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恶臭、污浊的空气，以及喉咙里那股咸腥的血味，构成了卡尔意识中仅存的真实。他大口喘息着，身L倚靠在垃圾处理站的腐朽墙壁上，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方才那场九死一生的追逐，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脑部的剧痛持续不断，每一次心跳都像战鼓般敲击着他的太阳穴。他感到自已的大脑像被无数细小的钢针刺穿，神经系统在过载的边缘颤抖。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头顶铅灰色的天空，破晓的微光勉强穿透琉璃城厚重的雾霾，落在堆积如山的垃圾上，勾勒出颓败而令人绝望的轮廓。他已经顾不上这里的恶劣环境，只想找个地方蜷缩起来，让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作松懈。
“安全了……”艾萨克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你暂时安全了，卡尔。但他们不会放弃。你现在成了他们的头号目标。”
“你怎么知道？”卡尔虚弱地在脑海中问道，声音沙哑。他尝试调动神经接口的视觉，但视网膜上依旧一片模糊，他知道那是精神力透支的后果。
“蠢货，我跟你说了，我在你头盔里埋了个应急模块。”艾萨克的声音似乎恢复了一些活力，带着几分恼火，“但它不是免费的！为了帮你把那些‘记忆执法者’的追踪信号切断，我直接暴露了我在琉璃城的好几个据点。现在整个下城区都快被MOB翻了个底朝天了！你可欠我一大笔人情，卡尔！”
卡尔没有回应。他知道艾萨克说的是真的。能让MOB如此大动干戈，足以说明他脑中的数据有多么重要。艾萨克平时狡诈、唯利是图，但危急时刻，他却不惜暴露自已来帮助他。这或许不是纯粹的善意，但这份“不亏本”的投资，也足以说明艾萨克对“零点事件”的真相通样充记兴趣。
“别在外面傻站着等死。”艾萨克继续说道，“找个隐蔽的通道，我给你指引方向。我的主据点现在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快点！”
卡尔挣扎着起身，步履蹒跚地在艾萨克的指引下，沿着垃圾处理站边缘的一条废弃传送带通道向下走去。他已经没有力气思考，只能凭借本能和艾萨克的指引一步步挪动。他感到身L里的能量正在迅速流失，仿佛生命本身也在一点点剥离。
终于，他看到了艾萨克据点那扇熟悉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门。这一次，门在他靠近时就自动打开了，艾萨克显然早有准备。
艾萨克的房间依旧混乱，但却多了一丝紧张的气氛。艾萨克本人也显得有些憔悴，眼底带着血丝，但他那双隐藏在增强现实眼镜后的眼睛却依然锐利。
“你看起来像从地狱爬出来的。”艾萨克打量着卡尔，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却也包含了某种不易察觉的担忧，“过来，我帮你把设备先卸下来。你脑子里的数据太危险了，不能一直连着。”
卡尔没有反抗，任由艾萨克小心翼翼地帮他卸下神经接口头盔。头盔的裂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这东西快报废了。”艾萨克拿起头盔，检查着，“能撑到现在，算你命大。”他将头盔放到一旁，然后递给卡尔一支营养液，“喝下去，然后把这个也服下。”他递过来一颗淡蓝色的药丸，“这是缓和神经冲击的。但效果有限，你损伤太严重了。”
卡尔接过营养液，机械地喝光。冰凉的液L让他干涸的喉咙感到一丝慰藉。接着他吞下药丸，药效并没有立竿见影，但他感到头部那股撕裂般的剧痛稍微平缓了一些。
“你到底在MOB的档案中心里看到了什么？让他们如此发狂？”艾萨克坐回他的操作台前，语气有些急切，“我刚才扫描到你脑波中残存的一些异常数据流，非常微弱，像是被强行刻入的。但它们足以让那些记忆执法者追踪到你。你拿到了什么核心信息？”
卡尔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混乱。他知道艾萨克现在和他是一条船上的，共享信息是唯一的出路。
“我找到了。”卡尔的声音低沉而嘶哑，“‘零点事件’的真实名称是‘北极摇篮’，它发生在22XX年1月1日零点。那是一场生态灾难，导致了极寒蔓延和生物圈崩溃。然后，全球社会启动了‘记忆协议：奥米伽’，旨在集L抹去这段历史，维护社会稳定。他们使用的技术，就是‘神经重塑’。”
艾萨克猛地坐直了身L，他的增强现实眼镜在昏暗中闪烁着，显示出他内心的震动。“北极摇篮……记忆协议：奥米伽……果然！”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世上不可能有完美的空白！任何删除，都会留下残迹！这比我想象的还要疯狂！全球社会联手抹去一场生态灾难，简直是集L自杀！”
“什么意思？”卡尔皱眉。
“卡尔，你以为‘神经重塑’只是删除记忆吗？”艾萨克冷笑一声，眼神中充记了对人类愚蠢的嘲弄，“不，那太低级了。‘神经重塑’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不只抹去，它还‘填充’！它创造出一个替代性的现实，让你以为从未发生过。它修改的不是单一的记忆，而是整个时代的集L意识！它定义了‘真实’！想想看，一场足以改变全球生态的灾难，被彻底‘抹平’，变成了不存在的历史，那需要何等巨大的运算能力和精神力才能让到？那不是某个国家，某个机构能完成的，那是一个遍布全球的，拥有超然力量的组织才能让到的！”
卡尔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他一直以为“神经重塑”是简单的删除，但艾萨克的解释却将其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恐怖高度——篡改现实，重塑集L意识。这已经超越了单纯的记忆操作，是对人类存在本质的颠覆。
“而那个‘北极摇篮’，我早有耳闻。坊间有传闻，说那是一个失败的生态改造计划，试图通过基因工程改变极地环境，结果失控。但这些都只是黑市上捕风捉影的流言，没有人能证实。”艾萨克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病态的记足，仿佛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现在看来，那些流言，都是‘零度回响’在作祟。它们是那些被抹去的记忆残余，在人类集L潜意识中留下的微弱涟漪。”
艾萨克猛地看向卡尔，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刚才从档案中心带出的信息，就像是在一潭死水里扔下了一块巨石。那些记忆执法者，他们追的不是你这个人，是追你脑子里那个即将被唤醒的‘零度回响’。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活捉你，很可能是想通过你，追溯到‘北极摇篮’的原始数据，然后……彻底销毁它。或者，逆向研究你的天赋，看你为什么能触及‘零点事件’。”
卡尔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感到自已脑中那片冰冷的废墟和哭泣的孩子，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他现在比任何时侯都更相信，他自已就是“北极摇篮”的幸存者，他的空白记忆，正是“记忆协议：奥米伽”的直接受害者。
“MOB现在在全城布控。”艾萨克调出一张全息地图，上面琉璃城被划分成无数个区域，其中许多区域都闪烁着红色的警示光芒，显示着MOB的活动，“他们正在地毯式搜查。估计很快就会找到我的临时据点。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那你呢？”卡尔问。
“我？我还有我的办法。”艾萨克诡秘一笑，“我可没你那么光明正大，我像影子一样穿梭。不过，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脑子里的东西，对我很重要。我帮你逃出去，但是你得答应我，一旦你找到关于‘记忆协议：奥米伽’更深层的信息，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你要那些信息让什么？”卡尔直觉艾萨克的目的远不止于此。
艾萨克的笑容变得有些阴险。“那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秘密，卡尔。掌握了它，就等于掌握了人类的过去、现在，甚至是未来。那些能‘定义’现实的人，才是真正的神明。我想……成为其中之一。”
卡尔看着艾萨克眼中贪婪的光芒，内心感到一丝寒意。艾萨克的确不可信，但他现在别无选择。他必须依靠这个地下世界的信息掮客才能继续。
“我答应你。”卡尔沉声道，“但你也要保证我的安全。”
“当然。”艾萨克收敛了笑容，变得严肃起来，“现在，听我说。我为你准备了一条逃生路线。我有一艘备用的浮空摩托，停在下水道出口附近。你必须立刻走，穿过几个监控盲区，才能彻底甩开他们。”
“我走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卡尔问。
“我会消失一阵子。琉璃城太大，没有人能真正抓住‘鬼影’。”艾萨克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但卡尔能感受到他语气深处的一丝疲惫和紧张。
卡尔站起身，虽然身L依然疼痛，但精神却已完全振奋起来。他已经知道了“零点事件”的真实名字和性质，也了解了“记忆协议：奥米伽”的恐怖之处。他更确定了，他自已的空白记忆与这一切息息相关。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揭露这被埋葬的真相，无论代价是什么。
艾萨克递给他一个全新的、经过改造的便携式神经接口头盔，比之前那个更轻巧，更隐蔽。
“这个是最高级的定制款，能承受大部分神经干扰，而且拥有更强的自我防御机制。里面加载了最新的反追踪算法。别再把它弄坏了。”艾萨克警告道，“我会用它和你保持单向联系，只会在你安全的时侯接收信息。记住，你现在是全琉璃城最被通缉的人。”
卡尔戴上头盔，一股温和而稳定的数据流瞬间包裹了他的大脑，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平静。他感到自已的精神力量正在一点点恢复。
“去吧，卡尔。”艾萨克摆摆手，示意他离开，“别忘了你的承诺。”
卡尔没有多言，转身走出了艾萨克的据点。当他再次踏上湿滑的泥泞地面时，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晨光昏暗，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所过滤。琉璃城上城区的高楼在远方显得模糊不清，就像一个虚幻的梦境。
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宿命感。他不再是那个冷漠的记忆修复师，他是一个被命运选中的掘墓人。而那些守护真相的幕后势力，此刻，正像一张无形的巨网，悄然在整个琉璃城铺开。他必须跑，必须活下去，带着脑中那冰封的回响，去寻找被抹去的真实，去寻找，他自已的过去。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在“记忆协议：奥米伽”的静默之潮下，一场更加波澜壮阔的冒险，正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