
碎裂的瓷片深深扎进粗糙的水泥地缝里,像一根毒刺,也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预示着这段婚姻未来二十年的走向。
那晚,赵志成没有吃饭,摔门而去。
李娟一个人,默默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
她没有扔掉,而是用一张旧报纸小心翼翼地包好,藏进了床底的木箱里。
她想,或许有一天,这会成为一个证据。
第
2
章
二十年的光阴,像筒子楼墙角疯长的青苔,不知不觉就爬满了李娟的眼角。
那只碎裂的青花瓷碗,成了她和赵志成之间一道无形的墙。墙这边的她,愈发沉默,墙那边的他,愈发光鲜。
赵志成凭着那股伪精英的劲头,从医药代表一路爬到了医疗器械公司的副总。他左手的婚戒还在,右腕上那串刻着SMN的木手串却换了三次,珠子越来越油亮。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酒气也换成了陌生的香水味。
李娟知道,那是苏曼妮的味道。
她是在王婶的八卦里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
哎哟,李娟,你家志成出息了！开上大奔了都！王婶在楼道里拦住刚下班的李娟,嘴里的瓜子壳喷得老远。
还跟那个什么……哦,苏曼妮！就是咱们这儿出去的那个女老板,天天在一块儿呢！
王婶的眼睛像扫描仪,把李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她褪色的T恤上,撇了撇嘴。你可得看紧点,男人有钱就变坏。
李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绕开她上了楼。
她不怕赵志成出轨,就像不怕暴雨天的铁皮雨棚会漏水一样,那是迟早的事。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赵志成会看上苏曼妮那样的女人。
她在一个本地生活APP的砍价活动上,见过苏曼妮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指甲涂得像刚从血里捞出来,身后是堆积如山的未拆吊牌的奢侈品,怀里抱着一只穿着联名款卫衣的狗。
苏曼妮发起的0元购爱马仕活动,需要十万人助力。
赵志成就是那十万分之一。
他不仅自己砍,还建了个群,拉了所有客户,甚至半夜三点给李娟发来链接,命令她去亲戚群里转发。
帮苏总砍个价,这是人脉,是资源,你懂什么他这样说。
李娟没点开链接,她默默打开了自己的砍价界面,看着那个为了一斤特价排骨还差三块钱的进度条,发了会儿呆,然后关掉了手机。
她不恨苏曼妮,甚至有些可怜她。一个需要靠砍价人数来证明自己被爱的女人,内心该有多么空虚。
真正让她感到刺痛的,是赵志成对她和对苏曼妮截然不同的态度。
他可以为了苏曼妮虚无缥缈的人脉,发动身边所有人；却吝于为她省下三块钱的生活费,点一下屏幕。
这份屈辱,比发现丈夫出轨本身,更像一把钝刀,日复一日地割着她的心。
她开始自我惩罚。
去超市买鞋,她会故意挑小一码的,任凭鞋后跟磨出鲜红的血泡,再用纱布一层层包起来。赵志成回家看到,只会皱着眉骂一句：图便宜买处理货,活该！
他不知道,李娟把那块染血的纱布,和碎瓷片一起,藏进了床底的木箱。
她还开始听赵志成辱骂她的录音。
每次吵架,她都把手机藏在围裙口袋里,录下他那些刻薄的话。
你就是个寄生虫！
我带你出去都觉得丢人！
你这辈子也就配用这些过期的优惠券了！
夜深人静,赵志成在隔壁房间鼾声如雷时,李娟就戴上耳机,把这些录音翻来覆去地听。那些话语像针,扎进她的耳膜,带来一种清醒的痛楚。
她觉得自己必须记住这种痛,才不至于在日复一日的麻木中彻底沉沦。
这天,是他们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
赵志成破天荒地早早回了家,扔给李娟一个盒子。
同学会,穿上,别给我丢人。
李娟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墨绿色的真丝旗袍,吊牌上的价格是四位数。她愣住了,这是二十年来,赵志成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她换上旗袍,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女人身形依然窈窕,只是眉眼间刻满了风霜。她下意识地想去摸颈后的烫伤疤,那是很多年前,婆婆嫌她生不出儿子,用滚烫的汤勺烫下的。
赵志成靠在门框上,难得地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反而眼神有些复杂。他走过来,习惯性地揉了揉自己的右耳垂。
还行。他生硬地吐出两个字,苏曼妮也会去。
李娟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原来如此。这场同学会,苏曼妮是主角,而她,只是赵志成用来装点门面的道具。
同学会设在市里最豪华的酒店。
李娟挽着赵志成的手臂走进去,立刻成了焦点。赵志成熨烫笔挺的特价衬衫,配上她身上这件价值不菲的旗袍,看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
志成,可以啊,嫂子这么漂亮！
娟子,你可真是一点没变！
恭维声中,李娟看到了被众人簇拥着的苏曼妮。她穿着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指甲依然是那种咄咄逼人的红。
赵志成松开李娟,径直朝苏曼妮走去,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李娟一个人站在角落,像个局外人。
她看到王婶正举着手机,对着苏曼妮的方向,屏幕上是直播界面。王婶的嘴巴一张一合,唾沫横飞地介绍着苏曼妮身上的行头,标题赫然是围观！海归女企业家的奢华人生！
突然,王婶的镜头转向了她。
哎呀,各位家人们,快看！这位就是赵总的原配！啧啧,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啊！这气质,一看就是常年逛菜市场的……
刺耳的话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角落。
李娟的身体僵住了。
丢人两个字,再次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监控室制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叫小陈,是酒店的技术员,也是她社区里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娟姨。小陈低声说,这个给你。
他递过来一个信封。
李娟打开,里面是一沓照片。
照片上,是赵志成,正蹲在地上,痴迷地闻着一块染血的纱布。那纱布,正是她从自己脚上换下来,被赵志成偷偷藏起来的那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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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张照片,是赵志成的手串特写,上面SMN三个字母清晰可见。
还有一张,是赵志成在一个奢侈品店里,疯狂地刷卡,为苏曼妮的0元购冲业绩,而那张卡,是李娟用自己做清洁工的工资办的副卡。
小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监控探头,又指了指王婶的手机,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李娟看懂了。
她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里的照片,一步一步,朝着灯光最璀璨的中心,朝着正在高谈阔论的赵志成和苏曼妮,走了过去。第3章
全场的目光像无数聚光灯,瞬间打在李娟身上。
她手里的那沓照片,成了全场最刺眼的焦点。
赵志成脸上的媚笑僵住了,他看着李娟,眼神里先是错愕,随即转为一种被戳穿的恼羞成怒。
李娟！你在这里发什么疯！还不快滚回去！他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威胁。
苏曼妮则饶有兴致地抱起双臂,像在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她甚至还对着手机屏幕,补了一下口红。
李娟没有理会赵志成,她的目光越过他,直直地落在王婶的手机镜头上。
她知道,镜头后面,有无数双眼睛在围观。
王婶,直播间标题可以改一下了。李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麦克风里,改成《围观！医疗副总的变态嗜好与海归企业家的‘0元购’秘诀》。
王婶的嘴巴张成了O型,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炸开了锅。
李娟举起第一张照片,对准镜头。
大家看清楚,这就是刚刚对我颐指气使的赵志成,赵副总。
照片上,赵志成蹲在地上,神情迷醉地嗅闻着那块染血纱布的画面,被无限放大。
他手里这块纱布,是我买小一码的鞋,磨破脚后跟,用过的。
他嫌我丢人,却偷偷把我用过的带血的纱布藏起来,每天晚上拿出来闻。大家说,这算不算一种病
赵志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冲过去想抢照片,却被旁边看热闹的同学有意无意地挡住了。
苏曼妮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敏锐地察觉到,火要烧到自己身上。
李娟亮出第二张照片,是赵志成手腕上那串SMN手串的特写。
SMN,苏曼妮。他把初恋的名字刻在手上,戴了二十年,还骗我是‘Sad
but
necessary’,悲伤但必要。
他觉得我是悲伤的,苏曼妮是必要的。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苏曼妮。
苏总,你发起的那个十万人助力的‘0元购爱马仕’,很成功。
但你可能不知道,你最大的‘助力者’,就是这位赵副总。
李娟扬起第三张照片,那是赵志成在奢侈品店疯狂刷卡的背影。
他为了给你冲业绩,让你在朋友圈炫耀,刷爆了我的信用卡副卡。
而这张卡,是我在社区当清洁工,每天扫三万步,一个月挣三千块工资办的。
苏总,你用我的血汗钱,给自己换来一个虚假的‘0元购’,再用这个‘0元购’来证明自己被爱。你告诉我,你用着不觉得恶心吗
苏曼妮的脸色煞白,她下意识地检查自己刚补好的指甲,却发现指尖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流量PTSD瞬间发作,她仿佛看到了无数条嘲讽的弹幕正从自己眼前飞过。
你胡说！她尖叫起来。
我胡说李娟笑了,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录音文件。
那是她珍藏多年的,赵志成的辱骂合集。
你就是个寄生虫！
我带你出去都觉得丢人！
你这辈子也就配用这些过期的优惠券了！
一句句刻薄的话语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与赵志成刚才伪精英的形象形成了巨大反差。
李娟关掉录音,看着面如死灰的赵志成。
赵志成,二十年前,你为了三块钱的排骨优惠券,说我丢人。今天,我让你看看,到底谁才最丢人。
她把手里的照片,像天女散花一样,撒向空中。
这些,都送给你们当纪念品。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挺直了背,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女王,一步一步,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走出了酒店大门。
门外,夜风清凉。
李娟脱下脚上那双价值四位数的鞋子,拎在手里,赤着脚走在冰冷但真实的人行道上。
颈后的烫伤疤,似乎也不那么灼人了。
她走到一个垃圾桶旁,毫不犹豫地将那件墨绿色的真丝旗袍和那双昂贵的鞋子,一起扔了进去。
然后,她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张律师吗我是李娟。
我决定了,离婚。财产分割的证据,我刚刚已经公证过了,全网都是。第4章
李娟的离婚诉讼,成了本地新闻的头条。赵志成一夜之间从青年才俊沦为变态副总,被公司停职调查。他躲在筒子楼里,不敢出门,每天靠外卖度日,而送外卖的,恰好是卤味摊老板的儿子。赵志成暴怒地将外卖砸在地上,对着电话咆哮,威胁要让李娟净身出户。李娟却异常平静,她回到筒子楼收拾东西,王婶像见了鬼一样躲着她,却又忍不住在门缝里偷看。李娟没理她,径直走到卤味摊前。老板看着她,眼神复杂,递给她一份刚出锅的鸭脖,没提钱,只说：你这事儿,比我这卤味有嚼头。李娟笑了笑,说：老板,以前你总说扫码不积极,脑子有问题。现在呢老板叹了口气：现在现在是,要鸭脖直说,别拿砍价膈应人。他指了指手机上铺天盖地的新闻,你这一刀,砍得比谁都狠。李娟拿着鸭脖回家,赵志成堵在门口,双眼通红,像一头困兽。你满意了毁了我,你就满意了他试图去抓李娟的手,却被她轻易躲开。李娟看着他手腕上那串依旧戴着的SMN手串,冷冷地说：赵志成,你毁的是你自己。你从来没爱过我,你爱的只是一个任你践踏、还能让你产生优越感的工具。她拿出手机,点开一段新的录音,里面是赵志成半夜的梦话,一声声喊着苏曼妮,还夹杂着别离开我、我什么都给你的哀求。赵志成彻底崩溃了,他跪在地上,第一次流露出哀求的神色：娟,我错了,我们不离婚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李娟看着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她绕开他,走进屋里,从床底拖出那个藏了二十年的木箱。她当着赵志成的面,打开箱子,里面是那包碎瓷片,还有那块染血的纱布。她把纱布扔到赵志成面前：你喜欢的,还给你。然后,她将那包碎瓷片倒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起来,用胶水,当着他的面,试图拼凑那只百年好合的碗。赵志成看着她布满细茧的手指被锋利的瓷片划破,鲜血染红了碗底的字,他想阻止,却发现自己连伸手的勇气都没有。李娟拼不好那只碗,就像他们的婚姻。她最终放弃了,将所有的碎片连同那块纱布,一起扫进了垃圾桶。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二十年青春和痛苦的家,对赵志成说：法院见。
第5章
离婚官司开庭前,苏曼妮找到了李娟。她约李娟在一家需要预约的米其林餐厅见面,自己却迟到了半小时。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因焦虑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指甲新做的,是一种低调的裸色。开个价吧。苏曼妮将一张空白支票推到李娟面前,多少钱,你肯撤诉,并且公开声明,同学会那天的一切都是你为了报复赵志成而编造的谎言李娟没有看支票,而是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苏总,你的‘0元购’爱马仕,因为我的‘谎言’,被品牌方取消资格,还被列入了黑名单,一定很困扰吧苏曼妮的脸色更难看了,她引以为傲的社交资本,一夜之间成了笑柄。赵志成被停职,你们公司的股价也跌了不少。我听说,那个项目,最大的投资方是你父亲。李娟继续说,声音平静却字字诛心。苏曼妮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家庭主妇的女人,居然把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你到底想怎么样苏曼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李娟笑了,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是一张皱巴巴的超市优惠券,上面印着鸡蛋,满20减3元。我不要你的钱。李娟说,我只要你,拿着这张优惠券,去楼下超市,给我妈买一板鸡蛋,并且,成功使用它。苏曼妮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但看着李娟不容置喙的眼神,她最终还是捏着那张优惠券,走进了充满烟火气的超市。李娟跟在后面,看着她穿着高定套装,踩着细高跟,在拥挤的货架间无所适从,对着扫码机不知所措,因为优惠券过期三小时而被收银员无情拒绝。苏曼妮在众目睽睽之下,涨红了脸,几乎要哭出来。最后,她从钱包里甩出几张百元大钞,把鸡蛋砸在收银台上,狼狈地跑了。李娟默默付了钱,拿起那板鸡蛋。她就是要让苏曼妮明白,她炫耀的、追求的,和她鄙视的、唾弃的,本质上并无不同,都是一种对外界认可的乞求。走出超市,小陈在门口等她,递给她一个U盘。娟姨,这是赵志成公司内部服务器的备份。他利用职务之便,抬高进口器械价格,吃的回扣,一部分打给了苏曼妮父亲的公司,另一部分,用来给你交了二十年的社保和保险。李娟愣住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寄生虫,却不知道,自己这二十年安稳生活的背后,竟是赵志成用这种方式在供养。这份爱,沉重、肮脏,又带着一丝扭曲的悲凉。
第6章
法庭上,李娟提交了U盘作为新证据。赵志成的经济犯罪被公之于众,他从一个婚姻的过错方,变成了刑事案件的嫌疑人。苏曼妮的父亲为了自保,立刻与赵志成撇清关系,并主动揭发了更多内幕。赵志成当庭被捕,他看着李娟,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彻底的死寂。他被带走时,经过李娟身边,低声说了一句：我右耳垂后面,有颗痣。李娟浑身一震,那是一个只有她和赵志成刚认识时才知道的秘密,他曾笑着说,那是他的好运痣。二十年了,她都快忘了。这场离婚官司,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结束了。李娟没有得到传说中的巨额赔偿,因为赵志成的所有非法所得都被没收。她只分到了筒子楼那套旧房子的居住权。消息传开,王婶又活跃起来,在楼道里逢人便说：看吧,闹那么大,最后还不是一场空竹篮打水！一天,王婶的儿媳妇因为她直播泄露隐私,跟她大吵一架,王婶气得心脏病发作,倒在楼道里。周围人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是李娟,冷静地拨打了120,并用刚学的急救知识为她进行心肺复苏。救护车呼啸而来,王婶被抬上担架,她拉着李娟的手,老泪纵横：娟……我对不住你……李娟什么也没说,只是帮她掖了掖被角。事后,王婶的儿子和儿媳特地提着水果来感谢李娟。王婶的儿媳拉着她的手,真诚地道歉,并把王婶直播的所有收入都转给了李娟,说这是她应得的。李娟看着手机里多出来的几万块钱,心里五味杂陈。她用这笔钱,把筒子楼的房子简单装修了一下,换掉了漏水的雨棚,墙壁刷成了暖黄色。她还去了驾校,开始学车。她的人生,似乎在朝着一个全新的方向前进。然而,一天深夜,她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点开,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赵志成手腕上那串SMN手串的特写,但这一次,手串旁边放着一张纸条,上面用血写着两个字：救我。
第7章
照片的背景,是监狱的探视室。李娟立刻意识到,赵志成在里面出事了。她鬼使神差地去了监狱探视。隔着厚厚的玻璃,赵志成看起来苍老了十岁,脸上带着新的伤痕,看她的眼神却异常平静。你来了。他说,然后揉了揉自己的右耳垂,我就知道你会来。照片是谁发的李娟问。一个‘朋友’。赵志成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苦涩,他想让我供出苏曼妮的父亲,用这个威胁我。但我知道,你看到,就一定会来。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来李娟的心被某种情绪紧紧揪住。因为那串手串。赵志成看着自己的手腕,SMN,不是苏曼妮。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是‘拾没你’。我们家乡话,‘捡到你’的意思。十八岁那年,我在河边捡到因为凑不够彩礼想投河的你。从那天起,我就把它刻在手上了。李娟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想起十八岁那年,她确实因为绝望动过轻生的念头,是路过的赵志成把她拉了回来。原来,她以为的背叛的烙印,竟是最初的誓言。那你为什么……她声音颤抖。为什么对你那么坏赵志成惨笑一声,因为我配不上你。我越是往上爬,越是觉得自卑。我需要你的崇拜,又嫉妒你的纯粹。我用最恶毒的话伤害你,是想把你变得跟我一样,这样我就不觉得孤单了。我闻你的血,是因为那上面有你的味道,能让我想起你最初为我忍耐的样子,让我安心。他看着李娟震惊的表情,继续说：我给你买旗袍,带你去同学会,不是为了炫耀,是想让所有人都看看,我的娟,有多好。我只是……用错了方式。真相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揭开,李娟感到一阵窒息。她恨了二十年的东西,居然是爱。她以为的报复,结果是把一个用扭曲方式爱着她的人,亲手送进了地狱。就在这时,监狱的警报突然大作。小陈穿着一身警服冲了进来,对李娟说：娟姨,快走！苏曼妮的父亲派人来灭口了！原来,小陈的母亲当年患癌,赵志成曾利用职权为她争取过一批试验药物,小陈一直感念在心,考上警察后,就一直在暗中调查和保护赵志成。他发给李娟的U盘,其实是经过他剪辑的版本,隐去了赵志成保护李娟的部分,目的就是为了让李娟恨他,从而彻底脱身。混乱中,赵志成隔着玻璃,用口型对李娟说了三个字：活下去。然后,他猛地撞向身后的狱警,制造了更大的混乱。李娟被小陈拉着,在刺耳的警报声中,一步步远离那扇隔绝了爱与恨的玻璃窗。她回头,只看到赵志成决绝的背影,和他手腕上那串油亮的,刻着拾没你的木珠。
第8章
李娟被小陈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农家院里,这里是卤味摊老板的老家。老板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做各种好吃的,嘴里念叨着：人啊,得先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别的。李娟瘦得脱了形,她吃不下,一闭上眼,就是赵志成最后的背影和那三个字的口型。她不明白,为什么命运要用这样残酷的方式,让她看清一切。这天,律师给李娟打来电话,告诉她,赵志成在狱中留下一份遗嘱,他名下所有合法的财产,包括一套他偷偷用自己名字买下、却写着李娟母亲名字的养老房,全部留给了李娟。随遗嘱一起的,还有一个小盒子。李娟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用胶水粘合得歪歪扭扭的青花瓷碗。碗里放着一张泛黄的纸条,是赵志成龙飞凤凤舞的字迹：娟,碗碎了,我粘了二十年,还是粘不好。人走了,就别再粘了。下辈子,别再捡到我。李娟捧着那只碗,终于失声痛哭。她哭那死去的二十年,哭那个用一生恨错了的男人,也哭那个终于获得自由却再也找不到方向的自己。与此同时,苏曼妮因为其父的罪行受到牵连,公司破产,豪宅被封。她在一个雨夜,拖着行李箱,来到了筒子楼下。她看着李娟曾经住过的那个窗户,里面已经换了人家,正透出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她忽然想起那天在超市,李娟平静地看着她出糗的眼神。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用无数奢侈品和点赞堆砌起来的人生,在那一刻,就已经碎了。她打开手机,习惯性地点开朋友圈,却发现空无一人。她成了真正的孤岛。她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雨水冲刷着她精致的妆容,露出了底下最真实的空洞和狼狈。王婶打着伞路过,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放在她旁边的台阶上,然后默默走开。
第-9章
一年后,在江南水乡的一个小镇。李娟开了一家名为拾光的民宿。她用赵志成留下的钱,盘下了这个带院子的小楼,自己设计,自己装修。院子里种满了花草,墙角那只粘合的青花瓷碗里,长出了茂盛的铜钱草。她学会了开车,学会了做精致的糕点,学会了和南来北往的客人谈天说地。她脖子上的烫伤疤还在,但她不再遮掩,有人问起,她会笑着说：是一个爱我的人,不小心留下的纪念。这天,民宿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是卤味摊老板介绍来的。那人沉默寡言,右耳垂上有一颗很明显的痣,喜欢坐在院子里,看着那只青花瓷碗发呆。李娟给他端去一碗自己做的红豆沙,说：先生,尝尝吧,甜的。男人抬起头,他的脸上有几道很深的疤,但眼神很温和。他看着李娟,许久,才沙哑地开口：我姓石,捡拾的拾。李娟笑了,眼角有泪光闪过。我姓李,你李姐的李。两人相视一笑,阳光透过葡萄藤架,在他们之间洒下斑驳的光影。不远处,小陈靠在车边,欣慰地看着这一幕,他摘下警帽,擦了擦汗,然后发动汽车,悄然离去。他的手机屏幕上,是一条已发送的短信：任务完成,他很安全。接收人,是已经出狱,正在边疆做支教的赵志成。赵志成看着手机,又抬头看了看远处雪山下,孩子们纯真的笑脸,他揉了揉自己的右耳垂,露出了二十多年来,第一个真正释怀的微笑。
第10章
几年后,李娟的拾光民宿成了网红打卡地。人们不仅爱这里的风景,更爱听老板娘讲故事。她会告诉客人,那只碎了又粘好的碗,代表着不完美才是人生的常态。她会告诉她们,真正的强大,不是从不受伤,而是在流血后,依然有勇气把伤口开成一朵花。那位姓石的客人,成了民宿的常客,后来干脆留下来,成了打理院子的园丁。他话不多,但总能在李娟最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杯热水,或是一个默默支持的眼神。一天,民宿的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则新闻,报道边疆某支教老师因保护学生,在一次泥石流中失踪的事迹。新闻画面里,出现了赵志成的照片。李娟和石先生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看到新闻,两人都是一愣。李娟的手微微一颤,茶水洒了出来。
石先生伸出手,轻轻覆在李娟颤抖的手背上,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带着泥土和阳光的气息。
他是个英雄。石先生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李娟的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在手背上,也砸在石先生的手背上,滚烫。
她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了那只布满厚茧的手。
她知道,有些告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而有些死亡,是为了让活着的人,更好地活下去。
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员还在用惋惜的口吻讲述着赵志成的英雄事迹,直播间里涌入无数点赞和蜡烛的表情。
王婶的儿媳妇也给李娟发来了微信,小心翼翼地问她还好吗。
李娟看着窗外,院子里那只粘合的青花瓷碗里,铜钱草绿得发亮,生机勃勃。
她拿起手机,在民宿的公众号上,写下了一段话：
有一个人,他用二十年的时间,恨错了人,也爱错了方式。他用尽全力想把自己从泥里拔出来,却忘了身边那个人,从没嫌弃过他身上的泥。最后,他把自己还给了泥土,却让一朵花,开在了所有人的心上。‘拾光’今日闭店,为一位远行的朋友,也为一段拾起又放下的过往。
她关掉手机,对石先生说：我想去看看他。
石先生点了点头：我陪你。
他们没有去那个遥远的边疆,而是回到了那座熟悉的筒子楼。
楼下,卤味摊老板正在给客人切鸭脖,看到李娟,他愣了一下,随即往袋子里多夹了两个鸭头。
节哀。他言简意赅。
李娟接过袋子,轻声说：谢谢。
她没有上楼,而是绕到楼后那片荒废的空地。
二十多年前,赵志成就是在这里,拉住了那个想投河的十八岁少女。
李娟站在那里,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穿着白衬衫,眼角带笑的少年。
他说：娟,以后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风吹过,像一声叹息。
李娟从口袋里,掏出那串她从赵志成遗物里找到的,刻着拾没你的木手串。
珠子已经被摩挲得油亮,像是浸透了二十多年的时光。
她将手串,轻轻地埋进了那片见证了他们开始的泥土里。
赵志成,她轻声说,这次,换我把你捡起来,好好安放。
下辈子,别再那么笨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转身对一直默默陪在她身边的石先生笑了笑。
走吧,石先生。我们回家。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他们身后的筒子楼墙角,那片疯长的青苔,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
一切,都像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