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镜湖谜踪 > 第一章

软件园区的梧桐叶在七月的风里翻卷,碎金般的阳光透过叶隙洒在研发楼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晃动的光斑。
林夏抱着一摞需求文档穿过走廊时,后颈突然掠过一阵凉意,像有人对着她的皮肤呵了口气。
她下意识摸向领口——那枚银色的东软工牌正微微发烫,金属边缘烙在锁骨处,留下半圈浅红的印子,像道未闭合的程序漏洞。
你听说了湖边那个……两个测试工程师的声音从茶水间飘出来,尾音像被掐断的网线,带着电流般的颤音,夜班监控拍到B3层走廊的人影,人在往前走,影子却往反方向飘,最后全钻进湖面倒影里了。
另一个猛地灌了口冰咖啡,金属吸管在杯壁上刮出刺啦声,惊得林夏指尖一颤:茶水间最里面那台老电脑,中午会弹出乱码。我昨天解码了三行,像是……98年王经理的工作日志,最后一句写着‘水面有两个我,一个在喘气,一个在沉底’。
林夏的脚步钉在原地。
她的工位在B座三楼,电脑屏幕右下角突然闪过一道幽蓝的光——那是她今早刚写的医疗数据可视化代码,此刻竟在空白文档里洇出一片湖面倒影。
更诡异的是,倒影中浮动的波纹数据,正与园区服务器异常日志里的时间戳精准重合:15:17,这个数字像根顽固的指针,在代码流里重复跳动了七次,每一次都带着细微的震颤。
文档顶端的光标突然脱离控制,在空白处敲出一行扭曲的绿字:`ERROR:
镜像文件校验失败`。
林夏猛地合上电脑,键盘碰撞的脆响在走廊里回荡。
后颈的凉意顺着脊椎往下爬,她想起昨晚的梦:同心湖的水漫过脚踝时,她看见水面浮着只红绣鞋,鞋尖绣的并蒂莲已经发黑,鞋跟沾着的湖泥里,裹着半片银色的东软工牌,logo上的字迹被水泡得发胀,隐约能认出刘字。
一、老电脑里的秘密
午休铃响到第三声时,林夏的工牌烫得几乎握不住。
她攥着那枚金属牌冲进茶水间,最里面的老电脑果然亮着——笨重的CRT显示器泛着青灰的光,屏幕上的雪花点不是随机的,细看竟在流动,像无数细小的鱼群在穿梭。
这台08年的戴尔主机早该报废,却总在午休时自动开机,保安老李说是线路老化短路,但测试组的人都知道,它屏幕里的雪花从来藏着秘密。
林夏颤抖着摸向鼠标,指尖刚触碰到塑料外壳,雪花点突然凝结成一行行绿色代码,滚动速度快得像瀑布。
她眼疾手快截了图发到邮箱,放大后才发现,代码间隙嵌着些零碎的文字,像被强行塞进程序的注释:……湖底压力传感器异常波动……青石板编号003表面血样活性下降……镜像响应延迟0.7秒……
你也来看这个
身后传来实习生小张的声音,他捧着杯速溶咖啡,杯壁凝着的水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滴。
他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像是熬了几个通宵:我连续三天值夜班,每次凌晨三点整,这电脑就会弹出王经理的日志。你看这段——
他调出存档的文档,泛黄的界面上,宋体字歪歪扭扭地排列着,像是在水里泡过:
98年12月14日

今天调试湖底传感器,B3层的水位突然涨了两厘米。刘总说‘程序需要润滑剂’,但我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支针管,往水里滴了管红色液体,阳光下泛着铁锈色的光。最怪的是监控,湖面倒影总比实际动作快0.3秒,像提前录好的影像。
文档下方附着一张模糊的照片:穿西装的男人站在湖边,背后的水面浮着个半透明的影子,影子的领口别着枚工牌,反光处隐约能看见王字。
林夏放大照片边缘,发现湖岸线的形状很奇怪——东北角缺了块月牙形的缺口,像被人用指甲抠过的老照片,边缘还留着参差的毛边。
15:17这个时间,你见过吗林夏指着代码里重复出现的时间戳,指尖在屏幕上留下淡淡的水痕。
小张的咖啡杯哐当撞在桌沿,褐色的液体溅在键盘上,顺着按键缝隙渗进去:上周三我值夜班,15:17分整,B3层的消防警报突然响了。我拿着钥匙去关阀门时,看见走廊尽头的安全镜里站着个人,穿蓝布衫,怀里抱个鼓鼓囊囊的东西……等我开灯冲过去,镜子里只剩我自己,但镜片上蒙着层水,擦了三遍都没擦干净,反而越擦越模糊,像要渗出水来。
林夏的后颈又泛起凉意,像有冰珠顺着衣领滚进去。
她想起今早代码里的波纹数据,15:17分的振幅恰好是其他时间的七倍,像道被强行放大的信号。
这时工牌突然烫得灼手,她低头看见银色logo上浮现出层淡红色,像血在金属表面晕开——和照片里刘仁滴进湖的液体颜色一模一样,连流动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二、湖岸线的密码
午休铃的余音消散时,林夏攥着发烫的工牌溜出研发楼。
七月的阳光把水泥地晒得发白,空气里飘着梧桐叶烤焦的味道,唯有西北角的同心湖泛着墨色的凉,像块被揉皱又勉强展平的旧绸缎。
湖面上浮着几株枯荷,腐烂的茎秆刺破水面,像溺死者伸出的手指,在风中微微晃动。
她沿着湖岸慢慢走,鞋底碾过干燥的泥块,碎裂声像键盘敲错代码的提示音。
湖水比照片里更浑浊,深绿色的水面下隐约有东西在动,不是鱼,倒像人的发丝在水里散开。
走到湖的东北角,林夏突然停住脚——这里的湖岸线有个明显的凹陷,形状像片被啃过的月牙,和老照片里缺角的位置完全重合。
她掏出手机打开卫星地图,指尖沿着湖岸线滑动:东北角的月牙缺、西南岸的尖凸、东侧延伸的长滩……这些轮廓拼在一起,竟和奶奶相册里那张1978年的老照片分毫不差。
那是张泛黄的黑白照,奶奶站在辽河岸边,背后的水域轮廓古怪,右上角缺了块月牙形的角,边角写着行娟秀的小字:秀兰与囡囡,于辽河故地。
林夏小时候总问囡囡是谁,奶奶却只摸着照片叹气,说是被水带走的孩子。
姑娘,看湖呢
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在转动。
穿蓝布衫的老头蹲在湖边石凳上钓鱼,鱼线抛得很远,末端的浮漂在墨色水面上像颗苍白的痣。
他左手小指齐根而断,断口处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青白色,像枚被岁月磨平的图钉,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泥。
大爷,您常来林夏注意到他膝盖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夹克,领口绣着模糊的厂徽,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极了奶奶相册里男人穿的工装。
三十年了。老头摩挲着断指,皱纹里嵌着洗不净的泥,我叫陈建国,当年跟刘仁跑土地审批的。那时候这儿还是片玉米地,他站田埂上说要盖能装万人的软件园,我们都当他疯了——这破地春天存水,秋天排涝,种玉米都得看老天爷脸色。
他顿了顿,钓线突然绷紧,又倏地松弛下去,他说要挖个湖,说‘水能存住念想’,像硬盘存数据那样,能存一辈子。
林夏在他身边坐下,石凳被太阳晒得发烫,热度透过牛仔裤烙在皮肤上,像贴着块温热的烙铁。
她盯着湖面上的浮漂,看它在微波里轻轻晃动:他们说这湖闹鬼。
陈建国往湖里啐了口烟丝,烟丝在水面挣扎成道红线,很快被暗涌卷走,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鬼倒不至于。他重新往鱼钩上挂蚯蚓,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水听见,但这湖认人,尤其是七月生的,八字轻的。
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手腕上的银镯子突然滑到掌心,冰凉的金属贴着发烫的工牌,像两股对抗的力量。
她的生日是七月十五,奶奶总说这天出生的孩子命里带水,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
刘仁当年非要挖这湖,谁劝都没用。
陈建国的钓线又绷紧了,这次绷得笔直,像根即将断裂的钢丝,我们都觉得邪门——挖机铲下去,黑泥就往上冒,像程序跑飞了无限循环,挖多少填多少,永远深不了。第一天挖了三米深,第二天去看,坑居然变回两米,黑泥里还混着碎布条,红颜色的,像女人的衣裳料子。
风掠过水面,枯荷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有人在低声啜泣。
林夏看见湖中央的水纹突然变了形状,像有人在水下画圈,一圈圈往外扩,在15:17分准时停下,像被按下暂停键的秒表,连涟漪消散的速度都分毫不差。
挖湖时还挖出过别的东西她想起老电脑里的日志,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凳缝里的泥。
陈建国往湖里又啐了口烟丝,这次没说话,只是猛地拽起鱼竿——鱼钩上空空如也,只剩半截被啃断的蚯蚓,断口处还在渗着黏液。
后来换了人工挖,铁锹刚插进泥里就拔不动。有个工人年轻气盛,使劲一拽,铁锹倒是起来了,带上来块青黑色的石板,上面刻着些歪歪扭扭的字,老周懂点古文,说是‘血祭’相关的,还说石板底下是空的,敲着发闷,像藏着东西。
林夏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服务器异常警报弹窗:B3层检测到未知信号源,频率与湖水波纹振动频率完全一致,误差不超过0.1赫兹。
她抬头看见陈建国的断指正摩挲着鱼篓边缘,那里沾着点红布丝,布丝裹着的湖泥里,隐约露出个兰字的轮廓,笔画被水泡得发胀,像要从泥里浮出来。
三、青石板上的代码
回到工位时,林夏的工牌已经凉透了,但银色logo上的淡红印记没消失,像道洗不掉的残像。
她点开医疗数据可视化系统,昨晚写的递归函数突然自动运行起来,屏幕上的波纹图案与同心湖的水纹完美重合,连15:17分的峰值都分毫不差。
峰值处标着行小字:校验点001,匹配度98%。
林夏,医疗系统的测试报告好了吗
组长张姐敲了敲她的桌面,指甲上的红蔻丹掉了块,露出底下泛白的月牙,B3层的服务器又出问题了,你下午去看看物业说线路老化,但我总觉得不对劲,那层的监控画面最近总发虚,像隔着层水。
林夏猛地抬头:B3层不是废弃了吗我入职时说那层漏水严重,早就停用了。
上周刚通了线路,说是要放医疗档案服务器,恒温恒湿。
张姐的口红蹭在咖啡杯沿,留下道红印,不过老员工都说别在15:17分过去,那时候线路准跳闸——邪门得很,说那层的电路跟湖里的水位连动,水涨它就跳,水落才恢复,检查了多少次都找不出原因。
林夏的手指悬在键盘上,突然想起老电脑里的日志:98年12月15日,阴。B3层水位传感器显示异常,每小时上涨0.7厘米。刘总说‘这是程序在呼吸’,让我别管,但我看见他往传感器里滴了滴自己的血,滴完水位就停了。
下午三点整,林夏抱着测试设备走向B3层。
电梯在二楼停了一次,门开时外面空无一人,但走廊尽头的窗户上有个影子,穿着蓝布衫,怀里抱着个襁褓,身形和老照片里的秀兰重合。
林夏慌忙按关门键,门合上的瞬间,她看见影子的脚没沾地,裙摆下淌着水,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的倒影正对着她笑,嘴角咧得很大,却没声音。
电梯到B3层时,显示屏上的数字3突然闪烁起来,像接触不良。
15:16分,走廊里的应急灯泛着幽绿的光,墙壁上渗着水珠,摸上去冰凉刺骨,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石头。
林夏的测试设备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的波形图疯狂跳动,线条扭曲得像蛇,却在15:17分准时稳定下来,显示出一串奇怪的字符:戊寅年七月十五,血祭以镜灵,七石齐则像生。
这正是陈建国说的青石板文字。
她沿着走廊往里走,服务器机房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来的水在地上积成条小溪,蜿蜒着流向走廊尽头——那里的墙壁有块明显的凹陷,形状像被人用拳头反复砸过的淤青,凹陷边缘还在渗着水珠,水珠落地的声音很规律,嗒、嗒、嗒,每七滴停顿一次,像在计数。
机房里的服务器正嗡嗡作响,指示灯的蓝光映在地板的积水里,像片缩小的星空,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林夏蹲下来检查线路,发现地板上有块瓷砖颜色比别处深,边缘还在渗水。
她试探着掀开瓷砖——底下是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潮湿的腥气扑面而来,像腐烂的水草混着铁锈,钻进鼻腔时带着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洞口边缘用红漆刻着行小字,字迹被水泡得发涨:002号测试体:刘某某,1996.07.15,同步率76%。
林夏打开手电筒照进洞里,光柱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水珠,水珠落下的节奏极规律,每七滴为一组,组与组之间间隔三秒,像某种精密的计时装置。
洞底铺着块青石板,上面的刻字被水浸泡得发胀,血祭两个字尤其清晰,笔画间嵌着些暗红色的粉末,像干涸的血,用指尖一碰就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更深的刻痕。
这时设备突然黑屏,屏幕闪过一阵雪花后,自动跳出段视频文件:1998年的监控画面,穿西装的王经理站在湖边,手里举着块青石板,正对着湖水喃喃自语,嘴唇动得很快,却没声音。
镜头突然剧烈晃动,像是被人碰了一下,画面里王经理的影子在水面上突然分裂成两个——一个跟着他转身往回走,另一个却往湖中央走,脚踩在水面上没沉下去,影子的手里还攥着块青石板,和王经理手里的那块一模一样。
视频的最后十秒是片雪花,雪花间隙里混着行代码:镜像同步率70%,启动强制校正程序,目标:消除异常副本。
林夏的后颈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往下爬,像有人用沾了湖水的手指划过皮肤。
她猛地回头,看见机房的玻璃门上印着个影子,蓝布衫,红绣鞋,怀里的襁褓动了下,露出只小小的脚,脚踝上有颗红痣——和她脚踝上的痣位置、形状完全相同,连痣边的细小纹路都分毫不差。
四、红绣鞋的温度
第二天午休,林夏带着从洞口抠出的暗红色粉末找到陈建国。
老头还蹲在湖边钓鱼,鱼篓里多了条半死的鲫鱼,鳃盖有气无力地张合着,吐出的泡泡在水面上连成串,破掉的时间精准卡在15:17分,像被设定好的程序。
这是什么林夏把装粉末的密封袋递过去,袋子表面凝着水珠,沾在指尖冰凉。
陈建国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密封袋从指间滑落,掉在湖边的泥里。
粉末混着泥水冒起白烟,在地上显出七个模糊的字:七祭毕,镜门开,生者替。
他慌忙用脚去蹭,却越蹭越清晰,字的边缘还在渗着水,像从地里长出来的。
你去B3层了他的声音发颤,断指死死掐着鱼竿,指节泛白,刘仁当年就是在那儿栽的,也是七月,也是这样的好太阳,湖水却凉得像冰。
林夏在他身边坐下,石凳被太阳晒得滚烫,热度透过牛仔裤渗进来,带着点泥土的腥气。
王经理为什么会死老电脑里的日志说他往水里滴过血。
陈建国盯着湖面上的浮漂,浮漂正在15:17分准时下沉,沉到第七厘米时突然停住,像被什么东西托住了。
他不该碰第三块青石板。那上面刻着‘镜像生成’的法子,刘仁警告过谁都不能动,说石板认主,外人碰了会被‘记录’,可他偏不信,非要自己试,说‘程序总得有人调试’。
九十年代中期的夏天,蝉鸣黏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能把人的耳朵震聋。
刘仁蹲在新买的农田边,胶鞋上沾着黑泥,泥里混着些碎玉米须。
这片低洼地让他想起老家辽河边上的泡子,1978年夏天,他就是在那里弄丢了秀兰——他的妻子,怀抱着刚满月的女儿,在河边洗衣服时掉进水里,连人带襁褓一起沉了底,捞了三天只捞上来只红绣鞋,鞋尖绣的并蒂莲已经泡烂了。
咱把这坑改成湖吧。刘仁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圈出的形状和辽河泡子一模一样,连东北角的月牙缺都分毫不差,秀兰说过,水是活的,能记住人的样子,就像录像带,能存一辈子。
会计老周扶了扶眼镜,镜片反着光:刘总,这片地邪门,工程队说挖不动,填进去的土第二天就没了,像被吞了。
挖得动。刘仁从口袋里掏出块青石板,巴掌大小,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我托人从老家带来的,当年秀兰掉下去的地方,就埋着七块这样的石板,老人们说能‘唤影’。
挖湖的第七天,工人在泥里挖出了第二块青石板。
刘仁把它擦干净,上面的刻字让老周倒吸一口凉气:戊寅年七月十五,以血亲祭湖,可得镜像,七日为期,逾期则替。
血亲陈建国当时蹲在田埂上抽烟,听见这话差点把烟锅子掉水里,刘总,这是要杀人啊!血亲祭湖,那不是害人吗
刘仁没说话,只是盯着水面。那天夜里他喝了半斤白酒,蹲在泥塘边,月光把水面照得像块破铜镜。
他恍惚看见水里有影子在晃——秀兰抱着孩子站在水面上,蓝布衫的下摆浸在水里,红绣鞋的鞋尖露在外面,像朵开败的荷花,正一点点往岸边漂。
再挖三天。刘仁第二天对工程队说,手里多了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剪刀尖还沾着点红布丝,挖到第七块石板就停,少一块都不行。
陈建国的钓线突然猛地往下沉,鱼篓里的鲫鱼蹦了两下,溅出的水珠落在他的断指上,断口处的疤痕瞬间泛红,像被烫过。
第七块石板挖出来那天,刘仁把自己的血滴在上面。他的声音发颤,那天是1996年七月十五,他女儿的生日,也是他说的‘程序启动日’。
林夏的脚踝突然发痒,低头看见那颗红痣周围泛着水痕,像刚被人用手指划过。
这时湖水突然涨了半尺,岸边的泥里浮出只红绣鞋,鞋尖绣的并蒂莲已经发黑,但鞋底还带着温度,像刚从脚上脱下来的,贴在掌心时能感觉到轻微的搏动,像微弱的心跳。
这鞋……林夏的呼吸顿住了。
陈建国的脸在夕阳下泛着青灰色,像蒙着层湖水:秀兰当年穿的就是这双。刘仁说,等七块石板集齐,滴上血亲的血,就能让湖里的镜像‘活’过来,像程序编译完成能运行那样……可王经理不懂,他非要用自己的血试,结果镜像失控了,认他当了主,把他拖进湖里‘存档’了。
红绣鞋的鞋跟处刻着个兰字,笔画间嵌着的湖泥里,混着根银白色的发丝——林夏突然想起奶奶鬓角的白发,想起相册里秀兰的辫子,也是这样的银白色,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
五、B3层的水位
周三的暴雨下得正急,雨点砸在研发楼的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无数只手在拍窗。
雨势最大的时刻恰好在15:17分,林夏正在B3层排查线路故障。
机房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冰凉的水顺着裤腿往上爬,像无数细小的蛇钻进皮肤。
她的测试设备在疯狂报水位异常,数据显示湖水正以每分钟七厘米的速度渗入B3层,与1998年王经理溺亡那天的速率完全一致,连波纹频率都分毫不差。
林工,快上来!对讲机里传来保安老李的吼声,信号断断续续的,夹杂着电流杂音,湖面突然冒泡泡,像开了锅!水是黑的,还泛着红沫子!
林夏刚爬到洞口边,就看见水面上漂着个东西——蓝布衫的一角,被水流推着往机房门口飘。
她伸手去抓,指尖刚碰到布料,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下拽,脚踝卡在洞口边缘,疼得像要断了,骨头缝里都透着凉气。
恍惚间,她看见水里站着个女人,蓝布衫,红绣鞋,怀里的襁褓动了动,露出张皱巴巴的小脸,眉眼像极了奶奶相册里的婴儿。
女人的头发在水里散开,缠住林夏的手腕,发丝上的水珠滴在她的工牌上,银色logo突然亮起红光,烫得皮肤生疼。
镜像同步率90%……女人的声音像水下的气泡破裂,带着黏腻的湿意,就差最后一步了……你的血,能让石板认主……
林夏的手电筒照在女人脸上,看见她的瞳孔里映着片湖水,湖面上漂着七块青石板,每块上面都刻着名字:王某某、刘某某、陈某某……最后一块是空白的,边缘沾着新鲜的血迹,像刚被刻上又磨掉了。
15:17分……女人的手指抚过林夏的脚踝,红痣突然发烫,像被火烫过,你的血,和秀兰的一样……石板等了二十年了……
这时机房的门被撞开,陈建国举着根钢管冲进来,断指缠着渗血的纱布,纱布被雨水泡得发白,红色的血顺着钢管往下滴,在积水里晕开一朵朵小红花。
秀兰!住手!他的吼声震得水面泛起涟漪,囡囡是无辜的!
女人猛地转头,脸上的皮肤像被水泡发的纸,一层层往下掉,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肉。
建国你也来凑数
她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玻璃,当年你帮刘仁藏起第七块石板,看着他害我,这笔债该还了……
陈建国的钢管砸在水里,溅起的水花在空中凝成青石板的形状,上面刻着006号测试体:陈某某,2002.07.15,同步率89%。那石板是刘仁自己藏的!
他的声音发颤,钢管在水里搅动,他怕镜像真的活过来会害人,更怕你记恨囡囡,才把石板藏在湖底,说要等她长大自己选……
林夏趁机挣脱女人的头发,爬起来往门口跑。
经过走廊时,墙上的安全镜突然裂开,每个碎片里都映着个穿蓝布衫的影子,怀里的襁褓越变越大,最后裂开道缝,露出只青灰色的小手,指甲缝里全是湖泥,正往镜面外伸,像要抓住什么。
跑到电梯口时,林夏看见墙上贴着张泛黄的通知,边角被水泡得卷曲:2002年7月15日,B3层线路检修,禁止入内。注:刘总亲自带队,携带设备进行‘最终调试’。
通知下方用红笔写着行潦草的字,像是急着写的:湖面水位异常上涨,刘总未归,监控只拍到湖水漫过B3层窗口,他的工牌漂在岸边,背面刻着‘镜像已生成’。
电梯上升时,林夏的工牌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银色logo上的红光连成串,在轿厢壁上投射出行跳动的数字:最终测试:执念清除,15:17分启动,倒计时10分钟。
六、老相册里的真相
暴雨在15:17分准时停了,阳光像利剑般刺破云层,照在同心湖的水面上,泛着刺眼的光。
林夏抱着湿透的工牌冲进档案室,翻到1998年的工程日志,泛黄的纸页上用红笔标注着七块青石板的埋藏位置,最后一块标着B3层机房,水下七米,压铁盒。
日志的最后夹着张褪色的照片:刘仁站在七块青石板前,手里举着把剪刀,剪刀上沾着红布丝。
他的脚边跪着个女人,蓝布衫,红绣鞋,正是湖里的那个影子——但她的脸很清晰,眉眼、嘴角的痣,甚至鬓角那缕白发,都和奶奶相册里的秀兰长得一模一样,连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都分毫不差。
林夏的手机突然震动,收到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是段录音,陈建国苍老的声音混着水声:……秀兰当年不是掉下去的,是刘仁推的。她发现刘仁偷偷用女儿的血祭石板,要去派出所报案,刘仁就……就把她推进辽河了,还对外说她是失足落水……
档案室的空调突然停了,空气里飘着股潮湿的腥气,像有人刚从水里捞出来,带着一身的湖泥站在身后。
林夏翻开奶奶的老相册,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奶奶的字迹,娟秀却带着颤抖:秀兰是我亲妹妹,1978年七月十五,被刘仁所害。囡囡是她的女儿,被刘仁抱走,后来丢了,我找了二十年……
纸条下面压着张折叠的出生证明,纸张边缘已经脆化,一摸就掉渣:1998年7月15日,林夏,母亲一栏写着不详,父亲一栏是片空白,但在空白处有个浅浅的指印,蘸着红泥,像没来得及写下的名字。
林夏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出生证明,突然想起奶奶总在七月十五烧纸钱,说要给囡囡指路,别让她在水里迷路;想起自己脚踝的红痣,和照片里秀兰襁褓中婴儿的痣位置、形状完全相同;想起湖岸线的形状,和奶奶相册里辽河泡子的轮廓分毫不差,连东北角的月牙缺都像是复制粘贴的。
工牌突然发烫,银色logo上的红光映在出生证明上,林夏两个字的笔画渐渐扭曲,最后变成刘囡囡三个字,笔画间还在渗着水珠,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字。
这时档案室的门被推开,陈建国站在门口,断指缠着渗血的纱布,手里举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子上还沾着湖泥,泥里嵌着半片青石板的碎片。
这是刘仁藏的第七块石板。他把铁盒放在桌上,里面的青石板刻着007号测试体:林某某,1998.07.15,血亲匹配度99.9%,他当年没格式化程序,只是把石板藏在湖底的铁盒里,说要等囡囡长大,让她自己选——是清除镜像,还是……被镜像替代。
铁盒底层铺着封刘仁的信,信纸被水浸泡得发皱,字迹模糊却能辨认,墨水在纸上晕开,像无数个小水洼:
秀兰,我知道错了。当年用女儿的血祭石板,是疯了,是想让你‘活’过来,可我忘了,你最恨的就是伤害孩子。镜像生成了,可它记住的只有你的恨,没有爱。
囡囡被好心人收养了,取名林夏,夏天的夏,离水远些。我在她的工牌里装了定位器,不是监视,是怕她哪天被湖找到,怕你伤害她——她也是你的女儿啊。
如果她看到这封信,说明湖已经启动最终测试。第七块石板需要她的血才能激活,要么清除所有镜像,要么被镜像替代……我选不了,让她自己选吧。
告诉她,奶奶很爱她,我也……很想她。
林夏的眼泪滴在信上,晕开的墨迹里浮现出奶奶的样子:2002年的档案室,奶奶抱着本相册,对穿保安服的陈建国说:我妹妹的女儿,就叫林夏吧,夏天的夏,离水远些,平安长大就好……
陈建国的断指突然指向窗外:湖又开始涨水了,跟1998年那天一样,15:17分准时涨的。
林夏抬头看见同心湖的水位正在上升,湖岸线的形状在阳光下渐渐变化,最后变成完整的圆形,像面没有缺口的镜子。
水面上漂着七块青石板,拼成个巨大的祭字,每个笔画间都泛着红光,像在流血,又像无数细小的血管在流动。
七、15:17的抉择
七月十五的月亮在15:17分升到正空,清辉洒在同心湖的水面上,泛着冷冽的光。
林夏攥着第七块青石板站在湖岸边,陈建国举着刘仁留下的剪刀站在她身后,断指的伤口还在流血,血滴在湖水里泛着圈圈红纹,像在水面画着无数个同心圆。
湖里的镜像已经很清晰了。
穿蓝布衫的秀兰抱着襁褓站在水面上,脚下的湖水没有涟漪,像踩在坚硬的镜子上。
襁褓里的婴儿伸出小手,指尖的红痣与林夏脚踝的痣遥遥相对,连痣边的细小纹路都一模一样。
镜像的嘴唇在动,无声地重复着过来,声音像从水底传来的回声,黏腻而冰冷,钻进耳朵时带着湖水的腥气。
刘仁当年就是在这儿停住的。陈建国的剪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刀刃上还沾着铁锈,他举着剪刀举了半夜,最后没舍得剪镜像,也没舍得毁石板,结果拖到现在,镜像的执念越来越深,记恨记了二十年。
林夏的工牌在掌心发烫,银色logo上的红光与湖面上的红纹连成片,在地上投射出行跳动的数字:镜像同步率99%,10秒后启动替代程序,10、9、8……
她要的不是我的血。林夏突然开口,声音在月光下很清晰,带着点湖水的凉意,是我的执念,是奶奶的执念,是所有人没说出口的恨。
她把青石板扔进湖里,石板落水的瞬间,所有镜像都停住了动作,连水面的波纹都凝固了,像被按下暂停键的画面。
林夏对着水面上的秀兰说:你恨的是刘仁,不是囡囡。奶奶说过,你最喜欢并蒂莲,说它‘同根生,不相离’,你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
她摘下脚踝的红痣贴纸——那是奶奶每年夏天都要她贴的,说遮着点,水就找不到你了。
真实的红痣在月光下泛着淡红,像颗小小的朱砂,在皮肤上微微发烫。
这是你的念想,不是我的枷锁。林夏后退一步,脚踩在湖边的泥里,泥里的水漫过脚背,却不冰凉,反而带着点温度,刘仁用错了方法,但他到死都在后悔,奶奶找了我二十年,也等了你二十年,该结束了。
湖面上的镜像突然剧烈晃动,秀兰的脸开始变化,皱纹渐渐舒展开,白发变成青丝,最后变成奶奶年轻时的样子,穿着蓝布衫,抱着襁褓,眉眼温柔得像月光。
囡囡……镜像的声音带着奶奶的温柔,还夹杂着湖水的潮湿,奶奶骗了你,我就是秀兰,当年被路过的船救了,改名叫李秀莲,怕你知道真相会恨,也怕湖找到你……
襁褓里的婴儿伸出手,小小的手指抓住林夏的指尖。
冰凉的触感里,林夏突然想起所有被遗忘的记忆:三岁时在辽河岸边,奶奶指着水里的影子说那是姨婆,在跟你打招呼;七岁生日,奶奶烧掉双红绣鞋,说晦气走了,囡囡平安长大;入职东软那天,奶奶塞给她块银色的护身符,说戴着,稳当,别让水把你带跑了。
镜像同步率0%。工牌突然发出柔和的提示音,红光变成温暖的白色,程序终止,所有数据清除,执念已和解。
湖面上的青石板开始下沉,秀兰的镜像渐渐透明,最后化作无数水珠,像碎掉的星星,落在林夏的掌心,凉丝丝的,像眼泪,却带着温柔的触感。
襁褓里的婴儿对着她笑,露出两颗小小的牙,然后随着水波轻轻晃动,最后消失在湖中央,水面只留下一圈圈涟漪,像温柔的告别。
陈建国的剪刀哐当掉在地上。
他看着自己的断指,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淡红,像新生的皮肤:刘仁说对了,能结束这一切的,只有囡囡自己,只有爱能解恨。
林夏的工牌突然弹出段加密视频,解密后是2002年的B3层监控画面:刘仁抱着第七块青石板,对着镜头说告诉囡囡,爸爸对不起她,但爸爸爱她。
然后他按下墙上的红色按钮,整个B3层开始进水,青石板在他怀里渐渐沉入水底,水面上只留下他的工牌,背面刻着愿她一生无虞,远离湖水。
湖水在15:17分准时退回到原来的位置,枯荷的茎秆不再晃动,水面平静得像块没被触碰过的镜子,倒映着完整的月亮和星星。
林夏捡起地上的剪刀,发现刀柄上刻着个兰字,和红绣鞋上的字迹一模一样,笔画间的铁锈被月光照得发亮,像藏了二十年的秘密终于见了光。
八.尾声
代码的余响
周一的晨会阳光很好,林夏的医疗数据可视化系统顺利通过了验收。
屏幕上的波纹图案很平稳,像微风拂过的湖面,再也没有出现15:17分的异常峰值,数据线条流畅而温柔,像被抚平的褶皱。
小张说茶水间的老电脑再也没弹出过乱码,屏幕里的雪花点变成了真正的雪花,安静地落在黑色背景上,像冬天的风景。
B3层的水位也恢复了正常,物业说线路修好了,再也没跳过闸。
午休时,林夏又去了同心湖。
陈建国还蹲在石凳上钓鱼,鱼篓里躺着条鲜活的鲫鱼,鳃盖开合的节奏很均匀,不像被湖水浸泡过的样子。
他的断指上贴了新的纱布,说等拆线了就去医院做修复手术,过正常人的日子。
刘仁的程序,其实是成功的。陈建国把钓线抛向湖心,浮漂在水面上轻轻晃动,他只是没想到,镜像记住的不只是恨,还有爱,比代码更顽固的,从来都是人心。
林夏的工牌在阳光下泛着银光,logo上的红印彻底消失了,金属表面光滑得像镜子,映出她的影子,清晰而完整。
她掏出奶奶(秀兰)的老相册,最新一页贴着张照片:同心湖的湖岸线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形状像片完整的荷叶,东北角的月牙缺被新长的芦苇填满了,芦苇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点头。
风吹过湖面时,林夏听见段细碎的声响,像代码运行完的余响,又像温柔的叹息。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水面上很完整,没有分裂,没有延迟,像个真正的、自由的人,脚下的湖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游来游去的小鱼,和阳光下闪烁的沙砾。
远处的研发楼里,15:17分的钟声准时响起,清脆的声音掠过湖面,带着阳光的温度。
林夏的电脑屏幕上,医疗数据的波纹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对着湖水,轻轻说了声再见。
湖面的倒影里,她的笑容很轻,像落在水面的阳光,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