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孤女,也是傅家的童养媳,他们都夸我温顺乖巧。
直到那天酒会上,傅临川收下了一个新的女人。
我却突然闹脾气,将宴会搞得鸡飞狗跳,甚至隔天独自一人离开了傅家。
所有人都笑话我不知天高地厚。
打赌不出一个月,我就会放下所谓的自尊,灰头土脸地回来。
就连傅临川本人都调笑道:
一只金丝雀。除了靠我养着,她能去哪里
再后来,义父的订婚宴上,一个熟悉的背影让傅临川当众失态,红着眼梗咽道:
虞晚,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面色冷淡地看向他,提醒道:
傅先生,慎言。现在你该叫我小妈。
1
傅临川呆愣了一瞬,才意识到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拔高音量地又向我重复了一遍,向我确认道:
小妈
这边的动静闹得有点大。
商演主动从寒暄中脱身,从傅临川的指掌中解救出我的手腕。安放在他的臂弯:
临川,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到得很晚呢。
我给你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虞晚。
按照规矩,你的确该喊她一声小妈。
我顶着傅临川难看到极点的脸色,朝他伸出手。做足了长辈的姿态:
你好,我叫虞晚。
傅临川。
两手交握,指尖一触即散。
我安静地待在商演的身边,听他和傅临川闲聊。傅临川心不在焉地很明显,嘴里敷衍着商演,眼睛一刻不歇地死死盯住了我。
就连一旁的宾客也觉出不对味了。
订婚宴现场,义子一个劲儿盯着小妈看算什么回事。
直到侍应生的出现,弯着腰恭敬地提醒道:
商总,时间差不多了。
商演挽着我,站在舞台中心,宣布着我们订婚的婚讯。宾客们很是捧场,纷纷起身祝贺。只有傅临川,很不合群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只是眼神仍旧盯着我不放。
我看向一旁的商演,说不心虚是假的,趁着下台他搀扶我的功夫。压低声音同他说话:
我……其实以前跟傅临川认识。你一直没问过我,所以我也没主动说。
等晚点订婚宴结束,我和你解释清楚。
商演轻轻捏了捏我的手,笑着安慰我:
我都知道的。
我看向他,眼神中惊讶明显。
是了,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清楚我的底细。
那你不介意
商演没接茬,只是正了正我中指上的戒指,调笑道:
看来还是戒指买小了,夫人不相信我的真心。
你和临川这么久没见,确实也该叙叙旧。他在走廊尽头的茶室等你,我就在隔壁。你聊完了,记得和我一起回家。
认识三年,商演为我吃过的醋堪比大西洋的水。
我想不通,既然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我狐疑地看着商演。
但他只是推了推我的腰,笑着示意我进去。
茶室很黑,门刚掩上,手腕就被人用力地攥紧,温热的呼吸扑在我的耳边。我被傅临川一把拽了过去,死死地禁锢在怀里,他柔软的唇直直地就往我的脸颊上贴。
我被吓得下意识就想叫出声,被傅临川摁住了唇。
嘘,小妈。可千万别出声!
我们可是在偷情呢。
2
啪!
响亮的巴掌声在黑暗之中炸起。
我抬起手用力扇在傅临川脸上。然后将他用力地推开,摩挲着开了灯,四下大亮。
面前的傅临川居然没恼。
只是用舌头顶了顶腮,朝我调笑道:
这么久不见,脾气见长。会伸爪子了
挺好。
我皱着眉头,就要离开:
既然你知道叫我一声小妈,那就该放尊重点。
如果你是这个态度的话,那我想我们没什么好叙旧的。
傅临川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还是放软了态度。
我冒昧了,我跟你道歉。
你都扇了我一巴掌,也该给我个机会好好聊聊吧。
我这才勉强坐下来。
不耐烦地抬手看了一眼表。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先生还在外面等我。
傅临川动作一顿,随即嗤笑一声:
你先生
也对,义父对你的确很好。两千万的表就当个玩意送你了。
随即,他猛地靠近我,逼得我和他四目相对:
虞晚,所以你当年离开我,就是为了傍个更老的有钱人
不如继续选我,最起码我活的比他久。
我懒得和他在这里戏谑,直接挑明了讲:
傍不,我爱他。
我不会选你,因为我不爱你。
傅临川神色怔愣,轻笑一声说道:
爱虞晚,跟我们这种人谈爱。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一点。
义父今天喜欢你,命都能给你。明天不喜欢你了,你怎么死在他手上的都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我费尽心思找了你三年。你回来,继续跟着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亏待你的。
我看了看指尖戒指上面绚烂的火彩,说道:
傅临川,你已经亏待我了。
我无名无分地跟了你十二年,顶着童养媳的虚名。看着你身边形形色色的女人,真的是累了。当初我在酒会上闹得那么凶,连香槟塔都砸碎了。
但你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怀里搂着其他女人。让下人把我带走,说夫人有些失态了。
十二年,说起来很难不鼻酸。
我忍了忍眼中浮动的泪水,终究还是起身走了。
临走之前,我在桌子上留下一张名片。
傅临川,我不想再做你有实无名的夫人了。
我先生很好,我也很爱他。我现在也有了自己的事业,不再是被你豢养的一只金丝雀,只能按照你喜欢的方向生长。还有,我当初不是赌气离开。
我是在跟你分手。
分手那两个字像是深深触动了傅临川,他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只是愣愣地看着我离开的背影,那么坚定。
一如当年,即使身无分文也要拖着行李离开的时候。
傅临川有些懊恼。
他太激动了,说话也很没礼貌。
甚至忘了问我,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目光缓缓移到那张烫金的名片上:LiveMe设计工作室主理人,虞晚。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车里看着旁边面色如常的商演,有些忐忑不安。说不上来,真像是偷情的妻子面对丈夫发现后的心情。
纠结再三,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头顶上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晚,你的眉毛再皱下去,就要长在一起了。
看你一路欲言又止的,是不是就想问我:阿演,我和傅临川以前的事,你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吃醋了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和以后爱的只有你!
别生气了,我晚上给你烤小饼干吃。
看着商演挤眉弄眼学着我说话的样子,气得我锤了一下他的胸口。
他佯装重击倒下,陪着我胡闹。
看到商演的样子,我才安心窝在他的怀里,闷闷道:
我只是怕你会不开心。
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笑道:
怎么会。
都是傅临川这个贱人不好,贼心不死!
商演默默在心里补上这一句。
他腰侧的手机一震,上面弹出一条新鲜的短信:
商先生,东西已经给他了。
3
商演给的是一张他和虞晚的婚礼请柬。
傅临川拿到的时候,脸都黑了。
气得第二天就往我工作室扎。不过我实在忙的很,没工夫搭理他,就让助理将他在休息室安置好后,继续工作去了。
面料不对,整件礼服应该用真丝。夏季潮湿多雨,天丝容易霉变。
QUE杂志的拍摄时间定下了。可以让市场部把预定好的衣服送过去了。
运营那边拟定的名单需要重新商讨一下,会议室,开个三十分钟的小会。
……
傅临川倚在角落看着我。
印象里,原本柔顺的长发收了起来,扎成凌厉的马尾。说话的语调也在不似以前那样温柔安静,眼角眉梢都是带着利落和野心,
很陌生。
傅临川嗤笑一声,倒是有几分像商演发号施令的模样。
我若有所感。
扭头,和傅临川四目相对。
他朝我招了招手,应该是有话跟我说。
我没理,我很讨厌这样像是逗弄宠物的手势。
以前受够了,现在更不可能低头。
我别过脸,带着人进了会议室。
傅临川很少被我冷落,很不习惯。我应该待在华丽的别墅里,在管家的指导下做一个合格的豪门夫人。待在家里,等他回来,只看他一个人。
商总,你怎么来了
虞总现在在会议室开会,您看……
商演笑了笑,目光扫过一旁坐着的傅临川:
她忙,我知道。我主要是来找傅总的。
帮我预约一下晚晚半个小时的空档吧。如果没空的话,就帮我约一下她的午饭。
前台笑着应下。
目送商演轻车熟路地在休息室坐下,就在傅临川身旁。脸色冷了下来:
你打扰到她了。
打扰义父,虞晚跟着我十二年了。我们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个外人在这里置喙。
商演难得偏头看他,语气严肃:
十二年。你真的觉得这十二年,虞晚快乐吗
傅临川下意识就想应下,但目光不知道怎么了。透着玻璃窗看到会议室里的我在笑,应该是员工提出了个什么好意见。
我弯着眼睛,嘴角翘起,笑得很开心。连头发丝都跟着晃。
那是个很鲜活的笑。
他突然想起了傅宅里的我。
坐在落地窗前,在管家的指导下规矩地学着插花。会起身迎接回来的他,勾着嘴角。安静地为他脱下西装,为他捧上一杯热茶。
我很少主动跟他说话,也很少主动问什么。
傅临川以为那是我习惯了安静。
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心脏感到阵痛。
不,那是我的麻木。
商演看了一眼出神的傅临川,轻轻落下一记重锤:
三年前,虞晚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她在割腕跳江。
她得了重度抑郁。
傅临川,拜你所赐。
轰的一声。
傅临川只觉得脑袋被炸得一片空白。
商演起身,缓缓把资料递到傅临川面前:
我送她那块表,是为了藏疤的。虞晚说,她不想回傅家,但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她在傅宅活了十二年,活得不像个人,像个美丽的器物。
你不看书房里散落的设计稿,不看管家严苛教导下她疲倦的脸,更不在乎圈子里她的名声和尊严。你只是爱她,却不理会她灵魂的出口。
我好不容易才把虞晚救下来。
商演的话说到最后有些梗咽,像是怜惜故事里悲剧的我。
她在后期接受心理治疗的时候,吞过安眠药。急诊室的红灯亮了整整一夜。那天,你查到虞晚的蛛丝马迹赶过去,发生了严重的车祸。
你该庆幸,虞晚活了下来。
不然,我会让人直接把你撞死。
4
结束会议的时候,傅临川已经走了。
休息室里只有商演一个人,他眼角有些泛红,不知道是不是熬夜熬的。
嗯,你怎么过来了
商演敛下眸子,牵起我的手。温柔地笑:
没办法,我们家的首席设计师忙起来有时候饭都顾不上吃。
只有我亲自出马了。
商演工作很忙。
监督我好好吃饭后,就赶回公司了。
和商演婚期在即,我也想着加点班,把手头上的事情都处理好。伏在桌案上一边花着设计图,一边拿着裁纸刀割划着布料。
一直忙到晚上,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我下意识地以为是商演。
头也不抬地应道:
很快就好,阿演。
你工作很忙,不用天天盯着我吃饭。我已经吃过晚饭了,药也吃过了。等下次复查没问题,那些药我就不想吃了。抗抑郁都是些激素药,会发胖的。
要是塞不进婚纱,小心我……
我的话头顿住了。
回身看过去,是傅临川。
他拎着个小小的保温桶,手上抓着个粉色的伞,显得有些滑稽。
外面下雨了。他下班晚,托我来送你回去。
我有些懵。
听前台说,中午的时候商演因为吃醋亲自把傅临川赶走,这回又让他来找我。
不太明白商演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见我不说话。
傅临川有些手足无措地动起来。他将我拉到一旁坐下,笨拙地拧开保温桶的盖子,献宝一样端给我。
我将裁纸刀搁在桌边。
尝了一口,味道中规中矩。不像是佣人的水平,试探性地问道:
你自己做的
傅临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解释道:
你尝出来了
你还记得许妈吗她教我的,我学得慢,做坏了好几份。她说我不像你那么聪明,教一遍就会了。
对了,她小儿子结婚了,就是给别墅送水果的那个小伙子。还有司机王叔,他……
……
傅临川兴奋地朝我絮絮叨叨念着旧事。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管家退休了、花圃终于开花了、司机王叔的孩子考上了个好大学、吴助理终于追到了他喜欢的姑娘。
傅临川朝我笑着,我们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时候,他刚成年进入傅氏,每天很累,但会笑着跟我分享趣事和皱眉头吐槽股东。
后来,他逐渐接管了傅氏,忙了起来,和我的话也越来越少。往日的鲜活跳脱,在他眼里有些不成规矩。傅母又派了管家过来教导我礼仪。
那是我第一次和傅临川吵架。
临川,我不想学这些,我想去意大利学设计。
你不是也夸我很有天赋吗
他刚忙完一场应酬,烦躁地扯开领带。
身上满是烟酒味,皱着眉头训斥我:
不许去。你想玩设计,我可以给你开个设计公司玩玩,或者把那些洋鬼子请到家里来教你。至于我母亲那些要求,就是些礼仪啥的。你随便学学就好。
公司事情很多,我不想见你一面,还要搭飞机。
我埋怨他。
你不能把我关起来,外面人都笑话说我是你养的小童养媳!
傅临川笑了。
很轻浮的一个笑。
他摸着我的脸。反问道:
不是吗
心像是被人生生剖出来,揉碎了被踩在地上。
我震惊又痛苦。
泪滴在傅临川的手背上。
但他说完就睡了,没发现。
可能也不在乎吧。
后来的记忆太模糊了。
眼泪、争吵、冷战、顺从、麻木,最后定格在翻滚的江水里。傅临川背对着我,还在孜孜不倦地讲个不停,像是要把我缺失的这三年的记忆都补回来。
但我猛地听不进去了。
熟悉的耳鸣声再次传来,我下意识想吃药。
不断自我催眠:
会好的,马上就要结婚了。
阿演陪着我,都会好的。
肢体仿佛不受我自己的控制,我用力抓起身侧的药。
划下。
手腕瞬间血色一片。
为什么是裁纸刀,我拿的不是药吗
我吓到了。
刀尖沾着血被我扔在地上。
傅临川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大片的血从我的手腕喷涌而出,他吓得脸色苍白,手脚并用地朝我爬了过来。
大声叫喊着什么,死死摁住我疯狂冒血的伤口。
商演来得很快。
我猜他早就来了,带了很多医生,应该是预料之中。
他抱我抱得很紧,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被抱上了救护车。
直到我听到医生说:
商总,虞小姐的情感解离症已经很严重了。
直面了才能过去。不破不立,这是唯一的治疗办法。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我大梦初醒。
原来我的病,根本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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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划得不深,救护的很及时。
止住血,包扎完伤口就在病房里静静地睡过去。
傅临川透过门上的窗户看着我的睡颜,胸口的白衬衫还沾着殷红的血迹。
她这样……多久了
商演很少抽烟。
此刻站在走廊外面,选了一个劲最大的雪茄来抽。
不知道。医生说解离症的产生,可能是吞安眠药的时候,也能是割腕的时候,更早也有可能是待在傅家的时候。
我以为她好了,她也以为自己好了。办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会笑会哭、还会撒娇。直到订婚前夕,她又吞了一次安眠药,很迷茫的样子。她只说是弄错了,以为是抗抑郁的药。
医生说,这是解离症。她根本没好。
情感解离症。
就是像是灵魂出窍,意识麻木地看着自己的躯体行动,控制不了身体、也记不清楚东西。看世界、看自己,都是隔着一层纱,模模糊糊的。
身体找不到痛苦的宣泄口,只能机械地选择伤害自己。
像是用廉价胶水糊上的花瓶,看着完好,但随便某一瞬间,就会彻底碎掉。
订婚的时候,你是故意让虞晚和我见面
商演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烟:
说实话,我很不情愿,但没办法。手腕上的伤口能愈合,心里的伤口愈合不了只会拖累着虞晚一起腐烂。
她还小,你叫我怎么舍得。
商演将烟头摁灭。
把走廊的窗户打开,风一吹,烟味就散了。
你回去把衣服换了吧。
她醒来的时候不太记得,血迹会吓到她。
我是睡到日上三杆的时候才醒的。
商演在一旁翻着文件,眉头皱的很紧。
看来小孙这次报告写得不好,又要挨你骂了。
商演抬头,朝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走过来,拿嘴唇测了测我额头的体温:
你倒是挺会替他人着想的。
不烧了。还困吗睡饱了的话,起来吃点东西。
商演总是很游刃有余。
有时候,我总觉得他不像是我的丈夫,更像是我的父亲。但其实我也没见我父亲的模样,要是有,也应该是像他那样强大、踏实、沉稳。
想着想着,我轻笑出声。
商演偏头看向我,把我埋在汤碗里的头往上拨楞了一点,又将我滑落的头发夹在耳后。
想什么呢,笑这么开心。小心呛到。
我舔了舔嘴唇,看向商演:
没啥。
就是觉得你像我爸。不过可能也不像,我也没见过他。
商演无奈地戳了戳我的额头,佯装恼怒道:
听出来了,晚晚是嫌弃我年纪大了。
我急忙拽着他的衣袖撒娇。
他没生气,笑着把我喝净的汤碗收走。
笃笃笃。
病房门口传来敲门声。
是傅临川。
他看样子是来探病的,提着花和果篮。
抱歉,我突然晕倒这件事。吓到你了吧
商演收拾的动作一顿。
紧张地看向傅临川。
他倒是显得很自然,给我编了个很好的谎。
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把东西放下。
我都吓懵了。
前台说你晚饭就吃了片面包,估计是低血糖饿晕的。
6
傅临川坐下和我闲聊,只口不提那晚的事。我记得模模糊糊的,心思全放在避嫌上了,想把他赶走,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能客套地应付着。
好在商演看着也不太像吃醋生气的样子。
你最讨厌的那个管家走了。要不要回别墅看看,许妈他们都很想你呢
傅临川的提议听得我心神一动。
但还是拒绝了。
抱歉,我最近忙着婚礼和工作的事。恐怕没有时……
去吧。
沙发上的商演突然出声,朝我建议。
毕竟一起生活了十二年,早就成了半个亲人。也就是吃个饭,聊聊天的功夫。不会耽误很久的。正好我这段时间工作忙,你回家我也没法陪你。
不如下午出院了,回去看看
商演的眼睛很亮,不像是吃醋的样子。
一旁的傅临川也期待地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扭头跟商演保证道:
我十点之前就回来,不会很晚的。
没事,不用报备。
我身体没什么大碍,顶多就是低血糖的时候被裁纸刀划了一下。商演办完出院手续后,嘱咐了我两句就走了。
傅临川开着车,载着我回到了傅宅。
下车的时候,我都有些恍惚。
傅宅一切如旧,好像我只是出去旅游了一趟,玩了很久,现在终于回来了。
厨房里的许妈探出头来,朝我招呼道:
小晚,回来了
我笑着颔首:
回来了。
傅临川很有眼色地回了书房,让我一个人随便逛逛。
许妈洗了水果,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她拉着我去看后院的花圃,绣球花开得可好了,走之前还是一片泥泞,现在一簇一簇地,开满了院子。
王叔回来的时候还给我带了份喜糖,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他儿子考上了985。
还有负责保洁的赵姨,她现在可是当奶奶的人了。
原本叙完旧后,我就打算离开。
但许妈说什么都喊我留下来吃饭:
小晚,你都瘦了。
来都来了,正好回来尝尝我手艺退步了没
正好傅临川没下来,说是有事加班,省去了我不少的尴尬。
盛情难却。
餐桌上我一个人在慢慢吃。
许妈跟我笑眯眯地聊着家常,就连吴助理我都见到了。他来给傅临川送文件,闲聊了两句,才知道他和女朋友都结婚了。
听了这么多好消息,连带着我的心情都欢快了不少。
七搞八搞的,时间就拖到了晚上。
我看了一眼手机,商演居然没给我发信息,估计是在忙。我也不想打扰他来接,准备起身跟傅临川打个招呼就去打车。
没想到傅临川先一步从楼上下来了。
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傅临川拉住了我的手。
留下吧,就住在这里。
我瞪大了双眼,感觉到了冒犯。
好在傅临川没有说话大喘气的习惯。
别误会,不是主卧。是你以前住的房间,许妈都收拾好了。
推开窗就是花圃,还有你做过笔记的书页、小时候读过的书、之前亲手做的风铃。不留下来看看吗
我不会打扰你。
自从三年前被商演救下来后,记忆和情感一直很模糊,很少有真正触动我的东西。但当傅临川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我难得露出一丝留恋。
犹豫之际。
哒哒的高跟鞋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
小晚,好久不见。
是傅临川的母亲。
7
其实严格来说,傅母也算是我半个妈。
毕竟是傅父、傅母把我从孤儿院领回来的。上一辈私交这种事,我不太清楚也不敢多问。总之他们养我这么大,是有恩的。
但我其实是有点怕她的。
我知道她不太喜欢我,所以一向谨小慎微,包括当初找了个很严格的管家来教我。我也没说出拒绝的话,只是温顺地点头应了下来。
再次遇见的时候,我难免有些紧张。
我坐在沙发上,有些忐忑地招待她:
伯母,喝茶。
傅母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抿了一口茶水:
你怎么比之前更瘦了。
在外面,过的好不好
我惊讶地抬起眼,对傅母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受宠若惊。
很快,又垂了下来。
挺好的。只是最近工作忙,所以没怎么休息好。
傅母沉默了许久。
我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难受。就在傅临川准备上前打圆场的时候,傅母突然从身侧的包里掏出一份账单。
听说你开了个设计工作室,挣得还可以。
这是账单。傅家养你这么多年,你现在挣钱了。能把花销都还给我吗
你打完钱,我们签合同。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接过账单。
但傅母不像是要钱的样子。
一旁的傅临川更是不知所云,急忙上前拉住傅母的手阻拦。
妈,你这是干什么要是缺钱,我可以……
傅母瞪了他一眼。
将合同推到我面前:
虞晚,把钱给了。你就不是傅家的童养媳了。
你不欠傅家的,听明白了吗
心好像被猛地撞了一下。
我以为她深夜来这一趟,是像当初带来管家一样呵斥我的不安分,没想到她是来还我自由的。
再次,我的心久违地感受到一丝真实的触动。
我的泪大滴落在手背上。
我掏出手机,把钱转了过去,抖着手和傅母签下了合同。
傅母收下合同就准备走。
临走之前,她难得摸了摸我的头。
好孩子。阿姨想错了,你们年轻人的事,阿姨不该插手的。
你从孤儿院被接回来的时候,牵的就是阿姨的手。
阿姨,还是疼你的……
傅母话说到最后也在哭。
她摸了摸我手腕上厚厚的纱布,小心翼翼地抱了我一下。
我还是留了下来。
打电话给商演的时候,他答应的很快,甚至有点雀跃。
虞晚,我很高兴。你终于不再逃避过去了。
住在我以前的房间里,像是心被打开了一个豁口,我迫切地想要钻进去,和里面被困在过去的自己说个痛快。
桌上是旧日的设计稿。
被人理好,放在那块。
其实到后来,我自己都不愿意画了。
就是觉得累,当傅夫人真累。
抽屉里,是我一张张摞好的报纸,上面是傅临川各色的花边新闻。明星、名媛甚至还有些是不入流的嫩模。
我没有选择质问傅临川。
童养媳而已,真问了,是我自取其辱了。
那几年,就窝在这一方天地里,慢慢消化,慢慢安静。
一点点杀死鲜活的自己。
眼前那层朦胧纱猛地就被戳破,这些日子乱糟糟的回忆涌上来。我静坐了很久,适应着久违的激烈情感反复。
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纱布。
起身敲响了傅临川的房门,他有些惊讶。
我朝他抱歉地笑了笑:
有空吗,我们聊聊吧。
对不起,那天晚上割腕的时候,吓到你了吧。
8
比起我的淡定,傅临川坐立不安。
不用担心。医生不是说过吗不破不立。
比起浑浑噩噩的活下去,我还是更喜欢把事情记得清楚些。
我尽量扯出一个释怀的笑,装作风淡风轻的样子。
傅临川突然抱住了我。
小心翼翼地,似乎我是什么易碎的花瓶。
他话说的很模糊,反反复复的,梗咽着只有一句:
对不起。小晚,对不起……
泪打湿了我的肩头。
我叹了一口气,安慰道:
没关系。
我现在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傅临川缓了一会,开始慢慢同我说话:
我知道自己是个畜生,王八蛋。
虞晚,你打我、骂我、报复我都行。别伤害自己,好不好
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我轻浮油腻、我不尊重你的感受、我沾花惹草、我自私自利,我……我爱你。虞晚,我爱你。
我没说话。
看着傅临川激动地剖析自己。
你走之后,我其实笃定你会回来的。你离不开我,你离不开傅家。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你了无音讯。我开始一点点回忆你的以前。
他俯下头,像个虔诚的信徒朝我忏悔:
你常在落地窗插花,因为那里正对着大门口。我一回来,你就能看见我。
你画了好多设计稿,锁链、笼子、被束缚的鸟,到最后只剩下凌乱的线条。我从没仔细看过,可当我看懂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我从不知道你留了那么多报纸,一张一张,都卷边了。你应当看过无数次。可你一次都没问,我也没解释。我意识到,我好像犯了很严重的错。
啪!
我抬手,给了傅临川一巴掌。
因为我觉得委屈。
我开始激动地诘问他:
你从小时候就说,你会对我好的,我信了,哪怕圈子里都笑话我是小童养媳,我也认了。可为什么偏偏是你说,为什么你爱到最后,就只是把我当成个玩意。
我是妓子吗还是你包养的小三
我明明是你爱了这么多年,亲手戴上戒指的妻子。可到最后,你敷衍得连场婚礼都不愿给我。可傅家对我有恩,我恨不了你。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腕,手表掩盖下是道狰狞的伤痕。
我只能恨我自己!
恨自己卑微、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为什么要爱上你!
我说不出来话了。
压抑许久的情感终于迸发出来,我哭得很凶。
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为什么啊。
为什么,我爱到最后,好痛苦啊。
我听到自己这样问傅临川。
他给不出答案。
我只能继续哭,把自己哭的喘不过气,心脏狂跳,全身发麻。像是要把这么多年寄人篱下、委曲求全的痛苦都哭个干净。
单薄的身体承载不了这么沉重的感情。
哭到最后。
我晕倒在傅临川的怀里。
他抱着我,不停地呢喃着对不起。
9
再醒来的时候,总感觉身体轻了很多,声音、景观、感知都格外清晰。
我推开窗,想去看看昨天那一簇簇的绣球花。
我看到了傅临川。
他站在花圃中央,穿着一袭白色的西装。他没有再像唤小猫小狗一样朝我招手,而是高抬起手挥舞着,让我注意到他。
小晚!
我下楼。
花圃是被人布置过的。
我踩在红色的地毯上,一步步走向深处。
傅临川意气风发地笑着,像我们刚开始结婚那样,眼角眉梢都是爱意。
他小跑着在我面前站定,然后屈下身子。
单膝跪地,笑着看向我:
虞晚,能不能再爱我一次
戒指还是我们当初一起买的那枚。
当年离开的时候,为表决心我将它随手丢在花圃里,没想到还会被找到。
我吸了吸鼻子,有些发酸。
朝他摇了摇头:
不了。
我要结婚了,我先生还在等我回家。
傅临川看了我很久,像要哭,却又在努力忍住眼泪。
他直起身子。
像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却倔强地把戒指往我手里塞。
这辈子,你嫁过我一次了。是我没珍惜。
走吧,别回头。
商演在门口等你,小妈。
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傅临川艰难地喊出了这个称呼。
他目送我的离开。
商演的车停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抽起了雪茄。一口接一口,很焦虑,夹住烟身的指尖都在抖。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商演在哭。
见我来了。
商演掀起嘴角,又是落泪。又笑又哭,到最后只是将头深深埋进我的肩膀。
傅母的事儿,是阿演安排的吧她不像是会主动找我的人,何况听说我走后,小辈的事她已经不过问了。
和我没太大关系。去了一趟傅家老宅后,是傅母主动提出来的。
他轻描淡写了自己。
阿演,谢谢你。
我的爱人,默许、纵容甚至是推动着我和傅临川的重逢。他藏起了痛苦和挣扎,强大温柔地帮我帮我扫清一切障碍,解开心结。
引导我,重新爱上了我自己。
我凑近,朝他露出一个狡黠笑。
阿演这么大度,不怕我一时把持不住跟傅临川跑了
商演一反常态地没有接下我的玩笑,他的眸子透漏出浓郁的悲伤。
他回答得格外认真:
这些年过去,我能感觉到自己年岁渐长。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谴责自己的贪心,该不该留你在身边。毕竟,我大了你十二岁。
有时候觉得,留你待在一个走向暮年的人身边,是一种残忍。所以,倘若你真的选了傅临川,也很好。这并不妨碍我继续爱你,祝福你。
商演凑近,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一如既往的。
包容、沉稳、温柔、克制地爱我。
我商演此生所求不多,我只求你活下来。
我含着泪,伸手拂过他眼下的乌青。
嘴上说的轻描淡写,但留在傅宅的这几天,他想必也是转转反侧、夜不能寐。
阿演,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
商演是个很好的引导性恋人。
灰暗的日子,我否定自己一万次,他就爱我一万零一次。
他等我爱上自己、爱上世界最后才是爱上他。
如果我们的故事是一本小说,那他会有个更神圣的称呼,救赎。
可能爱本身,就是一种救赎吧。
心结解开后。
我的治疗进展的很快,精神状态也逐渐好了起来。
同年八月,我和商演完婚。
傅父傅母作为我长辈出席,傅临川没来。只是将满那花圃的绣球都摘下来赠给我做贺礼。说我离家出走那年种下的种子,今年终于开出了花。
其实我看到他了。
傅临川躲在角落里,红着眼,祝我幸福。
我这样破碎的人,爱我的人要一片一片捡起来爱我,实在是辛苦。
可我遇到商演了。
他会温柔幸福地边捡边呢喃道:这一片是我的,那一片也是我的。
虞晚女士,您愿意嫁与商演先生为妻吗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