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打来电话时,我正在给我养的乌龟换水。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优雅而冰冷,像手术刀划过皮肤。
小言,你表哥和悦悦的婚礼,你必须来。
我手一抖,水洒了一地。
悦悦,李悦,我谈了七年的女朋友。
表哥,陈浩,我那争气好强的亲舅舅的儿子。
他们要结婚了,而我这个前男友兼表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你舅舅一家帮了我们很多,你必须到场,体面一点,别让我们白家丢人。
还有,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收起你那副懦弱的样子,没人欠你的。男子汉大丈夫,懂点事。
啪,电话挂了。
我看着趴在手上,连动都懒得动的乌龟,忽然觉得,我和它真像。
一样的不敢反抗,一样的,把头缩在壳里。
1.
我是白言,在别人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窝囊废。
我爸是江城律师界神话,人称不败法神的白启明。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上市公司的法务部集体失眠。
我妈是国内最顶尖的犯罪心理学专家,顾静。能通过一个眼神,就判断出嫌疑人昨晚内裤的颜色。
我姐白薇,年纪轻轻就成了市检察院的王牌,办的案子件件都是铁案,人送外号公诉女王。
就连给我家开车的张叔,据说年轻时是东南亚某赌场的荷官之王,一双快手能把扑克牌玩出花来,后来因为厌倦了江湖,才金盆洗手,来我爸这儿求个安稳。
我们家每一个人,都活得像一把开了刃的刀,锋利,果决,所向披靡。
除了我。
我从小就怕事。
怕跟人起冲突,怕让别人不高兴,口头禅是对不起、我的错。
我爸的雷厉风行,我妈的洞察人心,我姐的嫉恶如仇,我一点都没学到。
他们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你要是有你姐一半的魄力就好了。
一点血性都没有,将来怎么在社会上立足
跟你说话真累,就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
久而久之,我成了家里的一个透明符号。一个存在,但又不那么重要的污点。
幸好,我还有李悦。
我们从高中就在一起,她像一束光,照亮了我灰暗的人生。
她从不嫌我懦弱,总是在我被人数落时,温柔地握着我的手说:白言,你只是太善良了。
我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走下去。
我甚至用我攒了多年的稿费,买了一枚钻戒,准备在她生日那天向她求婚。
可我等来的,却是她和我表哥陈浩的订婚请柬。
陈浩和我完全相反,他像我爸,野心勃勃,手段高明,在大学里就是学生会主席,如今进了我舅舅的公司,更是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我们两家走得很近,从小,我就活在他的阴影下。
你看看人家浩浩,多有出息!
这是我从小听到大的话。
我甚至不敢去质问李悦为什么。
是陈浩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里满是胜利者的炫耀和施舍。
白言,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悦悦值得更好的,而我能给她。你不行。你太软了,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悦悦跟我在一起,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还假惺惺地说:大家都是亲戚,婚宴你一定要来。爸妈和姑姑他们,都希望你能来,笑着祝福我们。
你看,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笑着,去祝福那个抢走了我挚爱的男人,和那个背叛了我的女人。
因为我叫白言,我是个懂事的窝囊废。
婚宴设在江城最豪华的酒店,包下了整个顶层。
我爸我妈还有我姐,穿着体面的礼服,和我舅舅舅妈一起,在门口接待宾客,笑得春风得意。
仿佛,这不是一场建立在我痛苦之上的庆典,而是一场彰显他们家族和睦与强大的盛会。
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站在角落里,像一个走错了片场的路人。
我姐白薇发现了我,端着香槟走过来,眉眼间带着一丝不耐和居高临下。
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存心让我们难堪
我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她冷哼一声,白言,我知道你不甘心。但事已至此,你闹也没用。陈浩比你优秀,比你适合李悦,这是事实。你是个男人,就该学会接受现实,而不是像个怨妇一样摆着一张臭脸。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不,我没有不甘心。
我是恨。
我恨他们的残忍,恨他们的理所当然,恨他们把我最后一丝尊严,都踩在脚下。
别愣着了,过去敬杯酒,把这事了了。白薇推了我一把,语气不容置喙。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她推到了主桌。
李悦穿着圣洁的婚纱,挽着陈浩的手臂,笑靥如花。
她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愧疚,但很快就被幸福的红晕所取代。
陈浩举起酒杯,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格外灿烂:表弟,你能来,我真高兴!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
我爸白启明也发话了,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白言,给哥哥嫂子道个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同情的,嘲讽的,看热闹的。
我仿佛被扒光了衣服,站在刑台上,等待着最后的凌迟。
我看到李悦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祈求,她希望我懂事,不要毁了她人生最重要的时刻。
我看到我妈顾静微微蹙起的眉头,她在分析我的表情,预判我会不会失控。
我看到我姐白薇警告的眼神,她随时准备上来,把我这个麻烦拖走。
我看到了我爸白启明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没有半分父子之情,只有对我这个失败品的冷漠。
我忽然觉得很好笑。
你们所有人都想看我低下我那颗早已卑微到尘埃里的头颅。
你们所有人都想让我吞下这碗用我的血肉熬成的苦酒。
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白言,就该如此。
好。
如你们所愿。
我端起酒杯,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表哥,嫂子……祝你们……
我的话还没说完,旁边一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什么王总,您这话什么意思我们这份合同可是白律师亲自过目的,你说有问题
我循声望去,是表哥陈浩公司的一个副总,正和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争执。
那个王总,我认得,是我爸的一个客户,做煤炭生意的暴发户,叫王大金。
王大金一拍桌子,满脸怒气:我管你谁过目的!这份补充协议里写着,如果三个月内,第一批煤炭的质检不达标,我们公司要赔偿你们三倍的违约金!可我昨天刚收到消息,你们从印尼进口的那批原煤,根本就是劣质煤!你们这是商业欺诈!
陈浩的脸色瞬间变了,他连忙走过去,陪着笑脸:王总王总,消消气,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们的煤炭质量绝对没问题。
误会你当我傻王大金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们打的什么算盘我不知道等货到了港口,质检报告一出,你们就拿着合同来逼我赔钱!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我爸白启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合同是他帮陈浩牵线搭桥的,如果真出了问题,砸的是他不败法神的招牌。
他走上前,声音冷静而威严:王总,有话好好说。合同内容,我们可以再谈。
王大金显然也有些忌惮我爸,但关系到几千万的利益,他也不肯让步:白律师,我敬你是个人物。但这件事,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否则,咱们就法庭上见!我倒要看看,你白大律师,怎么帮你这个宝贝外甥,打一场商业欺诈的官司!
全场的宾客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一场喜宴,转眼就要变成商业纠纷的战场。
我妈和我姐也围了过去,她们一个观察,一个分析,试图找出破局点。
陈浩急得满头大汗,一个劲地给我爸使眼色。
李悦也花容失色,紧紧地抓着陈浩的手臂。
他们都乱了。
而我,一直站在原地,端着那杯没送出去的酒,静静地看着。
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然后,我缓缓地,走了过去。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我这个角落里的窝囊废。
我走到那个暴怒的王大金面前,轻轻地说了一句。
王总,给你递消息的那个人,是你的小舅子吧
王大金猛地一愣,像见了鬼一样看着我: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理他,继续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
他告诉你,陈浩公司的这批煤有问题。但实际上,陈浩公司真正有问题的,是下一批从澳洲进口的。而你那个小舅子,刚刚用他自己的皮包公司,跟澳洲那边签了一份供货合同。只要你的生意黄了,他就正好可以接盘,对吗
王大金的脸,瞬间从猪肝色变成了煞白色。
我转向满脸错愕的陈浩:表哥,你公司的采购部总监,上个星期在他的情妇那里,买了一套别墅,房款是现金支付的。你应该查查,那笔钱,是哪里来的。
陈浩的嘴巴张成了O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我看向了我爸。
那个高高在上的,永远正确的白启明。
爸,王总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指节发黄,身上有廉价烟草和机油的混合味道,说明他最近财务状况很紧张,连日常的消费都降级了。他今天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不是真的想毁约,而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把合同的付款周期,再延长两个月。
我爸脸上的沉稳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全然的陌生和震惊。
我没有停。
我看着我那擅长洞察人心的母亲:妈,你刚才观察王总的时候,视线在他的手表上停留了1.7秒,嘴角下撇了0.3厘米。因为你认出那块百达翡丽是高仿的A货,所以你判断他资金链出了问题,你在思考,是立刻中止合作,还是借机压价,谋求更大利益。
我妈的身体,微微一僵。
最后,我看着我那正义凌然的姐姐:姐,你刚才第一时间就在脑海里,为这场潜在的官司,构筑了三种以上的诉讼方案。第一种,是以对方‘窃取商业机密’反诉,拖延时间;第二种……
够了!
白薇厉声打断了我,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这个在他们眼中一无是处的窝囊废,懦夫,废物。
在短短几分钟内,赤裸裸地,剖开了在场每一个强者的伪装和算计。
我看着他们震惊、迷惑、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的脸,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我将杯中的酒,缓缓倒在了地上。
这杯酒,不是敬你们的。
我环视了一圈,目光从我所谓的亲人脸上一一扫过。
是敬我,敬我这七年的愚蠢,敬我这二十多年的……眼瞎。
说完,我没再看任何人的反应,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让我恶心的地方。
走到酒店门口,冷风一吹,我才发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这不是什么超能力。
我只是,会观察而已。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发现自己对人的微表情、小动作、语气语调,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别人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在我眼里,就像被放大了几百倍,传递出无数的信息。
他们是高兴,是愤怒,是撒谎,是心虚,我看得一清二楚。
这本该是天赋。
可对我来说,却是诅咒。
因为我看得太清楚了。
我清楚地看到,父亲在法庭上慷慨陈词时,眼底深处对当事人的鄙夷。
我清楚地看到,母亲在给病人做心理疏导时,嘴角那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我清楚地看到,姐姐在拿到优秀检察官奖杯时,对她那些平庸同事的轻蔑。
我还清楚地看到,李悦在我身边,说着我只爱你一个时,她瞳孔的放大和呼吸的加速,那是她在向往陈浩能带给她的奢侈生活时,才会有的生理反应。
这个世界,在我的眼睛里,就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谎言、伪装和算计的舞台。
我害怕。
我怕我说出真相,会被当成异类,当成疯子。
我怕我看得太透,会失去所有,变得一无所有。
所以,我选择了当一个看不见的瞎子,一个听不懂的聋子。
我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懦弱的,迟钝的,需要被保护的废物。
我以为,只要我够笨,够听话,他们就会一直爱我,保护我。
直到今天。
我才发现,我错了。
在强者的世界里,懦弱本身,就是原罪。
你的退让,不会换来怜悯,只会换来得寸进尺的欺凌。
那我,不装了。
2.
我从酒店出来,手机就炸了。
我爸,我妈,我姐,还有陈浩,轮番打来。
我一个都没接,直接关了机。
我在外面游荡到半夜,才回到我租住的那个小公寓。
刚打开门,就看到三个人影,坐在我那张小小的沙发上。
我爸,我妈,我姐。
他们没开灯,三个人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阴沉而压抑,像三座审判我的雕像。
你还知道回来我爸白启明率先开口,声音里压着怒火。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冰箱前,拿了罐可乐,拉开拉环,咕咚咕咚喝了大半。
白言!我在跟你说话!我爸猛地一拍茶几,站了起来。
他一米八几的个子,常年身居高位,气场极强。换作以前,我早就吓得腿软了。
但现在,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说。
你知道他气笑了,你知道你今天都干了什么你在你表哥的婚宴上,大闹一场,把所有人的脸都丢尽了!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丢人我放下可乐,也笑了,丢谁的人丢你‘不败法神’的人,还是丢你们这个‘模范家庭’的人
你……白启明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
我妈顾静站了出来,她推了推眼镜,用她惯常的审视目光看着我。
白言,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些事的王大金的小舅子,陈浩公司的采购总监……这些信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是她的职业病,比起追究我的罪责,她更想探究我行为背后的动机和来源。
很难吗我靠在墙上,环抱着双臂,王大金从两个月前,就不停地在朋友圈转发各种‘心灵鸡汤’和‘人生感悟’,配图是他去爬山,去钓鱼,去农家乐的照片。一个身家上亿的老板,突然开始追求精神生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身体出了问题,要么是钱出了问题。而他的脸色红润,中气十足,排除第一种。至于陈浩公司那位总监……
我顿了顿,看着陈浩身边的李悦。哦不,现在应该叫我表嫂了。
李悦的闺蜜,是那位总监情妇的邻居。那位情妇前不久刚在业主群里炫耀过她新买的‘大别野’,顺便抱怨了一句,装修款给的都是现金,害她跑了好几趟银行。
我妈的眼神变了,从审视变成了惊疑。
至于你和我爸还有我姐……我扯了扯嘴角,跟你们生活了二十多年,你们撒谎时什么样,算计时什么样,我闭着眼睛都知道。需要来源吗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三个人,三个在各自领域都能呼风唤雨的强者,此刻,就像三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孩童,赤裸裸地暴露在我的目光之下,所有的伪装和骄傲,都碎了一地。
我姐白薇终于忍不住了,她冲到我面前,眼眶通红。
所以,你一直在看我们的笑话白言!你一直在装!你看着我们为你担心,为你操心,看着我们想方设法地为你铺路,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可笑像一群围着你打转的傻子
是。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吐出一个字。
她的身体晃了晃,眼泪掉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嘶吼着问,你明明有这样的天赋,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为什么要装成一个废物
因为我怕。
我说出了那个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答案。
我怕你们。我怕你们的精明,你们的强大,你们的……冷血。
我怕我如果跟你们一样,就会变得跟你们一样。
所以我宁愿当个傻子,当个废物。因为只有废物,才会被同情,被原谅,被允许……软弱。
我说完,看着他们三个人惨白的脸色,心里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无尽的疲惫。
我累了。你们走吧。以后,我的事,不用你们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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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了逐客令。
我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我无法解读。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我姐抹了把眼泪,也跟着走了。
只有我妈,还站在原地。
她走到我面前,摘下了眼镜。没了镜片的遮挡,她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竟然流露出了一丝……脆弱。
小言,她声音沙哑,妈妈……对不起你。
说完,她也走了。
我一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直到天亮。
3.
我以为,他们会就此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我辞掉了那份他们安排的,清闲到发霉的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
用我这些年写网文攒下的所有积蓄,注册了一个小小的咨询公司。
名字很直接,叫真相咨询。
业务也很简单:利用我的天赋,帮人看穿谎言,找到真相。
比如,帮妻子鉴定丈夫是否出轨,帮老板识别员工是否忠诚,帮投资人分析合作伙伴是否可靠。
没想到,生意异常火爆。
在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脆弱得像一张纸。而我,就是那个能看穿所有纸背后的人。
我从那个需要看家人脸色过活的窝囊废,变成了一收费高昂,预约排到三个月后的白老师。
我搬了家,换了车,甚至还把我的乌龟,从塑料小盆换到了一个带恒温系统的豪华玻璃缸里。
我开始学着穿西装,学着喝红酒,学着像我爸那样,用冰冷的眼神和精准的语言,去构筑我的商业壁垒。
我过得很好,忙碌而充实。
直到我接到了一个大单。
委托人是国内一家顶尖的投行,他们准备收购一家新兴的生物科技公司,叫创生科技。
但在尽职调查的最后阶段,他们发现,创生科技的账目有猫腻。可无论他们用什么方法,都找不到破绽。
于是,他们找到了我。
我花了三天时间,见了创生科技上上下下十几个人,从CEO到清洁工。
然后,我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家公司的CEO,是个叫林瑞的男人,四十多岁,温文尔雅,谈吐不凡,一个典型的精英人士。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好老板,爱护员工,有理想有抱负。
但我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微表情。
每次他提到公司的一项核心技术——一种新型的抗癌靶向药时,他的瞳孔都会不自觉地收缩,左边的眉毛会轻微上挑0.1秒。
这是恐惧和厌恶的经典表情。
一个公司的创始人,会恐惧和厌恶自己最核心的产品
这不合常理。
除非,这项技术,是假的。
我把我的判断告诉了投行。他们半信半疑,但还是利用我的这个结论,设了一个局。
他们在谈判桌上,故意提出要独立第三方机构,重新对这款靶向药进行临床前的所有数据复核。
林瑞的反应,和我预料的一样。
他先是错愕,然后是愤怒,最后,是掩饰不住的恐慌。
他的谈判专家在据理力争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动作,是摩挲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枚戒指。
那是在寻求安慰和力量的信号。
他在害怕。
投行最终中止了收购。
一个月后,创生科技资金链断裂,宣布破产。林瑞涉嫌用虚假技术骗取国家科研经费和投资,被立案调查。
我一战成名。
而我也因为这个案子,拿到了足以让我财富自由的佣金。
那天晚上,我开了瓶好酒,准备好好庆祝一下。
门铃却响了。
我打开门,看到了我姐白薇。
她瘦了,也憔悴了,眼底带着血丝,看样子,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有事我堵在门口,没让她进来的意思。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你做的
什么
创生科技的案子。她说,他们的法人代表林瑞,一周前,在看守所里自杀了。留下一封遗书,举报了陈浩。
我的心,猛地一沉。
陈浩我的好表哥
白薇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她把一份文件递给我。
陈浩的公司,是‘创生科技’的天使投资人之一。林瑞在遗书里说,当初做假数据的主意,就是陈浩给他出的。陈浩利用林瑞,骗取了大量投资和国家补贴,然后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资本运作,把钱洗到了自己海外的账户里。
我打开文件,是我姐的笔迹,上面画着一张庞杂的资金流向图。
错综复杂,堪比迷宫。
我们查了很久,但资金链在海外就断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几个已经注销了的空壳公司。白薇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我们……找不到那笔钱的下落。
我明白了。
她不是来跟我叙旧的。她是来求助的。
江城王牌检察官,来求助她那个被她瞧不起的废物弟弟。
这可真是……讽刺。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靠在门框上,冷冷地看着她。
白薇的脸白了白,她咬着嘴唇,低声说:白言,我知道你恨我们。但舅舅……他因为这事,已经被停职调查了。舅妈急得住了院。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陈浩逍遥法外。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说,陈浩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比我清楚。当初你们把他夸上天,把我踩进泥里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白言!白薇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可是……可我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我笑了,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当初,李悦背叛我,投入陈浩怀抱的时候,你们劝我‘懂事’,说陈浩更优秀,说我们是‘一家人’,不能撕破脸。
现在,陈浩出事了,你们又跑来找我,说我们是‘一家人’,要我帮忙收拾烂摊子
白薇,你们白家的人,是不是都这么自私,这么双标
白薇被我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站在那里,任由眼泪划过她苍白的脸颊。
换做以前,我可能会心软。
但现在,我的心,硬得像一块石头。
我正准备关门,她却突然说了一句。
李悦……她怀孕了。是陈浩的。
4.
我最终还是接手了这个案子。
不为白薇那句可笑的一家人。
也不为我那还在医院里躺着的舅妈。
只因为,我想亲手,把陈浩送进地狱。
还有李悦。
那个曾经说着你太善良,转身却捅了我一刀的女人。
我要让她,和我肚子里的孩子一起,为她的选择,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我没要一分钱的报酬,只对我姐提了一个要求。
我要这个案子所有的卷宗,以及,提审所有相关人员的权力。从现在起,我才是这个案子……唯一的负责人。
白薇看着我,眼神里是挣扎,是屈辱,但最后,她还是点了点头。
好。
就这样,我,一个编外人员,成了这起重大经济犯罪案件的幕后主导。
我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把自己关在公寓里,看完了堆积如山的卷宗。
每一个标点符号,每一份银行流水,每一个人的口供。
我发现,陈浩的计划,远比我想象的要周密。
他就像一只狡猾的蜘蛛,在海外,用无数空壳公司和离岸信托,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所有被他侵吞的赃款,都像水珠一样,在那张网上滚动,聚合,分散,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常规的刑侦手段,对他没用。
唯一的突破口,还是人。
是那些帮他织网的人。
我列出了一份名单。
陈浩的秘书,他的私人律师,他公司的财务总监,还有几个帮他操盘的海外基金经理。
这些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心理素质极高。我姐和她的同事们,审了他们无数遍,都没问出任何有价值的D东西。
但我有我的方法。
第一个提审的,是他的私人律师,一个叫赵文的男人。
四十多岁,金边眼镜,衣冠楚楚,逻辑缜密,滴水不漏。
在审讯室里,无论我姐怎么问,他都只有一句话:我是陈浩先生的代理律师,在我的当事人授权之前,我无可奉告。
白薇气得直咬牙,却拿他毫无办法。
轮到我了。
我走进审讯室,没有坐到她对面的位置,而是拉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
我什么都没问。
我只是看着他。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审讯室里,静得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赵文开始还很镇定,但渐渐地,他开始不自在了。
他开始下意识地整理自己的领带,用手指敲击桌面,眼神飘忽。
那是焦虑的表现。
终于,他忍不住了,率先开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笑了笑,终于开口,说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
赵律师,你左撇子,但吃饭和写字,都强迫自己用右手。这是因为你父亲觉得左撇子不吉利,从小打你,对吗
赵文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继续说:你表面上很成功,但内心极度自卑。所以你喜欢买各种奢侈品来包装自己。你手上的这块江诗丹顿,价值三十万。但你买它的时候,却是在二手市场,因为你想省下三万块钱,去填补你上个月炒期货亏的洞。
你最大的爱好,是赌马。你觉得那是智力的博弈,能给你带来掌控感。但你上周日,在沙田马场,输掉了整整五十万。你没敢告诉你太太,因为她如果知道,一定会跟你离婚。你怕她离婚,不是因为你爱她,而是因为她父亲,是律所的高级合伙人,你的饭碗,还攥在他手里。
我的语速不快,声音也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赵文的心脏。
他的脸色,从涨红,变成了惨白。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
他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你……你到底是谁你……你是魔鬼……他看着我,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怪物。
我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
我不是魔鬼。我只是,能看到你的恐惧。
告诉我,陈浩的钱,藏在哪里。否则,我就会把你刚才那些‘小秘密’,原封不动地,告诉你的岳父大人。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帮你操盘期货的那个经纪人,是陈浩介绍给你的。而陈浩,在跟你对赌。
最后一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文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像一摊烂泥一样,瘫软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我说……我全都说……
用同样的方法,我撬开了名单上所有人的嘴。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自己的恐惧,自己的秘密。
而我,就是那个把他们的秘密,拿到阳光下暴晒的人。
他们崩溃,他们痛哭,他们咒骂我是魔鬼。
我无动于衷。
因为在他们选择助纣为虐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值得任何同情。
一张完整的,通往地狱的地图,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陈浩所有的海外资产,所有的洗钱通道,所有的秘密账户,都暴露无遗。
总金额,高达十五亿。
触目惊心。
白薇看着我整理出的最终报告,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再也没有了轻蔑和不耐,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畏,和一丝……恐惧。
白言……你……
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感情。我打断她,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帮你。我说了,我是为了我自己。
她沉默了。
证据已经确凿,该收网了。我说,国际刑警那边,你们去协调。我要看到陈浩,戴着手铐,从境外被押解回来。
还有……我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我要见李悦。
5.
见李悦的地点,约在我家。
哦不,是我爸妈家。
那栋我离开了几个月,冷清得像一座坟墓的别墅。
是白薇安排的。她说,在家里谈,气氛柔和一点。
我嗤之以鼻。
李悦来的时候,我爸妈和我姐都在。
他们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像是在等待一场世纪审判。
李悦瘦了很多,一张小脸毫无血色。她穿着一件宽松的孕妇裙,腹部已经有了明显的隆起。
看到我,她的身体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肚子。
那个动作,刺痛了我的眼。
她不敢看我,只是低着头,小声地叫了一句:小言……
别这么叫我。我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你应该叫我,白先生。
她的身体又是一颤。
我没有理会旁边我父母和姐姐投来的不赞成的目光。
我走到她面前,将一份文件,甩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陈浩的罪证。侵吞公款,商业诈骗,洗钱……数罪并罚,至少是无期徒刑。
李悦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不过,他很爱你。我拉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他在瑞士银行,给你和你未出生的孩子,设立了一个信托基金。总金额,五千万美金。
我看着她,欣赏着她脸上那副震惊又带着一丝贪婪的复杂表情。
只要你不说出任何对他不利的证词,保持沉默。等他服刑期满……哦,或许等不到他出来了。总之,这笔钱,就是你的了。
五千万美金,足够你和你的孩子,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过上衣食无忧,穷奢极欲的生活。
我循循善诱,像一个引诱夏娃吃下毒苹果的魔鬼。
李悦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
她的眼神在挣扎,在权衡。
旁边的我妈顾静忍不住了:白言,你这是在诱导证人!
我爸也沉声道:白言,够了。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案子里来。
我没理他们,只是盯着李悦。
还有一个选择。我继续说,你做污点证人,指证陈浩。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作为交换,我可以跟我姐说,让她在法庭上,为你争取一个‘受害者’的身份,让你免于被起诉。
当然,那样的话,瑞士银行那笔钱,作为非法所得,会被全部冻结、没收。
你,和你的孩子,将一无所有。
我把两杯水,放在她面前。
一杯是甘甜的毒酒。
一杯是苦涩的清水。
选吧。我说,是选择当一个富有的寡妇,还是当一个贫穷的……良民
这是一个无比残忍的选择。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和那个她曾爱过的,孩子的父亲。
一边是良心的救赎,和一无所有的未来。
李悦死死地咬着嘴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她的手,在发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
终于,她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向了……
那杯代表着金钱和背叛的毒酒。
在她快要触碰到杯子的那一刹那。
我笑了。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选。
我说着,拿起了另一只杯子。
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李悦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陈浩的。
这段录音,是我从他那个私人律师赵文的电脑里,恢复出来的加密文件。
是他们在案发前的一段对话。
……那个信托基金,我已经设好了。李悦那个蠢女人,肯定会信以为真。她只要敢拿那笔钱,就等于间接承认了她是洗钱案的参与者。到时候,警察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她肚子里那个孩子,更好办。等她进了监狱,孩子生下来,直接送去福利院。我会找人办好手续,做得天衣无缝。
至于我呵呵,我会申请保外就医,最多一两年,就能出来。等我出来,天高海阔,那几十亿,够我逍遥一辈子了。至于李悦和那个孽种谁还记得他们
录音播放完毕。
李悦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沙发上,眼神空洞而绝望。
她以为的爱情,她以为的依靠,她以为的退路,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一个把她拖入深渊的陷阱。
她不仅背叛了我,也被她选择的人,背叛得体无完肤。
不……不可能……他在骗我……他在骗你们……她喃喃自语,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看一只可悲的蝼蚁。
李悦,你知道你和我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我懦弱,是因为我把你看得太重。
而你贪婪,是因为你把你自己,看得太重。
现在,游戏结束了。
我拿起那份有陈浩亲笔签名的信托文件,在我爸妈和我姐震惊的目光中,当着李悦的面,一点一点,撕得粉碎。
你,和陈浩,都将在监狱里,为你们的所作所为,忏悔终生。
至于那个孩子……
我顿了顿,看着她充满恐惧和祈求的眼睛。
他是无辜的。但他的身上,流着你们两个肮脏的血。
所以,他将在孤儿院里长大。终其一生,都活在父母是罪犯的阴影之下。这,就是你们留给他,最好的‘遗产’。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向门口走去。
白言!我爸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只听见他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一丝疲惫和悲哀的声音说:
你赢了。
你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你毁了陈浩,毁了李悦,也……毁了我们。
你现在这个样子,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像魔鬼。
你满意了吗
我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轻轻地说:
满意不。
这……才只是个开始。
6.
陈浩被押解回国,铁证如山,他的商业帝国一夜崩塌。
李悦作为重要涉案人员,也被收押。考虑到她怀孕,暂时监视居住。
我舅舅一家,彻底完了。
这场风波,看似已经尘埃落定。
但我知道,还没有。
那晚,我爸说我是魔鬼。
他说对了。
当一个人从地狱里爬出来,他就不再畏惧黑暗。
他会成为,比黑暗,更可怕的存在。
那天,我在毁掉李悦所有的希望后,离开了白家。
但临走前,我无意中,听到了我爸妈在书房里的一段对话。
声音很轻,但我听见了。
我妈说:启明,还要瞒着小言吗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
我爸沉默了很久,说:不能说。现在还不是时候。那个‘约定’,我们必须遵守。
约定
什么约定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和我有关。
和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对待我有关。
他们对我这个窝囊废儿子,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是一种刻意的……打压和疏远。
仿佛在害怕什么。
仿佛,我在他们眼里,不是儿子,而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我开始调查。
调查我自己的父母。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觉得疯狂。
但我必须知道真相。
我动用了我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去翻查白启明和顾静的过去。
他们是大学同学,是法律系和心理学系的传奇,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的履历,完美得像教科书。
我找不到任何破绽。
直到,我把目光,投向了那个给我家开了二十年车的,张叔。
那个沉默寡言,每天只负责接送我爸妈上下班,偶尔会教我几招飞花摘叶的纸牌技巧的普通司机。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有点故事的退役赌王。
直到我黑进了东亚地区一个最高机密的,专门处理非正常事件的特殊部门的内网数据库。
在一个代号为守门人的行动档案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张谦。
后面附着一张二十年前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年轻,凌厉,眼神像鹰。
正是张叔。
而他的身份,根本不是什么荷官之王。
他是守门人行动,硕果仅存的,两个幸存者之一。
另一个幸存者……
我点开档案,看到那个名字时,如遭雷击。
顾静。
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国内顶尖的犯罪心理学专家,曾经是……一个处理非正常事件的秘密特工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份档案,已经被列为最高机密,大部分内容都被涂黑了。
我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些信息。
二十年前,一个名为伊甸园的邪教组织,在中国境内活动。
他们信奉一个叫神的领袖,利用精神控制和高科技手段,蛊惑了大量信徒,其中不乏社会精英。
他们的目的,是想通过一场大型的献祭仪式,来净化世界。
守门人行动,就是为了摧毁这个组织。
行动最后成功了。
但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几乎全军覆没。
幸存下来的顾静和张谦,也因为受到巨大的精神创伤,而退出了该部门。
之后,顾静嫁给了当时已经是知名律师的白启明。
而张谦,则成了他们家的司机。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约定
守护一个秘密
不对。
如果只是这样,他们为什么要对我……
我继续往下翻。
在档案的末尾,有一份关于伊甸园领袖的描述。
没有照片,没有姓名。
只有一个代号——观测者。
档案里说,观测者拥有极度恐怖的天赋,他能看穿人心,能洞悉所有人的欲望和恐惧,并以此来操控他们。他就像一个站在上帝视角的恶魔,视众生为玩物。
这段描述……
我身上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看穿人心……洞悉欲望和恐惧……
这……不就是我吗
我的这项天赋,不是上天的诅咒,而是……来自魔鬼的遗传
我颤抖着手,入侵了我爸白启明的私人电脑。
在他一个隐藏得最深的加密文件夹里,我找到了一份尘封的,我的出生证明。
还有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报告显示,我和白启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而我的生父那一栏。
写着三个字:
样本已销毁。
7.
原来,我根本不是白启明的儿子。
我是那个魔鬼,观测者的儿子。
当年守门人行动结束后,我母亲顾静,发现了她腹中的我。
她想打掉我这个恶魔之子,但最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留下了我。
是白启明,娶了她,给了我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他们,还有张叔,共同守护着这个秘密。
他们害怕我。
害怕我继承了我那个疯子父亲的天赋。
害怕我有一天,会变成第二个观测者。
所以,他们从小就对我进行刻意的打压式教育。
他们希望把我,培养成一个真正的,没有任何威胁的窝囊废。
他们对我所有的冷漠,所有的失望,所有的忽视,都不是因为不爱。
恰恰相反。
是因为……极致的恐惧。
他们像看管一颗核弹一样,小心翼翼地看管了我二十多年。
直到现在。
这颗核弹,亲手撕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安全封条。
我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我冲出公寓,开着车,一路狂飙,回到了白家。
我闯进去的时候,他们三个人,还有张叔,都在。
像是早就预料到,我会来。
我把那份亲子鉴定报告,狠狠地摔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冲着他们咆哮。
我爸白启明,没有像往常一样斥责我。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我妈顾静,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从她那张总是冷静的脸上滑落。
是张叔,那个永远沉默寡言的司机,站了起来。
他走到我面前,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沉痛的目光看着我。
少爷,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现在就要知道!我红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张叔叹了口气,像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看了看我爸和我妈,最终,点了点头。
你父亲,‘观测者’,他没死。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听到了一个足以颠覆我整个世界观的故事。
我的生父,观测者,原名季凡。是一个天赋异禀到近乎妖孽的心理学天才。
他和我的母亲顾静,曾是守门人部门最顶尖的搭档。
他们是战友,也是……恋人。
他们一起,联手破获了无数奇案。
直到,他们在一次任务中,接触到了伊甸园的核心教义。
那是一种建立在极端虚无主义上的思想,它认为人类所有的情感和欲望都是痛苦的根源,只有毁灭,才能获得最终的宁静。
顾静坚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但季凡,他那颗看得太透彻的心,被这种思想,腐蚀了。
他觉得,他找到了终极真理。
他背叛了组织,背叛了顾静,成了伊甸园新的领袖,观测者。
他想拉着顾静,一起去净化世界。
被顾静拒绝后,他因爱生恨,一手策划了那场几乎让守门人全军覆没的灾难。
最后关头,是顾静,亲手开枪,击中了他的胸口。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但顾静知道,他没有。
他那种人,不会那么容易死。
他只是潜伏了起来,像一条毒蛇,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等待着卷土重来的机会。
而我,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延续。
顾静之所以生下我,是因为她在赌。
赌我的人性,能战胜我骨子里的魔性。
而白启明,深爱着顾静,他选择和她一起,来下这场豪赌。
他们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庭,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他们甚至不惜以打压我的方式,来扼杀我身上的天赋。
张叔,作为唯一知道真相的战友,选择留下来,成为我们一家的守护者。
他们二十多年来,如履薄冰。
他们活在巨大的恐惧和矛盾里。
一方面,他们是我的父母,他们爱我。
另一方面,他们是正义的守护者,他们警惕着我,防备着我。
而现在,那个真正的魔鬼,要回来了。
他……想干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想见你。张叔说,他知道你。他一直都在暗中‘观测’着你。陈浩的案子,就是他送给你的一份……‘见面礼’。
我猛然醒悟。
陈浩背后,一直有一个神秘的幕后推手,在帮他搭建海外的资产网络。
那个人,就是季凡!
他故意放出线索,让我查到陈浩,他想看我怎么玩弄人心,他想测试我,是否继承了他的天赋。
我以为是我赢了。
其实,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而现在,他觉得时机成熟了。
他要来,回收他的作品了。
三天后,江城国际会展中心,有一场世界人工智能峰会。他会出现在那里。张叔的眼神,凝重到了极点,小言,这是你的宿命。也是我们的宿命。
你要……亲手去面对你的父亲。
结局
人工智能峰会。
全球顶尖的科技大亨,政界要员,齐聚一堂。
安保级别,是史无前例的。
我,白启明,顾静,白薇,还有张叔,都用不同的身份,混了进去。
这是最后的战场。
我们要在不引起任何骚乱的情况下,找到并控制住那个世界上最危险的男人。
我在后台的监控室里,看着屏幕上成百上千张面孔。
我在寻找。
寻找那个,和我流着同样血液的魔鬼。
他没有让我等太久。
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男人,推着清洁车,出现在了三号展厅的角落。
他很普通,扔进人堆里,你绝不会多看一眼。
但他看监控摄像头的那个眼神……
只是一瞬间的对视,我就知道,是他。
那种洞悉一切,又漠视一切的眼神,我太熟悉了。
因为每天照镜子,我都能看到。
找到他了。我对耳麦里的人说。
动手!我爸白启明的声音传来。
张叔和几个伪装成保安的特勤人员,立刻向三号展厅包抄过去。
但,晚了。
只见那个清洁工,不紧不慢地从清洁车里,拿出了一个遥控器。
按了下去。
瞬间,整个会展中心所有的灯光,暗了下去。
所有的电子屏幕,都变成了一片雪花。
电力系统被切断了!
备用电源,也没有启动!
现场陷入一片恐慌和混乱。
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而我的耳麦里,也传来了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紧接着,一个优雅而磁性的男声,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只对我一个人说。
我的儿子,做得不错。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
是季凡。
他黑进了我们的通讯系统。
现在,来玩个游戏吧。他轻笑着说,我在会场的三十个不同位置,都安装了微型炸弹。每一颗,都连接着一个人的心率检测器。只要那个人的心率,因为恐惧而超过1_6_0_,炸弹就会爆炸。
那三十个人,都是今天到场的,最有权势的人。
而你,我亲爱的儿子,你的任务,就是在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内,找到我。
否则,这里,就会变成世界上最盛大的一场烟火。
哦,对了,给你个提示。你的母亲,顾静女士,她的身上,也有一颗哦。
我的血液,刹那间冻结。
这是一个死局。
在三万平米的会场,在数千名混乱的人群中,找到一个刻意隐藏的,世界上最顶尖的反侦察专家。
还要在三十分钟内完成。
这,根本不可能。
他不是要跟我玩游戏。
他是在向我展示,什么才是真正的,对人心的操控。
他要逼我,逼我用尽我所有的天赋,去剖析,去推演,去成为像他一样的观测者。
他要亲眼看着我,为了救人,而堕入魔道。
白言!不要听他的!我妈的声音,从另一条备用线路里传来,带着一丝急切,他在动摇你的心智!稳住!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三十分钟。
三十个炸弹。
数千名惊慌失措的人群。
季凡……
他会在哪里
他这种极度自负的人,一定在某个地方,静静地欣赏着他一手导演的这场戏剧。
一个,视野最好的地方。
一个,能把他当成神,俯瞰众生的地方。
会展中心的最高点!
楼顶的中央空调主机平台!
楼顶!他在楼顶!我对所有人喊道。
收到!张叔和特勤人员,立刻向楼顶冲去。
而我,则向着我妈所在的一号展厅,狂奔而去。
我必须先拆掉她身上的炸弹。
季凡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赞许。
很聪明。但是,来不及了哦。
你猜,那三十个人里,谁会第一个,心率先突破1_6_0_呢
是一个患有严重‘幽闭恐惧症’的日本议员还是一个刚刚做了心脏搭桥手术的美国富豪
不,不,不。
他愉悦地笑了起来。
第一个崩溃的,永远是那个,最想活下去的人。
比如……你的表哥,陈浩。
我猛地一愣。
陈浩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动用了点小关系,让他作为‘污点证人’,来这里指认一些他以前的‘商业伙伴’。季凡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而现在,他就在你妈妈的身边。你说,一个贪生怕死到极致的骗子,看到周围一片黑暗,又知道有炸弹,他会怎么样
我发了疯似的,向一号展厅冲去。
当我撞开展厅大门的时候,我看到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一片黑暗中,只有几束应急灯的光芒,照亮了混乱的人群。
我看到了陈浩。
他果然在那里,面色惨白,惊恐万状,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人群中乱撞,嘴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他手腕上的一个电子表,正在发出刺耳的滴滴声,上面的数字,飞速地跳动着。
148…152…155…
而在他几米之外,我的母亲顾静,正冷静地,试图安抚周围的人群,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我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腰间,那个闪着红光的,小小的装置。
来不及了!
一旦陈浩的心率超过160,他手腕上的引爆器,就会被激活!
而他身边的人,包括我妈,都会……
千钧一发之际。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没有冲向陈浩,也没有冲向我妈。
我冲向了最近的一个消防箱。
用尽全身力气,砸碎了玻璃。
拿出里面的消防斧。
然后,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我高高地举起斧头,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左臂,狠狠地砍了下去!
噗!
鲜血,喷涌而出。
剧痛,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嘶吼着,倒在了地上。
但我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个即将崩溃的陈浩。
看到了吗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冲他吼道,想活命吗!
那就学我啊!
砍下去!
用疼痛,来压制你的恐惧!
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的吼声,像惊雷一样,在混乱的展厅里炸开。
所有人都被我这个疯狂的举动,镇住了。
包括陈浩。
他看着我满是鲜血的手臂,看着我因为剧痛而扭曲,却又无比疯狂的脸。
他的尖叫,停止了。
他手腕上的数字,也奇迹般地,停在了159这个数字上。
然后,开始缓缓下降。
155…150…
危机,暂时解除了。
我的耳麦里,传来了季凡长长的,带着一丝失望的叹息。
用自残的方式,来制造一个更强的刺激点,从而转移并压制目标的原始恐惧……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居然用这种最原始,最野蛮,最不像‘我’的方式,破了我的局。
真不愧是……顾静的儿子。
不过,游戏,还没结束。
他的声音,冷了下去。
我上楼顶了。张叔的声音传来,这里没有人!空的!
什么!
他不在楼顶!
那我刚才的推断……
不对!我的推断没有错!
他一定在某个地方,观察着全局!
不是楼顶……那是……
我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
灯光,监控,都失灵了。
他要如何,观察这里发生的一切
除非……他有自己的眼睛。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是那辆清洁车!
那辆被他遗弃在三号展厅的清洁车!
上面一定装了隐秘的针孔摄像头和信号发射器!
他的人,根本就没有进入会场!
他从头到尾,都坐在几公里外,某个安全的指挥车里,像看一场电影一样,欣赏着这里的一切!
而会场里的那个清洁工,那个和我对视的人……
是一个幌子!
是一个经过心理暗示和催眠,以为自己就是观测者的,可怜的替身!
好一招金蝉脱壳!
找到指挥车!我对着耳麦,嘶吼道,追踪三号展厅那辆清洁车发出的所有信号!快!
晚了。
季凡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再见了,我的儿子。期待我们下一次的见面。
哦,对了,作为告别礼物,会展中心的备用电源,会在十秒后启动。所有的灯,都会亮起。到时候,三十个身上绑着炸弹的大人物,就会发现彼此。你说,他们是会冷静地互相帮助呢还是会像疯狗一样,为了活命,而远离彼此,最终在踩踏和绝望中,引爆一切
人性,可是很有趣的哦。
他说完,通讯,彻底中断。
十,九,八……
我看着周围那些还处在黑暗和恐慌中的人们,想象着灯光亮起后,即将发生的人间地狱。
我的心,沉入了谷底。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用尽了所有的智慧,甚至不惜自残,但还是没能阻止他。
我终究,不是魔鬼的对手。
就在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时。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我那只还在流血的手臂。
是我妈。
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我身边。
她没有去管自己身上的炸弹,也没有去安抚别人。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无尽的温柔和……骄傲。
小言,她说,你没有输。
你不是他。
因为,你懂得以身饲魔,却心向光明。
这就够了。
她的话音刚落。
啪!
整个会展中心的灯光,瞬间大亮。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我预想中的尖叫和混乱,并没有发生。
现场,依旧嘈杂,但却……井然有序。
我看到,无数穿着不同制服的工作人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们在疏散人群,在安抚情绪,在用专业的设备,逐一排查那些被绑着炸弹的人。
而在会场的最中央,我看到了我爸,白启明。
他拿着一个扩音喇叭,声音沉稳而有力,响彻整个会场。
各位来宾,请保持镇定!这是一场由我方组织的,特殊安防演习!很抱歉给各位带来了困扰,但请相信,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现在,请各位跟随工作人员的指引,有序离场!
安防演习
我愣住了。
紧接着,我姐白薇的声音,也在我耳麦里响起。
老弟,干得不错。我们的人,已经成功锁定指挥车的位置了。那家伙,跑不了了。
我彻底懵了。
这一切……到底……
原来,在我冲向消防箱的那一刻。
我爸,就已经启动了plan
B。
他知道,我一定有办法,暂时稳住局面。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建立秩序。
他用一个演习的谎言,瞬间就化解了所有人的恐慌。
而我姐,她根本没去管什么海外的协调。
她带着另一队人,从一开始,就在追查季凡的老巢。
我们一家人。
还有张叔。
从头到尾,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以为的单枪匹马,我以为的孤注一掷。
其实,我的身后,一直站着我最强大的后盾。
我们,是彼此的武器。
也是,彼此的铠甲。
季凡最终落网了。
在他那辆高科技的指挥车里。
他被捕时,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平静地看着屏幕上,我们一家人站在一起的画面。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的笑容。
或许,是释然吧。
他赌输了。
人性,终究战胜了魔性。
而我,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
左臂留下一道狰狞的伤疤,但也捡回了一条命。
出院那天,我爸妈和我姐,还有张叔,都来接我。
没有人再提过去的事。
我爸递给我一把钥匙。
是真相咨询的。
他说:公司我帮你看着,没赔钱。
我妈递给我一个保温桶。
是她亲手煲的,我最爱喝的乌鸡汤。
她说:喝了补补。
我姐白薇,一改往日的毒舌,只是走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什么也没说,但眼眶红了。
我终于知道。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窝囊废,也不是什么魔鬼。
我是白言。
是他们的儿子,是他们的弟弟。
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被爱和守护着的,白言。
阳光下,我看着他们,笑了。
这一次,笑得,发自内心。
世界或许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充满了谎言和算计。
但我的家,不是。
它是用爱,用守护,用信任,铸成的,永不陷落的坚固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