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
第七章
记忆
经过秘境小镇时,街道依然是热闹如初,但公主的心情不似来时轻松,周围越是喜庆,她越感到不安,只希望快一点到都城。
旅途中,因为答应了让枯草吃到好吃的食物,晚上大多数旅客睡着以后,公主会找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让他化为人形,拿出些白天收起来的食物给他吃。
他们坐在车厢的连接处,欣赏沿途景色,公主给枯草讲了许多奇闻轶事,两人一起谈天说地,累了就靠在一起眯一会儿。公主觉得夜晚的时间慢下来了,局促不安的心情也有所缓解。
白天公主行事低调谨慎,一路上尽量不与人接触,并未惹上麻烦,两天之后顺利到达都城。
火车驶进站台,此刻正艳阳高照,公主看着明晃晃的阳光照射在站台上,感到阵阵眩晕。她片刻不敢耽搁,揣着枯草往王宫去。
到了宫门,公主拿出令牌在守卫面前一晃,抬脚刚要走,一个守卫伸出佩剑拦下了她：您是哪位没有邀请函不得入内。
公主诧异地看向守卫,她还是第一次在王宫大门被拦,她举了举手上的令牌：这还看不明白吗我是安娜公主。
她手上的令牌是仅有国王一家所持有的王室象征,平常守卫看一眼就不再多问了。
没成想此话一出,守卫更是依然纠缠不休：等等,你手上的令牌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公主哭笑不得：自然是父王给的。你们在此驻守宫门,以前从未见过我吗
我们确是新调来没几天,但是......
另一个守卫打断他：跟她废话什么！胆敢冒充已逝王室成员,先拿下关押,再去报告！
说的是。
守卫拔剑而出,作势要往公主脖子上来,公主赶紧念咒：一击即中！两名守卫的剑都被打落在地,他们一惊,居然还是魔法师！一名卫士捡起佩剑还要再上,嘴里喊着：快去禀报将军！
好汉不吃眼前亏！公主下了疾行咒,加上她早已穿上脚的袜子法物,十个守卫也追不上她。
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她决定到麦考斯学士的家里去,等晚上学士回家以后先问情况,次日跟学士一起进王宫即可,以免自己白白在守卫这里遭罪,事后闹到父王那里,父王也只会怪她蠢笨不变通,然后砍了守卫了事。
麦考斯学士一心效力于卡瑞伏家族,倾尽毕生研学占算、教导公主,并无妻女。公主偶尔外出,会来他的屋里小坐,所以算得上轻车熟路,刚一进屋,公主就唤枯草,枯草立刻飘出来化成人形,刚才的打斗声听得他心惊胆战,第一句话就是：你没受伤吧
区区守卫,何以伤我。这里就是老师的家,我们在这里等他就行。
枯草还是不放心,眼睛绕着公主打转,也顾不上对老师家的好奇心了。
哎呀别看了,都说了没事。公主转移话题：我要翻找些书籍,你可以四处看看,不可乱摸、不可扰我。
不可指令一出,枯草立刻条件反射的听话了。
公主走向学士的桌前,桌面上赫然摆放着一本《命数占算》,伸手翻看,发现书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肉眼尚且看不出来,轻轻一抹指尖就黑了,她觉得奇怪,四处查看,发现各处家具都有薄薄的落灰,学士像是许久未归了。
她顿感不妙,叫枯草：好像不太对劲,我们先离开这里。走之前把《命数占算》收进了背包。
果然,两人前脚才走,就听到街上熙熙攘攘,一列军队直奔学士住处。
公主拉着枯草蹲坐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小巷里暗中观察,见军队中有一个红袍卷发的女子,身型倒是有几分眼熟,但她一直背对着公主,没看见面容。军队破门而入,好事的百姓也开始聚集,此地不宜久留,枯草化作原形,公主拉紧黑袍匆匆离开了。
客栈内,公主让枯草装作闲谈的样子去与服务员打听打听情况,而自己则是认真地翻看从学士住处带回来的书。
《命数占算》是一本讲各人命数牵连的古书,并无几条实际的咒术,更多的是讲述世间因果循环,和平日学士爱看的其他深奥无聊的理论书无甚区别。翻到最后几页,有一些记叙更改命数、篡改记忆的内容,倒是有趣,公主觉得学士看此书应该与研究逆世预言有关。
枯草性格蠢笨较真,让他去问实在是下下策,只是因为公主现在暂时摸不清状况,宫门前守卫说的已逝王室成员,是哪个yi,哪个shi,难道是遗失按正常来看,守卫上报,将军必定会责骂下属,私下派人出来寻找,而不是让一对军队气势汹汹地将学士的家门破开,搞得兴师动众不是更加引来国王的责罚吗。
学士久不归家一事更是存疑。
诸事蹊跷,公主怕被认出来是对自己不利,只得打发枯草前去询问。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两人在房中核对过多次,可枯草已经出去好半天了,让人很难不担心,公主在房里围着桌子团团转,心说再等他一刻钟,就出门去寻。
正在最后的时刻,枯草推门而入,公主抬头望去,只见他四肢僵直,脸色煞白,面如死灰。
怎么了
公主上前搀扶,枯草艰难地抬腿往里走,短短几步路,像是耗尽毕生的力气,他呆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转过来来,一双眼仿佛见证了千百年的事态变迁般麻木死沉、毫无波澜,他直挺挺地看着公主,说：老师死了。
公主眉心一跳,下意识地反驳：这不可能。
不可能,是学士送我上的火车,他要我去进修咒术,他说等我学成归来的......怎么可能呢......
那场梦中之火突然在公主眼前烧起来,熊熊大火染红了她的双眸。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学士惊恐的面容在烈火中挣扎。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学士的面容越来越扭曲,公主头痛欲裂,身体往后倒,咚——剧烈的敲击声在脑海中炸开,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梦中,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可是身体却在不断地下沉,像一块浸湿了的抹布,越挣扎,越想逃脱,身体越是沉重。
公主觉得自己在昏昏沉沉中已经度过了很长的时间,但意识恢复后,其实只过了几分钟,反观枯草倒是镇定了不少,她已经被扶坐在躺椅上,枯草在给她小口小口的喂水,见她醒来,担忧地问：怎么样需要叫人帮忙吗你晕过去了,我自己不敢出去叫人。
不用叫人,你做得很好。我没事了。
那就好,我快被吓死了。
枯草走过去把水放在桌上,公主注意到他脚步虚浮,杯里的水在轻轻地抖动。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现在已经稳定多了,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说,他们说一个月前老师因为违抗国王命令被处死了。
违抗国王命令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再次让枯草变得战战兢兢,公主尽量压下震惊,接着问：你没听错不是处罚是处死
在中央大街行刑,大家都看到了,很多百姓去求情,但是都没有用。枯草看了公主一眼,小心地措辞：王后和王子、公主在行刑当日赶到刑场阻拦,引得国王当场大发雷霆,最终也没有救下老师。师姐,刚刚我都听到了,其实你就是公主,对不对。
公主呆在原地。
他们说,你亲眼看到老师被砍头,当场昏死了。他们还说,几天前,主宫殿失火,王后和一双儿女都葬身火海。
枯草越说声音越小,而公主费劲地想把这些句子与自己的记忆串联起来,却发现记忆里一片空白,脑袋越想越晕,她的记忆像在一片沙海中,正被沙子一点点吞噬。
麦考斯学士送自己上车,叮嘱自己隐姓埋名到诺西魔法学院好好学习,转眼间又燃起一场大火,她奋力地逃啊逃啊,怎么也跑不掉。当她想要好好抓住某个细节时,回忆又像流沙一样从指尖流出去,她根本回忆不起来。
她抬眸望了一眼《命数占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师姐,你能告诉我,这是这么回事吗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师姐。
枯草。
嗯嗯,我在。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原本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我希望你不要怪我。
师姐,我不怪你的,你一定有你的道理,我知道你不会害我。
公主睁开眼睛直视枯草：我的记忆一直在欺骗我,我现在能信任的只有你,我要把我所知道的一切——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谁放进我脑子里的——全部都告诉你,然后我得把真实的记忆找回来。
公主从五年前的预言开始讲起,到自己坐上火车到达秘境小镇,到自己遇见枯草以后担心他和预言有关,到想要带着他回都城找学士问清究竟。
枯草正襟危坐,很安静地听着,听到学士救他可能与预言有关时,他放在膝盖的食指动了动,其余的时候他都表现得很平静。
公主说完以后,枯草郑重其事地问：你现在依然觉得我和预言有关吗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你不会是个伤害别人的人。
你现在愿意告诉我,是因为相信我,还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我不想骗你,两个原因都有。
枯草嘴角弯了弯,是一个很脆弱的弧度：师姐,你和老师是我唯一认识的两个人,而且你们俩对我都很好。我知道你们都是因为预言才带着我,本来有点儿伤心,但是转念一想,正是因为预言,我才有机会认识你们。我觉得这很好。
公主握住枯草放在膝盖上的手。
我一定会很努力的,辅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