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十年春烬 > 第一章

我曾是乡下最不起眼的女子,十年光阴,一针一线缝补出他的锦绣前程;
我是母亲,拼尽全力护住女儿的性命,在绝境中咬断仇人的手指。
但命运总爱开玩笑,一张泛黄的银契成了复仇的钥匙,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即将
撕开虚伪的面具。
1
哐当——
院门被踹开了
我浑身一激灵
林晚娘儿俩,躲啥呢
王二麻子扯着公鸭嗓子,裹着一股酒气和汗臭味。隔着门板都能熏死人。
这泼皮是村里的无赖,早年偷鸡摸狗,后来染上赌瘾,欠了一屁股债。
状元爷都不要你了,还端啥架子
让爷疼疼你,再给丫儿寻个好出路,不比你守活寡强
我摸到炕沿下的剪刀。
王二麻子的黑影堵在门口,
他手里攥着个酒葫芦,嘴里喷着黄汤子,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怀里的丫儿。
哟,小丫头片子长得还挺水灵。
他舔了舔肥厚的嘴唇,一步步挪进来。
听说状元爷临走前留了种让爷瞧瞧,跟那白眼狼像不像。
王二麻子,你滚出去。
我的声音在抖。
不是怕,是恨。
恨这世道,恨这嚼舌根的嘴,更恨那个在京城享荣华富贵、把我们娘儿俩忘得一干二净的男人。

我告诉你,你男人都把你当破烂扔了,他不要你了,他现在是大名鼎鼎的状元郎,是他让我来~~~~~今儿个爷就告诉你,这杏花村,除了爷,谁还肯要你这克夫克母的丧门星
他猛地扑过来,像头发情的公猪。
我侧身躲开,手里的剪刀往前刺去。
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他的手粗得像老树皮,捏得我骨头咯吱响。
还敢扎爷
王二麻子眼神一狠,另一只手直奔我怀里的丫儿。
先把这小杂种抱走,卖去城里窑子,还能换几两酒钱!
丫儿被惊醒了。
小嘴一瘪,没敢哭出声,只是死死攥着我的衣襟,小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就是这一下。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什么隐忍,什么规矩,什么盼着陈景明回头,全没了。
只剩下一个念头,谁敢动我女儿,我弄死他。
2
不等王二麻子反应过来,我猛地低下头。
咬住了他伸过来的那只手。
我能尝到他指甲缝里的泥腥味,还有常年不洗手的馊臭。
但我没松口。
牙床用尽全力,往死里咬。
王二麻子嗷的一声惨叫
疯婆子!你他妈的是疯了!
他另一只手往我头上打,拳头砸得我眼冒金星。
可我还是没松口。
血腥味涌进嘴里,
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被逼到绝境的母狼。
丫儿终于急的哭出声,小手使劲捶打王二麻子的胳膊:
放开我娘!坏蛋!放开我娘!
王二麻子疼得浑身抽搐,想甩开我,却被我咬得死死的。
他开始踹我的腿。
一下,又一下。
骨头疼得像要裂开。
可我咬得更狠了。
直到咔嚓一声脆响。
王二麻子的惨叫陡然拔高,
他猛地甩开我,捂着手踉跄后退。
月光从破了的门板照进来,正好落在他缺了半截食指的手上。
血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我。
我嘴里还叼着那截手指,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胸前的衣襟上,像一朵朵开得凄厉的红梅。
王二麻子眼里第一次有了怕。
不是装的,是真的怕了。
他大概从没见过这样的我。
那个平时只会低头干活,被婆婆骂不还嘴,被村里人戳脊梁骨只当没听见的林晚。
此刻像个从地狱爬回来的索命鬼。
你……你等着……
他撂下句狠话,捂着流血的手,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院门。
院里静下来。
只有我和丫儿的哭声。
我吐出嘴里的断指,
牙床疼得厉害,大概是咬得太狠,松了劲才觉得酸麻。
丫儿扑进我怀里,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娘,你流血了……娘,你疼不疼
我摸着她的头,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抖。
不是吓的,是刚才那股狠劲泄了,剩下的全是后怕。
要是我咬偏了呢
要是王二麻子真把丫儿抢走了呢
不敢想。
3
突然觉得,这十年,活得像个笑话。
从8岁来到这个家,我下地干活操持家务,攒钱供他读书科考,伺候他娘,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可到头来,婆婆死了,男人进京赶考没了音讯,自己被说成是克夫克母的丧门星,连地痞流氓都敢上门欺负。
我站起身,走到炕边,从枕下摸出那个蓝布帕子。
里面裹着三样东西。
断针,是当年给陈景明纳鞋底时崩断的,我一直留着。
银锁,是丫儿出生时,我用攒下的碎银子请银匠打的,刻着长命百岁。
还有那张银契。
陈景明的字迹,当年还带着少年气,一笔一划写着暂借林晚纹银三十两,待科考得中,双倍奉还。
我把蓝布帕子系在腰间,勒得紧紧的,像是要把这十年的委屈和不甘,全勒进骨头里。
丫儿,咱不待在这儿了。
丫儿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娘,咱去哪
去找爹爹
陈景明。
你说过,若负我,天打雷劈。
可现在,劈下来的,是要抢我女儿的流氓,是戳我脊梁骨的流言,是你这没良心的白眼狼。
我得去问问你。
我这十年,到底算什么。
我这女儿,你认不认。
4
进了京城西市,一派繁荣景象。
叫卖声、马蹄声、金器铺的敲打声,嗡嗡地往耳朵里钻。
穿绸缎的公子哥儿骑着高头大马,马尾巴甩过我脸时,都带着股香胰子味。
我缩着脖子往墙角躲,蓝布衫的下摆沾着路上的泥,跟这花花世界比,像块烂抹布。
找……找个叫石头的猎户。
我攥着老猎户的字条,问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
老汉上下打量我,眼神像看蹲在路边的野狗:石头哪个石头西市捡破烂的都叫石头!
日头爬到头顶时,我终于在一条堆满烂菜叶的巷口,看见个挑柴担的壮实后生。
他穿着打补丁的短褂,扁担压得肩膀发红,听见巡捕的鞭子响,跟兔子似的往墙根钻。
那背影,像极了十年前那个啃我半袋红薯的半大孩子。
石头我试探着喊。
他猛地回头,额角有道疤,是当年饿极了撞在石头上留的。看见我,柴担哐当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像铜铃。
林……林晚嫂子
石头的脸唰地白了,抓着我胳膊就往巷深处拖。
你咋来了不要命了
他往巷口瞟了两眼,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陈景明……不,陈状元,三天前刚娶了丞相的千金,满城都在喝他的喜酒!
他派人查过,说有个杏花村来的妇人要找他,见一个抓一个。
嫂子,你听我句劝,这京城不是咱庄稼人能闯的。他现在是凤凰,咱是草,别往他跟前凑,凑了就是死。
凤凰
他陈景明八岁时还尿过炕,是我连夜拆了棉袄里的棉絮给他垫;
他读书读到半夜饿,是我揣着滚烫的红薯在窗根下等;
他赶考时穿的那双千层底,是我绣瞎了半只眼才赶出来的。
现在他成了凤凰,我这个喂过他的人,倒成了不能靠近的草
我得见他。
我就问一句话。
石头急得直跺脚:
问啥他能认你丞相府的门槛比咱村头的老槐树还高,你连门都摸不到!
摸不到,就等。
5
丞相府的灯笼从巷口一直挂到街尾,红得刺眼。
我抱着丫儿蹲在墙根的阴影里,听着府里传来的丝竹声。
三更天的时候,府门开了。
陈景明出来了。
穿着一身华贵的袍子,金线绣的蟒纹在灯笼下闪闪烁烁。
扶着个珠光宝气的女子,那女子的珠钗一晃,能晃花人的眼。
他在笑,嘴角弯着,眼里闪着精光。
……说来也巧,
他对着身边的宾客拱手,声音不大,却顺着风飘进我耳朵。
乡下那个原配,前年就染时疫去了。也是个苦命人,没福分享受我的荣华。
时疫
我心口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
丫儿在我怀里动了动,小声问:娘,那是爹爹吗他穿得真好看。
是。
这就是你天天盼着的爹爹。
他说我死了。
说那个供他读书、养他老娘、给他生了女儿的我,早就死了。
我忘了石头的嘱咐,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这是吃人的京城。
阿禾!
我冲了出去。
丫儿被吓得尖叫,我却顾不上了,一把攥住他的袍袖子。
阿禾!我是晚娘啊!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糊了满脸。
你看看我!你看看丫儿!她是你闺女,你让她喊爹啊!
陈景明的脸,在灯笼下一点点变了。
从刚才的温和,到错愕,再到惊恐,最后凝成一块冰。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整个人都甩飞出去。
哪来的疯妇!
敢冲撞本状元与夫人!来人!把这疯妇拖走!
我被他推得踉跄了几步,后腰撞在石狮子上,疼得眼前发黑。
丫儿哭得撕心裂肺:娘!娘!
两个侍卫像拎小鸡似的架起我的胳膊,我拼命挣扎,却被他们反手一拧,骨头差点断了。
陈景明!
我看着他眼神里的陌生和厌恶,像看着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
你忘了你说的话吗你说高中就八抬大轿接我们!你说负我就天打雷劈!你忘了吗!
他别过脸,对着侍卫吼。
还愣着干什么扔远些!别污了夫人的眼!
我被他们拖着走,像个破麻袋似的被扔出去,摔在三条街外的垃圾堆上。
不知过了多久
石头找到了我。
我就知道会这样。
他脱下自己的破棉袄,裹在丫儿身上。
嫂子,咱逃吧,往南走,去没人认识咱的地方。
我摇摇头。

往哪逃
陈景明能说我死了,就能让我真的死了。
我逃了,丫儿怎么办
她这辈子都要背着疯妇的女儿的名声,被人戳脊梁骨。
我得找到证据。
证明我没死,证明他欠我的,证明丫儿是他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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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石头把我们带回他住的破屋。
说是屋,其实就是个四面漏风的棚子,墙角堆着柴火,炕上铺着干草,墙角结着冰碴子。
这地方偏,巡捕不常来。
他往灶膛里塞了把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脸上的疤忽明忽暗。
我爹走前留了句话,说要是遇着难处,就往山里躲,他在那边藏了些干粮和药。
我抱着丫儿坐在炕角,看着火苗发呆。
证据……哪里有证据
我想起了一个人。
张婶。
当年陈景明进京赶考,临走时的鞋,是张婶给做的。
张婶的男人早死,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日子过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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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年时常接济她,她总说欠我的情。
她知道我和陈景明的事,也知道丫儿的存在。
要是她能出来作证……
于是我和石头说:石头,明天我要去找张婶。
张婶现在在哪你认识路吗
石头不放心。
我打听了,她男人的弟弟在京城做小买卖,她跟着来了,就在城南的贫民窟。
那天夜里,我睡得很不安稳。
总觉得窗外有黑影晃动。
后半夜,迷迷糊糊中,听见吱呀一声,门被撬开了
我猛地睁开眼,黑暗里,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摸了进来,手里的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他们的脚步声很轻,像猫。
直冲着炕这边来。
丫儿!我一把将身边的女儿拽进怀里,连滚带爬地躲到桌下。
刀风呼地劈在炕沿上,木屑溅了我一脸。
丫儿吓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我摸到头上的铜簪,手忙脚乱中,簪子划破了手掌,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一个念头窜进我脑子里。
我把流血的手往地上一抹,又往自己脸上、脖子上抹了些。
然后抱着丫儿躺在地上,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两个蒙面人看炕上空空的,又低头往桌下看。
在这儿。
其中一个人低低地说了句,抬脚就往我身上踹。
一脚踹在我腰上,疼得我差点喘不过气。
丫儿在我怀里抖得更厉害了,我死死按住她的头,不让她动。
死了
另一个人踢了踢我的腿。
看这样子,像是吓破了胆,心梗死了。
晦气。
那人啐了一口。
状元爷吩咐了,要活口,问问她把东西藏哪了。这死了,怎么交差
管她呢,死了干净。回去就说没找到人,估计是跑了。
他们又在屋里翻了翻,踢翻了墙角的柴火堆,没找到什么,骂骂咧咧地走了。
门被他们敞着,冷风灌进来。
我抱着丫儿,在桌下躲了好久,直到听见鸡叫,才敢爬出来。
丫儿的小脸煞白,眼神直勾勾的,我把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地说:不怕,娘在,不怕。
可我的手,抖得停不下来。
他要杀我。
陈景明,那个我养了十年、供了十年的男人,不仅不认我,还要杀了我和丫儿。
石头回来时,看见屋里的狼藉和地上的血迹,脸都绿了。
他从床底翻出一把猎弓,弓弦是用兽筋做的,磨得油光发亮。
他要你死,咱就得比他狠。
这京城待不下去了,今晚我就带你进山,我爹当年设的陷阱还在,能挡一阵子。
我不进山。
明天我还是会去找张婶,争取让他帮我作证,你带丫儿先进山。
我得找到证据。找不到证据,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追过来杀了我们。找到证据,才能让他身败名裂。
7
城南的贫民窟。
一间低矮的土房,门口堆着柴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门口搓麻绳。
是张婶。
她比在杏花村时老了很多。
张婶。
我走过去,声音有些发颤。
张婶抬起头,看见我,愣住了,手里的麻绳掉在地上:晚……晚娘你咋来了
我来找你,张婶。
我蹲下来,握住她的手。
阿禾他……他不认我们娘俩,还说我死了。
我找到他当年写的银契,想让你出来作证,证明我没死,证明丫儿是他的女儿。
张婶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这个没良心的!我就知道他靠不住!
当年他还跟我说,等高中了,一定好好报答你和你婆婆。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
晚娘,你放心,我跟你去!我亲眼看着你供他读书,帮他照顾老娘,我还给他做过赶考的鞋,我能作证!
我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眼泪也掉了下来:谢谢你,张婶。
谢啥,咱们是乡里乡亲的,他陈景明这么欺负人,天理难容!
张婶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我这就跟你走,咱去找个说理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绸缎的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两个家丁,走进了院子。
张婆子,这儿有你的银子。
管家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放在张婶面前,银子白花花的,晃得人眼晕。
张婶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低下头:你是……
我是丞相府的管家。
管家傲慢地瞥了我一眼。
我们家状元爷说了,你要是安分守己,这两锭银子就是你的。
要是敢乱说话,不仅这银子没了,你那三个在京城学徒的儿子,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张婶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哆嗦着,看看银子,又看看我,眼神里满是挣扎。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不好。
张婶,你不能信他!
我抓住她的手,陈景明他是骗你的!他连自己的亲娘、亲闺女都不认,怎么可能真心对你好
张婶猛地甩开我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指着我,声音尖利。
你这个疯妇!谁认识你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就是想讹状元爷的钱!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婶,你……
我啥都不知道!
张婶捡起地上的银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宝贝。
你赶紧走!再不走我就喊人了!说你这个疯妇来讹钱!
管家得意地笑了:听见了吗疯妇,赶紧滚!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我看着张婶,她的头低着,不敢看我,可我能看见她肩膀在发抖。
我知道,她不是坏,她是怕。
怕陈景明的势力,怕连累自己的儿子。
我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
走出院子,听见张婶在里面跟管家说:我真的啥都不知道,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
人心啊。
在银子和权势面前,竟这么不值钱。
从张婶家出来,天色已经晚了。
我往西山走去,路过一个巷子口时就看见墙上贴着一张告示。
告示上画着我的画像,虽然画得不太像,但眉眼间能看出是我。
上面写着:杏花村妇林氏,因夫亡疯癫,携女滋扰权贵,凡收留者同罪。
下面盖着官府的大印。
我心里一沉,知道这下麻烦了。
官府通缉我了。
8
路上的行人看见我,都指指点点,有人还拿起石头砸我。
就是她!那个疯妇!
听说她还想讹状元爷的钱,真是不要脸!
快把她抓起来,送官府领赏!
我抱着头,拼命往前跑。
我恐怕是无法出城与石头汇合了,城门口也一定会有官兵盘查。
我只能
躲进了城隍庙。
突然,城隍庙的门被踹开了。
十几个穿着官服的人冲了进来,手里拿着刀和锁链。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捕头,看见我,眼睛亮了。
抓住那个疯妇!
我知道是陈景明的人来了。
捕头带着人冲了上来,把我团团围住。
把这个疯妇带走,送丞相府。
到了丞相府,我被关进柴房,脑子里一片混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柴房的门开了。
陈景明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锦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慢悠悠地扇着,像个没事人一样。
晚娘,别来无恙啊。
他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没想到你这么命大,几次三番都杀不死你啊。要不是我早有防备,恐怕真被你翻了天。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我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他的脸。
你忘了是谁供你读书是谁给你养老娘是谁给你生儿育女陈景明,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良心
陈景明收起折扇,用扇骨挑起我的下巴,眼神里满是嘲讽。
良心能值几个钱能让我当上状元能让我娶到丞相千金晚娘,你太天真了。
这世道,只有权力和金钱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手腕上,那里戴着一个玉扣。
玉扣本是一对,我们一人一个,是我用三年刺绣钱买的。
当年他说,这是我们的定情物,会一辈子戴在身上。
这个玉扣,你还戴着呢
他笑了,眼神里满是不屑,真是个念旧的人。可惜啊,我早就不戴了。
我看着他袖口露出的玉扣,那是一个新的,比我给他买的那个大得多,也漂亮得多。
是丞相千金给他买的吧。
我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陈景明,你记不记得你饿晕在田埂上,我嚼碎了红薯喂你
那时候你说,这辈子都不会让我受委屈。
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中秀才,回家报喜,抱着我转圈,说等你中了状元,就八抬大轿娶我,让我当状元夫人
陈景明的脸色一点点变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可很快又被冷漠取代。
过去的事,提它干什么。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
我给你一个机会。把银契交出来,我就让你带丫儿去别院住,保你们衣食无忧。不然,这京城只怕你有命来没命回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恨意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以为我会答应吗
他以为我会为了苟活,把证据交出去吗
他错了。
我林晚,虽然是个乡下妇人,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什么是骨气,什么是尊严。
可我不能硬来。
我得找机会逃出去
我得假装答应,声音变得温顺起来:我答应你。我把银契交出来。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陈景明转过身,打量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怀疑:你不会耍花样吧
我不敢。
我低下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卑微些。
我和女儿的命都掌握在你手里,只要能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做。
陈景明想了想,点了点头:你要是敢耍花样,别怪我不客气。
他慢慢走进我,我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机会只有一次。
必须抓住。
发髻里,藏着一根断针。
是我从杏花村带来的,那是当年给陈景明纳鞋底时崩断的。
我一直把它藏在发髻里,以防万一。
现在,就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我看着陈景明,声音温柔:阿禾,我这就把银契放在什么地方告诉你。
陈景明的注意力被我吸引了,往前凑了凑:银契在哪
就是现在!
我趁着陈景明转头的瞬间,猛地拔出发髻里的断针,用尽全身力气,扎向他的脖颈,
趁他吃痛的瞬间我赶紧往外跑
陈景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怒吼道: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可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被一箭射穿了。
石头冲了进来,他手里拿着猎弓,弓弦上还搭着一支箭,眼神里满是怒火:陈景明!你的死期到了!
陈景明看着冲进来的石头,又看着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们,对外面喊:杀了他们!给我杀了他们!一个活口都别留!
外面的侍卫听到命令,纷纷冲了进来。
石头拉着我,转身就往外跑。
终于跑到了后门。
石头一脚踹开后门,拉着我冲了出去。
石头在前面开路,用猎弓击退追上来的侍卫。
跑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甩掉了追兵。
嫂子,现在怎么办陈景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会全城搜捕我们的。
我看着他问:丫儿呢
嫂子你放心,丫儿很安全,我们这就去找她
我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带着一股狠劲,我们要反击。我们要让陈景明身败名裂,让他为他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9
西山的风跟刀子似的。
丫儿缩在我怀里,小脸烧得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
娘……冷……
我解开棉袄,把她裹进怀里。
不冷了,娘抱着呢。
丫儿突然睁开眼,眼神直勾勾的,没焦点。
娘,爹爹为什么要杀我们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片羽毛,是不是丫儿不乖丫儿以后听话,不吵着要糖人了,让爹爹别杀我们好不好
我的心疼得喘不过气来,我该怎么跟她说
说她爹爹忘了我们说他不需要我们了所以要杀了我们
说那个当年把她架在脖子上、笑得一脸傻气的男人,现在眼里只有荣华富贵,早就不认得我们娘俩了
不是丫儿的错。
我把她搂得更紧,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是爹爹……是爹爹迷了心窍。等他醒过来,就会认我们了。
这话我说得没底气,连自己都骗不过。
丫儿的呼吸越来越沉,又开始说胡话。我拍着她的背,脑子里乱糟糟的,忽然想起婆婆咽气前的样子。
那天她躺在炕上,气若游丝。
晚娘……那银契……她咳得厉害,话都说不囫囵,背面……有东西……别让阿禾知道……我怕你伤心……
当时我光顾着哭,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婆婆那时候怕是早就知道阿禾靠不住了。
我从蓝布帕子里拿出那张银契,
纸页早就泛黄发脆,我捏着纸角,把它翻了过来。
背面黑乎乎的,看着跟正面没两样。
难道是我记错了
我不死心,凑到火堆边,借着跳动的火光仔细看。手指抚过粗糙的纸面,忽然摸到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
像是用指甲刻过的痕迹。
我哈了口气,用袖口擦了擦背面的污渍。
模糊的字迹一点点显露出来。
不是陈景明那笔锋凌厉的字,是用硬物划出来的,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狠劲。
乡试……赂考官张……纹银五十两……
同科赵文昌……卷雷同……替罪……
若事发……
后面的字被潮气浸得没了形,只剩下几个零碎的笔画。
我拿着银契的手开始抖。
乡试作弊买通考官让赵文昌替罪
原来如此。
怪不得当年赵文昌明明才学比陈景明好,却落了榜,还被冠上考卷雷同的罪名;怪不得陈景明中举后,对赵文昌避如蛇蝎;怪不得婆婆临终前要特意提这银契背面……
10
洞外传来脚步声,是石头带着草药回来了。
嫂子,找着些退烧的草药,还打了只兔子,能给丫儿补补。他把东西往地上一放,看见我手里的银契,愣了一下,这是……
我把银契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石头凑到火堆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念着念着,拳头哐地砸在石头上,
狗娘养的!这畜生!我就说赵文昌怎么好好的落了榜,原来是被这杂碎害了!他不光忘恩负义,还是个偷功名的贼!
我没说话,
我原以为,我来京城,是为了讨个说法。
我想过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他不认账,无非是我们娘俩被赶回老家,继续过苦日子。
可我没想过,他会对我们下死手。
没想过他的状元功名,从根上就是烂的。
没想过他不仅负了我,还负了朝廷,负了天下人的信任。
石头,我抬起头,看着他,你知道赵文昌在哪吗
石头愣了一下:在西市口,靠近布庄的地方,天天摆个小桌子写对联。怎么了
明天我去找他。
我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赵文昌的字画摊。
赵文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头发乱糟糟的,正低着头在纸上写字。
他的手冻得通红,指关节都肿了。
赵先生。我走过去,声音发颤。
赵文昌抬起头,看见我,愣了一下:你是……
我是陈景明乡下的妻子,林晚。
我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赵先生,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知道陈景明偷了你的文章还让你顶罪。
求你出来作证,揭发他的真面目!
我不要他的钱,我只要他认我的女儿,认我这个妻子!
赵文昌慌忙站起来,想扶我。
你……你快起来!这要是被人看见了,可不得了!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我跪在雪地里,雪花落在我的头上、脸上,冰凉冰凉的。
赵先生,你也是读书人,你该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什么是是非黑白。
陈景明这种小人,靠偷别人的文章、忘恩负义当上状元,他配吗
他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天下百姓吗
赵文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
这不是告示上的那个疯妇吗
她怎么跪在这儿了
好像是在求那个秀才什么事。
赵文昌拉着我的胳膊:你快起来,有话我们找个地方说。
我不起来。
赵先生,我跪在这里,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公道!
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陈景明是个什么样的小人!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跪死在这里!
我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赵文昌看着我,看着围观的人,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答应你。我跟你去,我去揭发他。
11
上元节那天,皇城根下的聚贤楼,三层高的飞檐上挂着鎏金灯笼,红绸子从楼顶垂到街面。
我抱着丫儿,缩在楼后巷的排水管里。
石头在前头开路。
楼里传来丝竹声,还有陈景明的笑。
三年了。
他从状元做到五品官,靠着丞相女婿的身份,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
今晚这夜宴,还是皇帝特许的,听说要宴请百官,彰显皇恩浩荡。
他站在楼上,高谈阔论,说什么孝悌为本,忠义为先。
真好笑。
一个连发妻和亲生女儿都能灭口的人,也配谈孝悌
到了。
石头在二楼夹层的暗口停下。
赵先生那边开始了。石头指着地板的缝隙,我凑过去看。
楼下茶馆里,赵文昌穿着说书先生的蓝布长衫,手里敲着醒木,正讲得唾沫横飞:话说前朝有个书生,靠着发妻资助上京赶考,高中后却娶了丞相千金,把发妻和女儿逼死荒野……
围听的百姓越聚越多,有人骂那书生狼心狗肺,有人说这故事耳熟。
聚贤楼里,陈景明正举杯对着墙上的皇帝画像,声音洪亮:臣陈景明,今日能有此成就,全赖陛下隆恩,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满堂喝彩。
三位被他打压过的落第文人,此刻应该混在宾客里。
张婶也该到了,她攥着那二十两银子,在人群里等着信号。
就是现在。石头掀开暗门的插销。
我抱起丫儿,一步跨到栏杆边。
陈景明!我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足够尖利,你敢当着百官和百姓的面,再说一次‘原配早亡’吗
楼下的喝彩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过来。
陈景明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手里的酒杯哐当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哪来的疯妇!他指着我,声音抖得像筛糠,来人!拿下这个泼妇!
侍卫们拔刀冲过来,我却往后退了一步从,从腰间拿出银契,攥在手里。
大家看清楚了!
我把胳膊抡圆了,将银契往人群里扔。
这是他当年借我三十两赶考银的字据!背面还有他买通考官、乡试作弊的证据!
纸页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在一个白胡子老头脚边。
老头捡起银契,看了半晌,突然拍着大腿喊:是张考官的私印!当年我就参过他贪赃枉法,果然!
人群炸开了锅。
怪不得陈景明能中状元,原来是作弊!
连赶考的钱都是借的,还敢忘恩负义!
就在这时,张婶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举着个红布包,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我作证!是他逼我撒谎的!他给我二十两银子,让我说林氏娘俩被野狼吃了!这银子我一直没敢花,现在原封不动还给他!
红布散开,两锭银子滚出来。
紧接着,三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书生从宾客里站出来,每人手里都举着两张纸。
这是陈景明当年剽窃我的策论!
这是他篡改我文章的底稿!
他当年塞给我十两银子,让我闭嘴!
楼下茶馆里,赵文昌的声音突然拔高,手里拿着张纸,一字一句地念:……学生陈景明,愿以纹银五十两,求张大人乡试提点……同科赵文昌文思敏捷,可令其卷与学生雷同,替学生担过……
字字句句,敲在每个人心上。
12
陈景明瘫在栏杆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丞相千金尖叫着污蔑!全是污蔑!,指挥着家丁:把这些乱说话的都抓起来!给我往死里打!
可没人动。
宾客们都往后退,看着陈景明的眼神,像看一堆发臭的狗屎。
那个捡银契的白胡子老头,原来是个老御史,他走到陈景明面前,手里的银契拍得啪啪响:陛下当年就有旨意,科场舞弊者,斩立决!你好大的胆子!
陈景明像疯了一样,从腰间拔出佩剑,朝着我就刺过来。
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却听见嗖的一声。
一支箭从梁柱后,精准地射穿陈景明的手腕。
陈景明瘫在地上,看看石头,又看看我,突然开始笑。
我没错!
他拔高声音,对着围观的百姓喊:我只是想活得体面点!有错吗
我抱着丫儿,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你错的不是想往上爬。
你错的是把人心当垫脚石。你欠我的三十两,欠赵先生的文章,欠朝廷的功名……你欠的不是银子,是良心。
话音刚落,人群外传来马蹄声。
一队穿着黑衣的人冲进来,腰上挂着卫字腰牌,是皇帝的侍卫。
陛下有旨,陈景明涉嫌科场舞弊、贪赃枉法,即刻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侍卫们拿出锁链,锁住陈景明的手脚。
丞相府的人也被拿下了。
丞相千金哭得花容失色,却没人可怜她。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丞相,此刻像个蔫了的茄子,被暗卫推着走,嘴里还不停念叨:我是冤枉的……都是陈景明骗我的……
宾客里,几个穿着官服的站出来,七嘴八舌地说:陈景明还克扣过赈灾粮!河工图纸是他篡改的,去年才淹死了三个工人!
他还逼死过不肯同流合污的下属!
原来,他这三年的风光,全是用别人的血泪堆起来的。
圣旨下来的时候,我正在城隍庙给丫儿熬药。
侍卫把圣旨念得抑扬顿挫:陈景明革去功名,凌迟处死;丞相削职流放,家产充公;丫儿虽为罪臣之女,念其无辜,由生母林晚抚养,永不追责。
念完圣旨,为首的暗卫递给我一个锦盒:陛下说,这是补偿林氏的损失。
我没接。
我不要补偿。我看着锅里翻腾的药汁,我只要我女儿平安长大。
暗卫愣了一下,把锦盒放在桌上,转身走了。
13
石头和赵文昌站在门口,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们呢我问。
赵文昌笑了笑:我要回乡下教书,把真学问教给孩子们。
石头挠挠头:我爹的坟在西山,我得守着。嫂子要是不嫌弃,我常去杏花村看你们。
我点点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离开京城那天,张婶来送我们。她把那二十两银子塞给我:晚娘,这钱你拿着,算我给丫儿的压岁钱。
我推回去:你留着给孙子买糖吃吧。过去的事,都忘了。
她看着我,眼圈红了,没再坚持。
回杏花村的路,比来时好走。
丫儿坐在牛车上,手里拿着个小风车,风吹过来,风车转得飞快,她咯咯地笑。
我们的老屋,被人修过了。
屋顶的破洞补上了,院墙重新砌了,连院里的那口井,都淘得干干净净。
晚娘,是我们瞎了眼。王屠户家的胖婆娘红着眼圈,当年不该听那些流言蜚语,委屈你了。
我接过鸡蛋,笑了笑: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我重新开了荒地,撒上麦种。
春风吹过,绿油油的麦苗探出头,像一群调皮的孩子。
闲时,我教村里的姑娘们刺绣。
她们的手指比我灵巧,绣出来的鸳鸯、牡丹,比城里铺子里卖的还好看。
丫儿背着小竹篓,跟在我身后捡麦穗。
她的病好了,脸蛋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娘,她突然仰起头,爹爹为什么要变成坏人
我放下手里的镰刀,蹲下来摸她的头。夕阳把麦田染成金红色,风吹过,麦浪翻滚,像一片金色的海。
因为他忘了。我指着地里的麦子,麦子要扎根泥土才能结果,人要是飘在天上,风一吹就落了。
丫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捡起一根麦穗,放在嘴里嚼。
娘,麦子是甜的。
嗯,是甜的。
有人劝我再找个好人家,我说不用。
我有田,有手艺,有丫儿,足够了。
每年清明,我都会带着丫儿去婆婆坟前。
坟上的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娘,我对着坟头说,我们活得很好,这就够了。
丫儿学着我的样子,把手里的小白花放在坟前,小声说:奶奶,丫儿长大了,会帮娘种田了。
风穿过麦田,沙沙地响,像谁在应。
是啊,活着。
好好活着,就是最硬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