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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嚣归处
光标在屏幕右下角的单元格里,有节奏地闪烁,像一只濒死的萤火虫。
李一凡的眼球跟着它一明一暗,大脑却是一片空白的雪原。没有风,没有足迹,只有无边无际、令人心安的麻木。他知道表格里的数字意味着什么——某个分公司的季度盈利,或是某个新项目的成本预算,它们决定着几十上百号人的奖金,甚至饭碗。但他感觉不到任何分量。它们只是一串串黑色的、需要被加总、比对、然后复制粘贴到另一张表格里的符号。
就像他自己。一个被放在特定单元格里,执行特定公式的符号。
Ctrl+C,
Ctrl+V。
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移动,敲击声沉闷而黏稠,汇入办公室里由无数键盘、鼠标、复印机和中央空调出风口共同演奏的、永不休止的催眠曲中。这声音是这栋甲级写字楼的背景音,也是他二十五岁人生的背景音。
他端起手边的马克杯,凑到嘴边才发现咖啡早就凉透了。深褐色的液体表面凝着一层薄薄的油脂,像一潭无人问津的死水。他忘了是什么时候泡的,也许是早上九点刚打卡时,也许是十点半被王总叫去沟通之后。每一次他满怀期待地泡好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准备靠它提神醒脑时,总会有新的邮件、新的会议、新的加急任务跳出来,像一群贪婪的秃鹫,将他那点可怜的闲暇啄食得一干二净。
等他再想起那杯咖啡时,它已经凉了。生活也一样。
他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大口,冰凉苦涩的液体滑下喉咙,胃里轻微地抽搐了一下。这感觉反而让他清醒了些。他瞥了一眼窗外。三十层的高度,本该是一览众山小的开阔景致。可惜,这座城市永远被一层灰蒙蒙的雾霾笼罩着,像一块脏兮兮的毛玻璃,把天空、远山、乃至楼宇的轮廓都涂抹得模糊不清。偶尔有几缕阳光挣扎着透下来,也是病态的、缺乏热度的惨白色。
楼下的车流像无数彩色的金属甲虫,拥挤、缓慢,悄无声息地蠕动。他看不到人,也听不到喇叭声,一切都被厚重的双层隔音玻璃挡在外面。世界很热闹,但与他无关。
小李,下午两点那个会,数据都核对好了吗王总特意叮嘱了,这次的数据不能出一点纰漏。邻座的陈姐探过头来,镜片后的眼睛精明地闪着光。她总能恰到好处地传达领导的关心,顺便彰显一下自己消息灵通的地位。
好了,陈姐,发你邮箱了。李一凡头也不抬,鼠标轻点,将一份刚刚另存为了七八个版本的文件发送出去。最终版_修改_V3_提交版_真的最终版.xlsx。
哎哟,辛苦了辛苦了。陈姐客套了一句,心满意足地缩回了自己的格子间。很快,那边就传来了她和另一个同事压低声音的八卦。
李一凡充耳不闻。他戴上耳机,却没有播放音乐。隔绝了琐碎的人声,办公室的催眠曲反而更加清晰。他继续在表格的丛林里跋涉,直到肚子里传来一阵空虚的鸣叫。
十二点半,午休时间。
大部分同事三三两两地结伴下楼觅食,享受短暂而精打细算的生活。李一凡没有动。他从抽屉里拿出早上在便利店买的三明治,包装袋上印着的笑容可掬的厨师,看起来比他本人要有生气得多。
他一边小口啃着冰冷干硬的面包,一边百无聊赖地整理抽屉。抽屉里塞满了各种过期的发票、用完的笔芯、断掉的数据线和几本买了就没翻开过的专业书籍,像个小型垃圾填埋场,堆满了曾经以为有用的东西。
在角落里,他的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边缘光滑的物体。他把它夹了出来。
是一张覆着塑料膜的高中毕业照。
照片有些年头了,色彩微微泛黄,但上面每一张年轻的脸都清晰得刺眼。他们在学校那块刻着厚德载物的巨石前站得歪歪扭扭,勾肩搭背,没有一个人的校服是好好穿着的。有的敞着怀,有的把袖子卷到胳膊肘,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愚蠢的、毫无保留的快乐。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前排蹲着的那个少年身上。
那少年皮肤微黑,留着当时最流行的刺猬头,咧着一张大嘴,笑得惊天动地,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他一只手比着俗气的剪刀手,另一只手用力搂着旁边一个胖子的肩膀,几乎要把对方勒得喘不过气。那笑容里有一种蛮不讲理的嚣张和自信,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前途、未来,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他脚下铺开一条金光闪闪的康庄大道。
照片的右下角,用马克笔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高三(2)班,李一凡。
李一凡。
李一凡看着照片上的李一凡,恍惚间觉得那是一个陌生人。他有多久没这么笑过了他想不起来。毕业后的这几年,他学会了微笑、假笑、赔笑,学会了用嘴角上扬的弧度来表达好的、收到、没问题,但他忘了要怎么发自内心地、不管不顾地大笑。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拍照那天的情景。六月的午后,阳光滚烫,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汗水的味道。蝉在香樟树上声嘶力竭地吼叫。摄影师在前面喊笑一笑,看这里,班主任在旁边维持秩序,都站好了,别乱动!
他当时在想什么
哦,想起来了。他在想,高考终于结束了,这破校服终于可以扔了。晚上要去哪里通宵上网,要去哪家烧烤摊喝个不醉不归。他想,他要去最远的北方,看一场真正的大雪。他想,他要组个乐队,就算没人听也要在天桥底下唱个够。他想,他绝不要活成自己讨厌的大人的样子。
一个个念头像夏夜的烟花,在脑子里噼里啪啦地炸开,绚烂又短暂。
然后呢
然后他考上了一所不好不坏的大学,选了一个不好不坏的专业。毕业后,进了一家不好不坏的公司,拿着一份不好不坏的薪水,过着一种不好不坏的生活。他没有去北方看雪,没有组乐队,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最讨厌的大人是什么样子了,因为他自己,已然身在其中。
照片上的那个少年,和他之间,隔着一个名叫现实的巨大鸿沟。
呵。
一声轻不可闻的自嘲从喉咙里溢出。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都快30岁的人了,还在这里对着一张老照片伤春悲秋。有什么用呢房贷不会因为你的怀念就少一分,王总也不会因为你的青春就少派一个活儿。
他把照片重新塞回抽屉深处,像是要埋葬什么见不得人的证据。
下午的会议冗长而乏味。王总在投影幕前慷慨激昂,唾沫横飞。PPT上的字体大得吓人,配色是灾难级的红配绿,内容却空洞得像李一凡的钱包。无非是赋能、抓手、闭环、打通底层逻辑这些黑话的排列组合。
李一凡坐在角落里,手里转着一支笔,假装在认真记录。思绪早已飘远。他一会儿想到高中时暗恋的那个扎马尾的女孩,不知道她现在嫁给了谁;一会儿想到大学时睡在他上铺的兄弟,上次联系还是在朋友圈给他刚出生的儿子点了个赞。
那些鲜活的人和事,都变成了手机里一个个灰色的头像和社交媒体上偶尔更新的动态。大家都在奔赴各自的生活,只有他还困在原地,被一张张报表淹没。
会议结束时,已近下班。王总意犹未尽地做了总结陈词,最后话锋一转,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李一凡。
小李啊,刚才会上提到的那个城西新项目的可行性报告,市场部那边的数据刚给过来,你辛苦一下,今天晚上加个班,把它整合一下。明天一早我就要看。
李一凡心里咯噔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这个工作量至少需要两天,比如他已经连续加班一个星期了。但迎上王总那不容置喙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只能点点头,用标准的、嘴角上扬的弧度,说:好的,王总。
同事们陆续下班了。办公室里的人越来越少,灯也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他头顶那一块区域还亮着。窗外的天色从灰白变成橙黄,又渐渐染上深沉的蓝黑。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这片星河很美,但每一盏亮着的窗户背后,或许都有一个像他一样,被困在工作里的人。
寂静中,键盘的敲击声格外刺耳。李一凡的眼睛干涩发胀,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揉了揉眉心,又灌下一大口冰凉的咖啡。胃里翻江倒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份几十页的报告赶出来的。当他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时,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骨节发出一连串嘎嘣的脆响。
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只有服务器机房里传来的低沉嗡鸣,像一头沉睡巨兽的呼吸。
他关掉电脑,收拾东西,脚步虚浮地走出办公楼。
深夜的冷风迎面扑来,带着都市特有的、混杂着尾气和尘土的味道。李一凡打了个哆嗦,混沌的大脑似乎清醒了一点。他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片被城市灯光映照得发黄的、肮脏的穹顶。
他沿着人行道往地铁站走,脚步越来越沉。高强度的持续工作,加上一整天几乎没怎么正经吃东西,身体已到极限。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路灯的光晕在视野里扩散、旋转,变成一个个巨大的、模糊的光斑。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电量耗尽的机器人,每一个动作都耗费着巨大的意志力。
就在一个路口,他停下来等红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天旋地转。他下意识地想扶住旁边的什么东西,却捞了个空。身体失去平衡,软软地向前栽倒。
糟了。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额头重重地磕在了人行道的路缘石上。疼痛感一闪而过,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张毕业照。那个蹲在石头前的少年,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阳光落在他年轻的、嚣张的脸上。
那笑容,那么近,又那么远。
世界彻底陷入了寂静。
第二章:重返十七
哒、哒、哒……
清脆而有节奏的敲击声,像一把小锤,不轻不重地凿在耳膜上。
这声音……是粉笔。
李一凡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被强行拽了出来,眼皮沉重得像是被胶水粘住。
他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显消瘦、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脸。脸上布满了严肃的褶皱,嘴角因为常年紧抿而向下耷拉着,此刻正因为一道解不出的辅助线而显得格外不耐烦。
是班主任,张建国。外号老张。
老张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黑板上。那块熟悉的、被擦拭过无数次的墨绿色黑板,此刻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解析几何公式,白色的粉笔末像星尘一样飘散在空气中,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里,闪烁着微光。
周围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压抑的、青春期特有的、混合着好奇与躁动的嗡嗡声。
阳光温暖得有些不真实,带着九月初特有的干燥气息,晒在左边脸颊上,暖洋洋的。
李一凡僵硬地转动脖子。
左边,是扎着清爽马尾的文艺委员,正低头偷偷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右边,是睡得口水都快流出来的体育委员。前面,是班长挺得笔直的背脊。
一切都熟悉得可怕,又陌生得让人心慌。
他缓缓低下头。
身上穿着的,不是那件被咖啡渍和加班的疲惫浸透的廉价衬衫,而是一件宽大的、蓝白相间的运动款校服。袖口被磨得起了毛边,胸口的位置还印着褪了色的市三中字样。
他的手放在课桌上。那不是光滑冰冷的办公桌面,而是布满了划痕和涂鸦的木质课桌。桌子右上角,用小刀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早字。
这是……
李一凡的大脑像一台死机的电脑,无数乱码在屏幕上疯狂滚动。
我重生了
还是……一个太过真实的梦
他闭上眼,用力回忆。冰冷的石头,额头的剧痛,那片被城市灯光染黄的、没有星星的夜空。
现在是高三。
他能从黑板上的课程进度判断出来。高三上学期刚开学没多久,正在复习最折磨人的圆锥曲线。
内心OS:彩票号码是多少来着不对,比特币!我得赶紧去买比特币!
荒诞的、属于成年人的功利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眼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现实冲得粉碎。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塞进旧游戏卡带里的新程序,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充满了BUG。
就在他混乱到快要窒息的时候,一只手从旁边戳了戳他的胳膊。
他转过头,对上了张扬那张写满了搞事情的脸。
张扬冲他挤眉弄眼,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夹着一个东西,像传递绝密情报一样,从课桌底下推了过来。
是一个被叠成小方块的纸条。
纸条是用作业本的纸撕下来的,边缘还带着粗糙的毛边。
李一凡的手指有些颤抖,他花了几秒钟才把它展开。
一行熟悉的、张牙舞爪的字迹跳入眼中:
老张今天吃炸药了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惊雷在李一凡的脑海中炸开。
所有的混乱、震惊、迷茫、荒诞,在看到这行字和这个问号的刹那,被一种更汹涌、更滚烫的情绪彻底击溃。
办公室里冰冷的咖啡、麻木的报表、灰蒙蒙的窗外、王总不容置喙的眼神……那些属于二十五岁李一凡的、沉重而疲惫的记忆,在这一刻被十七岁的阳光、粉笔灰、和这张幼稚的纸条,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的眼眶毫无征兆地一热,鼻子发酸。
不是梦。
他回来了。
第三章:清醒的沉溺
下课的铃声像一道开闸的指令。
前一秒还死气沉沉的教室,瞬间被注入了沸腾的活力。
椅子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课本被胡乱塞进抽屉的闷响,混合着压抑了四十五分钟后爆发出的喧闹,构成了一曲名为课间十分钟的狂野交响。
李一凡没有动,他像一座被激流冲刷的孤岛,静静地坐在原位。
张扬早已怪叫着冲了出去,大概是去抢占篮球场那唯一的好位置了。
男生们推推搡搡地涌向门口,肩膀撞在一起,发出少年人特有的、不知轻重的笑骂声。女生们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头挨着头,分享着某个秘密,笑声清脆得像风铃。走廊里,脚步声杂乱无章,汇成一股奔腾的生命之河。远处,广播操那熟悉的、带着电子味的旋律已经隐隐约约地响了起来。
空气中,粉笔灰的干燥气息尚未散尽,又混入了从食堂方向飘来的、带着油腥味的饭菜香。
这一切,曾经是他无比熟悉,甚至有些厌烦的日常。
可现在,这些声音、画面和气味,像一只只温柔的手,抚摸着他那颗被现实磨出厚茧的心。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他沉静的观察。
我回来了。
我真的回到了十七岁。
那么……彩票号码
他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却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记忆,那些曾经让他扼腕捶胸的数字,早已被无数张报表和PPT冲刷得无影无踪。
那……股票呢买哪支会一飞冲天
或者,去深圳,去杭州,砸锅卖铁也要买几套房子
这些想法在他的脑子里翻滚,带着成年人世界里最诱人的甜香。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想起了那个在三十楼格子间里,对着冰冷咖啡发呆的自己。
他拥有了不好不坏的薪水,不好不坏的职位,走在一条被世人认可的正确道路上,可他丢了什么
他丢了感受快乐的能力。
再来一次,就算拥有了全世界的财富,成为了所谓的人上人,如果最终还是要回到那种麻木的状态,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前世就是因为太焦虑于未来,太执着于改变命运,才拼命学习,拼命工作,结果却把沿途所有的风景都错过了。
他错过了张扬那些幼稚但真诚的傻笑。
错过了食堂饭菜虽然难吃但大家一起吐槽的快乐。
错过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本上,让油墨字都变得温暖的那个午后。
他像一个只盯着终点线的赛跑者,却忘了奔跑本身,也应该是一种享受。
不。
这一次,他不改了。
什么命运,什么未来,都见鬼去吧。
他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三学生,一个不再焦虑的体验者。
李一凡的嘴角,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微微上扬。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窗外追逐打闹的身影,扫过教室里埋头补作业的同学,扫过讲台上那半盒五颜六色的粉笔。
这次,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要好好看看你们,好好记住这一切。
这不再是一个任务,而是一个承诺。
一个对那个在未来时空里,疲惫不堪的自己的承诺。
他要为他,重新拾起那些被遗忘的,平淡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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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新鲜旧事
午休的铃声是一支发令枪。
张扬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铃声落下的瞬间便从座位上弹起,一把拽住李一凡的胳膊。
走走走!冲啊!晚了鸡腿就没了!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少年意气。
李一凡几乎是被他拖着,汇入了那股奔向食堂的汹涌人潮。
食堂里,一如既往的热闹喧嚣。
金属餐盘碰撞的清脆声,打饭阿姨不耐烦的吆喝声,学生们高低错落的谈笑声,混合着水蒸气和饭菜的油腻香气,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画卷。
李一凡端着餐盘,看着那份熟悉的套餐:一份米饭,一勺炒青菜,还有几块颜色深沉的红烧肉。
他用筷子戳了戳那块肉,记忆里那干柴的口感瞬间复苏。
前世的他,每次吃到这道菜都会在心里抱怨学校的吝啬。
可现在,他看着周围一张张因为抢到心仪菜色而眉飞色舞的脸,听着隔壁桌吐槽物理老师今天又拖堂的抱怨,忽然觉得,连这红烧肉的干柴,都带上了一丝可爱的烟火气。
嘿!看我!
张扬献宝似的把自己的餐盘推过来,上面赫然躺着一只金黄油亮的炸鸡腿。
李一凡还没反应过来,张扬的筷子已经闪电般伸向他的餐盘,目标明确——那几块可怜的红烧肉。
我跟你换!
谁要跟你换!
李一凡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盘子,筷子也毫不示弱地伸了出去,一场围绕着鸡腿和红烧肉的幼稚争夺战就此上演。
筷子在空中交锋,笑骂声混杂着食物的香气,最终,李一凡以半块红烧肉的代价,抢到了鸡腿的一角。
他咬了一口,油香满溢,而张扬则心满意足地嚼着红烧肉,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爽朗,毫无负担,像盛夏的汽水,在胸腔里炸开无数个快乐的气泡。
午休的教室安静下来。
吃饱喝足的学生们大多趴在桌上,为下午的课程积蓄精力。
李一凡没有像前世那样,争分夺秒地拿出一套五三来刷题。
他学着周围同学的样子,双臂交叠,将头枕在胳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阳光透过窗户,晒在背上,暖融融的。他能闻到空气中飘浮着的、淡淡的粉笔灰味道,混合着旧书本的纸张气息和阳光晒过尘埃的干爽。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身边同学平稳而轻微的呼吸声。
这些再寻常不过的细节,此刻在他的感官里被无限放大,变得异常清晰而珍贵。
下午的体育课,哨声尖锐地划破了校园的宁静。
九月的太阳依旧毒辣,明晃晃地照在塑胶跑道上,蒸腾起一股橡胶特有的气味。
热身跑两圈下来,李一凡已经气喘吁吁,肺部像被火烧一样灼痛。
这具十七岁的身体,虽然年轻,却也因为缺乏锻炼而显得有些羸弱。
可这种纯粹的、源于身体的疲惫,却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畅快。它不像办公室里那种精神被掏空的倦怠,而是一种酣畅淋漓的消耗,仿佛把积压在灵魂深处的疲惫和麻木,都随着汗水一同蒸发了出去。
一凡,来打球啊!
张扬抱着一颗篮球,在不远处向他招手,满脸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李一凡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笨拙的四肢,要是以前,他一定会摆手拒绝。
但这次,他笑着点了点头,跑了过去。
果不其然,他打得很烂。
运球脱手,传球失误,投篮更是连篮筐的边都碰不到。
但他不在乎,他享受着在阳光下奔跑的感觉,享受着和同伴们为了一个球权而呼喊冲撞的投入。
当他一个笨拙的上篮被篮板无情盖掉时,张扬和对手都笑得前仰后合,而李一凡也站在原地,扶着膝盖,跟着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夕阳西下,体育课结束的哨声响起。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回教室的路上,浑身是汗,喉咙干渴,但心里却被一种微小而确实的甜美感填满了。
第五章:家是港湾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出校门,拐进那条熟悉的老街,两旁的梧桐树依旧繁茂,斑驳的阳光从叶隙间漏下,在人行道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空气里有炒板栗的焦香,有小吃店飘出的油烟味,还有放学孩童的嬉闹声。
李一凡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
他不再像前世那样,戴着耳机,行色匆匆地奔向那个名为家的避风港,只为躲避父母的盘问。
这一次,他像一个真正的归家人。
他走到自家那栋老旧的居民楼下,抬头望去,五楼的窗户亮着温暖的橘色灯光。
他深吸一口气,掏出那串挂着一个蓝色塑料哨子的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股浓郁的、混杂着红烧鱼和米饭香气的暖流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他疲惫的身体。
回来啦快去洗手吃饭!厨房里传来母亲略带沙哑的嗓音,语调里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不容置喙的指令。
一身臭汗,下午又去打球了高三了,心思要收一收!母亲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青菜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他额角的汗珠,眉毛习惯性地拧了起来。
若是以前的李一凡,一句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早就顶了回去。
但现在,他只是站在玄关,看着母亲那张比记忆里年轻了许多、眼角皱纹也浅了许多的脸,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嗯,知道了妈。他笑着答应,声音温顺得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他走进厨房,主动拿起碗筷盛饭,白色的米饭粒粒分明,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饭桌上,父亲正看着晚间新闻,见到他,只是抬了抬眼皮,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红烧鱼,今天你妈特地给你做的。
李一凡坐下来,夹了一块鱼肚子上最嫩的肉放进嘴里。
鲜美,温热,是记忆里最安稳的味道。
他观察着父母。父亲的头发还没有后来的花白,母亲的腰背也还挺得直。他们聊着单位的琐事,抱怨着物价,然后话题又自然而然地转到他身上。
今天课听得懂吗考试没
都听得懂。李一凡回答。
饭后,他没像往常一样躲回房间,而是主动收拾起碗筷。
放着我来,你去看书!母亲想来接手。
没事,我来洗。李一凡挽起袖子,打开了水龙头。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油腻的盘子,也冲刷着他心里最后一点属于成年人的浮躁和疲惫。
他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听着客厅里电视机传来的、模糊不清的新闻播报声,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安宁,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原来,这就是家。
是饭菜的香气,是琐碎的唠叨,是那盏永远为你亮着的、橘色的灯。
这些他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却是后来那个漂泊的灵魂,最渴望的港湾。
第六章:死党张扬
自习课的下课铃一响,张扬的椅子就发出了抗议的吱嘎声。
他像一根被压了四十五分钟的弹簧,瞬间恢复了原状,胳膊自然而然地就勾上了李一凡的脖子。
走,小卖部,我请客!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豪气。
两人勾肩搭背地挤出教室,涌入人潮。小卖部里,人声鼎沸。
张扬轻车熟路地从冰柜里拿出两瓶玻璃瓶装的橘子汽水,用牙熟练地一撬,啵的一声,橙色的气泡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他把一瓶递给李一凡,冰凉的瓶身瞬间驱散了残余的课堂昏沉。
李一凡喝了一口,甜腻的、带着人工香精味道的液体滑过喉咙。在前世,他早已喝惯了手磨咖啡和精酿啤酒,但此刻,这廉价的甜味却让他感到无比的满足。
我跟你说,张扬灌了一大口,打了个响亮的嗝,我最近想了个大计划。
哦李一凡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咱们教导主任,老王那个地中海,每天下午四点准时去巡视厕所,对吧张扬压低了声音,眼睛里闪烁着密谋的光芒,我打算,在他常去那个坑位的门顶上,放一个装满水的气球……
他眉飞色舞地描述着自己的宏伟蓝图,从气球的颜色到水位的多少,再到他如何完美脱身,细节丰富得仿佛已经成功了一样。
换做以前,李一凡只会觉得幼稚,敷衍地嗯两声。
可现在,他看着张扬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听着他那漏洞百出却热情饱满的计划,心中涌起的不是嫌弃,而是一种温暖的笑意。这种纯粹的、不计后果的热情,正是他那个三十岁的灵魂里,早已熄灭的火焰。
我觉得,李一凡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水里可以加点墨水,黑色的那种,效果更震撼。
张扬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得遇知己的激动:靠!一凡,你真是个天才!
下午的政治课,老师在讲台上念着枯燥的理论,声音平缓得像催眠曲。
李一凡正听得昏昏欲睡,胳膊肘被轻轻碰了一下。
一本崭新的《灌篮》杂志从桌子底下悄悄滑了过来,封面上是笑得一脸灿烂的樱木花道。
他抬起眼,张扬正冲他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说着:新到的。
李一凡会心一笑,小心翼翼地把杂志夹在政治课本里,一页一页地翻看。那熟悉的画风,热血的台词,瞬间将他拉回了那个充满幻想的年纪。
他能感觉到前座班长陈晓的后背似乎僵硬了一下,甚至能想象出她透过厚厚的镜片投来的、不赞成的目光。
但这轻微的紧张感,非但没有让他收敛,反而让这次小小的违纪变得更加刺激和有趣。
他看的不是篮球,也不是漫画。
他享受的,是这种和死党共享一个秘密,共同对抗枯燥的默契。
这种快乐简单、直接,不需要任何理由,也无需任何回报。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杂志彩页上,人物的线条都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
李一凡看着身旁一脸专注偷看着杂志的张扬,忽然觉得,所谓青春,所谓友情,或许就是这样。
是课后一瓶冰镇的汽水,是一场天马行空的胡闹,是在无聊的课堂上,偷偷分享的、只属于两个人的快乐。
毫无保留,炙热而滚烫。
第七章:班长陈晓
艺术节的筹备工作像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沉重而杂乱地压在了班长陈晓的肩上。
放学后的教室里,大部分同学早已作鸟兽散,只剩下她和几个被强行留下的班委。
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满了节目名称和负责人,但下面却是一片混乱。
道具组谁负责啊还没人报名吗
背景音乐呢文艺委员苏雨说她还没想好。
还有主持人串词,稿子一个字都还没写!
陈晓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她紧锁着眉头,不停地用笔敲着手里的策划本。
前世的李一凡,总觉得陈晓有点小题大做,管得太宽。
但此刻,他看着那个被各种琐事包围,孤立无援的瘦弱背影,心中却生出了一丝成年人对年轻奋斗者的理解和怜惜。她的严肃,不过是责任感披上的一层硬壳。
在张扬又一次催促他去打球时,李一凡摇了摇头,没有离开座位。
他等到那几个班委也找借口溜走,教室里只剩下陈晓一个人对着黑板发呆时,才缓缓地站起身,走了过去。
看起来,像个大工程。
他用一种平淡的、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
陈晓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李一凡,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戒备。在她印象里,李一凡和张扬是一伙的,是班级纪律的非稳定因素。
是有点麻烦。她言简意赅地回答,语气里带着疏离。
李一凡没有在意,他指了指黑板上那团乱麻似的分工。
或许可以换个方法。
他拿起一支粉笔,在旁边干净的区域画了一个简单的表格。
把艺术节拆成几个大块,比如节目、后勤、宣传。
每一块下面再分出具体的小任务,比如后勤可以分成灯光、音响、道具、场地。
然后把每个小任务后面都空出来,让大家像填空一样自己去认领,谁做了什么,一目了然。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条理清晰,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陈晓愣住了。
她看着黑板上那个简洁明了的框架,混乱的思绪仿佛瞬间被理出了一条清晰的主干。
这个方法,她怎么就没想到。
李一凡放下粉笔,没有多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收拾书包。
他知道,点到为止,是最好的尊重。
第二天,班会课上,陈晓几乎完全照搬了李一凡的框架。
她把任务分解成一个个具体的小目标,班级里的气氛果然不再像之前那样抵触,同学们三三两两地上前,在自己感兴趣的任务后面签上了名字。
陈晓在讲台上,偷偷朝李一凡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复杂。
又是一个黄昏。
艺术节的排练占用了自习课,教室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彩纸碎片和零食包装袋。
陈晓一个人拿着扫帚,默默地打扫着。
李一凡背起书包,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拿起了另一个角落的簸箕。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弯下腰,安静地将那些垃圾一点点扫进簸箕里。
陈晓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继续埋头扫地。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空气中只有扫帚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打扫完最后一个角落,李一凡从书包里拿出一瓶还没开封的矿泉水,递了过去。
辛苦了。
陈晓接过水,瓶身还带着一丝凉意。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喉咙里的干涩被滋润了。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里没有了平时的严肃,还有……昨天的事,也谢谢你。
李一凡笑了笑,那笑容很干净,也很温和。
你为班里做了很多,大家只是不知道怎么帮忙而已。
这一刻,陈晓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平时有些散漫的男生,似乎和她认识的那个不太一样了。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她看不懂的平静和通透。
李一凡背着书包走出教室,晚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他想,原来欣赏一个人的认真和努力,理解她肩上的重量,也是一种平淡而实在的幸福。
第八章:苏雨的速写本
午后的阳光变得柔和,自习课上,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李一凡的目光无意识地飘向窗边。
在那里,一个安静的身影与周遭的题海氛围格格不入。
文艺委员苏雨,正低着头,专注地对着一本摊开的速写本描画着什么。
她的侧脸很白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前世的李一凡,会觉得这种行为有些矫情,在分秒必争的高三,这无异于浪费时间。
但现在,他却被那份宁静和投入深深吸引。
他好奇,是什么样的风景,能让她如此沉醉。
下课铃声响起,打破了这份寂静。
苏雨合上本子,似乎准备收起来。
李一凡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走了过去。
他停在她的课桌旁,用尽量温和的声音问:可以看看吗
苏雨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和局促,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将速写本重新摊开。
画纸上,是窗外那棵高大的梧桐树。
寥寥数笔,却勾勒出了树干的苍劲和枝叶的疏朗。最让李一凡惊叹的,是她对光影的处理,阳光穿过叶隙洒下的斑驳光点,仿佛在纸上都带着温度。
画得真好。李一凡由衷地赞叹,很有生命力。
这不是客套,而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感觉。
苏雨的脸颊微微泛红,她小声说:谢谢,我就是随便画画。
不是随便画画,李一凡指着画上的一片叶子,你把光照在叶脉上的感觉都画出来了。
他的话似乎说到了点子上,苏雨的眼神亮了一下,不再那么拘谨。
我喜欢观察这些,她轻声说,光、影子、还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很有意思。
李一凡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从绘画聊到文学,从梵高聊到村上春树。
李一凡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和这个平时没什么交集的女孩聊得如此投机。他聊起某部老电影里令人印象深刻的长镜头,苏雨便会说那就像一首流动的诗。他提到某篇散文里对黄昏的描写,苏雨的眼睛里就会泛起同样的光彩。
他没有炫耀那些未来的作品,只是用一个更成熟的灵魂,去理解和回应她那份敏感细腻的感知。
这次交谈安静而融洽,像午后阳光下的一杯温水。
上课铃响,李一凡回到自己的座位。
他再次望向窗外那棵梧桐树,忽然发现,它和几分钟前不一样了。
他开始注意到阳光是如何勾勒出树皮的纹理,注意到一片枯黄的叶子是如何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飘落。
他甚至能想象出,苏雨的画笔是如何捕捉这些瞬间的。
原来,那些被他忽略的、习以为常的风景里,藏着如此细腻的美。
李一凡看着苏雨安静的背影,心中生出一种新的感悟。
张扬的友情是热烈的汽水,陈晓的认真是坚实的阶梯,而苏雨,她则像一扇窗,教会他如何用一颗更安静、更细腻的心,去重新审视这个他早已熟悉的世界。
发现美,欣赏那些安静的、稍纵即逝的美好,本身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
第九章:课堂的再发现
数学课的铃声,像是一道精准的命令,瞬间将教室里残存的闲聊空气压缩殆尽。
讲台上,被学生们私下称为几何葛的数学老师,用他那标志性的、毫无感情的语调,在黑板上画下了一个复杂的函数图像。
这道题,上节课讲了思路,今天我们来看一种更巧妙的解法。
粉笔在黑板上游走,留下一串串纠缠不清的符号和辅助线,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教室里响起一片细微的、压抑的叹息声。
前世的李一凡,对这种题目的感觉只有两个字:恐惧。它代表着分数、排名,以及通往未来的那座独木桥上摇摇欲坠的栏杆。
但现在,他靠在椅背上,看着那道难题,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焦虑。
它不再是一个敌人,而是一个有趣的谜题,一个等待被探索的迷宫。
他拿起笔,没有去回忆所谓的正确答案,而是沉下心,顺着几何葛的思路,用成年人那被逻辑和理性打磨过的思维,一步步推演。
草稿纸上,线条和公式开始交错。
一次错误的尝试,他划掉。
一个陷入死胡同的假设,他放弃。
这个过程不再是痛苦的煎熬,反而像是在玩一场智力游戏。
当他用一种完全不同的辅助线,将复杂的图形豁然切开,最终的答案如水落石出般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时,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快乐,从心底油然升起。
那是一种智力上的高峰体验,是征服了一座小山丘的成就感,与考试分数无关,与他人评价无关,只关乎自己与这个难题之间的较量。
紧接着是语文课。
温文尔雅的语文老师走上讲台,整个教室的气氛都仿佛柔和了许多。
今天讲的是一篇现代散文,描写的是江南的秋天。
‘……当第一片梧桐叶,带着倦意,旋转着亲吻大地,整个小巷的空气里,便都染上了一种叫作离别的,清澈的忧伤。’
老师用他那略带磁性的嗓音缓缓诵读着。
若是以前,李一凡的耳朵会自动过滤掉这些,大脑则飞速运转,提炼着主旨大意、修辞手法和作者情感。可现在,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那文字仿佛拥有了魔力,在他的脑海中幻化出真实的画面:湿漉漉的青石板路,空气中桂花的甜香,以及那一片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归于沉寂的落叶。他甚至能从那清澈的忧伤里,品尝到一丝自己三十岁时,在某个秋日黄昏独坐阳台的落寞。原来,文字真的可以跨越时空,连接起不同的灵魂。他第一次被一篇课文,如此深刻地打动了。下午的历史课,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历史老师是个激情四溢的中年男人,讲起课来手舞足蹈,仿佛亲历者。他讲到楚汉争霸,讲到项羽的乌江自刎,讲得唾沫横飞,神采飞扬。李一凡不再像过去那样,觉得老师的表演有些夸张。他听得入了神。他不再是去记公元前
202
年,而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个英雄末路的悲壮,感受到了历史洪流的无情与磅礴。那些冰冷的文字和年份,在他的脑海里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幅幅波澜壮阔的画卷。课上,历史老师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大家觉得,如果项羽当年过了江东,历史会怎么样这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没有标准答案。教室里一片寂静。李一凡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了手。在老师惊讶的目光中,他站了起来,声音平静而清晰:我觉得,就算他过了江东,也未必能卷土重来。因为他的失败,不只是一场战役的失败,更是性格的失败。历史有时候,是由无数个选择构成的,但最终推动这些选择的,是人性本身。他的回答不长,也没有引用任何史料,却让整个教室陷入了更深的沉思。历史老师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欣赏和意外。坐下后,李一凡的心跳有些快,但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投入和交流的兴奋。他忽然明白,学习的乐趣,从来不在于背诵和记忆。而在于解开谜题的快乐,在于被文字感动的瞬间,在于与千百年前的灵魂隔空对话的奇妙。这些纯粹的、闪光的乐趣,曾被他对未来的焦虑和对分数的执念,厚厚地掩埋了起来。而现在,他亲手将它们一一擦拭干净,重新捧在了手心。
第十章:雨天的温度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被窗外滚滚而来的雷声吞掉了一半。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像一块浸了墨的巨大海绵,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李一凡收拾好书包,走到教学楼的屋檐下,伸出手。
冰凉的雨滴砸在手心,瞬间连成一片。
几秒钟之内,倾盆大雨便从天而降,雨幕如织,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他没带伞。
这突如其来的困境,让他有些发愁,一种熟悉的、被意外打乱计划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就在他盘算着是冲进雨里还是再等一等时,一阵豪迈的大笑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
哈哈!看这雨,老天爷是失恋了不成!
张扬的声音永远充满了戏剧性的能量。
他撑着一把明显和他体型不符的小花伞,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伞面上幼稚的卡通兔子图案显得格外滑稽。
发什么呆呢,走啊!
张扬不由分说,一把揽过李一凡的肩膀,将他强行塞进了那片狭小的、摇摇欲坠的庇护之下。
雨水立刻顺着倾斜的伞沿,浇湿了李一凡半边肩膀。
就在他们准备冲刺时,一个安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这个……给你。
是苏雨。
她也站在屋檐下,手里撑着一把素雅的格子伞,另一只手递过来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的格子手帕。
她的目光落在李一凡被雨水打湿的手臂上,意思不言而喻。
李一凡接过手帕,触感柔软,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谢谢。他有些意外,但还是真诚地道了谢。
冲啊!
张扬一声大吼,拉着李一凡冲进了雨幕。
世界瞬间变得混乱而生动。
雨点密集地敲打在小小的伞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脚下的积水被踩得四处飞溅,冰凉的水花溅上裤腿。那把小破伞根本无法完全遮挡住两个人,雨水顺着他们的头发、脸颊肆意流淌。
可李一凡却一点也不觉得狼狈。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张扬揽着他肩膀的手臂上传来的、炙热的体温。他能听到身旁张扬一边跑一边大呼小叫的笑声。他们像两个傻子,在拥挤的伞下,在瓢泼的大雨中,放肆地奔跑、嬉笑。
终于,两人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公交站台的顶棚下。
他们浑身湿透,头发紧紧贴在额头上,书包的边角还在滴着水。
张扬看着李一凡的狼狈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指着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李一凡看着张扬脸上挂着水珠、笑得毫无形象的样子,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爽朗而纯粹,回荡在雨声嘈杂的站台。
他低下头,用苏雨给的那块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湿冷的校服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
然而,在他的胸腔里,却有一股炽热的暖流,正汹涌地流淌着。
这股暖流,源自一把滑稽的小花伞,一块干净的格子手帕,和一场共享的、酣畅淋漓的奔跑与大笑。
原来,幸福可以是这样的。
它可以是困境中毫不犹豫伸出的手,是共享狼狈时的开怀大笑。
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湿冷的天气里,带来了最深刻、最炽热的感动。
第十一章:父亲的闲暇
周末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客厅。
难得休息的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看报纸或电视,而是戴着老花镜,在阳台上侍弄他那些宝贝花草。
他用一把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去君子兰发黄的叶尖,又用湿润的软布,一片片擦拭着叶面上的灰尘,动作专注而轻柔。
前世的李一凡,会觉得这是老年人才有的无聊消遣,他宁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会参与其中。
但现在,他看着父亲略微佝偻的背影,和那份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安然,心中却涌起一股想要靠近的冲动。
他从饭桌旁搬来一把小板凳,轻轻地放在了父亲身边。
父亲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的镜片,诧异地看着儿子。
爸,这盆叫什么李一凡指着一盆枝叶肥厚的绿色植物,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每天都会这样聊天。
父亲显然愣了一下,随即一种掩饰不住的欣喜浮现在他有些拘谨的脸上。
这个啊,叫玉树,好养活。
那怎么浇水呢
不能多浇,土干透了再浇,不然容易烂根。父亲的话匣子似乎被这个简单的问题打开了,你看,就跟人吃饭一样,不能一顿吃撑了。
李一凡点点头,又指着另一盆垂下细长枝条的植物问:这个呢
吊兰能净化空气。它要是缺水了,叶子颜色就会变浅,告诉你它渴了。
父亲一边说,一边用小铲子给花盆松土,他的语调平和,带着一种对自己爱好的熟稔和自得。
父子俩就这样一问一答,阳台上流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而温暖的对话。
阳光照在父亲花白的鬓角上,也照在他布满薄茧的手指上。
李一凡忽然意识到,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瓶瓶罐罐里,藏着父亲最朴素的生活智慧和不为人知的精神寄托。
他不是一个只会埋头工作、沉默寡言的符号,他也有自己的热爱,有自己与世界对话的方式。
理解父亲的这一面,感受这份平凡爱好下的安宁与温情,让李一凡的心里,像被灌满了温水一样,踏实而温暖。
第十二章:躁动的秋季运动会(上)
秋风送来一丝凉意,也带来了学校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通知。
消息像一颗石子投进高三(X)班这潭看似平静的深水,激起了复杂的涟漪。
年轻的脸上,兴奋与焦虑交织在一起。兴奋的是那可以名正言顺逃离课本的两天,焦虑的却是黑板右上角用红色粉笔写下的、日益逼近的高考倒计时。
班长陈晓站在讲台上,手里捏着一张报名表,眉头紧锁。
同学们,男子一百米、二百米都报满了,但是三千米长跑,还有跳高,现在还缺人。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有些无力。
台下的同学们,有的低头假装奋笔疾书,有的则心照不宣地把目光投向窗外。
三千米,那不是比赛,是折磨。
就在陈晓几乎要放弃,准备用抽签来决定这倒霉蛋的归属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报三千米吧。
全班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教室的后排。
李一凡举着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再加个跳高也行,我试试。
教室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窃窃私语。
张扬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拍李一凡的后背,力道大得让他差点呛到。
我靠!一凡,你行啊!够爷们儿!
陈晓也愣住了,她看着李一凡,眼神里满是惊讶和一丝感激,连忙在报名表上郑重地写下了他的名字。
李一凡只是笑了笑,他不在乎名次,更不指望拿奖。
他想要的,仅仅是那种久违的、纯粹的参与感。是站在跑道上,听着周围震天的加油声,感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感觉。
报名风波过后,班级的备战氛围被悄然点燃。
放学后的操场上,多了许多属于高三(X)班的身影。
李一凡成了这群临时运动员里一个特殊的存在。
跑之前不要做这种拉伸,容易拉伤肌肉。
他拦住了几个正用力压腿的同学,开始凭着自己工作后零碎看来的健身知识,教大家做起了动态热身。
来,高抬腿,活动开髋关节。
还有手臂,这样交叉摆动,把肩也活动开。
他的动作不算特别标准,但条理清晰,说出的道理也简单易懂。
大家将信将疑地跟着做,却发现身体确实比以前舒展开得更快。
在组织接力跑练习时,他更是把趣味性发挥到了极致。
他提议用游戏化的方式训练,输掉的小组要请全员喝汽水。
预备——跑!
一声令下,几组同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交接棒时不再是紧张的命令,而是充满了快点快点!的催促和笑骂。
摔倒了,没有抱怨,只有一片善意的哄笑和伸出的手。
夕阳下的操场上,回荡着少年少女们无所顾忌的笑声和喘息声。
就连一向严肃的陈晓,在负责记录时间的同时,嘴角也忍不住一直挂着笑意。
李一凡站在场边,看着眼前这充满活力的景象,内心被一种巨大的归属感填满。
他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这一切快乐的参与者和催化剂。
用自己积极的态度,去影响身边的每一个人,看着集体的热情被点燃,这种快乐,远比解出一道难题要来得更加澎湃。
第十三章:躁动的秋季运动会(下)
运动会当天,天高云淡,阳光明媚得恰到好处。
整个操场变成了一片喧嚣的海洋,彩旗招展,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空气中混合着塑胶跑道的味道和青春的荷尔蒙气息。
三千米长跑的检录处,李一凡站在一群表情凝重的运动员中间,显得格外从容。
发令枪响,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猛冲出去,而是保持着一个平稳的呼吸和节奏,不急不缓地跑在队伍的末尾。
一圈,两圈……肺部开始传来灼烧感,双腿变得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能听到身边跑道上呼啸而过的风声,也能听到看台上张扬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在为他嘶吼加油。
他没有去想名次,只是专注于脚下的每一步,感受着汗水从额头滑落,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跳动。
这是一种纯粹的、身体上的极限体验,痛苦,却也酣畅淋漓。
冲过终点线时,他几乎是最后一个,但他脸上却挂着满足的笑容。
下午的跳高比赛,他在一片善意的笑声中,用一个笨拙的姿势撞掉了不算太高的横杆。
他没有丝毫尴尬,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着对裁判挥了挥手,然后走下场,加入了啦啦队。
他为参加短跑的张扬喊得声嘶力竭,为参加铅球的同学鼓掌助威,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属于集体的狂欢之中。
终于,万众瞩目的男子
4x100
米接力赛开始了。
高三(X)班的队伍并不被看好,前两棒跑完,他们还落在中游的位置。
全班同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加油声变得紧张而急切。
第三棒是张扬,他像一头出笼的猛虎,用尽全力追回了一些差距,将接力棒交到了最后一棒的同学手中。
最后一棒的男生铆足了劲,在最后的直道上,他超越了一个,又追上了另一个!
全班同学都疯了!他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冲到跑道边,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冲线的那一刻,他以微弱的优势实现了逆袭!
整个高三(X)班的阵地瞬间沸腾了!
欢呼声、尖叫声、口哨声响彻云霄。
同学们不分男女,激动地拥抱在一起,跳跃着,尖叫着,尽情释放着压抑已久的激情。
陈晓拿着矿泉水跑了过去,递给气喘吁吁的运动员们,她的眼眶微红,嘴里不停说着太棒了!你们太棒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的喜悦。
不远处的苏雨,正低着头,用手中的画笔在速写本上飞快地勾勒着,试图捕捉下这片欢呼雀跃的生动瞬间。
李一凡被人群裹挟着,被一张张兴奋涨红的笑脸包围着。
他看着终点线上互相拥抱的队友,听着耳边沙哑却充满力量的加油声,感受着肩膀上来自同学的、用力的拍打。
一股前所未有的、澎湃的热流猛地撞击着他的心脏。
这就是了!
他内心一个声音在呐喊。
幸福,根本不是什么遥远宏大的目标,也不是功成名就后的奖赏。
它就是眼前这一切!
是阳光下奔跑的汗水,是逆转胜利时的集体狂欢,是朋友间毫无保留的拥抱,是那份无关个人得失、只为集体荣誉而感到的、纯粹的热血与欢乐!
它不在别处,它就在当下,在每一个用心参与、尽情感受的瞬间里。
李一凡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笑得无比灿烂。
他找到了,那份被他遗忘了太久的,平淡的幸福。
第十四章:寻常中的不寻常
运动会的喧嚣与激情,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绚烂的涟漪后,终究还是渐渐平息,被高三规律而紧凑的日常所吸收。
一周后的某个午后,阳光正好,带着秋日特有的慵懒和暖意。
李一凡和张扬并排躺在操场边缘的草坪上,青草的气息混着泥土的芬芳,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
他们分享着同一副耳机,一人一只,里面正播放着一首当时正流行的老歌,旋律简单,歌词质朴。
张扬闭着眼睛,嘴里跟着哼哼,不成调,却自得其乐。
李一凡枕着自己的手臂,望着那片被教学楼切割得不甚规整的、高远而湛蓝的天空。
白云悠悠,像被风揉碎的棉絮,缓慢地舒展、飘移。
他们什么话也没说。
不需要说。
耳机里略带沙哑的歌声,身下草地的温度,身边朋友平稳的呼吸,以及眼前这片无垠的宁静,构成了一种完美的和谐。
李一凡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那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彻底的松弛与满足,仿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舒展开来,贪婪地吸收着阳光和此刻的安宁。
晚自习的教室里,静得只能听见一片整齐的沙沙声。
那是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是知识在安静中流淌的声音。
李一凡的笔尖下,一道复杂的几何图形正被辅助线清晰地分割,思路如涓涓细流,顺畅地涌向最终的答案。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同学们都埋着头,神情专注,灯光在他们年轻的脸庞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这种安静不再是压抑,而是一种沉淀的力量。
每一个沙沙作响的笔尖,都承载着一个对未来的憧憬,每一次翻动书页的轻响,都伴随着一次无声的努力。
他也是这片安静风景中的一部分,感受着笔尖下流泻出的知识感,享受着这种纯粹为求知而付出的过程。
放学后,轮到他值日。
夕阳的余晖像金色的瀑布,从高大的窗户倾泻而入,将整个空旷的教室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黄。
他拿起扫帚,认真地清扫着地面。
当他挥动扫帚时,扬起的细微灰尘在斜射的阳光中,瞬间被照亮,变成了一片片飞舞的、闪闪发光的金色尘埃。
它们在光束里盘旋、升腾、缓缓落下,像一场无声而盛大的金色迷梦。
李一凡停下动作,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一个如此寻常、甚至有些恼人的瞬间,此刻却美得令人失语。
他忽然明白了。
幸福,并不总是藏在那些波澜壮阔的时刻里。
它就栖息在这些被忽略的寻常之中。
是和好友分享一副耳机时的默契,是自习课上心无旁骛的专注,是打扫教室时,被夕阳照亮的、满屋飞舞的金色微尘。
每一个被用心体察的瞬间,都在闪闪发光。
他的内心,被一种极致宁静的满足感彻底填满,圆满而平和。
第十五章:珍重这一刻
期末的脚步,伴随着日历一页页地翻薄,悄然临近。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微妙的、属于毕业季的离愁与期盼。
李一凡的心中,也升起一种清晰的预感。
并非来自任何外力的预告,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圆满的感应。
这段奇妙的时光,即将抵达它的终点。
那个清晨,他比往常起得更早,格外认真地走了一遍那条烂熟于心的上学路。
他细细地看着路边香樟树的纹理,看着墙角不知名的野花,看着早餐店蒸笼里升腾起的、温暖的白雾。
每一个画面,他都像用相机一样,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
课堂上,数学老师依旧在讲解着最后的重点题型。
李一凡不再像从前那样,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埋头刷题。
他抬起头,认真地倾听着老师那抑扬顿挫的讲解,看着粉笔灰在老师指间飞扬。
身旁的张扬偷偷递来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一个夸张的、打瞌睡的猪头。
他接过纸条,没有像往常一样笑骂着揉掉,而是认真地在下面回了一句:好好听课,笨蛋。
然后,他将纸条仔细地折好,放进了校服的口袋里。
拍班级合影的那天,摄影师指挥着大家站好位置,喊着笑一笑。
李一凡站在后排,看着镜头前一张张洋溢着青春、或羞涩、或搞怪的脸。
当闪光灯亮起的那一刻,他笑得无比灿烂,发自肺腑。
最后的结业式结束,班级彻底散场。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勾肩搭背,喧闹着涌出教室,走廊里回荡着假期再联系的告别声。
夕阳将李一凡的影子,在空旷的走廊上拉得很长,很长。
他独自一人,站在高三(X)班的教室门口。
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了进来,铺满了每一张课桌,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青春的味道,混杂着书本、粉笔和阳光的气息。
他回头,深深地凝望着这间空旷的教室。
他仿佛要将眼前这片温暖的阳光,这些安静的桌椅,这空气中所有无形的气味,全都吸入自己的灵魂深处,永远封存。
他朝着空无一人的教室,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
这次,我都好好记住了。
说完,他微微一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
他转过身,身影坚定地,融入了走廊尽头那一片灿烂的光影之中。
未来虽是未知,但他的内心,早已装满了温润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