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婚协议
冰冷的金属笔管在掌心硌得生疼,那股寒意却抵不过从心脏深处蔓延出来的麻木。我垂着眼,视线落在桌面上那份摊开的文件上,黑色加粗的标题像淬了毒的针——离婚协议书。
五年。时间像指间沙,抓不住,最终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凉。五年里,我扮演着另一个人,一个叫林薇薇的影子。模仿她的笑,她的语调,她的小动作,甚至她喝咖啡时喜欢先搅动三圈半的习惯。我像一个被精心操控的木偶,丝线的另一端,牢牢攥在眼前这个男人,我的丈夫慕沉,以及他那三位同样显赫的哥哥手里。
为了什么大概,只是为了当初慕家收养我时,那份掺杂着怜悯与某种微妙计算的恩情。更为了…那个刻在我记忆深处,浓烟、灼热、和一双在绝望中伸过来的、属于少年慕沉的手。我拼命把他推出摇摇欲坠的阁楼,自己却被掉落的横梁砸中手腕,留下蜿蜒丑陋的疤。
可那场火,似乎只烧毁了我的过去,并未照亮他们的眼睛。
签了。慕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没有一丝波澜,像在吩咐秘书处理一份无关紧要的报表。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熟悉的、昂贵的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气息,此刻却只让人觉得窒息。
我缓缓抬眼。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锐利,审视,却唯独没有温度。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看看它是否还具备利用的价值。
薇薇回来了。他陈述着事实,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放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些年,你做得不错,这张脸…维持得很好。签了它,你该庆幸自己这张脸,总算还有点用处。
庆幸用处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挤压,然后猛地松开,留下尖锐的刺痛和一片空洞的回响。喉咙里堵着什么,又干又涩,几乎发不出声音。五年的扮演,五年的小心翼翼,五年的…自以为是的靠近,原来在他眼中,仅仅是一张维持得不错的皮囊,一个尚有用处的赝品。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掌心里那支沉重的万宝龙签字笔,冰凉的金属几乎要嵌进皮肉里。笔身坚硬的棱角硌着指骨,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刺破了那片麻木的混沌。
视线重新聚焦在协议末尾那片刺眼的空白签名处。黑色的线条,像一张咧开的、嘲讽的嘴。
呵…一声短促的气音从喉咙深处逸出,带着连我自己都陌生的沙哑。
慕沉微微蹙眉,似乎对我这不合时宜的反应感到不悦。
下一秒,我动了。没有预兆,没有犹豫。攥紧笔身的五指猛地发力,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那支价值不菲、象征着慕太太身份地位的签字笔,在一声沉闷又清脆的断裂声中,应声而折!
坚硬的金属笔管在我掌中断成两截,断裂处参差不齐,露出里面复杂的机械构造。断裂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我虎口发麻。断裂的笔尖,带着一股决绝的、不受控制的力道,随着我挥手的动作,嗤啦一声脆响,狠狠划过那份洁白精致的离婚协议书。
一道狰狞的、深黑色的划痕,瞬间撕裂了纸张的平整。墨水迅速晕染开,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那些冰冷无情的条款之上,也盘踞在我和慕沉之间仅剩的联系上。
空气凝固了。
慕沉脸上的那点淡漠瞬间冻结,随即被一种冰冷的惊愕和迅速升腾的怒意取代。他死死盯着那道划痕,又猛地抬起眼看向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我的脸,不再是林薇薇的影子,而是我自己——苏晚。
我松开手。断裂的两截笔管啪嗒、啪嗒两声,先后掉落在光滑的大理石茶几上,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残留的墨水沾染了我的指尖,黏腻冰凉。
慕总,我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上扬,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我抬眼,迎上他燃烧着怒火的目光,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赝品…也是有保质期的。
我看到他下颌的肌肉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能凝结空气。但他没有动,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刻薄的语言或冰冷的命令来压制我。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要把我钉穿。
我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大概僵硬又难看。不再看他那张足以令无数女人疯狂、此刻却只让我心口发寒的脸,我转过身,挺直了那五年里因模仿林薇薇而习惯性微弯的脊背,一步一步,走向玄关。鞋跟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没有回头。身后那道几乎要灼穿我背脊的目光,和那份被彻底毁掉的协议,都被我关在了厚重的雕花门板之后。
门关上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声音,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彩色玻璃窗,在地毯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刺得眼睛生疼。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还残留着慕沉身上那种昂贵又疏离的气息。走吧,苏晚。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场荒诞剧,该落幕了。
2
赝品觉醒
离开慕家那个巨大冰冷的黄金囚笼,我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立刻获得解脱,反而像是被抽掉了脊骨,整个人空落落地飘着。五年扮演林薇薇的生活,早已让我忘记了真正的苏晚该是什么样子。我租了一个小小的公寓,远离市中心,窗外只有老旧的梧桐树和偶尔掠过的麻雀鸣叫。简单,安静,却也带着一种被世界遗弃的茫然。
最初的几天,我几乎无法入睡。一闭上眼,就是慕沉冰冷的眼神,顾景深带着手套触碰我伤疤时的嫌恶,陆司宴在闪光灯下将我推开的手,还有江临在游戏里对我账号的肆意凌辱…那些画面,像循环播放的默片,无声地切割着神经。手腕上那道在火场留下的蜿蜒疤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那段被所有人刻意遗忘和扭曲的过去。
但痛到极致,反而生出一种麻木的平静。我开始整理自己。把那些模仿林薇薇买的昂贵衣裙、香水、首饰,统统打包,捐掉或者扔掉。换上最简单的棉布T恤和牛仔裤。镜子里的脸,素净,苍白,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似乎找回了一点被尘封已久的光。
我需要找点事情做,填满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空洞。除了扮演林薇薇,我还会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书架上蒙尘的几本旧书,那是关于香料和植物提取物的专业书籍,大学时为了拿奖学金拼命啃过的知识。一个念头,微弱却倔强地冒了出来。
调香。
那曾是我短暂逃离慕家阴影的秘密花园。在慕家那间巨大却冰冷的调香室里,当慕沉忙于他的商业帝国,当顾景深在手术台上拯救生命,当陆司宴在舞台上光芒万丈,当江临在游戏里呼风唤雨时…只有那些瓶瓶罐罐里的精油、香基,那些来自大地和植物的气息,是真正属于我的。指尖沾染的不同香气,能短暂地屏蔽掉现实里那些刻薄的言语和冰冷的眼神。我曾偷偷调制过一款香,带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木质燃烧后的余烬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消毒水的锐利…那是我记忆里火灾后的味道,是我无数次噩梦的底色,却也是我心底最隐秘的、关于救赎与勇气的印记。我给它取名——Fire
Survivor。
一个念头开始疯狂滋长:去参加那个即将在法国举办的国际调香新锐大赛。不为别的,只为了苏晚这个名字,能真正地、独立地,被世界看见一次。
我翻出积灰的笔记本,找出那个被我藏得很深的、名为Fire
Survivor的配方雏形。时间紧迫,距离大赛报名截止只剩不到一个月。白天,我在一个花店找了份兼职,用微薄的薪水支付房租和购买基本的香料原料。晚上,就窝在狭小的厨房改造的临时调香台前,一遍遍尝试,修改比例,记录下每一次细微的变化。劣质的酒精灯燃烧着,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香料混杂的、有时甚至刺鼻的气味,指尖因为频繁接触精油而变得粗糙,眼眶下是浓重的青黑。
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但心底那片荒芜之地,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种子,在艰难地、缓慢地破土。每一次闻到配方中那抹属于自己的气息,手腕上的旧疤似乎都减轻了一分灼痛。
就在我几乎要沉浸在这种近乎自虐的忙碌中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了进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顾景深。
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犹豫了几秒。那晚在他私人诊所里,他戴着医用手套检查我手腕疤痕时毫不掩饰的冰冷和那句赝品就是赝品,言犹在耳。最终,我还是划开了接听。
苏晚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属于外科权威的冷静腔调,但似乎比记忆中少了几分刻薄,多了点…难以言喻的疲惫你现在在哪
顾医生有事我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那边沉默了一下。薇薇…她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低烧,没什么胃口,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她说…很想你炖的那个燕窝雪梨羹。顾景深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我记得以前她不舒服,你炖的那个效果不错。
想我炖的羹林薇薇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几乎要冲破喉咙变成尖利的笑声。过去五年,我炖过无数次燕窝雪梨羹,每一次,都是因为林薇薇在某个遥远国度不经意地提起她怀念这个味道,然后慕沉,或者顾景深,或者陆司宴,就会理所当然地吩咐我去做。我像个厨娘,小心翼翼地熬煮,然后看着他们珍而重之地打包好,寄往国外,仿佛我存在的意义,就是维系他们对林薇薇的思念。
现在,林薇薇本人回来了,就在他们身边,享受着她应得的万千宠爱,却偏偏又身体不舒服,又想念我炖的羹
这算什么正品用腻了山珍海味,忽然又怀念起赝品拙劣的模仿了还是…仅仅因为慕沉签离婚协议那天,我最后那句赝品也有保质期和他们预想中卑微的哭泣或乞求不同,让这位归国的白月光,感到了一丝丝被冒犯的不快,所以想用这种方式,再次把我踩回尘埃里,提醒我永远只是那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影子
指尖因为用力捏着手机而微微发白。厨房里劣质酒精灯跳跃的火苗映在我眼底,像两簇冰冷的幽焰。
顾医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礼貌的笑意,你是不是忘了我姓苏,叫苏晚。不是你们慕家的厨娘,更不是林薇薇的专属营养师。她身体不舒服,想吃燕窝雪梨羹,慕家有的是五星级大厨,或者…慕总那么心疼她,亲自下厨不是更能体现心意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死寂一片。我几乎能想象到顾景深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脸上,此刻会出现怎样错愕甚至恼怒的表情。他大概从未想过,那个永远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赝品,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苏晚!他终于开口,声音沉了下去,带着明显的愠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冒犯的震惊,注意你的态度!薇薇她现在需要…
她需要什么,跟我苏晚有什么关系我打断他,那点虚假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淬着毒针的尖锐,麻烦顾医生转告林小姐,我苏晚的‘保质期’,在她回国那天,就已经彻底结束了。过期的东西,还是扔了干净,免得…吃坏了正品金贵的肠胃。
不等他再有任何回应,我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顺手将这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世界瞬间清静了。
心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的疼,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痛楚的畅快。原来拒绝,说出自己的名字,是这种感觉。像挣脱了最后一层无形的枷锁。
我深吸一口气,劣质酒精和香料混杂的气味涌入鼻腔,不再刺鼻,反而有种奇异的、令人清醒的力量。目光重新落回试验台上那些装着不同精油的棕色小瓶,落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配方修改记录上。
国际调香大赛的报名表,还静静地躺在电脑桌面上。
我走过去,坐下,指尖在键盘上敲下自己的名字:参赛者姓名——Su
Wan。作品名称——Fire
Surviv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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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调香之路
时间在香料瓶的碰撞声和笔记本的沙沙书写声中飞速流逝。我屏蔽了所有来自过去那个世界的干扰,像一台精密而不知疲倦的机器,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压榨出来,投入到Fire
Survivor的最终完善中。报名、邮寄样品、等待初筛结果…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就在我收到大赛组委会发来的正式复赛邀请邮件,确认入围全球二十强,需要亲赴法国参加现场最终角逐的那天下午,公寓老旧的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透过猫眼,我看到一张俊美得足以让阳光失色的脸,以及他身后那辆嚣张地停在狭窄巷子口的亮黄色法拉利跑车——陆司宴。
这位顶流巨星,此刻却戴着巨大的墨镜和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周身那种被聚光灯宠坏了的、略带浮夸的明星气场,还是与这破旧的老公寓楼格格不入。
他来干什么我皱紧眉头,实在想不出这位三哥此刻登门的理由。总不会也是替林薇薇来点菜的吧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打开了门。狭窄的门缝,只露出我半张脸,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和戒备。
苏晚,陆司宴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闷闷的,带着点他惯有的、仿佛在念舞台剧台词的腔调。他抬手,动作有些刻意地拉下一点口罩,露出线条完美的下巴,随即递过来一个包装极其精美、扎着金色缎带的巨大礼盒,几乎要怼到我眼前。拿着。
盒子上印着某个顶级奢侈品牌的logo,是当季最新款的限量手袋。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刺眼的logo,没有伸手去接。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
陆司宴似乎被我的无动于衷噎了一下,墨镜后的眉头不耐烦地蹙起。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带上了一丝施舍般的意味:咳,下周三是薇薇的生日宴,在慕沉新买的临湖别墅。场面会很大,媒体也会来不少。他晃了晃手里的礼盒,你那些…衣服,就别穿了,不合适。这个包配条简单的小黑裙就行。薇薇特意交代的,让你…务必到场。
林薇薇特意交代务必到场
心口像是被冰锥刺了一下,尖锐的疼之后是彻骨的寒意。邀请我去她的生日宴让我穿着她恩赐的衣服,拿着她施舍的包,像个跳梁小丑一样,站在觥筹交错的光鲜人群里,亲眼见证她如何被我的前夫和我的哥哥们众星捧月见证他们如何将过去五年施与我的所有恩情和纵容,加倍地、毫无保留地倾注在她这个真正的白月光身上
这算什么胜利者的炫耀还是…对那个胆敢在离婚时反抗、说出赝品有保质期的影子的,最彻底的羞辱和驯服
一股混杂着恶心、愤怒和巨大悲哀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我看着陆司宴那张在墨镜下依旧英俊得无可挑剔的脸,看着他递过来的、象征着林薇薇恩典的礼盒,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陆大明星,我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狭窄的楼道里,麻烦你回去转告林薇薇小姐。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他僵在空中的手,扫过那个刺眼的礼盒,最终落回他被墨镜遮住的眼睛方向,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她生日那天,我恐怕没空去瞻仰她这位‘正品’归位的盛况。
陆司宴的身体明显僵住了,捏着礼盒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骨节泛白。他似乎完全没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回应。
我无视他周身骤然升腾起的、属于顶流巨星的冰冷怒意,继续用那种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调说:因为那天,刚好也是国际调香大赛总决赛颁奖礼的日子。而我,苏晚,我微微扬起下巴,清晰地吐出自己的名字,收到了邀请函。我的作品,‘Fire
Survivor’,进入了最终角逐。
我清晰地看到,陆司宴的下颌线猛地绷紧了,即使隔着墨镜,也能感受到他射过来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冒犯的惊愕。
所以,我扯出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笑容,比起去当林小姐生日宴上被围观的吉祥物,我更想去试试看,能不能…捧回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奖杯。
说完,我不再看他,也不再看那个昂贵的礼盒,直接后退一步。
砰!
老旧的防盗门被我用力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隔绝了门外那个流光溢彩却令人窒息的世界。也将陆司宴和他那份带着施舍与羞辱意味的邀请,彻底关在了门外。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能清晰地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压抑的、愤怒的低咒,接着是皮鞋狠狠踢在墙壁上的闷响。然后,是跑车引擎暴躁的轰鸣声,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巷口。
世界重归寂静。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擂鼓般沉重地跳动。
我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抱住膝盖。刚才那番话,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手腕上的旧疤又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那场被遗忘的火。但这一次,疼痛里似乎掺杂了一丝别的什么。
Fire
Survivor…火中幸存者。我默念着这个名字。
4
真相浮现
几天后,我拖着简单的行李箱,独自踏上了飞往法国尼斯的航班。机舱外是翻滚的云海,像一片无垠的白色荒漠。我闭上眼,手腕上的疤痕似乎隔着衣料传来熟悉的灼痛感,将我的思绪猛地拽回那个决定命运的夜晚。
那晚,我原本已经下定决心彻底斩断过去。深夜,我悄悄返回慕家那间巨大的别墅,目标明确——取走我母亲唯一留给我的遗物,一枚成色普通的玉兰花银簪。它一直被我藏在一个旧首饰盒的最底层,是我与那个模糊的、温暖的家最后的联系。林薇薇回来后,我甚至没有机会去取回它。
避开佣人,我轻车熟路地摸进二楼走廊尽头那个属于我的、如今已蒙尘的客房。就在我拿到簪子,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时,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从楼下客厅的方向隐隐传来。
是林薇薇的声音。带着一种平日里从未有过的、慵懒又得意的腔调。
…景深哥真是的,还特意打电话去问那个苏晚会不会炖燕窝…真是多余。她算什么东西也配给我炖东西吃一声轻蔑的嗤笑。
接着是另一个女声,应该是她带回来的贴身助理:小姐,您何必还提她慕总、顾医生、陆少爷还有江少爷,现在眼里心里不都只有您吗那个苏晚,早该扫地出门了。
话是这么说,林薇薇的声音拖长了,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但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看着她模仿了我五年,到头来,还是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慕沉哥当初把她带回来,不就是因为我离开,他需要个慰藉么一个玩意儿罢了。
那是自然!小姐您才是慕总心尖上的人。当年要不是您在火场里不顾性命救了慕总,哪有后来这些事…助理奉承道。
火场救慕沉
我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猛地冲向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哼,那场火…林薇薇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触及敏感点的慌乱,但很快又被她刻意拔高的得意掩盖过去,…是老天爷都在帮我!谁知道那个小哑巴那么蠢,自己冲进去救人要不是她死了,这功劳也落不到我头上…
小哑巴死了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所有的碎片,所有的疑团,在这一刻被这句恶毒的话强行串联起来!
那个阁楼,浓烟,灼热…我拼命推出去的那个少年…手腕上被砸中的剧痛…还有醒来后,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的,一个穿着粉色小裙子、梳着漂亮辫子的女孩身影站在大人身边,怯生生地指着我说了什么…然后,所有的功劳和感激,就都落在了那个女孩身上!而我,因为吸入浓烟和受伤,暂时失语,加上高烧昏迷了整整一周,醒来后早已物是人非,被慕家以养女的身份收养,却因口不能言,加上慕沉当时精神恍惚,根本没人听一个小哑巴的辩解!后来能说话了,面对慕家上下对林薇薇救命之恩的深信不疑和感激,我怯懦了,退缩了…再后来,就是长达五年的扮演!
原来如此!原来真相竟是这样!林薇薇不仅冒领了救人的功劳,她甚至知道那个真正的救人者,那个她口中的小哑巴,可能并没有死!但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窃取这份恩情带来的所有荣光!而我,阴差阳错,成了她影子,成了她赝品,承受着她本该承受的、来自慕沉偏执移情的折磨!
愤怒、委屈、被欺骗的剧痛、以及一种迟来了十几年的、为那个在火场里拼命挣扎的小女孩感到的巨大悲哀,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将我吞噬!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有人上来了!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不能被发现!绝不能在这里被发现!我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谁!楼下林薇薇警觉的声音立刻响起。
完了!我心脏骤停!
情急之下,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拉开旁边一扇虚掩着的储藏室小门,闪身躲了进去。狭小黑暗的空间里堆满了杂物,灰尘的气味呛得人想咳嗽。我死死捂住嘴,屏住呼吸,心脏在黑暗中狂跳如雷。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是林薇薇和她的助理。
奇怪,刚才明明听到有声音…助理疑惑地说。
大概是老鼠吧。这老房子,空房间多,难免的。林薇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娇纵,行了,赶紧下去,景深哥说等会儿还要过来给我复查呢。别让那个苏晚的晦气沾到我们。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瘫软在冰冷的杂物堆里,浑身被冷汗浸透。黑暗中,只有我急促的喘息声。颤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指尖触碰到了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毒蛇之眼,冰冷而疯狂地钻了出来。
她刚才说的话…那些足以将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话…
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手指的痉挛,摸索着按亮了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亮了我惨白如纸的脸和眼底翻涌的、近乎毁灭的恨意。我点开了录音功能。
屏幕上,红色的录音圆点,无声地亮起。像一滴凝固的血。
……
…
5
火中幸存
法国,尼斯。国际调香新锐大赛总决赛现场。
空气里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后台狭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两侧光滑的墙壁反射着惨白顶灯的光,将每一张等待最终宣判的面孔都映照得更加苍白紧张。不同国籍、肤色的调香师们,有的闭目祈祷,有的低声交谈,有的神经质地来回踱步。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香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期待和巨大的压力。
我站在人群边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掌心一片濡湿的冷汗。身上那件租来的、剪裁合体的黑色缎面礼服裙,此刻却像一层沉重的壳。脸上覆盖着大赛要求选手佩戴的半脸银色面具,只露出紧抿的唇和线条紧绷的下颌。面具隔绝了部分视线,也给了我最后一点喘息的空间。
Fire
Survivor…那缕混合着灰烬、新生绿意与苦涩药感的独特气息,此刻仿佛还在我的鼻腔里萦绕。评委们审评时的表情…那些或惊讶、或沉思、或赞许的眼神…像幻灯片一样在我脑中反复闪现。
能赢吗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紧张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四肢百骸。不是为了荣誉,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而是…为了那个在火场里绝望挣扎的小女孩,为了那个被窃取、被遗忘、被践踏的真相。这份幸存,需要被世界听见。
突然,后台入口处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几个西装革履、佩戴着工作人员胸牌的人神色匆匆地分开人群,目标明确地朝我这边走来。
苏晚女士为首的是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他走到我面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我脸上的面具,确认身份,请跟我们到控制室一趟。紧急情况。
紧急情况我的心猛地一沉。难道是样品出了问题还是身份信息有误无数糟糕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发生什么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做了个不容置疑的手势:这边请,很快会向你解释。
在周围选手们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注视下,我跟着他们,脚步有些发虚地穿过后台迷宫般的通道,进入一间灯光通明、布满各种闪烁屏幕和设备的控制室。
苏女士,一个穿着考究、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迎了上来,他是大赛评委会主席之一,皮埃尔先生。他的表情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愤怒。我们刚刚收到一份…非常特殊,也非常严重的举报材料。他示意旁边的工作人员。
控制室中央最大的屏幕上,画面一闪。赫然出现的,是我手机录下的音频文件的波形图!紧接着,林薇薇那带着慵懒、得意和刻骨恶毒的声音,通过控制室高质量的音响,清晰地、一字不漏地回荡在封闭的空间里!
…小姐,您何必还提她慕总、顾医生、陆少爷还有江少爷,现在眼里心里不都只有您吗那个苏晚,早该扫地出门了。
话是这么说…但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看着她模仿了我五年,到头来,还是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一个玩意儿罢了。
哼,那场火…是老天爷都在帮我!谁知道那个小哑巴那么蠢,自己冲进去救人要不是她死了,这功劳也落不到我头上…
我浑身冰冷地站在原地,听着自己亲手录下的、如同淬毒匕首般的话语被公放出来。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面具下的脸,血色褪尽。这录音…怎么会到了评委会手里!我明明…明明只是作为最后的底牌,从未打算在比赛时公开!这太疯狂了!
皮埃尔先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这份录音,连同举报信,是匿名发送到组委会核心成员邮箱的。信中明确说明,录音中的‘林薇薇’,正是本次大赛最大赞助商之一,慕氏集团总裁慕沉先生的未婚妻。而她口中的‘功劳’,涉及多年前一场火灾中,对慕沉先生救命之恩的严重冒领!举报信还指出,录音中的受害者‘小哑巴’,正是你,苏晚女士!并且附上了你当年入院的部分医疗记录复印件,包括手腕严重烧伤的诊断报告!
他目光如炬地看向我:苏女士,我们需要你立刻确认这份录音的真实性!这关系到大赛的声誉,更关系到一段被掩盖了十几年的重大真相!如果你所言属实,那么台上的林薇薇小姐,不仅是一个卑劣的冒领者,她更是踩着你的伤痛和牺牲,窃取了本应属于你的一切!包括慕沉先生和他的兄弟们的…感情!
控制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像无数探照灯,几乎要将我灼穿。
时间仿佛凝固了。手腕上的旧疤,在那句小哑巴那么蠢响起时,就开始了剧烈的、钻心的灼痛。十几年积压的委屈、愤怒、被窃取人生的巨大悲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防线。
我猛地抬手,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银色面具!
冰冷的空气骤然接触皮肤,带来一阵战栗。我抬起头,迎上皮埃尔先生震惊而锐利的目光,也迎向控制室里所有工作人员难以置信的注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但我用力睁大眼,不让它们落下。喉咙哽咽得生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是真的。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像砂纸摩擦过粗粝的岩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出来,滴着血。
火场里,是我推开了慕沉。是我被掉下来的木头砸中了手腕…留下了这个。我猛地伸出一直紧握成拳的左手,颤抖着,将袖子用力往上捋起!
狰狞的、蜿蜒扭曲的、如同蜈蚣般盘踞在手腕内侧的陈旧疤痕,在控制室惨白的灯光下,暴露无遗!那丑陋的印记,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惨烈和痛苦。
我不是哑巴!我只是…吸入了太多烟尘,暂时失声了!等我醒来,能说话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没人相信一个‘养女’的话,没人相信…是我!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和积压了十几年的绝望,林薇薇…她偷走了我的命!偷走了我的名字!偷走了本该属于我的…所有!
控制室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皮埃尔先生脸上的愤怒被巨大的震惊和深深的怜悯取代。他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又看向我泪流满面却倔强挺直脊背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我明白了,苏女士。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重而有力,真相必须被昭示!这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大赛的公正!
他猛地转身,对控制台前的工作人员发出指令,语气斩钉截铁:立刻准备!在颁奖环节,插播这段录音!同步全球直播信号!同时,在苏女士上台领奖时——如果她获奖——给她麦克风!让她,把属于她的真相,告诉全世界!
……
…
6
荣耀时刻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颁奖礼现场映照得如同白昼。台下是黑压压的嘉宾席,闪光灯如同密集的星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槟、香水以及紧绷的期待混合的气息。
主持人站在流光溢彩的舞台中央,手中握着金色的信封,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也通过卫星信号,传递到全球无数块屏幕前。
接下来,是今晚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我们将揭晓本届国际调香新锐大赛的最高荣誉——金嗅杯奖的得主!主持人刻意拉长了尾音,制造着悬念。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主持人手中的信封上。
获得金嗅杯奖的作品是——主持人拆开信封,目光扫过,脸上绽放出巨大的、职业化的惊喜笑容,——Fire
Survivor!来自中国的调香师,Su
Wan!苏晚女士!
哗——!
雷鸣般的掌声瞬间爆发!追光灯如同有生命的精灵,猛地划破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选手席边缘、那个穿着黑色礼服的身影!
我站起身。脸上依旧戴着那半张银色面具,遮住了我此刻的表情。追光灯的光柱炽热而刺眼,带着灼人的温度。在如潮的掌声和无数道探究、好奇、羡慕的目光中,我一步一步,走向那光芒汇聚的舞台中央。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尖上。
舞台中央,主持人的笑容灿烂依旧,将那座造型别致、象征着调香界至高荣誉的金嗅杯递到我面前。纯金的奖杯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
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座沉甸甸的奖杯。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
主持人将话筒递了过来,笑容满面:Su
Wan女士,恭喜你!‘Fire
Survivor’,一个震撼人心的名字!请和全世界热爱香水的人们分享一下你此刻的感受,还有这瓶承载着‘火中幸存’意义的香水背后的故事吧!
全球直播的信号闪烁着。镜头紧紧锁定在我戴着面具的脸上。
我握紧了话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金属质感贴着手腕内侧的旧疤,那熟悉的灼痛感似乎又清晰了一分。
谢谢。我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透过音响回荡在巨大的会场,也回荡在无数个遥远的屏幕前。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瞬间压下了场内的喧嚣。人们似乎被这过于平静的开场怔住了。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仿佛穿透了刺眼的灯光,穿透了遥远的时空,落在那片被火光和浓烟吞噬的记忆里。
这个奖,Fire
Survivor,属于所有在绝境中不曾放弃的灵魂。我的声音微微提高,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继续:
但今晚,我更想感谢几个人。感谢…抛弃我的四个‘哥哥’。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会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连背景音乐都诡异地停滞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那个戴着面具、捧着金杯的身影!感谢…抛弃她的哥哥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获奖感言!
遥远的国内,深夜。
慕沉私人别墅的视听室里,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正清晰地播放着尼斯颁奖礼的盛况。昂贵的音响系统将现场的声音完美还原。
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坐着四个男人。
慕沉坐在中央,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荡,映着他深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阴郁的侧脸。他本意是看看林薇薇作为赞助商代表出席的镜头,顺便确认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苏晚是否真的铩羽而归。
顾景深坐在他左手边单人沙发里,穿着熨帖的衬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屏幕。陆司宴则斜靠在另一边的长沙发上,手里把玩着最新款的手机,姿态慵懒,显然对调香比赛毫无兴趣。江临盘腿坐在地毯上,戴着巨大的电竞耳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正沉迷于一场激烈的游戏团战,对屏幕上的画面充耳不闻。
当主持人宣布Fire
Survivor和Su
Wan的名字时,慕沉晃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顾景深推了推眼镜,眉头微蹙。陆司宴终于抬眼看向屏幕,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而江临,依旧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手指翻飞,耳机里是激烈的游戏音效和队友的呼喊。
追光灯打在苏晚身上。她起身,走向舞台。黑色的礼服,银色的半脸面具…姿态竟有种陌生的…挺拔。
感谢…抛弃我的四个‘哥哥’。
清晰无比的话语,如同平地惊雷,透过顶级音响,狠狠砸在视听室死寂的空气里!
哐当——!
慕沉手中的水晶威士忌杯脱手坠落,砸在光洁的大理石茶几上,瞬间碎裂!琥珀色的酒液混合着尖锐的玻璃碎片,飞溅开来,弄脏了他昂贵的西裤裤脚。
顾景深猛地坐直了身体,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陆司宴手里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毯上,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他漂亮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极度的错愕和茫然。
沉浸在游戏里的江临,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他猛地摘下巨大的耳机,动作僵硬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充满桀骜不驯光芒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捧着奖杯、戴着面具的身影,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是谁!耳机里队友焦急的江神!快奶我啊!的呼喊,被他完全隔绝在外。
视听室里,只剩下屏幕上苏晚清晰而平静的声音在回荡,以及四个男人粗重、凌乱的呼吸声。
……还有,屏幕上的苏晚,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时光浸透的哽咽和苍凉,她微微抬起了左手,手腕处的黑色礼服袖口,在灯光下形成一个幽深的阴影,感谢…那场大火。
感谢…那场大火!
这四个字,如同带着倒刺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慕沉的脑海深处!那场火…那场几乎夺走他生命的阁楼大火…浓烟、灼热、绝望…还有…那个在最后关头,用尽全力将他推出地狱的小小身影…混乱的记忆碎片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猛地翻腾搅动起来!
就在这时,巨大的投影屏幕上,画面骤然切换!
不再是苏晚的特写,而是一段明显是偷录的、有些晃动和模糊的音频波形图!
紧接着,林薇薇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此刻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慵懒和恶毒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响彻了整个视听室!
……哼,那场火…是老天爷都在帮我!谁知道那个小哑巴那么蠢,自己冲进去救人要不是她死了,这功劳也落不到我头上…
小哑巴…死了…功劳落不到我头上…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子弹,精准地射穿了视听室里凝固的空气!
不可能!!顾景深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脸色惨白如纸,失态地低吼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被颠覆信仰的恐慌而扭曲!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陆司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颓然坐回沙发里,破碎的手机屏幕在他脚边闪烁着诡异的光。他漂亮的脸上只剩下呆滞和一片空茫的空白。
操!江临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戾气的咒骂,一拳狠狠砸在面前昂贵的地毯上!指关节瞬间破皮渗血,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那双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混乱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而慕沉…
他像是被那声音施了定身咒,僵直地坐在原地,维持着酒杯脱手时的姿势。酒液和玻璃碎片在他脚边狼藉一片。他英俊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风暴来临前的死寂。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地、死死地锁定在屏幕上,苏晚抬起的那只左手手腕处——那片被礼服袖口遮住、却在他此刻被剧烈冲击的记忆中无比清晰的区域!
小哑巴…手腕上…那道被木头砸中留下的…狰狞的疤!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画面再次切回颁奖台特写!
追光灯下,苏晚缓缓地、无比清晰地抬起了她的左手。她将话筒换到右手,然后,在全世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用那只戴着黑色薄纱手套的手,一点点、坚定地、将左手手腕处的礼服袖口,向上挽起!
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仪式感。
光滑细腻的小臂肌肤一寸寸暴露在炽烈的灯光下,然后…
一道狰狞的、蜿蜒扭曲的、如同丑陋蜈蚣般盘踞在手腕内侧的陈旧疤痕,毫无保留地、赤裸裸地呈现在镜头前!呈现在全球直播的信号里!呈现在…那四个死死盯着屏幕的男人眼中!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视听室里,死寂得可怕。
慕沉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他猛地向前倾身,猩红的眼睛死死地、几乎要贴到那巨大的投影屏幕上!他死死盯着那道疤痕!那道形状、位置…与他记忆深处那个在浓烟中奋力推他、最后被砸中手腕的小女孩留下的伤口,几乎…一模一样!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慕沉的脑子里炸开了!那些被林薇薇的谎言和十几年习惯性认知所尘封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浓烟、灼热、绝望的哭喊和手腕被重物砸中的剧痛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汹涌地冲破了所有屏障!
那个小小的、奋不顾身的身影…那张在浓烟和剧痛中模糊扭曲的小脸…还有那截纤细手腕上,瞬间被鲜血和焦黑覆盖的伤口…不是林薇薇!从来就不是那个穿着粉色小裙子、站在安全空地上哭泣的林薇薇!
是苏晚!是那个被他带回家,被他当成林薇薇替身折磨了五年,最后被他用一张离婚协议像垃圾一样丢弃的苏晚!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嘶吼猛地从慕沉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再也无法支撑,高大的身躯猛地向前踉跄一步,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碎裂的玻璃渣瞬间刺破西裤,嵌入皮肉,鲜血渗出,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道疤痕,瞳孔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剧烈收缩,涣散,再收缩!那只刚刚砸碎了酒杯、还沾着酒液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抠着冰冷的地板,指甲崩裂,留下几道刺目的血痕!
不…不可能…是她…一直是她…他失神地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巨大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悔恨和痛苦,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噬、淹没!
砰!!!
一声更加暴烈的巨响!
慕沉像是彻底崩溃的猛兽,另一只完好的手猛地抓起旁边矮几上那个沉重的、镶嵌着宝石的平板电脑——那上面还定格着苏晚展示伤疤的画面——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发疯般地砸向面前巨大的投影屏幕!
哗啦——!!!
昂贵的屏幕应声爆裂!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无数细小的碎片如同黑色的冰雹般四散飞溅!
而在那布满裂纹、闪烁不定、即将彻底熄灭的屏幕中心,最后定格的画面,恰好是苏晚戴着银色面具、高举着金嗅杯、手腕上那道狰狞疤痕清晰无比的特写!
那道疤,如同一个巨大而讽刺的烙印,穿透了碎裂的屏幕,狠狠地、永久地烙印在了慕沉猩红一片、充满了毁灭性疯狂和绝望的眼底!