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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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背景音安静得可怕。
而婚礼现场,喜庆的音乐仍在继续。
安乐死权知许大脑一片空白,手机啪地一声砸在地上。
她真的要安乐死,那不是假的申请书!
他疯了一般冲出婚礼现场,身后传来乔惜惊慌的呼喊。
但此刻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个曾经笑着说你要是死了,我怎么活的女孩,真的死了。
而这一次,再也没有大火能让他冲进去救她了。
背后乔惜的呼喊,他已经听不见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程暖。
吱——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寂静,权知许的车在殡仪馆门前猛地停住。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厅,扑面而来的香烛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呛得他几乎窒息。
工作人员抬头看了他一眼:先生,您找谁
程暖。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她在哪
工作人员翻看记录本,突然顿住:程暖小姐她的骨灰今早已经......等等,您就是权先生
权知许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程小姐交代过,工作人员递来一个素白的骨灰盒,
如果您会来,让我们转告您,您转来的婚纱设计费已经支付了所有费用,就当是完成当初扶棺的承诺了。
骨灰盒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直刺心脏。
她还说,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您有乔惜小姐要照顾,不必为她费心。
权知许突然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没跪倒在地。
他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盒子,
眼前浮现出程暖最后一次对他笑的样子,
那时候她眼里含着泪,嘴角却倔强地上扬着。
骨灰盒上有一张明显的标签
他颤抖着撕下来,上面是程暖工整的字迹:
知许,这次真的再也不见了。
工作人员小声补充:程小姐选择的是最便宜的木盒,说反正骨灰最后都是要扬了的。
这句话像把钝刀,生生剜开权知许的胸腔。
他想起当初大火里,他抱着昏迷的程暖冲出火场时,她也是这样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
她还留下什么话吗
没有了。工作人员摇头,程小姐说,该说的话,活着的时候都说完了。
不过程小姐留了一本日记本,我想您可以看看。
日记第一页
2024年5月30日,雨。
知许,今天是我们分手的第十五天。
我发烧了,烧到39度,鼻血怎么都止不住。
医生说我免疫系统出了问题,要住院检查。
我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地梦见你回来了,像以前一样摸着我的额头说暖暖不怕。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大片,可身边空荡荡的,只有护士在换点滴。
检查报告出来了,医生说是海曼综合征,晚期。
我愣了很久,突然想起你求婚那晚说的话。
暖暖,我要死在你后面,这样你就不用一个人害怕了。
可现在,先走的人是我。
你会不会有一点难过
日记第二页
2024年6月18日,阴
知许,我找了你整整二十七天。
去了你常去的咖啡店,在你公寓楼下等到凌晨,甚至偷偷去你们医院。
可你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今天又流鼻血了,染红了你的照片。
医生说如果不治疗,我最多只剩三个月。
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分手
你说过要和我白头偕老,说过要死在我后面为我扶棺。
现在这些承诺,是不是都不作数了
如果再见不到你,我可能真的要带着这个问题进棺材了。
日记第三页
2025年7月24日,暴雨
权知许,我见到你和乔惜的照片了。
你出轨爱上了别人。
原来这就是答案。
我蹲在雨里吐了很久,血混着雨水流进下水道。
真可笑,我居然还幻想过你是有苦衷的。
扶棺的承诺,算了。
我没办法接受一个变了心的人,再去碰我的骨灰。
让殡仪馆的人把我扬了吧。
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
我们都不要再见了。
权知许的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了最后一行字迹。
他死死攥着日记本,喉咙里溢出野兽般的呜咽。
工作人员轻声说:程小姐走得很平静,她说‘终于不用再疼了’。
窗外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像极了七年前,他抱着发烧的程暖在雨夜里狂奔去医院时,
她在他耳边虚弱地说:知许,如果哪天我死了,
他当时恶狠狠地打断她:程暖,你死了老子也把你从阎王殿抢回来!
可现在,他连她的骨灰都留不住。
殡仪馆外,大雨倾盆。
权知许抱着骨灰盒站在台阶上,
突然想起今天本该是他的婚礼。
他和乔惜的婚礼。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乔惜的来电。
他木然地望着怀中的骨灰盒,忽然明白程暖最后的选择有多决绝。
她连骨灰都不让他碰。
她宁可用他给的钱买最廉价的盒子。
她到死都在成全他的新生活。
权知许缓缓跪倒在地,骨灰盒紧紧贴在胸口。
原来最痛的惩罚不是恨,而是她到死都在说我放你走。
权知许跪在雨里,骨灰盒被雨水打湿,冰冷地贴着他的心口。
手机还在震动,屏幕上乔惜的名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机械地按下接听键,乔惜尖锐的声音立刻刺破雨幕:
权知许!你对我妈妈的承诺呢!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造成的医疗事故害死了她,你答应要照顾我一辈子,答应要跟我结婚!现在婚礼现场所有人都等着,你他妈去哪了!
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角,咸涩得发苦。
权知许低头看着怀中的骨灰盒,突然笑了。
程暖死了。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所有承诺,都不作数了。
4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你,你说什么
我说,权知许慢慢站起来,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骨灰盒上,
我一直爱的只有程暖。
对你只有愧疚,但现在这份愧疚也间接的害死了我爱的人。
所以都不作数了,我宁愿当初直接死在救程暖的那场大火里。
他挂断电话,将手机扔进雨中。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撑着伞跑出来:先生,您......
能借把剪刀吗权知许轻声问。
工作人员迟疑地递过裁纸刀。
权知许解开西装扣子,露出胸口狰狞的烧伤疤痕。
那是七年前为救程暖留下的。
您这是
她总说这道疤丑。
权知许笑着将刀尖抵上疤痕,现在我去找她,得收拾好看点。
先生!不要!
刀尖刺入肺腑的瞬间,一阵剧痛让他清醒过来。
程暖的骨灰盒还抱在怀里,被他的血染红了一角。
他慌忙擦拭上面的血迹,终是抱着骨灰盒跪地痛哭。
对不起。用额头抵着骨灰盒,暖暖,我连陪你一起死的资格都没有。
我要好好把你送回家。
远处救护车声响起,乔惜带着医生冲进殡仪馆大院。
权知许却只是更紧地抱住骨灰盒,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他胸前的血迹。
血越流越多,他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晰。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程暖撑着伞向他走来,
还是22岁时的模样,笑着对他说:
知许,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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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知许缓缓睁开眼睛,胸口沉闷的窒息感骤然退去。
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窗外是刺眼的阳光。
权知许!
乔惜坐在病床边,眼睛红肿,妆容早已哭花。
她死死攥着他的手,声音颤抖:你疯了吗为了一个死人自杀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吓死!
权知许的目光却直直越过她,看向病房的角落。
那里,我半透明的身影静静站着,长发垂落,眼神温柔而悲伤。
我从未想过,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魂。
安乐死的药剂注入静脉后,我如预期般平静地睡去。
可意识仅仅消失了片刻,又像潮水般重新涌回。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飘在空中,低头是已经失去生机的躯体。
医生为我盖上白布,推去火化。
我本想就这样消散,却鬼使神差地跟上了权知许。
我看着他冲进雨里,看着他抱着我的骨灰盒跪在殡仪馆外,看着他被赶来的乔惜和警察送进医院。
直到刚才,我看见他醒来,目光竟直直望向我所在的方向。
心头一跳,下意识想开口,却见权知许又移开了视线。
果然。看不见我。
我失落地低下头,耳边是乔惜歇斯底里的哭喊:
权知许!你答应过我妈会照顾我一辈子的!你忘了吗当年那场医疗事故,是你亲手给我妈注射错了药剂!是你害死了她!
权知许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线,沉默得像尊雕塑。
我震惊地看向他——
这件事,他从未对我提起过。
乔惜哭着抓住他的衣领:你说会用余生补偿我,你说会娶我,现在为了程暖,你连命都不要了
权知许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乔惜猛地指向空中我的方向,程暖已经死了!死人永远不会回来!
权知许突然抬起眼,再次望向我所在的角落。
这一次,他的目光精准地锁住我,仿佛真的能看见。
我呼吸一滞。
不,他轻声说,程暖就在这里。
乔惜僵住了:你,你在说什么
权知许却笑了,眼角有泪光闪烁:暖暖,你看,我从来没能骗过你。
我怔在原地,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当初的绝情分手,恶语相向,甚至和乔惜的婚约,
都是为了逼我离开。
因为他知道自己背负着一条人命,知道自己要用余生赎罪,
所以宁可让我恨他,也不想拖我进深渊。
乔惜惊恐地后退:你疯了,程暖已经火化了!
权知许不再解释,只是温柔地望着我的方向:这一次,换我来找你。
说完,他猛地拔掉手背上的针头,
在乔惜的尖叫声中,扯过床头的水果刀。
权知许!不要!
我扑过去想拦住他,透明的手指却穿过了他的手腕。
鲜血喷涌而出的瞬间,我撕心裂肺地喊出了那个藏在心里的名字:
知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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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知许的手突然顿住了,刀尖距离他的心脏只有一寸之遥。
他缓缓抬头,染血的手指悬在半空,目光直直望向我所在的方向:
暖暖是你吗
我震惊地捂住嘴。
他能看见我能听见我
乔惜惊恐地看着他对着空气说话,颤抖着后退两步撞在墙上: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医生!快叫医生!
权知许却笑了,眼里的泪水混着血水滑落,在苍白的脸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走。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朝我伸出手,
你一直都在看着我,对不对
病房里的仪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我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病号服,看着他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嘴唇,心如刀绞。
别过来!我下意识喊道,却见他真的停住了动作。
他能听见我!
他真的能听见我!
医生和护士冲进病房,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权知许正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说话,
脸上带着他们从未见过的温柔神情。
病人出现幻觉!主治医生立即反应过来,准备镇静剂!
权知许却突然挣扎起来:滚开!别碰我!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三个男护士都按不住他,
暖暖就在那里!你们看不见吗她就站在那里!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是啊,我就站在这里,可是除了他,谁都看不见我。
知许。
我飘到他面前,想要擦掉他脸上的血迹,
透明的指尖却穿过了他的皮肤,
别这样,求你了。
他奇迹般地安静下来,痴痴地望着我:
你在哭吗别哭,我这就来找你。
不要!我尖叫出声,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的!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中了他。
权知许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神突然清明了几分:我,我答应过。
护士趁机给他注射了镇静剂。
他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却还固执地望着我的方向:暖暖,别走。
我不走。我轻声承诺,尽管知道这个承诺有多可笑。
看着他渐渐涣散的眼神,我突然急中生智:
知许,你听我说,阎王爷告诉我了!
权知许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用尽全力在保持清醒。
他说只要你在阳间好好活着,多做善事,
我强忍着哽咽,指尖虚抚过他消瘦的脸颊,
我就能早点转世回来找你。
监护仪上的心跳频率突然变得强烈,
权知许的瞳孔微微放大: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所以你要答应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活着。
我的声音越来越轻,
要是你敢做傻事,我就永远都不回来了。
主治医生惊讶地看着监护仪:病人的生命体征突然稳定了!
权知许的嘴唇颤抖着,用气音说道:我答应你,我会等你。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
不管要等多久。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落进来,我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我知道,时间到了。
记住你的承诺。我的声音已经轻得像一阵风,
我会变成春天的第一朵花,夏天的第一场雨。只要你好好活着,就一定能找到我。
在完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
我看见权知许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这半年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好。他用口型说道。
7
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
权知许的鬓角已经染上霜白,
但每个清晨,他都会带着我最爱的白玫瑰来到墓前。
风雨无阻。
暖暖,今天是你离开的第十个年头。
他轻声说着,粗糙的指尖抚过冰冷的墓碑,
我按照约定,好好活着。
远处,乔惜撑着一把黑伞静静站立。
这十年来,她看着权知许从崩溃到平静,
看着他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墓地等我。
知许。她终于走上前,将一束雏菊放在墓前,我要出国了。
权知许点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墓碑上。
对不起。乔惜的声音哽咽,如果早知道你们的感情这么深,我当初就不该任性拿妈妈的事情‘绑架你’。
都过去了。
权知许打断她,语气平静得不像话,祝你幸福。
乔惜擦掉眼泪,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爱了十几年的男人,转身离去。
雨丝渐密,打湿了权知许的衣衫。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擦拭着墓碑上的水珠。
你看到了吗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我现在是市中心医院最优秀的外科医生,救了很多很多人,你说这样能让你早点回来,我都记着呢!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墓园入口处,一个撑着红伞的纤细身影正缓步走来。
那走路的姿态,那微微低头的角度。
权知许的心脏几乎停跳。
暖暖
红伞微微抬起,露出一张他朝思暮想的脸。
那双眼睛,那个笑容,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我回来了。
权知许手中的白玫瑰跌落在地,花瓣散落在潮湿的草地上。
他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停住了,
生怕这一切都是幻觉。
真的是你吗他的声音哽咽,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向前一步,主动握住他悬在半空的手。
那温度如此真实,让他瞬间红了眼眶。
傻瓜,我笑着拭去他脸上的雨水,不是说好要等我的吗
权知许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我的发间还带着记忆中的茉莉花香,
让他瞬间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这十年,他的声音闷在我的发间,我每天都在数着日子。
我轻轻回抱住他,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我知道。我都看见了。
我捧起他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你救了那么多人,阎王爷说,这样的功德,值得一个奇迹。
远处,阳光穿透云层,在我们身上洒下金色的光晕。
墓碑前的白玫瑰沾着雨露,
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这场重逢欣喜。
这次,权知许紧紧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我笑着点头,眼中有泪光闪烁:嗯,再也不分开。
微风拂过,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