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厘米的细高跟深深嵌入湿滑的碎石缝隙,每一次拔起都伴随着脚踝不堪重负的呻吟。姜绾绾早已顾不得形象,昂贵的Gucci丝质衬衫被冰冷的雨水彻底浸透,紧紧黏在背上,勾勒出她因寒冷和疲惫而微微颤抖的脊骨。
山林间的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抽打在她脸上,生疼。手机屏幕在背包深处执着地亮起第三次,荧荧蓝光在昏暗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刺眼。她费力地掏出来,屏幕上经纪人的消息带着绝望的哭腔,字字如刀:绾绾!快接电话啊!全网都在扒你‘第三者’!热搜爆了!姜家老太爷看到新闻当场气晕,送进ICU了!你在哪!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一切。第三者多么可笑又恶毒的指控!她不过是和影帝顾言在片场对戏时,被角度刁钻的狗仔拍下几张看似亲密的照片,就被解读成了插足他与当红小花的恋情铺天盖地的谩骂、姜家的震怒、爷爷的病情……像一张巨大的、湿透的蛛网,将她死死缠住,拖向深渊。
够了!她低吼一声,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怨愤全部吼出,指尖带着决绝的颤抖,狠狠摁下关机键,屏幕彻底暗下去的瞬间,世界仿佛也随之沉入冰冷的死寂,她喜欢这种感觉,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和风的呼啸声,没有背叛、喧嚣、背叛和指责,这让她的心有了片刻的喘息机会。
然而,就在她转身试图寻找一处避雨岩壁的刹那,脚下被盘踞在碎石下的虬结树根猛地一绊!
啊——!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天旋地转!沉重的登山包像一块脱缰的巨石,率先挣脱了她的肩膀,顺着陡峭湿滑的山坡急速滚落,眨眼间便消失在下方深不见底、被雨雾笼罩的幽暗峡谷之中。
完了!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姜绾绾绝望地闭上眼,感受着身体撞击岩石的剧痛,等待着坠落永恒黑暗……我还没解决这件事,难道就要背着黑锅死了吗。
抓住!
一声低沉的、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喝声穿透雨幕,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几乎在她身体即将完全失控下坠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温热、布满粗粝老茧的手,如同铁钳般牢牢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往回一拽!
姜绾绾被这股力量带得向前踉跄一步,险险站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雨水模糊了视线,逆着微弱的天光,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眼前。
他穿着深色的专业冲锋衣,雨水顺着帽檐和衣角不断淌下,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轮廓。胸前挂着一台被防水罩保护着的尼康相机,镜头上也沾满了水珠。应急头灯的光束从他额头射出,刺破雨幕,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光柱,让她勉强看清了他的脸——棱角分明,下颌线紧绷,眉眼深邃,即使在如此狼狈的雨夜,也透着一股沉稳坚毅的气息。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滴在他紧抿的唇线上。
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脱口而出:陆承泽
男人的动作明显一顿,那双在应急灯光下显得格外锐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深的诧异。他显然没料到在这个荒山野岭的暴雨夜,一个素不相识的迷路游客会叫出他的名字。他迅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眉头随即紧紧锁起,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你认识我……别管这个,你的脚!
姜绾绾顺着他凝重的目光低头看去,这才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脚踝处传来。刚才摔倒时,左脚踝外侧被一块锋利的尖石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正混着泥水和雨水,在白皙的皮肤上蜿蜒出刺目的红痕,染脏了她昂贵的裤袜。
嘶……疼痛感后知后觉地汹涌而至,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别动!陆承泽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不容置疑。他迅速蹲下身,动作利落地卸下自己的背包,从侧袋里掏出一个印着红十字标志的防水急救包。
我自己来……姜绾绾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拒绝陌生人的触碰。她习惯了在镜头前保持完美距离,习惯了用防备包裹自己。
然而,一只带着雨水凉意却异常有力的手,稳稳地按住了她的肩膀。那手掌的温度透过湿透冰冷的衣料传递进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挣脱的安定感。乱动伤口只会更糟,破伤风感染在这种环境下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抬头看了她一眼。应急灯光恰好映照着他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密的水珠,随着他眨眼的动作微微颤动,像两片被雨水打湿的小扇子,奇异地柔和了他过于冷峻的轮廓。
姜绾绾僵住了,拒绝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她看着他熟练地撕开消毒湿巾的包装,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握住了她冰凉的脚踝。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腹带着登山磨出的薄茧,触感粗糙却异常稳定。消毒液接触伤口的瞬间,尖锐的刺痛让她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缩回脚。
忍一下。陆承泽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他迅速而精准地清理掉伤口周围的泥沙和血污,动作专业得不像话。接着是止血粉、无菌敷料,最后用弹性绷带进行8字形包扎,力度适中,既固定了敷料又不会阻碍血液循环。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在狂风暴雨中展现出令人心折的冷静与效率。
好了,暂时处理了。伤口不算特别深,但需要尽快下山做进一步清创,防止感染。他站起身,重新背好包,目光投向越来越浓重的黑暗和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雨太大了,能见度太低,下山太危险。我知道前面不远有个岩洞,先去那里避避。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完全是陈述事实的语气。姜绾绾看着他被雨水冲刷的坚毅侧脸,看着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沉稳如磐石的眼眸,第一次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绝境,这个突如其来的男人,成了她唯一的依靠。而他身上那种混合着专业素养和山野气息的奇异特质,让她在极度的狼狈和恐慌中,竟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陆承泽自然地伸出手臂,示意她可以扶着借力。姜绾绾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将手搭在了他结实的小臂上。隔着湿冷的冲锋衣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轮廓和传递过来的温热力量。两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艰难前行。
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声响,每一次狂风吹过都几乎要将人掀倒。姜绾绾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倚靠在那条手臂上,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一个陌生男人的力量和体温,这让她在冰冷的雨水中感到一丝异样的暖意,也让她心底那份关于他身份的惊涛骇浪,暂时被求生的本能和对未知处境的茫然所压下。
不知走了多久,陆承泽停下脚步,拨开一片茂密的藤蔓:到了。
一个不算宽敞但足以容纳数人的岩洞出现在眼前。洞内干燥许多,弥漫着泥土和苔藓的气息。陆承泽打开头灯,快速检查了一下洞内环境,确认安全后,才扶着姜绾绾在洞内一块相对平坦干燥的石头上坐下。
待着别动,我去找点能生火的东西。他嘱咐了一句,转身又没入了雨幕中。
姜绾绾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冰冷的石头上,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脚踝的伤口在包扎后疼痛稍缓,但每一次心跳都仿佛牵扯着它隐隐作痛。洞外是肆虐的风雨和吞噬一切的黑暗,洞内是死寂和刺骨的寒冷。她从未感到如此孤独和脆弱,家族的危机、网络的暴力、爷爷的病情……所有被暂时压下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心头,几乎将她淹没。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不知过了多久,洞口传来脚步声。陆承泽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小捆相对干燥的枯枝和松针,他的冲锋衣下摆兜着几块大小合适的石头。
运气不错,找到些没湿透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显然刚才的搜寻并不轻松。
他熟练地在洞中央清理出一小块空地,用石头围成一个简易火塘,然后开始生火。打火石在他手中擦出点点火星,落在干燥的松针上,冒起一缕微弱的青烟。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轻轻吹气,火光渐渐明亮起来,舔舐着枯枝,发出噼啪的轻响。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渐渐驱散了洞内的黑暗和浓重的寒意,也映亮了陆承泽专注的侧脸。跳跃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闪烁,柔和了他冷硬的线条。
温暖,一点点蔓延开来。
陆承泽脱下自己湿透的冲锋衣外套,只穿着一件速干长袖T恤,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他将外套摊开,用树枝架在靠近火堆的地方烘烤。洞内弥漫开湿布料被烤干的味道和松枝燃烧的清香。
过了一会儿,他拿起烘得半干的外套,走过来,轻轻地盖在了姜绾绾的腿上。
腿上突然覆盖的温暖让姜绾绾猛地抬起头,正对上陆承泽平静的目光。湿衣服穿着会失温,盖上这个会好点。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体贴。
厚重的冲锋衣布料隔绝了石头的冰冷,暖意顺着腿部蔓延至全身。姜绾绾看着跳跃的火焰,又看看沉默地坐在火堆另一侧,正从防水背包里翻找东西的陆承泽,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心中翻腾。劫后余生的后怕,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对这个未婚夫的震惊与困惑,以及此刻这微小却真实的温暖……交织在一起。
洞外风雨如晦,洞内火光摇曳,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却并非完全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共度难关的平静。
你……姜绾绾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寒冷和紧张而有些沙哑,怎么会在这里她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问题。一个豪门出身的医学高材生,为何会在这样的雨夜,出现在如此荒僻的山野
陆承泽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枯枝,火星四溅。来看云海。他回答得很简洁,目光投向洞口无边的黑暗,似乎在想象雨幕之后的景象,预报说这两天天气会转好。不过现在看来,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可能要等明天了。
他从背包里拿出两包压缩饼干和一小瓶水,递了一包饼干和水给姜绾绾。吃点东西,补充体力。这种天气,消耗很大。
姜绾绾接过来,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他同样带着凉意却干燥的手指。她撕开包装,机械地咬了一口。干硬的饼干在口中咀嚼,味同嚼蜡,但胃里确实感到了一丝暖意。她看着火光映照下陆承泽轮廓分明的脸,看着他专注拨弄火堆时低垂的眼睫,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如此熟练的急救、生火、野外生存……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富家子弟会掌握的技能。
你是学什么的她忍不住问,声音在空旷的岩洞里显得有些突兀。
陆承泽的动作停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他拿起一根细长的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里燃烧的木柴,让火焰更旺了一些。临床医学。他回答,语气平淡。
姜绾绾微微挑眉,这倒是符合她记忆中关于陆家这个未婚夫的模糊信息——一个被家族规划好道路的别人家的孩子。
然而,陆承泽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愣住了。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跳跃的火焰,望向洞外那片被风雨笼罩、深不可测的山峦,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向往的光芒,声音也低沉了几分:不过,我更想当个摄影师。拍山,拍云,拍海,拍云,拍一切自由的向往。
火光在他眼中跳跃,那瞬间的光芒,竟比洞外的闪电更让姜绾绾感到震撼。一个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医学生,心底藏着的却是山野和镜头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她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好奇,甚至是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共鸣。在镁光灯下扮演着完美角色的自己,心底深处,是否也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渴望挣脱的角落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在她冰冷疲惫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雨云,将灰蒙蒙的光线投射进岩洞。鸟鸣声清脆地响起,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活力,驱散了夜晚的阴霾与死寂。
姜绾绾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感中醒来。身上盖着的冲锋衣还带着篝火的余温和属于陆承泽身上那种干净清爽、混合着淡淡消毒水和松木的气息。她微微侧头,发现火堆已经熄灭,只留下一小堆灰白的余烬,而陆承泽并不在洞里。
她撑着坐起身,脚踝的伤口经过一夜休息,在专业包扎的保护下,疼痛感减轻了许多。她小心翼翼地挪到洞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湿润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洞口不远处,陆承泽正背对着她,半蹲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他手里拿着那台尼康相机,镜头对着远处渐渐散开的云层和初露的晨曦山峦,专注地调试着参数。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冲锋衣的肩线被濡湿的露水染深。这一刻的他,褪去了雨夜救人的紧张和医生特有的冷静疏离,整个人沉浸在一种专注而平和的气场里,仿佛与这片刚苏醒的山林融为一体。
姜绾绾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发现他调试相机的动作极其熟练,手指在按键和拨盘间快速移动,带着一种行云流水的韵律感。他的穿着确实普通,甚至有些磨损的登山靴和洗得发白的冲锋衣裤,与他陆家继承人的身份格格不入。然而,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那种沉静、专注,以及此刻在晨曦中调试相机时不经意流露出的优雅,却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无法被粗糙的外表掩盖。
醒了陆承泽似乎感知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晨曦柔和地落在他脸上,驱散了昨晚的疲惫,让他看起来精神了许多。感觉怎么样脚还疼得厉害吗
好多了,谢谢。姜绾绾下意识地摸了摸包扎好的脚踝,诚心道谢,你的包扎技术很专业。这不仅仅是客套,昨晚那精准利落的处理,绝非业余爱好者能做到。
那就好。他点点头,目光投向逐渐明朗的天际,雨停了,云层也在散。等太阳完全出来,温度升起来一些,我们就下山。你的伤口需要更彻底的处理,而且……失踪一夜,山下找你的人估计要急疯了。他意有所指,显然猜到了她的身份不简单。
姜绾绾心头一紧,山下……经纪人、公司、姜家,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媒体。回去意味着要重新面对那场可怕的风暴。她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他胸前的相机上。昨晚他说想当摄影师时眼中闪过的光芒,让她印象深刻。
能……给我看看你的照片吗她试探着问,带着一丝好奇和某种想要了解他更多的冲动。
陆承泽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相机对于他而言,似乎不只是工具,更像是承载着内心世界的私密领地。他回头看了看姜绾绾,她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眼神里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坚持和好奇。沉默了几秒,他最终还是解下相机,递了过去。
小心点。他低声嘱咐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姜绾绾接过沉甸甸的相机,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颤。她打开电源,调出照片浏览模式。屏幕亮起,一幅幅画面在她指尖滑动。
照片的风格非常统一,大多是壮丽的山景:翻滚的云海如同奔腾的白色海洋,覆盖着黛青色的群峰;晨曦穿透薄雾,为雪山之巅染上瑰丽的金红;暮色四合,最后一缕残阳将森林染成深邃的紫罗兰色……充满了磅礴的自然之力和令人心颤的静谧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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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些是野生动物的特写:警惕的岩羊站在悬崖边缘回望,眼神纯净;一只羽毛鲜艳的不知名小鸟停在沾满露珠的枝头;甚至有一张,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土拨鼠从洞口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镜头……这些照片捕捉到了生命最原始、最灵动的瞬间。
姜绾绾一张张翻看着,心中的惊讶越来越深。这些照片的构图、光影、瞬间的捕捉,都显示出极高的专业水准和深厚的艺术审美,绝非业余爱好者的随手拍。她仿佛透过镜头,看到了陆承泽内心那个辽阔、自由、充满对生命敬畏的世界。这与她印象中那个应该西装革履、出入高级会所、谈论着金融并购的陆家继承人形象,产生了巨大的割裂感。
她看得入神,手指无意识地滑动。当屏幕翻到相册的最后一张时,她的动作猛地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照片的背景是一个奢华宴会厅的角落,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迷离。画面中央,是一个穿着香奈儿高级定制礼服的年轻女子的背影。那礼服独特的剪裁、肩颈处优雅的线条,以及那头标志性的、精心打理过的微卷长发……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姜绾绾也绝不会认错——那是她自己!三年前,在姜家老宅举办的一场重要宴会上!照片里,她正微微侧身,举着香槟杯,似乎在和旁边一个模糊身影交谈着什么。照片的角度抓拍得有些微妙,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窥视感。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昨晚获救的庆幸、对这个男人产生的微妙好奇和一丝好感,瞬间被巨大的惊惧和愤怒取代!她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陆承泽:
你跟踪我!她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颤,三年前你到底想干什么!
娱乐圈里被私生饭、狗仔疯狂跟踪骚扰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陆承泽显然没料到她反应会如此激烈。他看着她瞬间变得苍白而充满敌意的脸,看着她紧握着相机指节发白的手,先是错愕,随即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苦涩,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他上前一步,不是抢夺相机,而是伸出手,指尖在相机屏幕上轻轻一点,将那张照片放大了一些,然后指着照片右下角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电子日期水印。
看清楚日期。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这不是跟踪。这是三年前,在姜家老宅的宴会上拍的。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着姜绾绾因惊愕而睁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那天,是你和我的订婚宴。
轰——!
姜绾绾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三年前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飞的鸟群,猛地从尘封的角落呼啸而出!
奢华的姜家老宅,衣香鬓影的宴会厅,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氛围……她被父亲强硬地推到众人面前,宣布与陆家独子陆承泽的婚约。那个站在她对面的年轻男人,穿着剪裁完美的礼服,面容英俊却带着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疏离感,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既定的程序。而她,那个被家族当作联姻筹码、内心充满叛逆和不甘的姜绾绾,为了反抗这强加的命运,为了摆脱这个陌生人未婚夫,做出了一个极其愚蠢而激烈的举动——她当众向陆家退婚了
那一夜,引爆了整个京圈。陆家颜面扫地,当场拂袖而去。婚约,自然成了泡影。而她,也如愿以偿地暂时摆脱了联姻的枷锁,却也彻底被家族边缘化,被逼着走上了需要完全靠自己打拼的演艺之路。
那个被她刻意遗忘、甚至在心里模糊了面容的未婚夫……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在这个她最狼狈不堪、走投无路的时候,阴差阳错地救了她!
震惊、羞愧、难以置信……各种情绪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她握着相机的手无力地垂下,脸色由煞白转为尴尬的潮红,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句迟到了三年的道歉,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和沉重:
对……对不起……
声音轻得几乎被洞外的鸟鸣掩盖。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仿佛自己最不堪、最任性的一面,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陆承泽看着她瞬间垮下的肩膀和低垂的眼睑,看着她脸上交织的羞愧与茫然,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波动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应她的道歉,而是伸手从她手中轻轻拿回了相机,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背,带着微凉的触感。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们都是自由的。他最终开口,声音平静得出奇,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或指责,反而带着一种释然的疲惫。他低头,指尖摩挲着相机冰凉的金属外壳,仿佛在抚摸一段尘封的往事。其实,我该谢谢你。
姜绾绾愕然抬头。
陆承泽的目光投向洞外沐浴在晨光中的连绵群山,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要不是你当时那么……激烈地拒绝,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我可能现在还在家族企业里,扮演着那个完美无缺、却毫无生气的傀儡继承人。每天穿着昂贵的西装,坐在恒温的办公室里,看着一堆枯燥的数字,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走着一条从出生就被规划好的、毫无惊喜的路。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山林间清冽的空气,声音里多了一丝欢快:你看,我现在在医学院当助教,研究我感兴趣的课题。周末,或者假期,就背上相机,来这些地方。他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和远处的山峦,呼吸自由的空气,追逐光影的变化,记录生命的瞬间。虽然不富有,虽然辛苦,但这样的生活……他转过头,目光清澈地看向姜绾绾,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挺好。
挺好两个字,他说得云淡风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姜绾绾的心上。
她呆呆地看着他。晨曦勾勒着他挺拔的侧影,山风吹动他额前微湿的碎发。他谈论着助教工作和山野摄影时,眼中闪烁着的光芒,是她在那些觥筹交错的宴会上,在那些被镁光灯包围的片场里,从未见过的——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和满足,一种挣脱了枷锁后的自由与生机。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涌上喉咙。她想起自己这些年在娱乐圈的摸爬滚打。外人只看到她星光璀璨、风光无限,是万众瞩目的京圈玫瑰。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依然是姜家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所谓的独立,不过是家族在她利用价值最大化之前的一种默许。每一次接戏、每一次代言、甚至每一次公开露面,背后都牵扯着家族的利益和人脉交换。她依然被无形的线牢牢操控着,像一个在聚光灯下表演的提线木偶。她以为自己挣脱了联姻的牢笼,却跳进了另一个名为家族责任和公众期待的金丝笼。
而这个男人,这个被她当年任性伤害过的未婚夫,却在她放弃的、嗤之以鼻的那条既定道路之外,硬生生用他的方式,凿开了一道裂缝,找到了真正的自由和属于自己的星辰大海!
强烈的对比,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羞愧和……难以抑制的羡慕。那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最终,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膝盖,将脸埋得更深,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哽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洞内一片寂静,只有清晨的风声和鸟鸣,以及两颗同样被命运捉弄、却走向不同方向的心跳声。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艰难许多。姜绾绾脚踝有伤,即使有陆承泽的搀扶和专业的登山杖借力,每一步依然走得小心翼翼,疼痛感在长时间的行走中不断累积。陆承泽始终保持着稳定的节奏,配合着她的步伐,时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湿滑的苔藓或松动的石块。他的沉稳和耐心,在崎岖的山路上成了她唯一的支撑。
当终于看到山脚下停着的救援车辆和焦急等待的人群时,姜绾绾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镁光灯疯狂闪烁,记者的长枪短炮瞬间围了上来,尖锐的问题如同冰雹般砸落:
姜小姐!请问你消失一夜是和谁在一起
对于插足顾言恋情的指控你有什么回应
姜老先生病情如何你的失踪是否与此有关
这位先生是谁是您的新男友吗
保镖奋力隔开人群。姜绾绾戴上助理递来的墨镜和口罩,瞬间切换回那个光芒四射又无懈可击的女明星模式,对所有问题充耳不闻,在簇拥下快速走向保姆车。只是在弯腰上车前,她下意识地回头,在混乱的人群缝隙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承泽早已被隔开在人群之外。他安静地站在那里,背着他那个半旧的登山包,手里拿着相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看着这场属于她的喧嚣闹剧。当姜绾绾的目光穿过人群与他短暂交汇时,他几不可察地对她微微颔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昨夜和今晨的一切,只是山间一场转瞬即逝的风雨。随即,他转身,毫不留恋地朝着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和街角。
那一个颔首,那一个决然离去的背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姜绾绾纷乱的心头。山间那短暂却深刻的共处,那个不同于任何传闻、有着真实温度和追求的陆承泽,与眼前这个迅速抽身、回归自己世界的男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回到熟悉的都市牢笼,舆论风暴并未平息。经纪公司焦头烂额地公关,姜家施加着更大的压力。爷爷虽然脱离了危险,但病情反复,父亲勒令她必须立刻与沈家二少接触,稳固家族利益。片约被暂停,代言面临解约……一切都糟透了。
然而,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姜绾绾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岩洞里跳跃的火光,是陆承泽包扎伤口时专注的侧脸,是他谈论摄影时眼中闪烁的光芒,是他那句这样的生活挺好。那山间的自由气息,像一种无声的诱惑,与她窒息般的现实形成鲜明对比。
几天后,她通过姜家内部的关系,辗转查到了陆承泽在医学院的助教信息和课表。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于是,当陆承泽结束一堂基础解剖学课程,正低头整理着讲台上的骨骼模型时,一个穿着低调但难掩星味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姜绾绾摘下了口罩和墨镜,露出那张被无数镜头追逐的脸,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局促和好奇。
陆老师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还未完全散去的学生们纷纷侧目,随即响起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陆承泽抬起头,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不解。他放下手中的模型,眉头微蹙:姜小姐有事
我……姜绾绾深吸一口气,迎着学生们好奇打量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我对医学很感兴趣,特别是……外科听说陆老师讲课很好,想……想来旁听,体验一下生活,为以后接相关角色做准备。这个借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拙劣,但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接近他的理由。
陆承泽沉默地看着她,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她精心准备的借口,看到她心底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教室里一片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半晌,他才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医学院的课专业性很强,旁听需要申请。而且,他顿了顿,意有所指,这里的环境,恐怕不适合‘体验生活’。他指的是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
姜绾绾的脸颊微微发烫,但眼神却异常坚持:我知道。但我真的很想了解。申请我会去办。今天……可以先听听吗她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陆承泽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忽视的倔强,最终还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指了指教室后排的空位:随你。不过,希望你能保持安静。语气疏离而公事公办。
姜绾绾如蒙大赦,快步走到后排坐下。她拿出笔记本,努力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然而,陆承泽讲的解剖学知识对她而言如同天书,复杂的骨骼名称、肌肉走向、神经血管分布……让她听得云里雾里。她的注意力更多是被讲台上那个男人吸引。
站在讲台上的陆承泽,与山野中的他,与记忆中那个沉默的未婚夫,又截然不同。他讲解时逻辑清晰,语言精准,将复杂的医学知识用深入浅出的方式阐述出来。面对学生的提问,他耐心解答,偶尔还会用模型或PPT上的图片进行直观演示。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点模型时带着一种专业而自信的力量感。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严谨、专注、极具掌控力的气场,那是属于一个优秀医者和师者的光芒。
姜绾绾看着他侃侃而谈,看着他面对学生时眼中流露出的温和与认真,心底那份好奇和探究欲愈发强烈。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何能在豪门继承人、山野摄影师、医学院助教这几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身份之间,如此自如地切换
她开始真的去旁听。利用拍戏间隙和没有通告的日子,她真的去办理了旁听手续,出现在陆承泽的课堂、实验室,甚至是他带学生参观附属医院外科手术观摩的时候。
起初,陆承泽对她的出现表现出明显的抵触和疏离。他总是刻意保持距离,避免单独相处,回答问题也简明扼要。姜绾绾能感觉到他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但她没有放弃。她开始认真做笔记,即使大部分听不懂,也强迫自己去记下那些晦涩的名词。在解剖实验室,当其他旁听生被福尔马林气味和标本吓得脸色发白时,她虽然也感到不适,却强忍着,努力观察陆承泽如何指导学生辨认结构,如何讲解人体精密的构造。在一次关于创伤急救的实操课上,她甚至主动要求扮演伤员,让陆承泽示范如何包扎她脚踝上那道已经愈合的疤痕,试图理解他当时在雨夜中的操作。当她笨拙地尝试用三角巾固定自己的手臂时,陆承泽终于忍不住,走过来亲自纠正她的动作。
手臂抬高,保持功能位。结打在这里,松紧要适度,既要固定又不能阻碍血运。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手臂,声音低沉而专业,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导意味。
那一刻,两人靠得很近。姜绾绾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清爽的须后水气息,混合着他独有的那种沉稳气场。她抬起头,看到他近在咫尺的专注侧脸,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你这样会被狗仔拍到的。陆承泽帮她固定好三角巾,退开一步,看着周围学生好奇又八卦的眼神,忍不住再次提醒,眉头微蹙,对你的影响不好。他指的是她的明星身份。
姜绾绾放下手臂,活动了一下,冲他扬起一个带着点狡黠和不在乎的笑容:拍到正好,就说我在为新戏《仁心》体验生活,准备演个急诊科医生。她拿起笔记本,翻到一页她认真画下的心脏解剖简图,再说了,谁规定明星就不能对医学感兴趣,不能学点东西
陆承泽看着她眼中闪烁的、不同于镜头前的真实光芒,看着她笔记本上那些虽然稚嫩却看得出下了功夫的笔记和图画,一时语塞。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难以用最初的冷漠和疏离去定义她。她身上有种矛盾的特质,既有明星的光环和任性,又有着一种少见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和韧性。这份执着,正在一点点瓦解他筑起的心防。
他开始默许她的存在,不再刻意避开。偶尔在实验室只剩他们两人整理器具时,他会主动讲解一些基础的医学常识,或者回答她关于某次手术观摩的疑问。姜绾绾发现,当他谈论医学时,眼中会闪现出和谈论摄影时相似的光芒——那是一种对知识本身的纯粹热爱和探索欲。她越来越被这种光芒吸引。
一个月后的一个深夜,姜绾绾刚从一场充斥着虚伪应酬的晚宴中脱身,又被父亲叫回家中。一场关于她与沈家二少尽快确定关系的谈话,最终演变成激烈的争吵。父亲冷酷的话语如同冰锥:姜绾绾,你别忘了你是谁!没有姜家,你什么都不是!沈家的注资关系到集团下半年的关键项目,由不得你任性!下个月沈家老爷子的寿宴,你必须以沈二少女友的身份出席!
巨大的压力和窒息感将她彻底击垮。她摔门而出,回到自己空旷冰冷的公寓,看着窗外都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她抓起桌上的红酒,近乎自虐般地灌下去半瓶。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
在酒精和绝望的双重作用下,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拨通了那个存在手机里、却从未拨打过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起,陆承泽低沉而清醒的声音传来:喂
陆承泽……姜绾绾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意,脆弱得不堪一击,能……能来我家一趟吗我有点事……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哽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地址。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陆承泽赶到姜绾绾位于市中心的顶层公寓时,发现她并不在屋内。最终在楼下昏暗的花园角落里找到了她。她穿着单薄的晚礼服,蜷缩在冰冷的石阶上,手里还攥着空了大半的酒瓶,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脸颊上泪痕未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狼狈脆弱。
绾绾陆承泽快步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滚烫的额头靠在他微凉的颈窝,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
他要把我卖了……姜绾绾靠在他肩上,含糊不清地呜咽着,滚烫的眼泪不断涌出,浸湿了他肩头的布料,卖给沈家……就为了钱……我算什么一个花瓶一个筹码酒精让她卸下了所有防备,将最深的恐惧和委屈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陆承泽的身体瞬间僵硬。他立刻明白了他指的是谁,也明白了她为何如此失控。姜家的作风,他并非一无所知。一股混杂着愤怒、怜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涌上心头。他收紧手臂,稳稳地扶住她,声音低沉而带着安抚的力量:先起来,外面冷,你会生病的。他试图将她扶进屋里。
不!我不要回去!姜绾绾却突然激动起来,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那双平日里顾盼生辉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无助、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祈求。陆承泽……你带我走好不好就像上次在山里……带我去……去你说的那个能看到云海的地方……去没有姜家、没有沈家、没有狗仔的地方……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求你……带我走……
她的眼泪滚烫地滴落在他手背上,那脆弱而绝望的眼神,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陆承泽刻意维持的冷静和距离。他低头看着怀中这个在名利场中光芒万丈、此刻却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般的女人,想起三年前订婚宴上那个倔强叛逆、不惜自毁名声也要反抗的女孩,想起这一个月来她在医学院里笨拙却认真的模样……无数画面重叠交织。
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一种深埋心底、被刻意压抑的情感,如同沉寂的火山,在这一刻被她的眼泪和哀求彻底点燃、爆发!他知道这很冲动,很不理智,甚至可能趁人之危。但看着她眼中那溺水者般的哀求,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时间仿佛凝固了。花园里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声和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终于,陆承泽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收紧手臂,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更紧地拥入怀中,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好。
明天就走。
酒精带来的混沌和陆承泽那句明天就走带来的巨大解脱感,让姜绾绾在陆承泽的照顾下很快沉沉睡去。陆承泽将她安顿在卧室,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紧蹙的眉头和残留泪痕的脸颊,心中五味杂陈。他轻轻带上门,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夜,思考着如何安排行程,如何避开姜家和媒体的视线,以及……如何面对这份突然变得沉重而真实的情感。
天蒙蒙亮时,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准备回自己的住处收拾必要的行李和摄影器材。就在他刚走到玄关,手搭上门把手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林晓彤的名字。陆承泽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晓彤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妹妹,两人关系一直很好,如同亲兄妹。他划开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林晓彤带着浓重哭腔、近乎崩溃的声音:承泽哥……我……我怀孕了……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得陆承泽大脑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声音因为震惊而干涩嘶哑。
孩子……孩子是你的……林晓彤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就是……就是三个月前,我们高中同学聚会那次……你喝多了……后来……后来是我送你回公寓的……你……你都不记得了吗
三个月前……同学聚会……喝多了……模糊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猛地刺入陆承泽的脑海!那天他因为一个重要的医学项目被搁置,心情极度低落,确实喝了很多酒。他只记得是晓彤送他回去的,之后的事情……一片空白!难道……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几乎站立不稳。晓彤……你……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
我……我本来想自己偷偷处理掉的……林晓彤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可是……可是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的子宫壁天生偏薄……如果做手术……风险很大……以后……以后可能很难再怀孕了……承泽哥……我害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的哭声绝望而凄楚,狠狠揪住了陆承泽的心脏。
孩子……他的孩子一个因为他的失控和酒精而意外到来的生命还有晓彤的身体……巨大的责任感和沉重的负罪感如同两座大山,瞬间将陆承泽压垮。他想起晓彤从小到大对他的依赖和信任,想起她此刻的无助和恐惧……他能怎么办他能抛下她,抛下这个无辜的孩子,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和自由吗
道德、责任、愧疚……这些沉重的枷锁,将他刚刚为姜绾绾燃起的勇气和冲动,碾得粉碎。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发痛,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发出声音:……晓彤,别怕。我……我会负责。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等我处理点事情,马上过去找你。
挂断电话,陆承泽靠在门上,浑身脱力,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渐亮的天光,映照着他苍白如纸、写满痛苦和挣扎的脸。他望向卧室紧闭的门,里面是沉睡的、等待他带她逃离的姜绾绾。而电话那头,是怀着他孩子、需要他负责的青梅竹马。
巨大的撕裂感几乎将他生生扯成两半。刚刚萌生的、对姜绾绾那份炽热的情感,此刻被冰冷的现实和责任浇得透心凉。他不能,他不能这么自私。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门轻轻打开了。姜绾绾已经醒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比昨夜清醒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她看着陆承泽失魂落魄地靠在门边的样子,心猛地一沉。
发生什么事了她走到他面前,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巨大痛苦和绝望气息,这与昨夜那个坚定地说明天就走的男人判若两人。
陆承泽缓缓抬起头,看向她。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苦,有愧疚,有挣扎,有不舍,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他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仿佛说出每一个字都需要耗尽生命。
最终,他垂下眼睑,避开她探究的目光,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姜绾绾……对不起。他艰难地开口,我们……不能走了。
姜绾绾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为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承泽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艰难地吐出那个残酷的事实:晓彤……林晓彤,她怀孕了。孩子……是我的。他抬起头,直视着姜绾绾瞬间变得空洞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割在自己心上,就在三个月前,一次意外……我必须对她负责,对……对孩子负责。
姜绾绾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昨夜他的承诺、他的怀抱带来的短暂温暖,此刻都变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巨大的羞辱感和被背叛的痛楚,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死死地盯着陆承泽,眼神从最初的震惊、难以置信,迅速转为冰冷的愤怒和彻底的失望。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讽刺、冰冷的笑容,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哦是吗那……祝你幸福。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就在这时,公寓的门铃突然被疯狂地按响!同时,陆承泽的手机再次急促地响起,屏幕上依旧是林晓彤!
陆承泽烦躁地接通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林晓彤失控的哭喊声:承泽哥!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啊!伴随着门铃声,还有她拍打门板的声音!
陆承泽脸色一变,快步走到门口,猛地打开门。
林晓彤满脸泪痕,头发凌乱地站在门外,一看到陆承泽,就扑了上来,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哭喊道:承泽哥!我错了!我不要你负责了!我不要了!你去找她吧!孩子……孩子不是你的!是我前男友的!我骗你的!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你了!我看到你和她在一起……我怕你不要我了……我想试探你……她语无伦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陆承泽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林晓彤:你说什么!孩子……不是我的!
对!不是你的!是我前男友的!他跑了……我……我没办法才……林晓彤哭喊着承认,脸上充满了绝望的悔恨,对不起……承泽哥……对不起……我太爱你了……我怕你有了她就不要我了……我糊涂了……她滑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失声。
这戏剧性到荒诞的一幕,就发生在姜绾绾眼前。她看着门外哭得肝肠寸断的林晓彤,看着门内脸色铁青、震惊到失语的陆承泽,刚才那刺骨的羞辱和愤怒,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近乎荒谬的悲凉所取代。
原来,她连备胎都不是。她只是这两个人情感纠葛中,一个被用来试探、被卷入风暴中心的……炮灰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姜绾绾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只觉得无比讽刺和疲惫。她挺直了脊背,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她走到玄关,拿起自己的包,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淬了毒的冰锥,清晰地刺入两个呆若木鸡的人耳中:
演得真好。
原来,从头到尾,我才是那个被耍得团团转的‘第三者’。
二位,请继续。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挺直着背脊,如同一位骄傲的女王走向自己的刑场,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陆承泽的心上。门在她身后被轻轻带上,隔绝了里面所有的混乱和不堪。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一场惊天动地的舆论风暴渐渐平息,也足以让一颗破碎的心在沉默中淬炼出更坚硬的外壳。
姜绾绾消失了。不是物理上的消失,而是从各种八卦小报和热搜榜单上彻底消失。她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通告和应酬,把自己完全投入到了新戏《追光者》的拍摄中。这是一部讲述底层女性在绝境中挣扎求生、最终依靠自身力量涅槃重生的现实题材电影。她饰演的女主角,从卑微绝望到坚韧不屈的转变,仿佛是她内心历程的某种投射。她不再去想姜家的压力,不再去想沈家的联姻,更不去想那个带给她巨大伤害和混乱的男人。她将自己彻底沉入角色,用近乎自虐般的专注和投入,燃烧着自己所有的情感和能量。
杀青的那天,她独自一人站在片场空旷的楼顶,看着夕阳沉入城市的天际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历经劫波后的平静和淡淡的疲惫。
又过了两个月,电影上映。姜绾绾在片中的表现震撼了整个影坛。她褪去了京圈玫瑰所有的华丽与娇艳,将一个底层女性的挣扎、绝望、坚韧和最终爆发出的惊人生命力,演绎得淋漓尽致,直击灵魂。影评人盛赞这是她脱胎换骨的表演,是用灵魂在演戏。
毫无悬念地,在年末最具分量的金翎奖颁奖典礼上,姜绾绾凭借《追光者》荣膺影后桂冠。她穿着简洁大方的黑色礼服,妆容素雅,站在璀璨夺目的领奖台上,聚光灯下,她的面容沉静如水,眼神却深邃而坚定,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她接过那座沉甸甸的奖杯,发表了一段简短却充满力量的感言,感谢了剧组,感谢了角色,最后她说:……这个奖杯,属于每一个在黑暗中不曾放弃追逐微光的人。生命或许会给我们伤痕,但请记住,破茧的力量,永远在我们自己手中。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她微微鞠躬,姿态优雅而从容,眼中再无曾经的彷徨与脆弱,只有属于强者的平静与光芒。
盛大的庆功宴在金碧辉煌的酒店宴会厅举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所有人都想向新晋影后表达祝贺。姜绾绾端着香槟杯,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从容地周旋于宾客之间,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懈可击的女王。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某个角落,依然残留着一道未愈的伤疤。
就在她准备走向露台透口气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陆承泽。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风霜。他看着眼前光芒四射、气场强大的姜绾绾,眼神复杂,有惊艳,有欣慰,更有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悔恨。他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才走到她面前。
恭喜你。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实至名归。
姜绾绾停下脚步,脸上的职业化笑容淡去,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和疏离。她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谢谢。
她看着他,目光平静,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陆承泽被她眼中的冷漠刺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天的事……他试图解释,声音里带着急切和恳求。
都过去了。姜绾绾干脆利落地打断他,声音清晰而冷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我要去好莱坞发展了,环球那边有个项目在谈,可能……很长时间不会回来了。她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宣告着两人之间最后的结局。
陆承泽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她将彻底走出他的世界,走向更广阔的天地,而他,将永远失去她。巨大的恐慌和失去的痛楚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这三个月的煎熬、自责、思念,以及处理晓彤事件的疲惫,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就在姜绾绾准备侧身离开的瞬间,陆承泽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动作快而用力,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决绝!
别走!他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在喧嚣的宴会厅里并不算响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两人之间!
姜绾绾的身体猛地一僵,回头看向他。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翻涌的痛苦、挣扎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深情。
为什么她问,声音依旧平静,但心底深处那潭死水,却因为他的挽留而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足以让她停下脚步、重新审视这段伤痕累累关系的理由。
陆承泽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仿佛抓住了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他看着她清澈却疏离的眼眸,看着这张让他魂牵梦萦、又让他痛彻心扉的脸,所有的顾虑、自尊、犹豫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抛开。他必须说,他必须让她知道!
因为我爱你!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和前所未有的真诚,姜绾绾,我爱的人,从来都只有你!从三年前,在姜家老宅的订婚宴上,看到你穿着那条香槟色礼服走进来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你!他的声音哽咽了,眼中泛起一层水光,你当时那么耀眼,那么倔强,像一团燃烧的火……后来你反抗婚约,我愤怒过,但也暗暗佩服你的勇气。这三年,我以为我放下了……可是那天在山上,在雨里看到你那么狼狈却依然不服输的眼神……在岩洞里你忍着疼的样子……在医学院里你认真记笔记的模样……我就知道我完了!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那天晓彤的事是误会,是她的谎言,但我的犹豫和退缩伤害了你,是我混蛋!这三个月,每一天我都在后悔!看着你在电影里的光芒,我为你骄傲,也痛恨自己的愚蠢!我知道我配不上现在的你,但我不能……不能看着你就这样离开我的世界!
他语无伦次,却字字泣血,将深埋心底三年的爱意、这三个月的悔恨和思念,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他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医生,不再是那个沉稳的山野摄影师,他只是一个在爱情面前笨拙而绝望的男人。
姜绾绾彻底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失控地诉说着爱意、眼中含着泪光的男人,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三年前订婚宴上那个模糊而疏离的身影,与此刻这个痛苦忏悔、深情告白的男人重叠在一起。
原来,那场始于利益、终于闹剧的婚约,并非只有她一个人在反抗。原来,在命运错位的起点,就埋下了爱意的种子。只是被骄傲、误解、家族的枷锁和一连串的阴差阳错,掩盖得太深太久。
那晓彤呢她轻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这是她心中最后的芥蒂。
彻底说清楚了。陆承泽急切地回答,眼神无比坚定,她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也明白了强求不来。我和她之间,只有兄妹情谊,再无其他。我不会再让任何误会,任何人,阻挡在你我之间。他的目光灼热而坦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清澈。
姜绾绾沉默了。她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卑微的祈求,那份失而复得的珍视,那份穿越了所有误会和伤害、依然炽热如初的爱意……心底那道坚硬的冰墙,终于开始缓缓融化。三年的错过,三个月的分离,山间的救赎,都市的纠葛,所有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痛苦是真的,伤害是真的,但此刻他眼中的爱意和悔悟,也是真的。
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释然,也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指尖轻轻拂过他微湿的眼角。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陆承泽浑身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嘴角慢慢、慢慢地向上弯起,绽放出一个如释重负、带着泪光的、无比真实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经历风雨后终于盛放的玫瑰,带着夺人心魄的美丽和坚韧。
她嘴角微翘: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姜知意,南风知我意的知意。
陆承泽猛地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要分开!姜绾绾闭上眼睛,将脸深深埋在他温暖的颈窝,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这一次,不再是委屈的泪水,而是历经劫波、终于找到归途的释然。
宴会厅里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和善意的起哄声!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戏剧性的一幕,为这对历经磨难终于相拥的爱侣送上祝福。
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正缓缓升起,清辉洒满大地,温柔地照亮了相拥的两人,也照亮了他们前方,那条或许依然布满荆棘,但此刻却充满了希望与爱意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