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月光的背叛
苏晚的白月光儿子半夜发烧,她穿着我的睡衣就冲出门。
女儿手术那天,她在给白月光儿子辅导奥数。
直到女儿拽着我衣角说:爸爸分手吧,我想要新妈妈。
离婚后我带着女儿创业,三年公司市值破百亿。
财经杂志封面标题:《神秘单身奶爸的科技帝国》。
同学会上,白月光嘲讽:离了苏晚你算什么
我晃着红酒杯轻笑:算你儿子的救命恩人。
当晚苏晚跪在我新买的游艇甲板上,暴雨混着眼泪:求你回来...
女儿突然递来一张创可贴:阿姨别哭,爸爸说眼泪不防水。
2
深夜的抉择
凌晨两点三十七分。
整个城市都像沉进了墨水瓶底,唯有我书房台灯还亮着一小块固执的光斑。手指底下,是妙妙那个摔散架的旋转木马八音盒。这玩意儿白天被她当马骑,英勇冲锋时撞上了茶几腿,当场就牺牲了。小丫头哭得山崩地裂,非得要它明天早上就活过来。
我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一枚比绿豆还小的齿轮拨回原位。指尖上,贴着妙妙下午给我颁发的奥特曼勋章——一张她亲手画的、歪歪扭扭的创可贴,上面还用红蜡笔涂了个抽象的光圈。小丫头当时一脸严肃:爸爸的手是奥特曼的手,要打怪兽的!受伤了要贴好!
台灯的光线有点刺眼,我眯了眯眼,指尖的创可贴带着点蜡笔的粗糙感。就在那枚小齿轮终于咔哒一声归位的瞬间,隔壁主卧的门猛地被拉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苏晚穿着那身我给她买的、浅灰色丝绒家居服,像一阵裹着冷风的白影冲了出来。她甚至没看我一眼,径直扑向玄关。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紧绷的下颌线。
手机被她死死地贴在耳边,声音又急又尖,带着一种我极其陌生的、近乎撕裂的颤音:烧到多少度了多少!三十九度七!你别慌!别慌!我马上到!马上!
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深夜寂静的空气里反复拉扯。
她几乎是扑在鞋柜上,手忙脚乱地扒拉着鞋子。那双她平时穿惯了的平底软皮鞋被胡乱踢到一边,她抓起一双硬邦邦的高跟鞋就往脚上套,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笨拙僵硬。
苏晚,
我叫了她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干涩,怎么了谁病了
她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望过来,焦距涣散,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狂热的焦急,烧掉了所有属于这个家的温度。是轩轩!烧得厉害!陈默他…他一个人根本弄不了!
她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每一个字都带着火燎火燎的灼热感。
轩轩那个陈默的儿子又是他。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是坠进了冰冷的深潭。指尖还捏着那枚刚刚归位的齿轮,冰凉的金属触感渗进皮肤。我看着她胡乱地把另一只高跟鞋蹬上脚,细长的鞋跟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噔噔两声脆响,刺得人耳膜生疼。
非得现在去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有些诡异,你穿着睡衣呢。
那身浅灰色的丝绒,在昏暗的玄关灯下,像一团温暖的云。可这云,现在要飘向别处了。
苏晚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她猛地拉开大门,楼道里灌进来的冷风瞬间卷走了客厅里最后一点暖意。人命关天!小孩子高烧不退你知道多危险吗陈默他一个人带孩子,什么都不懂!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楼道里激起回响,我很快回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闪了出去。
砰!
厚重的防盗门被狠狠带上,那声巨响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我心口上,震得五脏六腑都在发颤。震动的余波在死寂的客厅里回荡,嗡嗡作响。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我指尖那枚冰冷的齿轮,和台灯投下的、孤零零的光圈。
我僵在原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好像它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手指无意识地用力,那枚小小的齿轮棱角硌着指腹,带来尖锐的痛感。喉咙里堵着一团又冷又硬的东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时间像是被这巨响震得凝固了几秒,然后,一丝细微的、带着睡意的啜泣声从儿童房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飘了过来。
我猛地回过神,像被那哭声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冰冷和滞涩,把那些尖锐的情绪死死摁回去。我放下手里那枚冰凉的齿轮,站起身,腿因为久坐有些发麻,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推开儿童房的门,暖黄色的夜灯光芒温柔地洒在房间里。妙妙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印着卡通小兔子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哭得皱巴巴的小脸,眼睛红得像两颗小桃子,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
爸爸……
她看见我,立刻伸出小胳膊,带着浓重的鼻音,委屈得不行,妈妈……妈妈是不是又去轩轩哥哥家了
小嘴瘪着,眼泪珠子断线似的滚下来,砸在柔软的枕头上。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把,酸涩得发胀。我快步走过去,坐到床边,小心地把那个带着奶香和泪水咸味的小身体抱进怀里。她的小胳膊立刻紧紧搂住我的脖子,滚烫的小脸埋在我颈窝里,温热的眼泪蹭湿了我的皮肤。
嗯,轩轩哥哥生病了,妈妈去帮忙。
我的声音有些发紧,干巴巴的,努力想让它听起来平静些,却像砂纸摩擦过木头。
可是……可是妈妈答应妙妙……
妙妙在我怀里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小鼻子一抽一抽,妈妈答应妙妙,明天……明天陪妙妙去……去游乐场的……
她越说越委屈,刚刚收住一点的眼泪又开始汹涌,妈妈骗人!呜呜……妈妈总是骗人!
总是这个词,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尖锐的刺痛感瞬间蔓延开来。是啊,总是。陈默儿子的每一次小感冒,每一次幼儿园活动,每一次所谓的紧急状况,优先级都排在了妙妙的生日、妙妙的家长会、妙妙……的一切前面。
我收紧手臂,把怀里这个小小的、因为委屈和失望而颤抖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发顶。她的眼泪浸透了我肩头的布料,带来一片湿冷的凉意。
妙妙乖,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一点哄劝的暖意,爸爸陪你去,好不好明天爸爸带妙妙去坐最高的旋转木马,坐好多好多圈,把妈妈错过的都补上!我们还要吃最大的棉花糖!
怀里的小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啜泣声小了些,但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真的吗爸爸不许骗人。
真的!
我用力点头,像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爸爸什么时候骗过妙妙拉钩!
我伸出小拇指。
妙妙抽噎着,犹豫了一下,终于也伸出她小小的、肉乎乎的小指头,勾住了我的。冰凉的小手指紧紧缠绕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依赖。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但那份认真劲儿,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暂时刺破了笼罩在这个深夜的阴霾。
一百年不许变。
我低声重复,拇指郑重地印上她小小的拇指。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深沉的夜色里无声闪烁,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我抱着怀里终于平静下来、呼吸渐渐变得绵长的小人儿,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张小小的合照上——那还是妙妙刚学会走路时拍的,照片里的苏晚,抱着咯咯笑的女儿,眼神温柔明亮,笑容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照片里的阳光,暖得刺眼。而此刻怀里的温暖,却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
3
手术室的等待
几天后,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冰冷、洁净,一丝不苟地钻进鼻腔。儿科手术室外,惨白的灯光打在同样惨白的墙壁上,晃得人眼晕。长长的金属座椅冰凉刺骨,我坐在那里,后背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妙妙被推进去快一个小时了。那扇紧闭的、厚重的门,像一个沉默的怪兽,吞噬了里面所有的声响。门顶上,手术中那三个猩红的字,像凝固的血块,死死地钉在那里,每一次无意识地抬头,都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沉重地压在心口,让人喘不过气。我双手紧紧交握着,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清晰的月牙形印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所有的感官都像被抽离了,只剩下耳朵在捕捉着走廊里任何一丝不属于这里的脚步声。
每一次护士推着器械车走过,每一次远处病房传来孩子的哭闹,都让我像惊弓之鸟般猛地抬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然后又在那扇纹丝不动的门前重重地摔落回去,砸得生疼。
苏晚呢
这个念头像鬼魅一样,一次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又被我一次次强行按下去。从早上送妙妙进医院,签字,看着她小小的身体被推进手术室,那个本该和我并肩坐在这里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她的电话,从开始的占线,变成了后来的无人接听,最后干脆彻底沉入了忙音的深渊。
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十有八九在陈默那个乱糟糟的家里。也许正俯身给那个叫轩轩的男孩量体温,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也许在厨房里忙碌,熬着清粥;或者更可能,是坐在那孩子的床边,用她那曾经只属于妙妙的、温柔耐心的声音,讲解着那些该死的奥数题!
这道题的关键在于理解这个等量关系……
她那循循善诱的声音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专注。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无边无际的恐惧,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烧得我眼前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我猛地从冰冷的座椅上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一个空矿泉水瓶,瓶子哐当一声滚落在地,在寂静的走廊里发出刺耳的回响。旁边几个同样焦灼等待的家属投来惊异的目光。
我顾不上那些目光,也顾不上弯腰去捡那个瓶子。胸腔里像塞满了烧红的炭块,灼热得几乎要将我焚毁。我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解锁时甚至因为指尖的汗湿而打滑了一次。找到苏晚的名字,用力按下拨号键,动作狠得像要戳穿屏幕。
嘟……嘟……嘟……
漫长的忙音,每一声都像冰冷的锤子,狠狠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就在我几乎要绝望地认为这通电话又会石沉大海时,那边终于被接了起来。

苏晚的声音传来,背景音嘈杂,隐约有小孩子说话的声音,还有翻动纸张的窸窣声。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耐烦,还有一丝……心不在焉的敷衍
苏晚!
我的声音冲口而出,干涩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你在哪妙妙在手术室!进去快一个小时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带着灼热的火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只有背景里那个男孩模糊的声音还在说着什么……阿姨,这道题我还是不会……
我知道,我知道,
苏晚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急促,但那份急切,听起来更像是为了摆脱我的纠缠,我这边……轩轩有几道奥数题卡住了,特别难,陈默也搞不定,孩子急得快哭了。我给他讲完,讲完这道题马上过去!很快!真的很快!
她的语速飞快,像是在背诵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奥数题!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堵得我几乎窒息。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荡开去,引得远处护士站的人都抬头看了过来。苏晚!你女儿在里面动手术!那是手术!你他妈跟我说你在讲奥数题!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绝望。
你吼什么!
苏晚的声音也陡然尖锐起来,带着被冒犯的恼怒,周予安!你冷静点!轩轩这边也是急事!孩子学习耽误不得!妙妙那边有医生!有你在!我晚一点过去怎么了!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
她连珠炮似的反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自私
妙妙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我这个守在外面快要崩溃的父亲,在她眼里,竟然成了自私!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头顶蔓延到四肢百骸,所有的愤怒、质问、歇斯底里,都被这盆冰水浇得透心凉。电话那头,苏晚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可能是辩解,可能是斥责,但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了。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蜂鸣,嗡嗡作响,盖过了一切。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名字,指尖冰冷僵硬。没有力气再说什么,甚至没有力气再听下去。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手指在屏幕上重重一划,挂断了电话。
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手术室门上那三个猩红的字,像三只嘲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我。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苍白扭曲的脸。那里面的人,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所有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手术室的门终于咔哒一声,开了。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一边摘着口罩。我像被电击一样猛地弹起来,踉跄着扑过去,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周妙妙家属医生看着我问。
我用力点头,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手术很顺利,放心。
医生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宽慰的笑容,麻醉还没醒,稍后会推回病房观察。
呼——
紧绷到极限的弦,骤然断裂。
我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巨大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刚才那冰冷刺骨的绝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眶猛地一热。
谢谢……谢谢医生!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了。妙妙小小的身体陷在洁白的被子里,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安静地覆盖着下眼睑,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她的右手背上打着留置针,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地输入她的血管。
我几乎是扑到床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冰凉的小手。那点微弱的暖意透过指尖传来,才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
一路跟随着病床回到病房,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好。护士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就离开了。单人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沉睡的妙妙。仪器发出规律的、轻微的嘀嗒声,成了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我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悬了一天的心,终于缓缓落回胸腔,虽然砸得生疼,但终究是落定了。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
就在这半梦半醒的混沌边缘,病房的门被轻轻地、带着点迟疑地推开了。
苏晚。
她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早上出门时那套米白色的通勤装,只是此刻显得有些凌乱,额角带着薄汗,几缕碎发黏在脸颊边。她手里拎着个超市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些水果和牛奶。她的目光先是快速地在沉睡的妙妙脸上扫过,确认她无恙后,才落到我身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她。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所有的激烈情绪,都在手术室外那通电话里燃烧殆尽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我的眼神大概太过于空洞和陌生,苏晚明显怔了一下,准备好的解释卡在了喉咙里,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快步走进来,把塑料袋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我……
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刻意压低了,轩轩那几道题确实很难,是市里奥赛选拔的压轴题,孩子急得直哭,陈默又完全不懂,我……
妙妙手术很顺利。
我打断她,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目光重新落回女儿沉睡的脸上,不再看她。
苏晚的话被噎了回去。她站在床边,显得有些无措,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找到了新的切入点,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刻意的讨好:你累坏了吧我来看着妙妙,你回去休息会儿或者……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我依旧没有看她,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妙妙额前被汗水濡湿的一缕碎发拨开。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皮肤,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稀世珍宝。
不用。
我的回答简洁到吝啬。
苏晚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嘴唇,默默地走到床的另一边,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她伸出手,似乎也想摸摸妙妙的脸,但指尖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又慢慢地缩了回去。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复杂地看着女儿,又时不时地瞟向我。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和那持续不断的、冰冷的嘀嗒声。时间在这凝滞的空气里,一分一秒,沉重地爬过。
4
妙妙的心声
窗外的梧桐树从浓绿到金黄,再到枝桠光秃秃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又一个冬天到了。暖气开得很足,屋里暖洋洋的,却驱不散心底那片冰冷的荒芜。
自从医院那场撕心裂肺的争吵之后,日子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苏晚没有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明目张胆地为陈默家的事跑出去。她待在家的时间多了些,会主动下厨,会笨拙地试图陪妙妙搭积木、讲故事。但她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仿佛应付我和这个家,成了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妙妙也变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眼巴巴地盼着妈妈回家,不再因为妈妈偶尔的陪伴而雀跃欢呼。她变得很安静,更多的时候是黏在我身边,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默默地观察着我和苏晚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她甚至不再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或者妈妈为什么又走了这样的问题。
这种沉默的懂事,比任何哭闹都更让人心疼。
这天晚上,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味。苏晚难得没有加班,早早回了家,做了一桌还算丰盛的晚餐。三个人围坐在餐桌旁,气氛却沉闷得像一潭死水。筷子偶尔碰到碗碟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突兀。
妙妙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扒着碗里的饭,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苏晚几次试图找话题,问妙妙幼儿园的事情,问她新学的儿歌,妙妙也只是简短地嗯几声,或者摇摇头,不再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苏晚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她转向我,带着点讨好的意味:予安,尝尝这个鱼,我照着网上新学的做法,应该还不错
我夹了一小块鱼肉,味道其实尚可,但此刻嚼在嘴里,却味同嚼蜡。嗯。
我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评价。
苏晚眼神黯了黯,低头默默吃饭。
晚餐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接近尾声。苏晚起身收拾碗筷,碗碟碰撞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直低头吃饭的妙妙忽然放下了她的小勺子。她抬起小脸,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越过餐桌,直直地看向我。那眼神里,没有孩童的天真懵懂,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洞悉的认真,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我的心猛地一跳。
妙妙从她的儿童椅上滑下来,绕过桌子,迈着小步子走到我身边。她伸出小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拽住了我的衣角。那小小的力道,却像有千钧重。
爸爸,
她的声音不大,带着点奶气,却异常清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我们分手吧。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头顶炸开!我整个人瞬间僵住,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那张稚嫩却无比严肃的小脸。
苏晚收拾碗筷的动作也骤然停住,手里的盘子差点滑落,她猛地转过身,脸色煞白,震惊地看着妙妙:妙妙!你胡说什么!
妙妙没有理会妈妈的呵斥,她的目光依旧执着地、带着点哀求地望着我,小手指紧紧攥着我的衣角,指节微微发白。她吸了吸鼻子,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然后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补充道:
我想……要一个新妈妈。
一个……只爱爸爸和妙妙的新妈妈。
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了。
苏晚手中的盘子哐当一声掉在桌子上,残留的汤汁溅了出来。她僵在那里,脸色由煞白转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死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妙妙,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被彻底击碎的茫然和恐慌。
而我,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拽着我衣角的那只小手上。那点微弱的力道,此刻却像拥有开天辟地的力量,瞬间击溃了我心中那堵摇摇欲坠、勉强维持着体面的墙。
所有的委曲求全,所有的隐忍不甘,所有的自欺欺人,都在女儿这句清晰无比的分手吧面前,碎成了齑粉。
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不再是冰冷的愤怒或绝望,而是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的平静。仿佛跋涉了太久,终于看到了路的尽头。
我低下头,看着女儿那双盛满了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的大眼睛,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眼角那一点点委屈的水光。
然后,我抬起头,目光越过呆若木鸡的苏晚,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地宣布:
好。
妙妙,我们分手。
5
科技帝国的崛起
三年时光,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头换面,也足以让一个心如死灰的男人,在废墟之上重建他的王国。
深瞳科技,这四个字如今在创投圈和科技媒体上,是自带光环的存在。当初那个在出租屋里抱着女儿、靠给外包公司写代码维生的周予安,如今的名字更多地和AI视觉新锐、独角兽掌舵人、最神秘单身奶爸CEO这样的标签联系在一起。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CBD夜景,霓虹如星河般流淌。办公室里宽敞、冷峻,充满了未来感。宽大的办公桌上,除了几份文件,最显眼的是一个相框。照片里,妙妙戴着顶小小的生日皇冠,脸上沾着奶油,对着镜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背景是蓝天白云下的迪士尼城堡。那是去年带她去香港时拍的。
周总,
助理小杨敲门进来,递上一本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杂志,新一期的《财经前沿》送来了。
封面人物正是我。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背景是深瞳科技充满科技感的研发中心一角。我侧身站着,目光沉静地望向远方,唇角带着一丝极淡的、掌控一切的弧度。最抓人眼球的,是封面上那行醒目的标题——
**《神秘单身奶爸的百亿科技帝国:代码与童话的双重奏》**
我接过杂志,指尖划过那行字。单身奶爸没错。从签下离婚协议,带着妙妙搬出那个曾经名为家的地方那一刻起,我就只剩下了这个身份。所有的精力,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两件事上:让妙妙无忧无虑地长大,以及,把深瞳做到无人敢轻视。
安排下去,明天上午十点,核心团队会议,讨论‘启明者’项目的落地推进。
我的目光从杂志上移开,语气沉稳。
好的周总。
小杨利落地应下,转身离开。
手机屏幕适时亮起,是老同学群的消息轰炸。班长张涛@了所有人:
【紧急通知!@全体成员
毕业十周年聚会!下周六晚七点,君悦酒店‘揽月厅’!人到中年,头发可以少,情谊不能少!拖家带口都带来!尤其是某些神隐多年的大佬@周予安,必须到!不来集体去你公司楼下举横幅了![坏笑][坏笑]】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各种插科打诨、追忆往昔的消息刷了屏。我看着那个被特意@出来的名字,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
君悦酒店……揽月厅……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闪现。当年毕业散伙饭,好像也是在那里。那时的苏晚,依偎在我身边,眼睛亮晶晶的,对未来充满了憧憬。而陈默,就坐在斜对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眼神时不时地飘向苏晚,带着掩饰不住的失落和黯然。
十年。物是人非。
去吗
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落下一个字:
【好。】
6
同学会的重逢
君悦酒店,揽月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高档香水、美食美酒和一种名为久别重逢的复杂气息。西装革履的男人,妆容精致的女人,带着或真诚或客套的笑容,彼此寒暄着,交换着名片,谈论着事业、家庭、孩子,偶尔夹杂着对发际线和腰围的唏嘘调侃。
我带着妙妙走进来时,厅内的喧嚣似乎有了一瞬间微妙的凝滞。无数道目光,带着惊讶、探究、好奇,甚至是审视,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爸爸,好多人呀!
妙妙穿着漂亮的红色小洋裙,像个小公主,她有点害羞地往我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着我的两根手指。
嗯,都是爸爸以前的同学。
我安抚地捏了捏她的小手,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疏离而礼貌的微笑。
卧槽!周予安!真是你啊!
班长张涛第一个反应过来,挺着个愈发明显的啤酒肚,激动地冲过来,狠狠捶了我肩膀一拳,你小子!真成大老板了!看看这杂志封面拍的,人模狗样的!
他嗓门洪亮,带着北方汉子特有的热情和直爽。
涛哥,别来无恙。
我笑着回了他一拳,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掠过了他身后不远处。
苏晚和陈默就站在那里。
苏晚显然精心打扮过。一身香槟色的修身长裙,衬得她身形窈窕,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只是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憔悴和强撑的疲惫。她看着我,眼神极其复杂,震惊、恍惚、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悔意她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而她身边的陈默,穿着件看起来价格不菲但风格略显刻意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看到我,尤其是看到我身边光彩照人的姿态和我身上这套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时,脸上那点原本就不太自然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掩饰不住的嫉妒和阴沉。
哎呀,这就是妙妙吧太可爱了!
张涛的媳妇儿是个爽利人,立刻蹲下身去逗妙妙,巧妙地化解了那一瞬间的尴尬氛围。其他几个相熟的老同学也围了过来,寒暄声重新响起,但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依旧在我、苏晚和陈默之间悄悄游移。
聚会的气氛在推杯换盏中逐渐升温。张涛作为班长,自然成了气氛担当,妙妙也很快被几个有孩子的女同学带去儿童区玩耍,清脆的笑声不时传来。
我端着酒杯,站在落地窗边,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与几位聊得来的同学闲谈。话题不可避免地绕到了深瞳科技和那篇封面报道上。
老周,你这‘启明者’项目,听说把老美那边都惊动了牛啊!
做投行的老李语气里满是佩服。
运气而已,团队给力。
我淡淡一笑,抿了口酒。目光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角落里的动静。
果然,陈默端着酒杯,脸上挂着一丝刻意挤出来的、带着点酸溜溜味道的笑容,朝我这边走了过来。苏晚跟在他身后半步,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哟,周总!周大老板!
陈默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夸张的、令人不适的熟稔,瞬间吸引了附近不少同学的注意。他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啧啧啧,看看这派头!这阵仗!深瞳科技……百亿帝国……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啊!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红酒在里面晃荡,映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脸:不过我说老同学,你这事业做得这么大,怎么感情生活还是……这么‘神秘’啊
他刻意加重了神秘两个字,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苏晚,又看向我,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离了苏晚,你这钻石王老五的日子,是不是也挺……呵呵,高处不胜寒的
话音落下,周围一小片区域瞬间安静了不少。几个正在交谈的同学都停了下来,目光微妙地在我们三人之间流转。苏晚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下意识地想拉陈默的胳膊,低声急促地说了句:陈默!你胡说什么!
陈默却像没听见,反而更上前一步,几乎是挑衅地看着我,声音带着一种恶意的快感:怎么戳到痛处了周予安,说句实在话,别看你今天人五人六的,离了苏晚,你算什么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担忧,有好奇,更多的是看戏的玩味。
我看着陈默那张写满了小人得志和刻薄的脸,看着他眼底深处那点因为终于能在我面前扬眉吐气而泛起的得意光芒。心底最后一点因为旧日同窗情谊而产生的容忍,彻底消失殆尽。
我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愤怒,而是觉得无比荒谬,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轻松。在陈默和苏晚错愕的目光中,我缓缓抬起手中的红酒杯,对着厅内璀璨的光线,轻轻晃动着杯中那如同宝石般剔透的液体。
我算什么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短暂的寂静,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弄。
我的目光从杯中流转的酒液上移开,精准地落在陈默那张瞬间僵硬、得意的笑容凝固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锋利如刀的弧度:
算你儿子轩轩的……救命恩人。
什么!
陈默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精气神。他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身体猛地晃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差点脱手,猩红的酒液在杯壁上剧烈地晃荡着,映出他骤然放大的瞳孔和里面翻涌的惊涛骇浪。那点可怜的、强撑出来的优越感,在我轻飘飘的一句话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苏晚更是如遭雷击!她猛地捂住了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压抑不住的抽气声,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巨大的、无法理解的震惊和恐慌。她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死死地盯着我的脸,身体微微颤抖着。
周围的空气彻底凝滞了。那些看热闹的、好奇的、探究的目光,瞬间都化为了实质性的惊愕,像无数根针扎在这方寸之地。窃窃私语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嗡地一下荡开。
救命恩人什么意思
周予安说什么呢陈默儿子……
我去,这瓜有点大啊!
我无视了所有的目光和低语,也彻底无视了眼前这对脸色煞白、失魂落魄的男女。我仰头,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辛辣的回甘。
放下空杯,发出清脆的一声叮。我脸上最后那点礼节性的笑意也彻底敛去,只剩下疏离的冰冷。
失陪。
我对着旁边同样一脸震惊的张涛等人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转身,径直走向儿童区。那里,妙妙正和几个小朋友玩得开心,小脸红扑扑的,看到我过来,立刻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进我怀里。
爸爸!
她甜甜地叫着,小手自然地环住我的脖子。
嗯,我们回家。
我弯腰,稳稳地将她抱起来。小家伙身上带着糖果和阳光混合的温暖气息,瞬间驱散了刚才沾染的所有阴霾和冰冷。
抱着女儿,我脚步沉稳地穿过人群自动让开的小道,无视身后那两道如同实质般、死死钉在我背上的目光——一道是陈默的怨毒和难以置信,另一道,是苏晚的失魂落魄和汹涌而来的、巨大的悔恨。
酒店旋转门外的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扑面而来,吹在脸上,却让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畅快。
爸爸,聚会好玩吗
妙妙趴在我肩头,奶声奶气地问。
嗯,
我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侧头亲了亲她软乎乎的脸颊,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暖意,见到妙妙,就最好玩。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飞速倒退,汇成一片流动的光河。怀里的温暖沉甸甸的,像一颗定心石。后视镜里,君悦酒店那辉煌的门廊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
属于过去的泥沼,终于被彻底甩在了身后。
7
游艇上的悔恨
夜风带着海水的咸腥味,强劲地吹拂着维多利亚港。停泊在私人码头的白色豪华游艇星瞳号,如同一头优雅沉睡的巨兽,在墨蓝色的海面上轻轻摇曳。艇上灯火通明,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在甲板上,一场庆祝启明者项目获得国际权威认证的小型庆功酒会正接近尾声。
助理小杨引着最后几位宾客离开,甲板上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海浪温柔拍打船舷的哗哗声,和远处都市璀璨不灭的灯火。妙妙玩累了,早已被保姆带回舱内舒适的主卧套房沉沉睡去。
我独自倚在船头的栏杆边,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球在杯中缓缓旋转,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夜风撩起额前的碎发,带着沁骨的凉意,却让人异常清醒。三年的殚精竭虑,无数个不眠之夜,终于换来了此刻脚下这艘游艇,换来了深瞳科技不可撼动的地位,更重要的,是换来了妙妙安稳无忧的笑颜。
身后,传来高跟鞋踩在柚木甲板上略显凌乱、迟疑的脚步声。
我没有回头。那脚步声,连同她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香水味,即使隔了三年,依旧能瞬间挑动我最深的神经。
予安……
苏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极力压抑的哽咽,颤抖得不成样子。那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破碎,像濒临断裂的弦。
我缓缓转过身。
她就站在几步开外。精心打理的卷发被海风吹得凌乱不堪,几缕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身上那件昂贵的米白色风衣敞开着,里面是一条单薄的裙子,显然不足以抵御这深秋海上的寒意。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那双曾经明亮动人的眼睛,此刻红肿得像桃子,里面盛满了泪水,在游艇的灯光下闪烁着绝望而卑微的光。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得一塌糊涂,留下狼狈的痕迹。
她看着我,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甲板上。
予安……
她又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乞求。她向前踉跄了一步,膝盖一软,竟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坚硬的柚木甲板上!风衣的下摆铺开,像一朵颓败的花。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她仰着头,泪水汹涌,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彻骨的悔恨和绝望,是我眼瞎!是我蠢!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把珍珠当鱼目……把陈默那种垃圾……当成了宝……
她的身体因为哭泣和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地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仿佛要将那颗悔恨的心掏出来。
我以为……我以为帮他是情分……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以为这个家永远会在那里……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声音断断续续,被海风吹散又聚拢,我看着他像个废物!看着他连儿子都照顾不好!看着他只会算计只会吸血!看着他因为你一句‘救命恩人’就吓得屁滚尿流……我才知道我有多蠢!我亲手……亲手把真正爱我的人……把我们的家……毁了……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纵横,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哀求:予安!求你……求你回来好不好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我发誓!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再也不会看别人一眼!我只要你和妙妙!我们一家三口……像以前一样……
她跪在冰冷的地上,向我伸出颤抖的手,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祈求神明的宽恕。晚宴时精致的假面彻底碎裂,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狼狈不堪的真实。海风卷起她的发丝和风衣的衣角,猎猎作响,更添了几分凄惶。
我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占据我整个生命、如今却陌生得如同隔世的女人。看着她痛哭流涕,看着她卑微乞求,看着她把尊严彻底摔碎在这甲板上。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没有报复的快意,没有解恨的舒畅,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漠然。
我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拉她,而是将杯中剩余的威士忌,对着墨色翻涌的海面,轻轻倾倒而下。琥珀色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瞬间被黑暗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晚,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风声和海浪声,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目光投向远处港口星星点点的灯火,那里是安稳的陆地,是崭新的起点,这艘船,该靠岸了。
不——!
苏晚发出一声凄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鸣。她像是被这句话彻底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双手死死地抱住我的小腿,额头抵着我的裤管,哭得撕心裂肺,肩膀剧烈地耸动。滚烫的眼泪瞬间浸透了我昂贵的西裤面料,带着灼人的温度。
别走……予安……求你别走……没有你……没有妙妙……我活不下去……我真的活不下去啊……
她的哭声混杂在风浪声里,绝望而破碎。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揉着惺忪的睡眼,穿着可爱的卡通睡裙,从通往船舱的楼梯口探出了小脑袋。是妙妙。大概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她看到甲板上的情景,愣了一下,小脸上满是困惑。
她迈着小步子,吧嗒吧嗒地走了过来,停在我和苏晚旁边。她看了看哭得浑身颤抖、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抱着我腿的苏晚,又仰起小脸看了看我,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没有害怕,只有一种孩童的、单纯的困惑。
然后,在苏晚凄厉绝望的哭声中,在猎猎作响的海风里,妙妙伸出她肉乎乎的小手,摊开掌心。
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一张小小的、印着粉色小猪佩奇图案的儿童创可贴。边缘被她的小手攥得有点点卷。
她踮起脚尖,努力地把那张小小的创可贴,递向苏晚被泪水浸湿、哭得通红的脸颊,小奶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刚刚睡醒的懵懂,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
阿姨别哭啦……
爸爸说过,眼泪……不防水哦。
海风骤急,吹乱了苏晚的头发,也吹散了那最后一声绝望的呜咽。
她抬起那张被泪水、残妆和绝望彻底淹没的脸,呆呆地看着妙妙递过来的、印着幼稚卡通图案的创可贴。那只递出创可贴的小手,稳稳地悬在半空,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也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