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灌得半醉时。
包厢门被推开了。
消毒水混着廉价香薰的味道涌进来。
我抬眼。
看见林晚秋站在玄关灯下。
白衬衫的领口歪着。
编号牌别在第二颗纽扣上。
像块狗牌。
她左手捏着精油瓶。
虎口那块烫伤疤红得发亮。
我手里的酒瓶哐当砸在茶几上。
酒液溅到西裤上。
没感觉。
十年了。
我以为这辈子再不会见她。
最后一次见是在县一中门口。
她抱着录取通知书蹲在槐树下。
校服裙沾着泥点子。
陈阳。
她抬头时睫毛上挂着泪。
我弟心脏要搭桥。
这学我不上了。
那天我揣着重点高中的复读准考证。
像揣着块烧红的烙铁。
现在她朝我鞠躬。
声音比砂纸磨过还哑。
先生晚上好。
请问需要中式还是泰式
我盯着她衬衫口袋。
鼓鼓囊囊的。
像塞着个折叠的塑料袋。
就按按肩。
我的声音劈了叉。
她应了声好。
转身去调精油。
背影比当年瘦了一半。
脊梁骨在白衬衫里硌出形状。
像条脱水的鱼。
你怎么会在这
我摸出烟盒。
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着。
她往我肩上抹精油的手顿了顿。
挣钱。
两个字。
砸得我太阳穴突突跳。
你老公呢
我记得当年她嫁了个汽修工。
过年回老家时。
有人说那男的对她挺好。
她手下的力道突然重了。
指关节顶在我肩胛骨缝里。
疼得我龇牙咧嘴。
死了。
前年修公路被压路机卷进去的。
烟烧到手指。
我猛得甩掉。
烫出的水泡钻心疼。
那你女儿…
病了。
她打断我。
声音平得像块板。
白血病。
我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衬衫。
上一世就是这样。
我生意做起来那年。
听老家亲戚说。
林晚秋的女儿没熬过冬天。
她抱着骨灰盒在桥洞底下坐了三天。
需要多少钱
我摸出钱包。
里面只剩三张卡。
加起来不到两万。
她突然笑了。
笑声像生锈的门轴在转。
陈总真是贵人多忘事。
忘了当年你妈怎么堵我家门的
我手一抖。
银行卡滑落在地毯上。
我妈说…
说我要是敢跟你来往。
她俯在我耳边。
热气喷在我颈窝。
就把你复读的名额让给你弟。
我浑身的血都冻住了。
当年我一直以为。
是她家里穷得供不起两个学生。
是她自己选了辍学。
我甚至在心里怨过她。
怨她不够坚持。
你妈拿着我爸给的彩礼钱。
给你弟买了台电脑。
转头跟街坊说我嫌贫爱富。
跟个南方老板跑了。
她直起身。
拿起桌上的水杯。
一口气灌下去。
喉结滚动的弧度。
跟当年在槐树下喝水时一模一样。
先生。
按摩时间到了。
她开始收拾东西。
动作麻利得像在赶时间。
前台结过账了。
我抓住她手腕。
那道淤青在皮肤下泛着紫。
晚秋。
这些年你到底…
她用力甩开我。
白衬衫的袖口撕开个口子。
露出里面贴满膏药的胳膊。
陈阳。
她第一次叫我名字。
眼睛亮得吓人。
你还记得我给你写的信吗
我当然记得。
整整三十七封。
全被我妈扣了。
后来在老家阁楼的煤堆里找到时。
信纸早就烂成了泥。
最后一封。
我说我在电子厂烫坏了手。
问你能不能寄瓶烫伤膏。
她后退一步。
拉开包厢门。
走廊的灯光在她身后炸开。
你妈回信了。
说我活该。
说我这种女人。
就配在流水线上烂掉。
门砰地关上。
震得墙上的壁画都掉了。
我瘫在沙发上。
胃里翻江倒海。
原来我所以为的人生。
全是别人精心编的谎话。
手机突然震动。
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点开。
是张照片。
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满分试卷。
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背景是医院的白墙。
下面一行字:
我女儿叫念念。
她说等病好了。
想跟你学写作文。
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三分钟。
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想回点什么。
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念念。
思念的念。
这名字像根刺。
扎得我鼻腔发酸。
包厢门被敲响时。
我还没缓过神。
服务生探头进来。
先生,需要续酒水吗
我指着茶几上的狼藉。
不用。
帮我叫林晚秋过来。
服务生脸色变了变。
不好意思先生。
林技师已经下班了。
她女儿今晚要做检查。
我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走廊里撞见个穿黑西装的男人。
是会所的经理。
上次陪客户来见过。
陈总
他堆着笑递烟。
这是要走
林晚秋呢
我打掉他的烟。
手指戳着他胸口。
让她出来!
经理的笑僵在脸上。
陈总您这是……
她一个小时前就走了。
骑着辆破电动车。
往第三医院方向去的。
我开车追出去时。
雨点子正砸在挡风玻璃上。
噼里啪啦响。
像极了当年林晚秋撕录取通知书的声音。
导航显示第三医院在城郊。
要穿过五条老街。
路过第二个路口时。
我看见了那辆电动车。
停在公交站台底下。
车筐里塞着个粉色书包。
上面印着小熊图案。
我猛踩刹车。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
林晚秋正蹲在站台边。
给一个小姑娘系鞋带。
那就是念念吧。
扎着两个羊角辫。
脸蛋白得像纸。
咳嗽时肩膀一抽一抽的。
妈妈。
小姑娘扯着林晚秋的衣角。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等输完液就回。
林晚秋摸了摸她的头。
手背上的青筋突出来。
念念乖。
输完液就让陈叔叔教你写作文好不好
我躲在树后面。
指甲掐进掌心。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知道我在跟着她。
知道我看到了短信。
公交车来了。
林晚秋抱起念念上车。
小姑娘趴在她肩头。
朝我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
挥了挥手里的铅笔。
是支磨掉漆的英雄牌钢笔。
笔帽上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阳字。
那是我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当年我攒了三个月的早饭钱。
在县城文具店买的。
我开车跟在公交车后面。
雨越下越大。
刮雨器忙得像疯了一样。
手机响了。
是我妈。
陈阳你个小兔崽子!
她的声音劈了叉。
你弟要买房结婚!
你那笔拆迁款什么时候打过来
我告诉你!
下礼拜再凑不齐首付!
我就去你公司跳楼!
我猛地挂了电话。
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
拆迁款。
她还有脸提拆迁款。
那是我爸留的老房子。
去年拆了赔了八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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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头就给我弟买了辆二手车。
现在又逼着我要钱给她宝贝儿子买房。
公交车在医院门口停下。
我看着林晚秋抱着念念冲进急诊楼。
小姑娘的粉色书包在雨里晃。
像个快要熄灭的灯笼。
我在停车场蹲了两个小时。
烟抽了半包。
裤脚全湿透了。
才看见林晚秋出来。
她手里攥着缴费单。
肩膀垮得像座要塌的桥。
你怎么还在这
她看见我时没惊讶。
眼里像蒙着层灰。
你妈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说你要是敢管我的事。
就去医院闹。
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在会所上班。
我胸口像被巨石压住。
喘不上气。
她还说什么了
说你要是敢借钱给我。
就打断你的腿。
林晚秋笑了笑。
雨水顺着她下巴往下滴。
陈阳。
你知道吗
当年你爸偷偷来找过我。
塞给我一个存折。
里面有五千块。
说让我别告诉你。
怕你分心。
我猛地站起来。
膝盖撞在车身上。
疼得眼冒金星。
我爸……
他不是在我复读那年就走了吗
是走了。
林晚秋抹了把脸。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脑溢血。
在工地上搬砖的时候。
他怕你知道了影响考试。
让我跟你说他去外地打工了。
我想起复读那年冬天。
收到过一个匿名包裹。
里面是件羽绒服。
还有张字条。
天冷了,别冻着。
字迹歪歪扭扭的。
我一直以为是林晚秋寄的。
那笔钱……
我没动。
林晚秋从口袋里掏出个塑料袋。
层层打开。
露出个褪色的存折。
本来想等你考上大学给你。
后来你妈找到我。
说你爸欠了赌债。
这钱得还给人家。
我就给她了。
我接过存折。
手指抖得厉害。
上面的日期清清楚楚。
是我爸去世那天存的。
余额五千零三块。
我妈她……
她拿着这钱。
给我弟买了台游戏机。
我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
她还跟我说。
是你爸临死前托她转交的。
让我好好复读。
别辜负他的期望。
林晚秋突然抓住我胳膊。
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陈阳。
你还记得王大爷吗
就是村口修鞋的那个。
我点头。
王大爷是个哑巴。
当年总给我和林晚秋留麦芽糖。
他上周没了。
临死前拉着我手比划。
说当年看见你妈。
把我写给你的信。
全烧了。
就在老槐树底下。
雨停了。
月亮从云里钻出来。
惨白惨白的。
照亮林晚秋虎口的烫伤疤。
我突然想起件事。
上一世我生意做起来后。
回老家扫过一次墓。
看见王大爷的坟前。
摆着三十七颗麦芽糖。
整整齐齐的。
念念的医药费还差多少
我掏出手机。
点开银行APP。
五万。
林晚秋别过头。
不用你管。
我明天去跟张老板预支工资。
张老板。
就是这会所的老板。
我以前陪客户来的时候见过。
个秃头胖子。
看女人的眼神像条毒蛇。
你不能再去那了。
我抓住她的手。
我有钱。
我现在就转给你。
陈阳你疯了
林晚秋甩开我。
你忘了你妈说的话了
她真的会去医院闹的!
我不怕。
我盯着她的眼睛。
但我不能让念念有事。
就在这时。
林晚秋的手机响了。
是医院护工打来的。
林女士!
你女儿突然发高烧!
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你快回来!
林晚秋的脸瞬间惨白。
转身就往急诊楼跑。
我追上去。
抓住她的手腕。
我开车送你!
她没说话。
任由我把她塞进副驾驶座。
车子刚启动。
我的手机又响了。
还是我妈。
陈阳!
你是不是把钱给那个贱货了
我告诉你!
你要是敢救她女儿!
我就去公安局告她!
告她当年勾引你!
害得你差点没考上大学!
我猛地挂了电话。
一脚油门踩到底。
车子像疯了一样冲向急诊楼。
后视镜里。
我看见林晚秋的眼泪。
大颗大颗地砸在存折上。
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
我突然明白。
有些债。
不是用钱就能还清的。
有些人。
也不是躲就能躲开的。
这一次。
我不能再让她一个人扛了。
绝对不能。
车子在急诊楼门口急刹。
我推开车门。
林晚秋已经抱着念念冲进玻璃门。
小姑娘的羊角辫散了。
一只粉色发卡掉在我脚边。
我捡起来追进去。
看见护士正把念念往抢救室推。
林晚秋抓着病床栏杆不放。
让我再看看她!
就一眼!
医生掰开她的手。
家属请冷静!
孩子血小板指数掉得厉害!
再耽误就危险了!
抢救室的门砰地关上。
林晚秋顺着墙滑下去。
白衬衫后背全是褶皱。
像被揉过的废纸。
我蹲下去。
想把她扶起来。
她却突然抓住我胳膊。
陈阳。
我跟你说实话吧。
我老公不是死于意外。
他是为了给念念筹钱。
去跟张老板借高利贷。
被他们打断腿扔在路边的。
我浑身的血都冲上头顶。
张老板。
那个秃头胖子。
我捏着拳头。
指节咯咯作响。
他人在哪
跑了。
林晚秋笑出泪。
上个月警察来过。
说他卷着会所的钱跑路了。
欠了一屁股债。
手机在口袋里疯响。
我摸出来一看。
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我妈。
还有条短信。
你账户里的钱我让你弟转走了。
想救那个小贱种
做梦!
我眼前一黑。
差点栽倒。
那是我仅剩的五万块。
准备给念念应急的。
怎么了
林晚秋看出我不对劲。
没事。
我把手机塞回去。
我再想想办法。
陈阳。
她扯住我衣角。
别骗我了。
你妈刚才给护士站打电话了。
说你是个破产的骗子。
让她们别信你的话。
缴费处的玻璃窗哐当一声。
穿白大褂的护士探出头。
林晚秋家属!
赶紧去交押金!
不然血库不发血!
林晚秋站起来。
腿一软差点摔倒。
我扶住她。
你在这等着。
我去处理。
刚跑到缴费处。
就看见我妈叉着腰站在柜台前。
我告诉你们!
这女人是个狐狸精!
专门骗我儿子钱!
她女儿就不该生下来!
周围的人都在看。
指指点点的。
我冲过去。
一把将她拽到走廊。
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
她跳起来打我脸。
我是为了你好!
那个贱货当年就不该勾引你!
现在还想赖上你!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她的指甲划在我脸上。
火辣辣地疼。
我抓住她的手腕。
第一次跟她吼。
你知道我爸怎么死的吗
你知道林晚秋她爸是怎么死的吗
你花的每一分钱!
都是带血的!
她愣住了。
眼睛瞪得像铜铃。
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
我掏出那个褪色的存折。
拍在她脸上。
这是我爸给林晚秋的钱!
他怕影响我考试!
在工地上累死的!
你拿着这笔钱给我弟买电脑的时候!
就没想过脸红吗
她突然瘫在地上。
开始嚎啕大哭。
我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想让你好好读书…
是你爸自己身体不好…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
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我拽起她。
滚。
别再出现在这里。
她抹着眼泪。
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背影佝偻得像个老太太。
我转身去缴费。
柜台里的护士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刚才那位是你母亲
我嗯了一声。
掏出手机想找人借钱。
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转账通知。
五十万。
备注写着:王大爷托我转的。
王大爷。
那个哑巴修鞋匠。
我手一抖。
手机差点掉地上。
怎么了
护士递过收据。
没事。
我接过收据。
手指抖得厉害。
这钱…
是一个姓王的老先生让转的。
护士突然笑了。
哦你说王伯啊。
他上周来存了笔钱。
说要是有个叫林晚秋的来缴费。
就把这钱给她用。
还说…
这是欠她爸的酒钱。
我猛地想起。
当年王大爷总跟林晚秋她爸一起喝酒。
两个老头坐在修鞋摊前。
就着一碟花生米能喝一下午。
抢救室的灯灭了。
医生走出来摘口罩。
谁是林晚秋家属
林晚秋跑过去。
腿软得站不住。
医生!
我女儿怎么样了
暂时稳住了。
医生揉了揉眉心。
幸亏血到得及时。
不过后续治疗还需要一大笔钱。
林晚秋的脸瞬间白了。
我把缴费单递过去。
钱的事不用担心。
她看着单据上的数字。
眼睛瞪得老大。
这钱…
王大爷给的。
我扶住她的肩膀。
他说欠你爸的。
林晚秋突然捂住嘴。
蹲在地上哭出声。
我爸当年总偷家里的酒。
偷偷送给王大爷。
说他一个人太孤单。
我妈总跟他吵架…
我想起上一世。
王大爷坟前的三十七颗麦芽糖。
突然明白。
那些糖。
是替我烧的。
替那个懦弱的、不敢承认错误的我。
护士推着念念出来。
小姑娘睡着了。
脸色还是很白。
但呼吸平稳了。
妈妈。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钢笔…
我的钢笔呢
林晚秋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来。
那支磨掉漆的英雄牌钢笔。
笔帽上的阳字被摩挲得发亮。
在这呢。
她把钢笔塞进念念手里。
等你好了。
让陈叔叔教你写作文。
念念抓着钢笔。
又睡着了。
嘴角带着笑。
我看着她们母女。
突然想起我爸。
他总说。
人这一辈子。
欠什么都能还。
就怕欠人情。
欠了良心。
手机又响了。
是我弟发来的。
哥。
妈把钱给我了。
但我觉得不对劲。
这钱我给你转回去。
你别跟妈吵架。
我看着转账记录。
五万块。
一分不少。
突然笑了。
原来有些东西。
就算被埋在泥里。
也总会发芽的。
林晚秋突然碰了碰我胳膊。
你看。
她指着窗外。
月亮出来了。
把云彩染成了金红色。
像极了当年她送我的那片银杏叶。
念念出院那天。
阳光好得不像话。
林晚秋抱着她。
我拎着行李。
小姑娘的羊角辫上。
别着我买的新发卡。
粉色的。
像朵小桃花。
走到医院门口。
看见我妈蹲在花坛边。
手里捏着个布包。
看见我们。
她赶紧站起来。
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念念…
奶奶给你带了土鸡蛋。
念念往林晚秋怀里缩了缩。
林晚秋拍了拍她的背。
谢谢阿姨。
我妈愣了一下。
随即红了眼眶。
该叫奶奶。
我是陈阳的妈。
林晚秋没说话。
抱着念念往前走。
我接过我妈手里的布包。
你怎么来了
张老板被抓了。
我妈声音很轻。
警察说他还欠着高利贷。
追债的找到了你弟。
把他车砸了。
我停下脚步。
他活该。
是活该。
我妈叹了口气。
但他昨晚给我打电话。
说要去打工挣钱。
还说…
以前对不起你。
林晚秋突然回头。
陈阳。
我租的房子就在前面。
一起上去坐坐吧。
她家在老楼的三楼。
墙皮掉了不少。
但收拾得干净。
窗台上摆着几盆多肉。
绿得发亮。
这是王大爷以前种的。
林晚秋给我倒水。
他走后。
我就搬来住了。
念念趴在小桌上写字。
用的还是那支英雄钢笔。
笔帽上的阳字。
被磨得快要看不清了。
叔叔。
她举着作业本给我看。
老师说我写得好。
我凑过去看。
歪歪扭扭的字。
写着我的妈妈。
最后一句是。
妈妈说。
好人会有好报的。
林晚秋突然说。
张老板被抓的时候。
从他保险柜里搜出个账本。
上面记着欠王大爷的酒钱。
整整三千块。
警察说。
这钱算赃款。
要还给家属。
我看着窗台上的多肉。
突然明白。
有些债。
不是用
money
能还的。
是要用心。
过了一个月。
林晚秋的小卖部开张了。
就在小区门口。
卖些油盐酱醋。
还有孩子们爱吃的零食。
我去帮忙刷墙。
我弟也来了。
带着他女朋友。
给货架上货。
我妈拎着一筐鸡蛋来。
往柜台上一放。
开业大吉。
以后我天天来买东西。
林晚秋笑了笑。
阿姨要常来啊。
给您打折。
念念穿着新校服。
背着书包站在柜台前。
我是小老板。
欢迎光临。
逗得周围人都笑。
有天我去进货。
路过以前的会所。
改成了社区活动中心。
老头老太太在里面打麻将。
笑声能传到街对面。
手机响了。
是陌生号码。
接起来。
是看守所打来的。
你是陈阳吗
张老板想见你。
我犹豫了一下。
还是去了。
隔着玻璃。
他头发白了不少。
我对不起林晚秋。
也对不起你爸。
当年你爸找我借钱。
我没借。
还骂了他一顿。
我没说话。
他继续说。
那五十万。
不是王大爷的。
是你爸当年放在我这的。
他说。
要是陈阳以后有难处。
就把这钱给他。
别让他知道是我给的。
怕他有压力。
我猛地站起来。
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音。
你说什么
你爸当年在工地。
知道自己身体不好。
就跟我合伙炒股票。
赚了点钱。
他说。
要给你留条后路。
走出看守所。
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给林晚秋打了个电话。
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请。
饭桌上。
念念给我们夹菜。
林晚秋突然说。
我老公的弟弟来了。
他在医院当护工。
说以后念念复查。
他帮忙盯着。
我弟给我倒酒。
哥。
我跟女朋友商量好了。
先不买房了。
把钱存起来。
给念念治病。
我妈抢着说。
我也存了点。
虽然不多。
也是心意。
林晚秋举起杯子。
都在酒里了。
谢谢你们。
我看着她。
她眼里的光。
像当年槐树下的星星。
亮得让人想哭。
吃完饭。
我送林晚秋回家。
走到楼下。
她突然说。
陈阳。
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
成人自考的。
汉语言文学。
我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
恭喜你。
以后就是大学生了。
不是大学生。
她摇摇头。
是想圆当年的梦。
念念从楼上探出头。
妈妈!
快点上来!
我给你读课文!
林晚秋抬头笑。
来了!
她转身的时候。
白衬衫的衣角。
被风吹得飘起来。
像只展翅的鸟。
我站在楼下。
看着她家的窗户。
亮着暖黄的灯。
突然明白。
有些错过的。
可能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有些遗憾。
只要肯努力。
总能慢慢填满。
手机响了。
是银行发来的短信。
我爸当年买的股票。
涨了。
变成了一笔不小的数目。
我把钱转到念念的账户里。
备注写着。
好好学习。
长大了。
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转身往家走。
月光洒在地上。
像铺了层霜。
我想起很多年前。
林晚秋送我那片银杏叶。
黄得像金子。
她说。
陈阳。
我们都会有好日子过的。
是啊。
好日子。
可能会迟到。
但从不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